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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记-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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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宸风打进厅来,目光就不曾从她身上移开,听她自报姓名,不免错愕:“听说白日流影城的横二总管是独孤天威的小妾出身,不想竟美貌如斯!”



定了定神,抱拳道:“二总管好。岳某冒昧前来,唐突之至,尚请见谅。”



众人分边坐定,耿照唤婢仆奉上茶点,便在横疏影身后侍立。



岳宸风偶一抬头,两人四目交会,见这少年目光灼灼、极是有神,不觉一凛;但蹙眉不过是一瞬之间,旋即冲着耿照颔首微笑,态度潇洒可亲,不似南宫损那般冷硬自矜,半点不通人情。



横疏影毕竟是姬妾的身分,能坐上西侧的首位,那还是看在独孤天威目无礼法、任性胡为的份上;若在他处,断难如此。独孤峰贵为世子,是未来的一等昭信侯,便于三级金阶之上、城主宝座一旁,特为他设置一座。



岳宸风饮下茶汤,将骨瓷盖杯搁回几上,清了清喉咙,朗声道:“二总管,岳某无官无职,一介草莽,不擅官场文章。那些个拐弯抹角的话儿,咱们便省了罢。”



横疏影抿嘴一笑。“岳老师爽快!妾身也是这个意思。”



岳宸风点了点头。“岳某今日前来,是要与二总管说说三府竞锋大会之事。少时若有冒味,还请二总管勿怪。”



三府竞锋大会每年均为三大铸号带来莫大利益,慕容柔抓紧东海道的钱粮资源,唯独这一块分不到、吃不着;若说全不眼红,可真是天下奇闲了。过去十年问,横疏影时时防着他出手抢食,拖到今日才来,也算是等得颇苦,一点也不意外。



“三府竞锋,乃是东海一年一度的盛会,天下英雄齐聚,好不热闹。抚司大人、剑冢的萧老台丞,年年都与会指教,嘉惠我等良多;便是京城军器监、羽林军的大人们,也时常驾临,朝野一家,各有斩获。”



她好整以暇地端起茶杯,勾着幼细白哲的兰花小指,以杯盖轻刮汤面,凝眸嫣然道:“今年的竞锋盛会,又轮到我们流影城筹办啦!慕容将军乃是国之栋梁、天下名将,若能得他老人家亲临指导,不仅是为盛会增辉,我家城主也当欢喜不已。这是天大的好事,何来冒味?”



岳宸风闲言微笑,摇了摇头。



“二总管误会了。我家将军之意,并不是想来参观三府竞锋。”



他目光锐利,直视着对面的娇小丽人,宛若下山猛虎。“敢问二总管:”



过去十年来,白日流影城赢过几回竞锋大比,承接过几次羽林精械的御制?“横疏影不慌不忙,敛目微笑。



“一次也没有。敝城资龄尚浅,还有许多待琢磨的地方,是以上下一心,无不砥砺精进,以求今年大放异彩,一举夺魁。岳老师是刀法的大行家,今年若有兴致,还请拨冗前来,多多指点敝城工艺……”



岳宸风竖掌一立,打断了她的话。



“二总管,我算给你听好了:”



过去三十年来,青锋照共夺得廿三次的竞锋魁首,双方平手五次,赤炼堂只赢过两次。胜方得为羽林禁卫铸造城甲,以及用来赏赐众大臣的仪剑铠仗,以国库缗帛购买,成本是工部军器监自制的数倍、乃至十数倍。京城贵族乐此不疲,竞逐求藏,三十年来蔚为风尚。



“输家看似输了面子,却能承接北关、西山诸军的器械买卖,动辄以数万计。各军将领们从国家拨下的经费中多所克扣,拿来买这些武器;如果不够,便在老百姓身上打主意,或索性变卖国家配械,以筹措经费。输家纵使输了,里子却殷实得紧,一点也不含糊。”



横疏影淡淡一笑。



“妾身是女子,没从过军,不通武事。只是兵凶战危,谁都希望自己的刀剑快利一些、盔甲牢靠一些,才能平安近家,与妻儿团聚。这是人情之常,也不奇怪。”



岳宸风笑道:“青锋照擅制各式软硬奇刃,花巧甚繁,是以年年得胜,一面自国库取财,一面在王公贵族之间炒作,大发利市;赤炼堂善于大量制造,又掌握邓江漕运,利于输出,因此年年都输,来做各地驻军的生意。我家将军说了,这叫‘窃食国禀,交相蟊贼。’天下之恶,莫过于此。



“这其中,白日流影城最是无辜,既分不到好处,何苦为人作嫁?我家将军最是急公好义,不忍见贵城为人唆摆,特别上了一道奏折,得皇上许可,改变今年三府竞锋的规则,避免这种交相蟊贼的弊端再次发生,故遣我来,说与二总管知晓。”



横疏影料不到慕容柔竟使出告御状的杀招,猝不及防,暗暗叫苦。雪白的俏脸上没敢泄漏半分心思,唯恐再失先着,打点精神,沉着应对。



“慕容将军言重啦。却不知这新的竞锋规则,却是怎生比法?”



“首先,竞锋之会须由一公正的门派筹办,以杜绝营私舞弊。”



岳宸风道。“今年的三府竞锋,我家将军特别商请‘天眼明鉴’南宫损南宫先生出面,于沉沙谷折戟台举行。以秋水亭声名,相信三家均无后顾之忧,直可放手一搏,亦足以杜悠悠之众口。两尽其妙,岂不美哉?”



南宫损铁面如霜,双掌交迭,拄着三尺仪剑,只微微点了点头。



横疏影心底一凉:“这斧底抽薪之计好狠!南宫损是你找的人,要如何摆弄,还不是照你的意思?打着‘天眼明鉴’的明招大旗,却来坑杀我们。”



面上却是拍手欢叫,咯咯娇笑道:“能得‘兵圣’出面,自是一桩美事。如此甚好。”



岳宸风又道:“既是赌技竞锋,自不能套招混赖,私下干那利益分配的勾当。无奈三府竞锋为青、赤两家把持日久,白日流影城又势单力孤,独木难撑大局。为解此弊,须引入新血,才能杜绝交相蟊贼的恶习……”



抬起头来,目光一紧:“因此,今年镇东将军府将亲与大比,是为‘四府竞锋’!”



横疏影俏脸微变,咬着如软熟樱桃般的丰润唇珠,一句话也没说。



独坐在金阶上的独孤峰终于听出不对,身子前倾,皱眉道:“岳老师的意思,是镇东将军府也要跳下来比一比,同我们争抢魁首的采头和位子?”



岳宸风朗声大笑,连连挥手:“世子言重了。我家将军的意思,是想让竞锋之会更公平,也更活泼昂扬,一扫多年来的沉沉暮气,带来全新的气象。”



乌城山虎王祠的“八荒刀铭”威震东海,独孤峰素仰其名,一意结交,自岳宸风入城以来,便带着他四处参观、请教刀法精奥等,表现得格外热络。但竞锋大会关系流影城的生计,岂能任人插手?



他面色一沉,霍然起身,抬脚踏上莲墩,按膝俯视阶下。



“岳老师,打铁铸剑非是过家家,莫说青锋照、赤炼堂,便是白日流影城,也足足下了三十年的苦功,才有今日的规模。我且说句不中听的:”



镇东将军府纵有名剑宝器,未必三家敌手;慕容柔既要下场比拼,可有输的打算?“这话大大不敬,横疏影来不及拦阻,不禁蹙眉,迟凤钧更是面色丕变。南宫损低垂灰眉,双手拄剑,似是低低“哼”了一声,严霜似的嶙瘦面上无甚表情,看不出是褒是贬。



谁知岳宸风并不生气,抚掌大笑。



“世子这话,真是痛快!大凡比试,有赢有输,哪有只许胜、不许败的道理?镇东将军府既然参赛,自当奋力一搏,败了也没有怨言。特别请兵圣南宫先生为证,便是为了‘公平’二字,世子毋须多心。”



迟凤钧也为双方缓颊,道:“有南宫先生为公证,自然是如悬明镜了。”



南宫损冷道:“制水亭问,无有贵贱。世子若然见疑,亦可自携公证。”



独孤峰言为之塞,明知此事对流影城绝无好处,一时却不知如何辩驳,握着狮爪形状的黄花梨扶手坐下,俊脸微青,面色半晌难复。厅中顿时陷入一片死寂,气氛尴尬;岳宸风似早有准备,面带微笑,从容端起茶杯啜饮。



“妾身有一事,想请教岳老师。”



横疏影忽然开口。“按照过往惯例,竞锋大会的比法儿,通常由三家各出一口兵器,请通刀识剑的江湖名家品评优劣,然后再试钝锐、刚柔、曲直、松韧、阴阳五行等,从中推出锋会魁首。岳老师是东海首屈一指的刀法大家,今年的比试,不知是否有幸能请到岳老师评点,更增大会光彩?”



“我家将军说了,战阵之上,兵器比刚、比狠、比霸气,优胜劣败,毫无转圆。过往的比法乃是文斗,试不出这些。”



岳宸风笑道:“今年咱们且变个法儿,也才算有了新气象。”



“愿闻其详。”



岳宸风举起右手,伸出四根指头。



“四把兵刃,四个人。”



他似笑非笑,傲然昂首,虎目之中微绽精芒:“四人持兵。在折戟台上一决高下;兵器毁去自然是败,若持兵之人不幸身亡,也算失败。胜者为王,才叫做武斗!”



(果然如此!



青锋照、赤炼堂的基业都逾百年,白日流影城三十年来努力精进,工夫亦不容小观,镇东将军府未有根柢,如何能在兵器铸造上胜过三家?慕容柔定下这等规矩,分明是想以武功取胜。



岳宸风号称“东海第一刀”所用的赤乌角刀又是稀世宝器,三家纵使在兵器上不居劣势,眼下又去哪里找一名能胜过“八荒刀铭”的持兵代表?



“卑鄙!”



横疏影暗咬银牙,粉面上虽挂甜笑,却气得身子微颤。



岳宸风怡然自得,从容道:“将军也不欲多占便宜,决定将竞锋大会的时日推迟二月,贵城好生准备,尽情发挥。今年六月初三,在沉沙谷折戟台,镇东将军府恭候大驾。二总管,我家将军之言,岳某人都带到啦,叨扰甚久,就此别过。”



说完便要起身。南宫损、迟凤钧也跟着站了起来。



横疏影还想再多探些口风,以作因应;心思飞转间,挥袖轻拂裙膝,垂眸微笑:“岳老师,未见主人之前,岂能道别?莫非是妾身简慢,惹岳老师、南宫先生和抚司大人不快,这便急着走么?”



迟凤钧微一迟疑,又坐了回去,拈须笑道:“二总管说笑啦,流影城既有香醪盛景,又有佳人,哪个肯走?”



南宫损乜他一眼,拄剑还坐,不发一语。岳宸风笑了一笑,一振踱风,重新倚入宽大的铁梨木椅;唰的一声衣摆扬起,左腿迭上右膝,饶富兴致地望着对,面粉光致致、白腻如新雪的娇小丽人。



“……且看你弄什么玄虚。”



他双目锐利,似正如是说。



横疏影唤来何煦,吩咐道:“速请城主来。”



何煦会意,快步离开。她料独孤天威定不肯前来,派何煦过去,只因他处事最为圆滑,必不致触怒城主卜。她便利用这段争取来的空档,再探镇东将军府的虚实图谋。



不一会儿,忽有一名娇美小婢赶来,一见厅内坐着外人,顿时有些畏怯,低声嚅嗫:“启……启禀二总管,城主请各位过去吃茶。”



横疏影杏眸一睁,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连迟凤钧等都纷纷转过头来,露出错愕的神情。



独孤天威贪图逸乐、任性胡为的名声,已是传遍天下,人尽皆知。



据说流影城的大总管闾丘望,已有十年见不着城主了,无论这名曾任侯府太傅的老人用软用硬,独孤天威就是不肯接见,还为此逃到京城平望都去,一待就是半年,弃领邑、城务于不顾;闾丘老人没奈何,从此怕了这位城主,他爱用小妾、厨子、伶人来当总管也行,什么都按照他的意思,只求流影城的丹墀宝座上能有一个主儿。



大厅内无论主客,恐怕无一人有心理准备,今天竟得蒙流影城主召见。



总算横疏影回神得快,轻咳一声:“去禁园么?”



那小婢长侍园内,平日少见这位二总管,对她十分惧怕,颤声答应:“回……回二总管的话,是去园子里没错。”



没等她开口,扶着镂花门棂福了半幅,逃命似的跑出厅去。



众人愕然,横疏影气得咬牙切齿:“这帮乏人管教的贼贱丫!一个个……都上不了台面,没的丢人现眼!”



面上却从容不迫,含笑起身:“敝上难得召见,还请移驾一叙。三位随妾身来。”



岳宸风推辞不得,唤从人抬着十几箱的礼物,一路往内城里去。



横疏影领着众人进入内园,一名姿容娇妍、身段窈窕的美艳女郎携着两名侍婢,立在长廊转角等候,正是先前于“响屧凌波”之内出言取笑、得她白眼的那名宠妾云锦姬。她换过一身衣裳,拭干一头如瀑长发,金步翠摇、珠饰环佩,所用还比横疏影更加富丽,与裸裎娇躯时有着截然两样的风情。



云锦姬低垂粉面,脉脉一笑,当真是风情万种,细声道:“二总管好,各位大人好,我家城主已久候啦,请诸位随云锦姬一同前往。”



有意无意一瞥,水汪汪的杏眼里眸光盈盈,分外冶丽。



独孤峰墩了皱眉,转过头去,径对岳宸风道:“岳老师这边请。”



横疏影冷眼睨着,木然一笑,并不言语。



云锦姬却如花蝴蝶般翩然转身,领着众人走在弯弯曲曲的廊庑间。



耿照不久之前才来过一次,此番行处,却无一景是早上曾经见过的,满眼陌生,不觉昨舌:“这园子,怕比整座流影城还大!”



走着走着廊距突然变宽,足有先前的三倍,但弯绕更甚;不知不觉间,两侧的花树越来越矮、视线越见开阔,最后极目一空,浓翠的树冠竟都沉在脚下,须探出两边的镂空围栏才能望见。



回廊尽处另有五级云阶,上接宽阔望台,檐下一块泥金字匾,写着“不觉云上”五个大字,走势如飞凤潜龙,气魄逼人。其下并未落款,却不知是出自哪位名家大国手的笔墨。



“妤个‘不觉云上’!”



迟凤钧不住赞叹:“难怪曲廊如此迂回,原来是缓坡而上,令人难觉。如此设计,委实妙极!”



云锦姬笑道:“这座‘不觉云上楼’乃出自主上设计,楼高五丈,一路行来,却也一点儿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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