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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记-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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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傻心底一抽,不禁低头,胸口像打翻了五味酱,说不出什么滋味。
“不用问,你大哥肯定是输啦。”
独孤天威大笑:“哪有这么笨的人?人家一直要的东西、死命想着你这么去做的,肯定有诈!说不定那厮是个绝顶高手,躲在你家扮灰孙子,等的就是上场一刀、将你兄长了帐!”
“我大哥最后是输了。”
阿傻静静比划。
“临上场前,大嫂和他见了一面,悄悄在他耳畔说几句。我大哥那样温和的人,却陡地变了脸色,决斗时仿佛失心疯,发狂也似的猛砍猛劈,招招欲置那人于死地;据说那人起先居于下风,后来越打越见章法,使开一模一样的刀路,在最后关节险胜我大哥一招。
“我大哥怔怔发呆,连那人当着他的面、拿出一百五十两买走了家传宝刀也没反应,大嫂也随那人去了。那人笑着说:”
你若不服,我再给你个机会。你回家苦练半年,再到秋水亭来挂牌挑战,我决计不躲不逃,等你把义父的刀给赢回去。‘“我大哥回到家里,发了一顿脾气,把所有东西砸烂,还将庄客都揈了出去。后来,他每天除了练刀什么都不做,家里的仆役们十分害怕,都说庄主发疯了,接二连三离开了庄子。大哥他,再也不和我说话……”
耿照微微一怔,闭上了嘴。他忽然明白,阿傻大哥失常败阵的原因。
明栈雪——阿傻那有着美丽面孔、美丽胴体,以及美丽名字的嫂嫂——在临上阵的前一刻,用世上最最恶毒的武器,揉碎了庄主大哥的心,令他悲愤欲狂。——除了义兄,雪儿还偷了其他男人哟!那人夜夜要我,令雪儿欲死欲仙,比义兄还教雪儿神魂颠倒。他……那儿又细又长,每一回……都像要扎进心窝子里,好……好尖好狠、好麻人,好……好爽利……“你的好弟弟呀……”
她微闭美眸,轻咬他的耳垂,似有几分不舍、几分回味:“真要插死雪儿了!”
惨遭背叛的庄主大哥走上了心爱弟弟的老路,将自己的心封入幽冥。
唯一支持他继续下去的,就只有“取回父亲的刀”这个强烈的信念。
苦练半年之后,他亲上沉沙谷折戟台,挂牌挑战那个夺走一切的人。
“庄主可有匹配此战之,能物供抵押?”
秋水亭的主事恭谨问道。
他从衣囊里取出一封黄柬。那是庄园的房地契,与宝刀一同,传下十余代;如今虽已破落,昔日旧人俱都星散,仍是他们兄弟俩最后的栖身之所。
那人变得与半年全然不同,并非是华丽的衣饰或昂贵的玉扳指,更不是夜夜独占那再也不来观战的绝代丽人的满足欢快,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慑人之威,踏步退敌、双目如电,仿佛一动便会迸出无匹锐气,刹那间将敌人一分为二……——那一种,名为“霸气”的可怕武器!
日夜苦练家传绝学的庄主大哥谨慎起来。
这半年间,他所挑战过的武林名家远超过三代先人的总和,这才发现自己的刀法造诣堪称上乘,经过无数实战历练后,他已经很久都没有输过;以“精纯”二字胜过半路出家之人,是他自前次败战悟出的致胜关键。
这一次,两人比拼到两百招后才分出胜负。
在旁人看来,阿傻的庄主大哥招数精炼、内力沉雄,每一式劲发七分,还蓄三分后劲,其势如猛虎,变招却又不失灵动;虽无籍籍之名,堪称当世一流刀客,比之半年前简直判若两人,左右观战无不称奇。
唯一失败的原因,就只有对手太强而已。
阿傻的庄主大哥难以置信,呆呆坐在场边。
那人取走了庄园,依旧撂下一句:“你若不服,三个月后,咱们秋水亭见。”
而阿傻两兄弟的厄运才刚要开始。
一年后,阿傻的大哥——现在他不是庄主了——在沉沙谷的折戟台,输掉了他们能想到的一切,银钱、祖产、家传器物……全都没有了。纵使阮囊羞涩,每次提出的抵押越见寒酸,秋水亭总是爽快地答应,而那人绝对依约现身决斗,然后潇洒地取走盛在牌下红盘里的抵押之物,以极少、极少的金钱代价。
阿傻的大哥并未变弱;相反的,除了名气,东境几乎找不到能在他刀下走过十合的刀客,他的刀越练越绝,越练越狠,那是一刀十屠、几无可撄的决杀之刃,一旦出手便无法回头。
他无法取胜的理由只有一个。
那就是对手委实太强,而且变强之速如有神助,竟还超过了他。
渐渐的,那人在江湖闯出了名号。
他手持阿傻父亲的家传宝刀、使的是阿傻家的不传绝学,住在历代先祖传下的老宅庄园里,重新聘过了庄客护院……他摇身一变,成为阿傻家这代唯一的血脉,是出类拔萃的、青出于蓝更胜于蓝的出色刀客,拥有列祖列宗难望项背的惊人武艺。从前庄园附近的老乡里都被赶走了,阿傻和他大哥的事根本无人知晓,更遑论遗忘。
“阿海,我们……不能再等了。”
不知从何时起,大哥又开始同阿傻说话,只是仍不看他而已。
“我不知道能不能打赢他,那人的武功进境……快得只能说是邪门。”
大哥沉声道,小心啜着黄油葫芦里的小半壶劣酒——如果那种混浊的灰青液体能称做“酒”的话。阿傻尝过一回,呛得连胃酸胆汁都呕出来,滋味怕还比那酒水好些;除了烈得刮肠,简直一无是处。
“但我们不能再等了。再耗下去,他只会越来越难打。”
大哥珍而重之的把葫芦塞好,细细将葫芦嘴、指掌之间溢出的酒汁舐干净,小心挂在腰际。
以前庄子里的老酒窖藏有许多百年佳酿,但阿傻的大哥滴酒不沾;这个瘾,是这两年餐风露宿时才养成的。“如果我死了,这仇便到此为止。你不懂武功,就当没这些事罢;隐姓埋名,好好的,把日子过下去就好。”
大哥背了只方方正正的蓝布包袱,提着一柄钢刀。除了黄油葫芦以及那身草鞋衫裤,他身上已没有其他的东西。
阿傻没听从大哥的吩咐逃命,悄悄跟着他来到沉沙谷。
那人早等在台前,双手抱胸,傲然睥睨,这几年来他已隐然成为一方传奇,百战长胜、风采照人,益发不可逼视。阿傻遥遥躲着,谷中风刀不息,这么远的距离就算长耳朵也听不见,但他眼力很好,竟能读出唇型,恍若亲临。
这两年间什么都变了。唯一没变的,就只有秋水亭主事的谦恭有礼。
“这一回,您还能押什么?”
大哥解下蓝布包袱,露出一块木纹苍苍的熏黑牌匾。那人眼睛一亮,含笑不语。
“这是我家列祖列宗的牌位。”
大哥望着他,一个字、一个字的说:“你不是很想要么?这回,我押的是我的姓名;你赢,从此这底下的名和姓归你,无论谁问,你都是本家出身,货真价实的第十四世嫡长。这,够不够份量?”
牌位的最角落横雕着“十四世”的字样,底下并排着阿傻和他大哥姓名的簪花小楷。
那人笑道:“你早两个月来肯定值,不过我近日才杀败盘据环跳山的五帝神兵,降服人称‘伊沙陀之魔’的摄杀二律仙,身价暴增,一条姓名只怕不够。你家再多也没有啦,不若凑一对儿罢?”
大哥当阿傻逃命去了,早让他舍弃一切包袱别想复仇,答应得干脆。
“好。”
那人点点头,秋水亭的主事收起乌檀木牌,折戟台上只剩下两人。
尘沙蜂虿暗黄天。阿傻的大哥拔出钢刀,那人双手负后,贮有家传宝刀的乌木长匣立在台上,八十五斤的沉甸直视旗卷风啸如无物,仿佛打入台基的一根铁桩,连晃也不晃一下。
“我很佩服你。”
他扬声笑道,雄浑的内力穿破风咆,仿佛说话的人就在耳畔。
大哥只当是恶意嘲讽。近三场决斗,阿傻的大哥所能撑过的回合数越来越少,倒数第三场走了一百零七招,第二场六十五招,三个月前那场只换过卅七招,便败下阵来。
阿傻的大哥不畏枯燥,将家传的七式“杀虎禅”刀法练得精纯,原本一式数变的刀招越练越少,最后多只剩一刀。与那人以外的对手过招,他极少出过三刀的——第一刀“探玄”、第二刀“决杀”;第三刀可用“欺刃”或“石伏”对强敌或骗或守。
如今索性连“探玄”也不必,出手便是“决杀”这样看来,与那人愈拼愈少合的现象,也不见得全是坏事。
“‘杀虎禅’这般枯燥乏味的刀法,你可以日复一日的练下去,还将它练得更加枯燥乏味,实在了不起。”
那人朗声笑道:“你以为,杀虎禅刀法便是《虎箓七神绝》的别称、七式刀法便足以号称七神绝么?你们错了!岳家十二代前的那些个老骨头,通通都想错了!”
大哥双目圆睁,紧握住钢刀,咬牙切齿。
“无行贼子!你还在说那大不敬的妄语!”
“我没骗你!”
那人哈哈大笑,目中却迸出嚣狂的厉光,昂首道:“《虎箓七神绝》乃是当世绝学,指的是七套出神入化、境域不同的武功;你所学的七式杀虎禅,不过其中一部《虎禅杀绝》罢了;相较于七绝里真正的高深武学,这部刀法只能说是七流之末!”
“你胡说!”
“我花了五年的时间,掘开你岳家历代祖坟,挖遍虎王祠岳家庄的每寸土地,连虎林碑帖也没放过,再加上你这两年来不断贡献祖传宝物,终于让我找齐六部神诀;我的功力突飞猛进,便是七神绝功的最佳证明!”
他大笑:“你已一无所有,若我所料无差,第七部神诀必藏在牌位中!
今日败你之后,便是完整的《虎箓七神绝》现世之时;你想不想,一窥岳家神功的真貌?“阿傻的大哥心头一跳,忽然有些动摇。岳家历代武艺不兴,那厮却凭空练就一身惊世绝艺……真正的《虎箓七神绝》究竟有如许威力?
那人便在这一瞬出刀。——在“一刀”的境界里,攻心始终为上。
他以言语扰乱大哥心绪,等的就是这一瞬间稍纵即逝的精神破绽。
乌木长匣一晃,泼墨一般的血练刀光穿破烟尘,正中大哥的胸口!
阿傻的大哥骤尔回神,钢刀一挡,七式杀虎禅中的“石伏”发动,攻的一刀对上守的一刀,快得难以置信——“铿!”
血刀穿身而过,身后刀痕迤逦,宛若沙中游蛇。凡铁锻造的钢刀应声而断,余劲所致,大哥猛向后弹,被斜斜划开的胸腹间喷出血瀑,坠地染尘,逐渐被飘落的黄沙所掩。
阿傻眦目欲裂,嘶吼着:“大哥——”
却什么也听不见,只有剧烈的疼痛与共鸣胀满胸臆。连滚带爬冲出藏身处,大哥的尸体已覆着一片薄薄黄沙,难以辨位,反倒是泼溅开来的血池并未立刻消失,粘着滚滚黄沙四处流淌……决斗台上,那人一手遮阳,一手轻轻一挥,随行的爪牙们便朝阿傻扑过来——“……后来,那人并没有找到第七部神诀。他疑心我藏起秘密,便严刑拷打;又怕我泄漏这件事,用烙铁和红炭毁了我的双手,让我无法再写字。
“他将我流放到山林荒地自生自灭,虽未灭口,却派一名武功高强的昆仑奴尾随,我若想向别人泄漏身份,便将听者杀死;若想练武报仇,便杀死我的师傅。如此过了六年,直到今天。
“那人占了我家在乌城山的庄园,持用我先祖传下的宝刀赤乌角,以先祖创制的绝学《虎箓七神绝》扬名立万,并以岳氏代代相传的‘八荒刀铭’称号行走江湖。他自称是亡父承先公的独子、岳家第十四氏的嫡长孙,他剥夺了我与兄长的姓与名,却以我大哥的名姓行世,蒙骗世人……”
耿照语声方落,阿傻猛然抬头,木然的表情忽然变得生动,肌肉坏死萎缩、如同焦木的枯瘦食指往席间一比,双眼迸出恨火:“……那就是你,岳宸风!”
第十七折蛛网天裂刀中城皇
此话一出,本应激起满座惊诧,谁知众人无一开口,只有黄缨睁大明眸,双手掩盖着小嘴,低呼:“原来……原来是你!”
岳宸风哈哈一笑,神色自若,提壶自斟自饮,仿佛耿照所指,与己全然无涉。
耿照同情阿傻的遭遇,不觉激起义愤,胸中似有炭灸火燎,不想余人却都反应冷淡;冷静一想,登时醒悟:“这不过是阿傻的片面之词,若要定岳宸风之罪,须拿出证据来。正所谓‘打草惊蛇’,若无证据,便是诬陷!”
余光瞥去,果然横疏影俏脸一沉,面色难看至极。
金阶之上,忽来一阵哈哈,独孤天威举杯仰头,竟也笑了起来。
岳宸风收了笑声,待他笑完,才怡然道:“城主为何发笑?”
独孤天威揉揉鼻子:“我想起当年太祖武烈皇帝驻守蟠龙关时,曾经断过一门奇案。”
黄缨也忍不住皱眉:“怎地又是蟠龙关?”
被染红霞明眸一瞪,扁着小嘴噤声。
“愿闻其详。”
岳宸风萧飒举杯,仿佛一点也不在意。
“当时乡里间有家富户,老爷突然暴毙,众人疑心是姨太太下的毒手,她却抵死不认,临开堂审理时,只说:”
要定老娘的罪,先拿出证据来!‘太祖皇帝一听,天眼顿开,当场圣裁:“既是苦主,当喊冤枉说委屈,只有杀人凶手,才会开口问人要证据!’妇人一听,吓得魂飞魄散,立遭天谴,活生生死在了堂上。”
黄缨噗嗤一笑。“这案子倒也不怎么奇,奇的是太祖皇帝。”
独孤天威执杯乜眼,冲岳宸风一笑:“岳老师,关于阿傻之言,你有何话说?”
岳宸风沉默半响,仰头饮干酒水,直视金阶:“片面之词,何足道哉!城主若要论罪,还请拿出证据来。”
前面虽挂笑容,眸中殊无笑意。
独孤天威哈哈大笑。“好在岳老师晚生了几年,若叫太祖皇帝遇上,圣威一动,当场便要遭天打雷劈,化成一滩脓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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