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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记-第7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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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指篷车内的婢女,语气却十分坚定。
胡彦之不禁有些佩服:“一名小小头目,办事却如此细心谨慎,难怪赤炼堂壮大如斯,叱吒东海水陆两道。”
面孔一沉,故作恚怒,冷笑道:“你赤炼堂好威风啊!连横疏影横二总管的贴身婢女也敢动,眼里是没有人了。”
杨七没料到他翻脸竟像翻书一样,也不排除是逮住了他的痛脚,镇定应答:“胡大爷,我们只是手下人,哪有这胆量?但此事关系重大,不是小人做得了主的。还请胡大侠见谅。”
胡彦之冷蔑一笑,神情猥亵。
“好啊,都让你查。你是要她当众脱了衣裳,教你里外仔细‘查’么?”
杨七正是疑心他男扮女装,只是没想到堂堂天门掌教的传人丶侠名远播的“策马狂歌”胡彦之一说起这码事来,竟比自己这等水匪出身的还要不堪,怎么听怎么不舒服。
“这……胡大侠,小人只是公事公办,没有别的意思……”
“放屁。”
胡彦之抱胸冷笑:“你告诉我,你有见过哪个男扮女装的,模样比娘儿们还漂亮?是男是女,一眼便能看出;偏你这杀千刀的,非看到穴儿不肯罢休!说你不是想乘机揩油,谁人肯信?想插就直说,畏首畏尾,算什么好汉……”
杨七一想也是,那婢女生得眉清目秀丶肌肤雪白,下颔尖细,鼻梁挺直,分明是个美人胚子。那耿照据说是城中铁匠出身,又是刀皇唯一的传人,以绝世武功降服天裂妖刀,救出大名鼎鼎的“八荒刀铭”武登庸……怎么说也不能是个美胜朱颜的兔儿爷。
“……嫩穴儿谁人不想?捅着水滋滋的可舒服了,可你们这么搞说不过去嘛!又不是……”
胡彦之兀自叨叨碎碎,但内容委实太过不堪,连水匪都听不下去了,杨七赶紧接口:“胡大侠说得极是,是小人唐突啦!”
一指躺着的那人,委婉道:“但此人的相貌,小人还想瞧上一眼。”
胡彦之怒道:“脸都砍烂了,有什么好看的?再说,你手边有悬红图影么?拆了药布你也不知是不是正主儿,存心寻你爷爷开心?”
杨七说他不过,又禁不住地犯疑心,正自为难,忽见山下一蓬黄尘扬起,宛若天际龙卷;烈蹄刨地间,一匹奇骏的乌骓马如电奔来,马上骑士一身赭红劲装丶皮兜皮甲,以赭巾掩面,衣摆绣着一头夹翼俯冲的扑天雕。
马鞍畔除了长短兵器之外,还有绳索丶水壶,以及左右两只鞍袋。乌骓马人立而止,待烟尘消散之后,才见马后以绳索系着另一匹健马,背上仅置轻鞍,显是替换之用。
胡彦之是御马的大行家,一看此骑的行头,便知是急驰速行的配备,心念电转之间,登时了然于心。
(是赤炼堂的私兵“指纵鹰”那全身赭衣如血染的剽悍骑士调转马头,将一只竹筒稳稳抛在杨七手里,冷冷撂下一句:“按图追人,不得轻纵!”
最末一个“纵”字落下,杨七等还来不及行礼应对,黄尘已卷至十丈之外。
杨七精神大振,取出筒中绘影,见画中的少年浓眉大眼丶双目炯炯,自扮不了容貌娟娟的秀丽少女,一指车内那缠满绷带之人:“胡大侠,真对不住,你若不肯拆开裹布,小人便要自行动手啦。”
胡彦之面色铁青,沉默良久,咬牙道:“要看便看,你莫要后悔。”
杨七都瞧在眼里,强抑兴奋之情,悄悄打了个暗号,封锁桥面的数十名赤炼堂众都围了过来,各持长短兵器,将篷车围得水泄不通;散在最外围的五丶六人弯弓搭箭,不再靠近,以防胡彦之骤然动手时,拽弦射他几个透明窟窿。
杨七心知此人武艺高强,不敢托大贪功,将支援火号反握在后,只消人图一合,便发出信号。届时别说沿溪封锁的众多赤炼帮众,怕连大太保亲率的精兵“指纵鹰”也要立时赶至,任他“策马狂歌”如何了得,总不能插翅飞了去!
胡彦之将那人抱在怀里,一圈一圈解开缠布,一股腐脓似的恶臭夹杂着血腥气猛冲了上来,呛得杨七掩鼻仰颈,几乎要反胃呕吐。最后一层白布揭开,露出一张皮开肉绽的扭曲面孔,伤口糜烂化脓,如两块生肉片般外翻开来,令人不忍卒睹。
“怎么样?你看够了没有?”
胡彦之神情阴沉,彷佛下一刻便要动手揍人。
杨七差点从车辕上跌下来,强忍着喉头酸水,胡乱挥手:“可……可以了!烦请胡……胡大爷慢走……恶……”
胡彦之哼的一声,阴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小人杨七。”
“我记下了。”
胡彦之小心将纱布缠好,目光如电,冷然道:“他若因此不治,天涯海角,胡某都将取你狗命!你且记着!”
他跃上车座,放下吊帘,持起缰绳驱车前进。赤炼堂诸人慑于他的气魄威仪,生怕自己也被问到“你叫什么名字”纷纷让出道来,不敢拦阻。骡车行进极慢,简陋的篷顶一路晃摇,拖着尘沙越来越小丶越来越小,最后终于消失不见。
直到再也听不到骡车车辕的铃铛声响,桥上的赤炼堂众才又恢复行动。只是杨七一想起那张血肉模煳的扭曲面孔,以及那股中人欲呕的腐臭血气,终于还是忍不住趴在大呕特呕,将昨晚吃的酒菜吐了个清光。
胡彦之驱车前进,好整以暇,直到行出数里,再也看不见法雨溪的水面粼光后,才“吁”的一声,在一处山泉边停下骡车。
“难为你啦,赶快起来!趁现在没人,把那玩意儿洗干净!”
全身包满绷带的“阿傻”一跃而起,飞也似的冲到山泉畔,死命地扯去白布条,趴在草丛里干呕起来。片刻,他将塞在鼻孔里的两枚茴香擤出,用清洌甘美的山泉水洗去一头一脸的秽物,露出一张浓眉大眼的黝黑面庞来。
“化妆成阿傻”这个点子固然冒险,却得益于胡彦之周游天下时所学的精妙易容术,以及他曾经跟随号称“京城第一仵工”的奇人仇不坏办案三年丶与各种惨死奇尸朝夕相处,不但尽学仇不坏的断案奇能,更能巧妙模仿出伤口化脓丶甚至露骨渗髓的模样。
仇不坏不仅是京左六邑间最好的仵作,更精于审案查案,据说只要是他看过的尸首,没有找不出凶手的,先帝特赐“代天除恶”的金字腰牌一面,许他便宜行事,不受六部三司节制,在平望都一向享有“捕圣”的美誉。纵使赤炼堂设下天罗地网,也万万防不到仇不坏嫡传的骨相之术。
“易容术的最高境界,便是‘改变骨相’。”
胡彦之得意洋洋:“许多易容术会被看出破绽,大抵也是出在这一项。掩饰表象丶欺骗目光,对付不了真正的高手;精妙的易容术,要做到化高为矮丶易胖为瘦丶转女为男,才能算是登峰造极。”
耿照忍不住问:“你到底在我脸上弄了什么,怎能这般传神?”
“你就别问了,知道了你也不会开心的。”
胡彦之耸了耸肩:“况且,有碧湖姑娘的伤疤对照,做出来的效果也特别逼真。只要故意做得夸张一点,便能唬住那些不长见识的水匪。”
耿照一脸佩服。“老胡,你和姊……二总管一样神机妙算,都猜到了赤炼堂一定会包围朱城山,才想到这等脱身之计。要是只有我一个人,一定是硬闯下山,然后被他们逮个正着。”
“厉害的是她,不是我。”
老胡摇头:“如果非她的暗示,我也没想到赤炼堂会一边上山要人,一边在山下逮人。这一招很是厉害,既不押大也不押小,不管开的是哪一边他们都要赢。咱们只闯过了头一阵,赤炼堂将你的图像传遍各处河津码头,易容术不能整天黏着脸面,久了会长疮生脓的,此后行动须得加倍小心,否则将寸步难行。”
耿照洗净头脸身体,掘了个坑将纱布衣服埋好,钻进车里,从垫褥下取出预藏的新衣换上。“要出发罗!”
老胡跃上车座,回头瞥了帘内一眼,不觉失笑:“喂喂,穿着那身衣裳不难受么?还不赶快换下来?”
“老胡,这样他不明白的,得让他看见你的嘴。”
耿照对着呆坐的清秀“少女”飞快打了个手势。
“阿傻,快换衣服,我们要出发啦!”
第二十七折环刀夜炼,铸月补天
原来阿傻子云上楼昏迷后,得程虎翼程太医的悉心调治,前日即便苏醒,身子虽然虚弱,神志却十分清楚。老胡一连两天都去看他,纵无耿照的《道玄津》手语居中翻译,两人整天相对无言,倒也混了个脸熟。
横疏影有先见之明,特别安排了这辆蓬车,并要求胡彦之保护阿傻,往王化镇郊的《夜炼刀》修玉善居处一探。“此事必须秘密进行,万不能大张旗鼓。流影城是王侯世家,兵甲甚多,却没有像胡大侠这样久历江湖、又身怀高明武功的异人,可堪托付。”
横疏影晨间秘密前往客舍,对着他盈盈下拜。
“胡大侠若不答应,妾身……真不知道靠谁了。”
胡彦之对阿傻的来历甚感兴趣,本想爽快接下来,灵光一闪,笑道:“流影城中卧虎藏龙,怎会没有高手?承二总管看得起,我也没什么好推辞,但岳宸风那厮不是好相与的,只我一人,恐怕应付不来。二总管若不介意,我想请贵城典卫耿大人随行,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横疏影沉默片刻,忽然一笑。
“我交付耿照一项机密任务,让他带赤眼妖刀往白城山,将刀与琴魔遗言一并面呈萧老室丞。此去险阻重重,云上楼之事传入江湖后,普天下已无分敌我之别,邪派固然有染指妖刀的可能,东海正道七大派里也不乏觊觎者,这一路只分想要妖刀、以及想守妖刀的两方,是以孤身一人对抗正邪两道的不归路……如此,胡大侠还想与他同行么?”
胡彦之陡然省觉:“琴魔遗言一事我推敲得出,旁人也能;再与前日云上楼的消息稍加联想,小耿的重要性呼之欲出,万一六大门派齐齐上山讨人,非是横疏影说不交就能不交代。她放小耿下山看似行险,实是藏叶于林的妙着;小虾小鱼一起放入茫茫大海,想抓就得看运气啦!”
思路一通,反倒不急了,鼓掌笑道:“那好!反正去白城山、去王化镇,起码前头十几里是同一路,一起走也有个伴儿。事不宜迟,这便出发啦。”
横疏影垂头敛目,浓睫数瞬,剥葱似的纤白玉指轻抚扶手,忽然展颜一笑。
“胡大侠若要送行,最好送到赤水边便即折回,赤炼堂与镇东将军关系密切,若岳宸风吩咐下去,放眼东海境内水路两道,不免寸步难行。”
胡彦之何等精明,问言一凛:“不妙,岳宸风三日前离山,赤炼堂与将军府关系密切,自己接获消息,说不定早在山下埋伏多时,放着这暗渡陈仓之计。若无十足的准备,此际谁也摸不出白日流影城。”
起身笑道:“二总管的吩咐,我记下啦。有件事,还要麻烦二总管帮忙。”
“胡大侠请说。”
“请二总管安排一只支援兵,驻扎在龙口附近,以防不时之需。”
横疏影笑道:“胡大侠所想,与妾身不谋而合,这点只管放心。”
胡彦之大笑起身,正要推门而出,忽然停步。“二总管有没想过,我也可能对妖刀下手?东海六大派都想要的人、都想要的刀,这下通通在我手里啦!二总管若是稍一走眼,这个跟斗也栽得不轻。”
横疏影扶案扭腰,转过一张妩媚娇颜,笑如春花嫣然。
“胡大侠若是要刀要人,耿照根本回不了流影城。从自己网罟中纵走到,却要从他人刀斧下取回,世上哪有这样的猎者?”
蓬车在羊肠小径上“喀啦、喀啦”地颠簸着。阿傻换下女装,倚在车内一角,安静地从车尾飘扬的布帘缝间,眺望着逐渐拉远的景色。耿照拆下车底的活板,取出一只近三尺、宽约尺余的乌木扁匣,珍而重之,以宽大的皮制带扣斜背上背。
这木匣正是横疏影用以贮放名琴《伏羽忍冬》的琴盒。但此刻匣中所贮,却是受各方觊觎的妖刀赤眼。
车座下除了琴盒,还有耿照房中的那柄碧水名导。老胡的配剑《狂歌》毁于万劫的不复刀气,横疏影特别从库中挑选一双甲字号房的天字级对剑相赠,出发前一并藏入暗格中。
胡彦之精擅追踪术,脑海中自有一幅庞大缜密、巨细靡遗的路观图,蓬车在山间不住转换道路,始终没有遭遇到赤炼堂人马盘查。耿照与他隔着吊帘,天南地北随意乱聊;老胡却一下教他如何辨别地形、记忆地图,一下子又讲述用刀之法,若非阿傻始终扭头远望,反应冷淡,这一路轻松闲话,倒颇有几分郊游踏青的惬意。走着走着,不觉过了晌午。胡彦之“吁”的一声,在一处林子边停下来骡车,指着“翻过这个山头,那厢便是王化镇的地界,向东再行一刻便入镇区,向北是鬼头岭;沿着这条小路继续往西走,不出两个时辰,便能抵达赤水便当越城浦。流影城镇咱们的东南边,也就是右后方……”
他口里一边说着,一边以树枝在湿软的泥地上勾画,眨眼便在轮辙边绘出一幅具体而微的地形分布图,四周城镇、山河林岩等无一缺漏,看得耿照乍舌不下。胡彦之放下枯枝,抬目道:“……接下来呢,阿傻?修玉善修老爷子隐居之处,你还记不记得在哪里?”
阿傻读他唇形,苍白的脸上浑无表情,想了一项,才指向北边的山形。
胡彦之笑道:“嗯,原来是在鬼头岭。”敛起笑容,对二人正色道:“从这里开始,咱们就算入了险地。岳宸风何许人也?云上楼一搅,这厮决计不会善罢干休。若阿傻所言为真——阿傻,我只是假设一下,不是不信你——那摄奴既能寻到了他,岳宸风肯定也知道修老爷子的隐居处,只消在四周设下埋伏,三种愿望一次满足,方便得很。”
“三种愿望?”
耿照皱起眉头。
“杀阿傻灭口,杀你泄恨,另外我老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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