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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记-第2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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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堂中书大人自不会为一柄剑杀人,况且任逐桑长袖善舞,深得商贾道中广结善缘之精要,花钱买得到的东西,再买也就是了,何必要弄个鱼死网破?



然而,若任宜紫迳向慕容柔告状,事情就麻烦了。



耿照能瞒过任宜紫,却万万骗不了慕容柔或任逐桑……不,只消向任逐流说起今夜之事,任逐流便知他又来私会横疏影。此事若教任宜紫知晓,那可是大大的不妙。



耿照不想把事情闹大,权衡厉害,双手捧过长剑,俯首道:任姑娘,这剑我还你啦。我也是给人家办差的,还请姑娘不要为难在下。



任宜紫使了个眼色,金钏上前一夺同心剑,退后几步,冷冽的杏眸中满是敌意戒备,仿佛化成一双实剑,要在他身上扎几个透明窟窿。耿照不知自己怎么得罪了她:临敌动手,本该全力施为,又没打伤了她或她的姊妹,误会也都解释清楚了,犯得着么?却听任宜紫笑道:金钏姑娘生气啦!啧啧。这丫头最是心高气傲,老忘了自己是下人,眼睛一贯长在脑门顶上。你踩了她的剑,辱了她最神圣的剑道,要比剥光她的衣裳游街示众还难受,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哩!



心念倏转,托着香腮嘻嘻笑道:“这样罢。你让金钏刺几剑,她什么时候解气了,腰牌便何时还你,如何?



金钏面无表情,尖颔微抬、拳头攒紧,雪白的腮帮子绷出牙床形状,仿佛极力忍受着什么,低声道:我不要。



喉音干涩,倒像从齿缝间迸出来似的。任宜紫也不甚意外,作势掩口:哎呀呀,真是便宜你啦。这样,我们换个玩法儿:你呢,刺银雪几剑——



金钏猛然转头,耿照看不见她的表情,由脑后望去,她两腮都绷出刚硬的线条,身子发抖,显是愤怒已极,几乎咬碎银牙。一旁的银雪面色惨白,同样是簌簌而颤,却是害怕大过了恚怒。



耿照不禁暗叹:明明她的剑法胜过姊姊,甚至在任宜紫之上,说不定是三人中最厉害的一个,怎会如此胆小怕事,逆来顺受?任宜紫捕捉到他眼中掠过的一抹不豫,冷笑道:你想拿回这块腰牌么?容易,叫慕容柔来拿罢。我见了他的面,自然会双手奉还。



将军要知道栖凤馆内住了个冒牌货,整个越浦还不翻过来?他光想到都头疼。



任宜紫只是皇后的替身,为防穿帮,不会无端召见他人,当然也包括横疏影,房中的神秘字条所指非是凤阁。既无佳人芳踪,耿照不想再理这个刁蛮任性的三掌院,身影一晃,自榻尾绕至门前,掌中曳着一缕香风,已将腰牌拿住;至于用了什么手法身法,三姝竟无一得见。



任宜紫只觉胸口一凉,东西便即不见,简直是气坏了,甚至忘记应该要害怕,勃然怒道:拦住他!教这厮跨出门槛,看我抽你妹妹鞭子!



却是对着金钏叫喊。耿照正欲推门,背后剑风飕然,金钏厉叱:休走!



口吻中难掩惶急。



耿照心生不忍,回身出掌,浑厚内力到处,剑式溃不成军。金钏急怒更甚,剑上迸出嗤嗤轻响,招式无甚出奇,剑劲却猛然提升一倍有余;耿照疾弹剑脊,发劲将她震退,再来之时剑劲竟又提升,剑罡隐隐成形。



他觑准来势,并指夹住剑刀,欲来个釜底抽薪,岂料剑上抖窜的无形罡气离尖飞出,嗤!



划破衣襟,腰牌匡啷落地。金钏锋刃偏转,螺旋剑劲将他铸铁般的两指震开,唰唰唰三式连环,剑尖与罡气交错纷呈,一瞬间仿佛六剑齐至;耿照吃亏在两手空空,被逼退了几步,金钏踏住腰牌反足一勾,牌子又飞入绣帐中。



(不好!再这样下去……



他展开身法游斗,以避其锐,边扬声道:任姑娘!你说过的话算不算数?



任宜紫金牌入手,正自得意,妙目滴溜溜一转,盈盈笑道:哪一句?



耿照道:跨出门槛那句!



任宜紫嘻嘻一笑。算哪!怎么不算?咱们了不起的金钏姑娘今晚连连失手,真是太丢人啦,一点儿也不心疼她妹妹那白花花的雪嫩屁股,又要狠狠地挨它几下。



作势挥鞭,一旁银雪吓得腿都软了,浑圆的雪臀尤其抖得厉害。金钏面色一狠,咬牙不要命似的猛攻。



好!



他足尖一点,竟往明晃晃的剑尖撞去,来势之急,连金钏都吓一跳,想此人虽可恶,却罪不致死;犹豫间长剑已洞穿身体,却无半分入肉的迟滞,男子顺势欺入她怀中,剑却是从胁下穿过的。耿照拿捏奇准,这一下非但未将他刺伤,连衣衫都没能划破口子。



金钏右腕被他肘腋一夹、牢牢钳住,继而眼前一黑,鼓胀的胸脯撞上两块铁板似的坚实肌肉,撞得乳蒂硬起,又麻又痛:鼻端嗅得浓烈的男子气息,身前却烘热得像吸不着空气。两人腿根交夹,小腹紧贴小腹、胸膛抵着胸膛,莫说金钏手臂不得自由,便是使剑如常,也刺不着贴面相拥的敌人。



耿照跳舞般搂着她飞转,不停加速,最后一圈突然顿止,松开双臂,娇小的金钏似纸鸢断线,被回旋之力甩出,手中长剑飞向房间另一头,整个人如失手摔出的傀儡般跌入锦榻;若非任宜紫避得及时,便要撞作一团。



这孩童田间摔角似的赖皮招数,在耿照手里使来却是威力奇大,金钏被转得头发昏,忍着强烈的反胃不适挣扎欲起,始终歪歪倒倒难以平衡,恍若醉酒。闪开!



任宜紫一掴她屁股,啪!



一声贴肉劲响,将天旋地转的金钏搧下榻来,见耿照跨出窗台,衣发俱被夜风刮得剥啦作响,回头笑道:任姑娘,我的的确确没过门槛。望你言而有信,莫为难两位姊姊才好。



语声未落入已跃出,倏地消融在夜幕深处。任宜紫扑至窗边,探头急道:喂!你叫什么名字……



余音回荡在山林空谷之间,转瞬被流风卷去,终不复闻。



古木鸢将昏迷的玉人放在榻上,除下她的面具和乌绒大氅。这是预防在她苏醒之前有人闯入寝居,无意间窥破秘密。



昏迷的横疏影仍有着惊世骇俗的美艳,玲珑浮凸的丰盈娇躯,更是增一分太肥减一分太瘦;雪肌在乌氅的映衬下,白到简直令人沭目惊心。尺寸傲人的沃腴雪乳、细圆如蜂的柔软腰肢,娇小的个头、修长的双腿……居然在她身上调合成一幅诱人的美景,全无扦格。即使当年在储秀宫之中,像她这样的尤物也是绝无仅有的;若教陛下见得如此绝色,恐怕要他拿皇位来交换,他也会毫不犹豫一口答应吧?——更过分的是他一定觉得非常划算,连做梦都会忍不住笑出来。



荒淫无道!哪有这样子的皇帝?老人想着,嘴角忍不住微微扬起。



喂!神棍,先说好,我是荒淫,可不是无道。



青年双手插腰,骄傲地挺着胯间那一大包碍眼巨物,嘿嘿笑得无比淫秽。你去问问杀猪巷的小寡妇,我跟她那死鬼老公谁才无道!每回办事,她都叫得杀猪也似,真是……啧啧,那女人真不错。



……陛下,无道并不是不能人道的意思。



切!你唬我没念过书啊!



青年看着他面无表情的样子实在不像在唬人,不免有些心虚,抓抓头左顾右盼,片刻才小声咕哝:敢情还真是。什么时候改的?也不通知一下……好啦好啦,你别老绷着个脸,我记住了还不行么?无道是无道,不能人道是不能人道,写十遍,行不?



真用手指在铁扶手上一笔一划写着,字迹凹入足有三分,陈铁被刮得嘎嘎作响;一遍写完,他手掌一抹,铁扶手上一片平坦,才又重新写过。



最后他真的写了十遍,才像个做错事的大孩子般抓抓头,傻笑着希望得到原谅。老人——那时他还不太老——忍俊不住,噗哧一声,君臣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在空荡荡的朝堂上放声大笑。



真是的!怎么……怎么老被他蒙混过去?明明打定主意要好好教训他的呀!



他好不容易才止住了笑,干咳几声。该说的还是要说,这就是人臣的本分。



陛下,以您的身份,实在不好再去杀猪巷偷小寡妇。



嗯,也是。那你给我想个办法,把她接进宫里来罢。



……等陛下玩腻了,另结新欢,把她养在宫里一个人凄清冷落,捱到七老八十再给陛下填陵么?臣遵旨。



等、等一下!那……那还是不要罢。妈的!当皇帝怎这么烦哪?



他赌气似的刮着扶手,字迹深如镌凿。这回老人没怎么细看,想也知道是他妈的、死神棍、干一干又不会死、狗屎皇帝之类的,他早习惯了。



青年的王座不是雕琢髹金的九龙椅,而是一团黝黑斑剥、被烈火烤得半熔的扭曲铁条。那是白玉京毁于大火,少数于灰烬中昂立不倒的物事,是原本被树立在皇城外东市街口的处刑铁架。



碧蟾王朝末叶天下动乱、君王昏庸,刑杀极盛。无论有罪或诬指,数十年间被绑上这座铁刑架抽肠、枪戮、剥皮、凌迟的大囚,总数超过五千人,血污深深吃进镔铁之中,对着光都能映出深红。前朝最有名的刑具就伫立在皇城外,见证了异族将碧蟾一朝的基业焚烧殆尽,使人不能不信天道轮回,冥冥中自有定数。



烧得半熔的铁刑架,连叫工匠修整都不知从何下手,青年却运起不世出的惊天内力,用大锤砸得火星四溅,三两下便粗粗整成座椅模样,笑顾众人:反正现在一穷二白,别浪费银钱做捞什子龙椅啦,以后皇上就坐这个,废物利用,正好。



新朝的文臣武将吓傻了。



天子登基,哪有拿刑架当龙椅的?多晦气!纷纷劝阻。王弟尤其反应激烈,说到后来声泪俱下,领着一班臣工伏地劝谏。皇帝不明白这种事有什么好哭的,听得不耐烦了,忽问道:老二,我们为什么要举兵?



回……回陛下,为驱逐异族,拯救黎民于水火。



定王不愧是定王,愣了一愣,仍是答得有条不紊。



皇帝却摇头。异族赶走了,总有人出来做新皇帝不是?说穿了就是造反。我二十岁那年上京,就决定要造反啦!你们知不知道是为什么?



这话委实太过惊世骇俗,臣子们个个呆若木鸡。定王这般机敏,肯定马上想起了使兄长立定志向的那件事,然而嘴巴动了几下,却发不出声响。



皇帝轻轻拍着扭曲丑陋的熔铁刑架,淡淡一笑,目光投向远方。我发誓要打造一个,再也用不上这物事的天下。若朝廷实在翻转不过,便弄个新朝廷来;若陛下不听我劝,便由我来做陛下!



/青年说着转头,孩子气的笑容如阳光般耀眼,令人难以逼视。所以,我这个朝廷的皇上,以后就坐在铁刑架上!都让皇帝坐了,百姓便坐不上。永远……永远都不会再有人,死在这铁刑架上啦。



老人忘不了那天的景况。满朝文武一霎无声,静得连针落地都能听见;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是谁起的头,所有人突然跪了下来,发自内心地高呼万岁,一如他在战场带领冲锋时那样激昂——这种东西,从来没人教过他,但他总能在出人意表的时刻,说出来令人意想不到的话来,比所有幕僚绞尽脑汁、草拟了几天几夜的内容要好,总能发挥绝难想象的惊人效果。只是说这是天赋的才能,只有天生的领袖才能拥有。



青年一直到死都恪守他对自己的承诺。这个朝廷的皇上,始终坐在铁刑架上,让他的百姓都坐不上,所以尽管说不上称职,百姓却很怀念他。皇帝驾崩后,继位的皇弟撤了铁刑架,换成一张朴实的雕龙木椅,只是那时老人已开始老了,被处心积虑的政敌贬出京城,不再立于朝堂之上。



古木鸢回过神来。



榻上昏迷的女子,容颜胴体似乎带有某种难以言喻的魔魅,但凡男子见了,难免血脉贲张、欲念如潮,连心如死水的老人亦被引入记忆的深处,心湖上不住翻腾着过往的陈痂血裂,强自按下仍不免隐隐作痛。



哼,不愧是亡国之血脉,祸世之尤物!老人心中难掩愤恨。



高柳蝉对那名耿姓少年的微妙情感,其实他心底十分明白,对于横疏影,老人也有着极其相似的投影。他遇见她时,她正是平望都最炙手可热的花魁,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已出落得艳光四射。那是足以令人目眩神驰的倾世风姿。



但老人看中的,是她那如璞玉般珍贵的机敏与聪慧。



已经错过习武的扎根时期,注定这名花样年华的稚嫩美人与武艺无缘,老人默默观察着她在京中与权贵交游、布置人脉的举措,渐渐读出一丝微妙的反迹。



她是有所图谋的,锁定的目标,竟是君临天下的独孤氏!



(真是初生之犊不畏虎啊!



老人抱着消遗的心情,暗中观察着少女的一举一动。挑选独孤天威堪称是一着妙棋,是她前期最令老人击节赞赏的表现,然而平望都中通天彻地、手握生死的眼睛却不止老人这一双而已。



陶元峥的偏狭,是他最可悲、却也是最可怕的地方,而独孤天威本来就是名单上必除的宗室之一,休说贤愚不肖,便以太祖武皇帝对他的喜爱,太宗也容不下独孤天威,至少不能由他继续待在京城,朝夕伴着未来的皇太子。



出京是独孤天威当时唯一的选择,但离开京城的逃亡计划,却是出自横疏影的安排擘划。当时已怀有身孕的少妇在此展现了她独有的天赋才能,让整支侯府大队躲过了陶相设下的天罗地网,平安抵达东海——当然她并不知道,在白城山附近那场惊天动地的劫杀之中,是谁暗中帮了她一把。初为人母的绝艳小妇人通过了测验,救了自己以及夫君一家。若非碍于横疏影的身世与企图,老人一度考虑过收她为徒。



但世事就是如此奇妙,发誓守护白马王朝的老人,以及矢志向独孤一门复仇的孤女,最后还是走到了一处,就连当时的老人自己,怕也料想不到。



终究横疏影还是让他失望了,他早该想到的。感情始终是横疏影的弱点,她爱过独孤天威,为了救他甚至不惜流掉孩子,现在她又爱上了耿照。聪明一世的人却往往糊涂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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