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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记-第29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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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官差劳有德压下了他,益发气焰螅牛兄训梢晦倌晟焓掷唇樱洳环赖厥忠凰桑翱铩钡囊幌欤闹煌咧言谏倌杲疟咚さ梅鬯椤
“你这豆腐脑儿烧得不坏,腿子便不打啦,先寄你身上。以后见爷们当差,先烧几碗孝敬,下回再让爷招你,我打烂你的摊儿!”明对少年说话,却有意无意瞭了吴老七一眼,笑意森冷。吴老七知他恼自己多口,再纠缠也只是拖累少年受气而已,索性视而不见,柱着水火棍打盹。“多……多谢老爷。”
劳有德哼笑。这小子不坏,比徐老头识相多了。
要是他乖乖把闺女送府里,至于闹出人命么?什么样的爹妈养什么样的崽,老的小的一般不识相。城尹公子也非不怜香惜玉,廿五间园里忒多千娇百媚的小尼姑,虽说不上光宗耀祖,起码吃好穿好,还能给家里捎银子,多少人家抢着把女儿送来,就怕公子爷看不上。你徐老头什么玩意儿,装得忒清螅
“瞧你年纪不大,”他搔搔下巴,怪有趣地打量少年。“本来是干什么的?”少年不敢不答,起身在短衣上抹了抹手,低道:“回老爷,在肉铺里打杂。”劳有德有些诧异。
“屠夫的营生好挣钱哪,怎不接着干?”
“回……回老爷,小人怕……怕杀生,听了人家的劝,改做不见血的营生。”官差们面面相觑,静默了一会儿,突然爆出笑声,个个捧着肚子前仰后俯,连吴老七听着都不禁摇头,嘴角微微上扬。劳有德大笑道:“就你这出息,豆腐脑儿合适。还不快滚?”
少年忙不迭将破瓦片收拾好,挑着担子回到树下,被廿五间园的官差一闹,一时也没人敢光顾。少年取了条破旧棉巾拭着满头脸的汗,巾上彷佛还喷得到一缕淡淡的脂粉香,但他知道巾子的主人不用胭脂水粉,那是她身上的香气,天生便这般好闻。
他不知不觉停下动作,怔怔坐在树下,回过神时左手已伸入筐底,握住预先藏好的解腕尖刀。就是今天了,少年心想。双双姑娘,妳在天有灵,保佑我一定得手,让我剜了那畜生的五脏六腑,开猪膛似的摊满一档,以告慰妳们父女俩。
筐底除了磨得锋利、用布层层裹起的尖刀外,还有一小瓶粗劣的土酒。他对劳有德说了谎话,在城北金桥李家的肉铺里,他从来都是最受器重的学徒,凭一把尖刀便能杀猪解牛。是双双姑娘不爱见血,每次光临豆腐脑摊前无论洗过几次手,她总能嗅到淡淡的血味。
“不如我不杀猪了,来学……学做豆腐脑儿吧?”有一回,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气问,说完立刻低下头,不敢看她俏丽的脸蛋。双双姑娘却只是把他那盅豆腐脑儿
搁边上,笑道:“做豆腐脑儿很辛苦的,挣不了几个钱。你年纪轻,前程远大,干什么都比这个强。”
他对自己当时的犹豫退缩,感到无比痛悔。
如果那日我在的话一他不止一次如是想,然后自她受辱咬舌、溅得一屋是血的恐怖梦呢之中惊醒,带着满脸的汗渍泪水。
可惜人生无法重来。如果还有重来一次的机会,他一定不在意自己其貌不扬,不管双双姑娘只当他是每天来吃盅豆腐脑、闲话家常的客人,死也要向她表明心意,那怕什么都得不到……
杀人毕竟与杀猪不同,他原以为自己需要飮酒宁神,谁知事到临头,心底居然1片寂然,甚至隐隐期待着得手之后的死亡与解脱。
少年连碰都没碰土酒,正要取出裹刀的布包,瞥见不远处的街角,一名裹着破旧斗蓬、身后背了块床板还是长凳之类物事的汉子,双手抱胸蹲在墙边,精亮的眸光直勾勾地瞅着自己一或说飘着炭香的豆腐脑儿瓮。
那人已蹲在那儿三天……不,或许更久,只是三天前他才留意起这厮来。少牢没读过书,说不出“风尘仆仆”四字,但那人就像是走通了几千里的荒野,一如乞丐般腌臜,而是满身风霜,透着说不出的阑珊倦意,稍望得一眼,人不由自主地想起家来。
像越浦这种富饶大城,乞丐可比穷乡僻壤多。少年看过背草席、背铺盖,甚至背几凳等家生的都有,但那人背的物事极怪,足有半人多高,轮廓像是面大楯,又像港口大船所用的巨锚,总之十分厚重,外头用粗布层层裹起,委实看不出是什么。他该是饿了罢?少年想。
双双姑娘走了之后,他辞去肉铺档的差使,揣着东家给他的五两银,跟着徐老头学了大半年,直到徐老头咽下最后一口气,还是他替老人裹的草席掘的坑,一杯一杯地覆着土。老人上门讨女儿,被官差打得遍体鳞伤,能撑过半年,靠的约莫是心中那股子冤。
这大半年里他们很少说话,兴许也不知该说什么,原本便只是卖豆腐脑儿和买豆腐脑儿的两个人,谈不上熟稔。
徐老头的活儿不简单,当年他自己拜师做学徒,光浸黄豆磨煮豆浆就学了整整三年,更别提打盐卤,每一步都是心血和功夫;然而不知为何,少年硬在半年间学上了手,做得有模有样。眞是怪了,老人想,明明是个没心眼的,也说不上什么天分。
徐老头从没向他说过一声“谢谢”。
像这样的年轻小伙,徐老头见多了。个个都是为他那如花似玉的女儿而来,就算盅里盛的是馊水猪食,照样吃得有滋有味,当眞糟蹋了他的好手艺……只有他,在双双死后舍弃了能挣钱的肉铺档差使,来到他这苟延残喘的垂死之人身边,重趴执起浸煮黄豆的锅鼎,耐着性子磨豆熬浆。
他们心里想的是一件事,只是都没说出口。
城尹大人梁子同的公子梁成武喜欢吃咸豆腐脑儿,人尽皆知,及至梁公子惊觉徐老头居然有个标致的女儿之时,已然吃了他几年的牛肉豆腐脑儿。双双出事后,徐老头被打了个半残,廿五间园外便无人再卖这软滑鲜润的可口小吃。但人是有瘾的,就像梁公子并没因为弄死了个摊贩的女儿,从此吃斋礼佛,不再对标致的姑娘下手。
少年定了定神,动手调配了一盅热腾腾的牛肉豆腐脑儿,端到对街那人跟前:“你饿坏了罢?”少年并未因为舍人,显出趾高气昂的碍越妾态,碑供交代后事似的,带着某种沈静的觉悟和了然。“慢着吃,不收你钱。小心烫口。”
那人双手接过,举盅朝他微微一敬,以调羹一匙一匙送入口中,闭目细辨滋味。
少年忽然觉得有趣:这人远看像乞丐浪人,近看才发觉他一点也不脏,举止温文,隐有股说不出的贵气,眸里精光慑人,毋须开口便能让人生出敬畏,倒像是什么微服出巡的大人物似的。
怪的是这样出众的气质,与那身征尘满布、风霜历历的旅装又无扞格,彷佛生来就该是这样,丝毫不显突兀。汉子约莫四五十岁一也许实际更老些一留着满脸落腮胡,却非根根突出如硬戟的燕髭,胡根柔软浓密,带着绸缎似的润泽。
近距离一瞧,其实大汉生得鼻梁挺直、下颔方正,配上旅装密髯,平添几许江湖气息;刮去野人般的大部胡须,换上繍金袍子玉扳指,说是王公侯爵也有人信。
他一口一口慢慢吃完,双手奉还瓦盅,取出帕子轻按嘴角,拍去沾上胡子的些许残羹。少年更觉得这么做是对的:在人生将尽的当儿,他很高兴自己亲手烹调的最后一碗豆腐脑儿给了一位知味之人,而非园外那些凶狠的官差。
“卤打得好。”半晌,浪人睁开眼睛,精光迫人的眸子里似有一丝笑意,但口吻认眞严肃,浑无半分轻佻。“但豆腐脑儿的盐卤勾得太过了,质地稍硬,还带有一丝卤水的苦味儿,殊为可惜。”少年苦笑。
要不是此地与大门相距甚远,语声难及,他几乎以为大汉是听了官差的话才这么说的。“明儿你试试勾薄些。都说:‘豆腐新鲜卤汁肥,一瓯隽味趁朝晖。’口感过硬,可惜了你这轻易不泄的好卤芡。”
大汉忽想起什么,从怀里摸出一吊新钱递去,笑道:“我忘了给钱。在我来的地方,我们这样的人是不使钱的。”
“看来……还眞的是乞丐。少年摇摇头。“都说了不收你钱。”“收下罢。”那人笑道:“我明儿还来吃,总不能都不给。”“……明儿不开张。你别等啦。”“那后天罢?”
少年突然烦躁起来,端了空碗回头便走。
“杀人的血味儿,和杀畜生是不一样的。”
少年愕然停步,回见那人仍是双手跨膝踞于墙角,嘴角抿着一抹笑。
他不得不走回去,悄悄将手伸至腰后,握住藏于衣下的解腕尖刀一若浪人大声叫嚷起来,他便没机会杀进园里了。为了那捞什子论法大会,越浦几千名官差全出了城,廿五间园只剩下梁家的护院武师,当中还有大半跟着城尹大人上了阿兰山。梁成武那畜生身边之人,再不能像今天这样寡少。这是唯一的机会。亮出尖刀,或许能教他别声张?
浪人似乎读出他的心思,早一步抬头,笑道:“你认识徐老头多久了?三年,还是五年?”
少年一愣,讷讷道:“两……两年罢。”其实远远不到。算上两人眞正相处的这大半年,他知道有徐老头、有这豆腐脑儿摊子,以及美丽出尘天仙也似的双双姑娘,至多一年加一点。就这么承认自己与徐家父女其实一点也不熟,意外地令少年感到挫折。
浪人笑着点头。“过去我来越浦,总会光顾徐老头的牛肉汤豆腐脑儿,他女儿这么小的时候……”他蹲着往眉眼处一比。“我还抱过她。这几年我甚少履迹东海,不想当年的小女娃儿,都出落成大姑娘啦。他们父女俩都是你葬的罢?能不能带我拈炷香?”
少年深吸了口气,抚过心头又被掀起的一片刺疼。“城南徐家祠堂。你找管事的徐先生问问,他会带你去。我……我今儿有点事。”回头便走。
“为了一名素昧平生、已然香消玉殡的女子,这么做値得么?”浪人叫住了他,眸中精光暴绽,彷佛沈睡深林的猛虎雄鹰突然苏醒,一字一句都如铜瓜铁锤,重重敲上少年的心版,带着王者一般的慑人威仪,直迫得少年无法喘息:“你是她的什么人?是手足、是情人,还是尙未完婚的夫婿?你和徐老头又是什么关系,便要报仇雪恨,轮得到你么?强自出头,是想做英雄?徐老头的女儿若还在世,她会希望你为了替她报仇,牺牲宝贵的性命?”
少年被连珠炮似的一串急问,不由瞠目结舌,片刻才摇头道:“我没读过书,只会杀猪宰牛,你问的这些,我一个也回答不了。但这事无论谁来问我,再多问我几万几千回,结果海是一样的。我想为双双姑娘做这事了。我只想……只想讨个公道。做不了这事,我一辈子睡不好觉。”
那人凛凛直视,见少年竟不心虚回避、反而益发坚定起来,冷冷道:“你的行为只得一个字。知不知道是什么?”
“……是‘蠢’罢?”少年苦笑:
“以前在肉铺,东家常这么说我。”他心知东家对他是极好的。未满师的学徒突然说要走,决计拿不到白花花的五两,就算剐了上档也不値这么多,通常是一顿棍子打将出去,风声一放,一辈子都别想回这行当。
“你错了。”那人露齿一笑。少年这才注意到他说话有种怪异的口音,脚上的长拗毡靴尖端微翘,怎么看都不像东海本地,甚至央土的款式。“是‘义’。你的付出不为自己、不求回报,不在意自己力量渺小,微不足道,只要是该做的事,牺牲性命也想完成,这就是‘义无反顾’。”
那人正色道:“义,是一种高贵的特质。它存在于你的血脉里,终生奔流不息,在软弱时给予力量,在迷惘时指引方向。不是每个人都能拥有如此珍贵的天赐之血,即使拥有,也无法靠娶妻生子将血脉延续下去。‘义’是信念,义之血脉,也只能靠信念传承。”
“义……的信念?”少年喃喃道。
“在南陵有群人,他们和你一样,流着高贵的凤凰之血^那是南方对‘义’之血脉的敬称,与南陵诸封国的国主,同属羽族最高贵的凤之族裔。为了捍卫这份珍贵的信念之血,也为扫除世上的不公不义,他们发誓不娶妻、不荫子、不封爵、不蓄财,荣辱休止,身无长物,终生不渝地奉行这个‘义’字,直到合眼。”少年听得迷茫起来,片刻才道:“你……你是这样的人么?”
“我是。若你愿意,也能成为那样的人。”那人站起身来,少年才发现他生得高大修长,腰窄膀阔,柔软的厚髯浓发迎风飘飘,衬与背后大楯也似的巨物,纵无金缕玉带,仍有着难以言喻的肃穆威压。
他将蒲扇一般的大手放在少年的肩膀上,眸中笑意温煦。“你知道是谁让我来的?”少年摇摇头。
“是金桥肉铺李的东家。”浪人咧嘴一笑。“他说有个可爱的学徒走了,说不定要做傻事,怎么也劝不下,心里十分挂念。是他同我说了徐老头父女的冤屈,还说这一年多来你天天往廿五间园外跑,只吃一碗豆腐脑儿就走人,只为瞧徐老头的闺女几眼。东家说没见过你那么傻的,喜欢便央人提亲哪,他给你准备了一笔钱,只等你开口。”
少年一愣一愣,泪水忽如涨潮,突如其来地溢满眼眶。“你现在舞刀冲将进去,拼着性命不要,或可刺死那梁成武,然而赔上一条性命不说,难保不牵连无辜人等。万一他的婢仆里也有忠义之人,同样拼着性命不要,也想要阻你一阻,你杀是不杀?”少年为之语塞。
“暗藏尖刀,身死酬仇,那是刺客的行止。刺客可以报仇雪恨,却不能令正义伸张。”那人潇洒一笑,眸光豪烈起来,焕发着难以形容的炽烈光彩,令人胸中血沸:“能贯彻‘义’之一字,济弱锄强、衡天卫道的,是游侠!”
三乘论法的会场,设于莲觉寺的正殿“觉成阿罗汉殿”前。偌大的广场上遍铺大片的精磨青石砖,被初升的朝阳一映,古朴温润的暗青光华中似有点点金砂,剎时令人有“足踏西天雷音寺”之感,不只坐上高台的王公贵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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