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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海争奇记-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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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回来,哪有影子?益发惶急。再一回想平日行为和丈夫所说的话,不禁天良发动,越想越问心不过。将近六旬的老妇,性情又那么乖张暴戾,急怒之余,再加悔恨,当晚急了一夜,次早便行病倒。其实全是尧民计策,虽然照计而行,仍恐她不肯甘休,第二日便由尧民送了盘川,将尚德送返家乡,本人却去西山相熟寺院中住了几日。

尧民闻得颜妻病重,假作代为寻到,将他请回,病已沉重,不久便自病死。尧民随劝他告老归隐,回乡教子纳福。颜璐归未两年,也就老死,两家便断了音问。尚德年幼,全仗老仆得力,族众也无人欺凌,只有相助,家业较前日益兴盛。只他性喜游侠,不慕名利,从幼年起便好武好交。父死不久,遇见一位前辈能手,爱他天资颖异,留住三年,传了许多惊人的本领方始别去。尚德虽然武勇绝伦,并不以此自满,加以家学渊源,文事一样喜爱,性情只管豪侠,言动之间却带着三分书卷气。因他千金结客,不论文人武士,只有一技之长,前往相投,无不竭诚款洽,特予优礼。见人又极谦和,就是不相干的游子商旅错过宿头,只要以礼来见,从无拒绝。那一站又最长,容易错过宿头,所居恰在中间。起初一班江湖上的混人和贪便宜的过客当他公子哥儿,不是妄想依附引诱于中取利,便拿他当作乐得白吃白住的户头,认成了一个不要钱的现成旅店。

尚德先还未觉,日子一久,渐渐看出人心诡诈。他为人饶有智计,怎肯受了欺骗?始而抱着千金市骨之意,想借众人之口传到江湖上去,使那奇士异人闻风而至,只交上一两个,便不在这一番精神应酬。嗣经一聪明门客点破,说薰莸不可同器,鸟兽难与同群,这样做法,反使高士裹足,异人却步,怎肯同流合污,受你供养?尚德方始恍然大悟,同时那来的人也真太不像话,于是改了方法,把来客分做三等款待。如真风尘英贤豪侠之士,便不惜推心置腹,生死论交,这算作头一等;其次江湖闻人,翰墨朋友,只要内外功夫、诗文书画略精一技,也不惜盛筵款洽,以礼迎送,慷慨论交,有求必应;至于过往商旅,除了当道职官不肯无故接待外,只要来人不甚鄙恶,真个错过宿头无可栖止,也可容纳,但只假以一席之地,略供一顿寻常饭食,明日即行,不得再留,此辈另有几间房子,设在附近,不得入门一步。对于那些无聊混人,先以善言遣走,如再纠缠,或因软骗不行,虚声恫吓,略显身手,也都鼠窜而去。经此一来,小人远隐,恶客日少,侠声所播,年时一久,着实交了不少好朋友。性又疾恶如仇,卫护乡里,宵小盗贼没钱用,找他明借行,如想在他附近百里方圆以内作案害人,休想讨得丝毫便宜。端的文武全才,威名远震,东南诸省很少不知道他的。

尚德因小时受虐逃出,多亏尧民相助,送还家乡,常时想起感念,当父母去世后数年中,也曾命人带了礼物进京问候。第一次正赶尧民丁忧在籍,去人没打听出原籍地址,就回去覆命,等打听出时,尧民业已服满进京。二次再派人去,正值尧民外放四川学政,道途辽远,来往参差,终未见到。久意亲去,不能分身。尚德年幼丧亲,父执多不熟识,来往俱是江湖奇士、风尘异人,官场俗吏又所厌恶,绝少相见,不觉耽误下来。近月才听人说尧民出任本省桌台,因闽抚贪庸,两下无异水火,正要着人探听真切,准备亲往拜望,还没有走。这日和一些门客武师商量夜饮,忽然下人投帖,说南胜镖局钟、卢两镖师保了暗镖,还有三个同行游侣由此经过,错了宿头,派前站师父周平前来拜庄借宿,一行人马随后就到。

尚德久慕南胜镖局谭镇南的名望为人,以前他手下镖师曾说来拜望过,周平原是熟人,玉麟江湖上早有名望,卢堃虽不深知,料非寻常人物。闻言大喜,连忙出接,先和周平相见,意欲亲骑迎候,周平再三谢阻,骑马归报。尚德满心结纳玉麟,当时勉强答应,人去以后,跟着备马,率了门客杨辉、雷正、朱鹏举、林开平一同赶去,恰巧众人无心步行入庄,成了极敬礼数,越发高兴。原意重在钟、卢二人,余客只是连类而及,不料竟会巧遇儿时恩人,先看尧民眼熟,后来越看越像,又听姓虞,越发断定无差,行礼拜见之后,起身说了经过。

这一来成了一家,彼此好生欢幸,谈了片时。外屋盛筵已然备好,下人来请入座。众人共分两桌坐下,俱都开怀畅饮。良夫博学多闻,健谈善饮,尚德尤为佩服不已。宴罢散座,尚德请众重到里间献茶,重间尧民辞官之事。尧民说起前情,并说闽抚心犹不甘,现命刺客多人尾随不舍,前途还有伏兵,多亏异人暗中相助,目前幸得无事,未来难知等语。尚德含笑请问,敬礼从容,听完也无什表示,只说:“邪不胜正,世伯正人君子,当世名贤,自然逢凶化吉,决非小人所能侵害。”略说两句套话,好似漠不关心,没提一句相助护送的话,反是对泥中人和黑衣摩勒的来踪去迹、言语貌相,向众人盘问得非常仔细。

尧民为人豁达大度,学养深纯,自泥中人一出现,早已全体信赖,一切交由良夫、新民筹计,不再置念。除对泥中人订交之始一节照例隐过,毫不以为异。在座诸人都听主人适才亲口说过,尧民是他受恩敬慕的父亲前辈,平日那么义声远播的人物,遇见过类事,听了竟会漠不相干,除良夫看出他的心思,玉麟因事太不合情理,疑心他有别的作用外,都觉奇怪。以为他是本省有身家田业的富豪,尧民的对头是本省第一有权势的当道,刺客有抚台作护符,不比别的绿林盗贼多厉害不要紧,心存顾虑,也是人情,故话头转向别处,俱未再提。

尚德对事情虽不关心,却再三恳劝尧民等一行在庄中盘桓些日再走。尧民此时无官一身轻,颜家饮食精美,园林幽雅,主人允文允武,敬礼非常,又是故人之子,本意也未始不想稍烷征尘,小住旬日,无如前路荆榛,祸机未息,既有黄、李诸人患难相依,不便中道乖违,复有泥中人的指点,早一日出境便早一日了事安怀,只答应回家之后,他年如有机缘,彼此均可来往,此时却是不能。尚德知道尧民碍难,不再相强。谈到次更时分,众人分别就卧。颜家原备有佳客常住之所,当晚却是临时设的卧榻,把尧民等三人安置里间,黄、李、钟、卢等老少六人安置外间。临分手时,说本地素无宵小,今日谈晚,明早还要赶路,到浦城时,天才傍午,必不肯住下,前途多是小站,务请安卧养息精神,方始告退走去。

玉麟知主人和一干武师个个武艺高强,所用下人多半会武,即或夜间有事,也不至于贼至始知,连日白昼启行夜间戒备,甚是劳累,正好安眠一宵,也告众人只管安心睡眠,不必多虑,众人随即睡熟。玉麟心中有事,终是惦记,睡不多时便自醒转,微闻里屋良夫咳唾之声,侧耳一听,众人都睡得很香,卢整更是呼声大作。暗笑这位仁兄,人极爽快,武功也还不弱,只这般心粗,怎能吃这行饭?毕竟周平比他精细得多,虽从小忙碌,无暇寻师进益,仗着自己虚心下苦用功,近来已非昔比,足可独当一面,老做下手,未免委屈了些。正寻思间,又听里屋转侧之声,估量良夫已醒。忽想起尚德向尧民间话时情形可疑,轻悄悄起身。刚一下床,对榻周平便自惊醒,睁开眼睛,忙摆手叫他勿动。折向里间一看,良夫面正朝外,见他进来,料有话说,方欲坐起。

玉麟摇手止住,走向榻前坐下,悄问:“尚德是否别有深意?”良夫道:“尚德血性男子,又与敝东翁世交至好,以他为人那么义侠,决无坐视之理。他表面愈是淡漠,暗中越要锐身急难。我于武艺一门是门外汉,不知他的深浅,但是盛名之下,决无幸致。他只管才兼文武,智勇深沉,无如本省富绅,身家在此,贼党背后又有支援,不论胜败,俱有无穷后患。他既机密处事,不肯说出,我们也未便明言。据我看他苦留我们在此,便有深意。一留不住,我们起身,他土著路熟,必要抄道赶去,先与群盗一决胜负,至不济也必暗中随行保护,同御外侮。尊见以为如何?”

玉麟道:“我也如此看法。此人素具侠肝义胆,何况双方还是至交,只恐就是拿话劝他,也未必肯听呢。”良夫道:“那个自然。这事于我们虽然多一帮手,于他却是有损无益,劝阻定然无用。所幸泥中人早已通盘筹划,胸有成竹。按照途中见闻,盗党好似早落下风。但盼不等他出面发动,事情已了,就无碍了。”说时,忽听远远马蹄之声又快又急,由墙外远处跑来,直入园中止住。玉麟暗忖:像尚德这样武功,脚程定比马快,骑马夜出,老远便被人听出蹄声,故人更不会骑马来此。难道这时还有远客来么?想到这里,心中一动,忙嘱良夫且睡。轻轻走出,纵向房顶,四外观查。遥见左侧一座敞厅灯光甚明,似有数人在内聚议。跟着又见一个短衣人由外面如飞跑进,穿行池沼花树之间,晃眼到达厅前,中有一人迎出,正是尚德,由来人手里接过一封书信,一同走了进去。自身是客,不便过去,方要往下看时,忽听屋脊那面有人悄声说道:“我料如何?这伙狗盗路径不熟,决不知客人会来到这里,再要是知道庄主人的威名,反正前途有的是下手地方,何必老虎嘴边拔毛,自己送死呢?白守一夜,真无趣味。”另一人答道:“事情太大,总是小心些好。庄主既请来客安心自睡,万一有惊吵,怎丢得起这大的人呢?”玉麟才知住屋四外俱都有人防守,自己行径必被看出,老大不好意思,不便再看下去,只得回房安歇。

次早天亮,众人刚起,主人便来问候,又设盛筵祖饯,前途的事仍然一字未提;行时途至庄前树林以外,尧民一让,便即道歉回身,并无惜别之意,因饯行一耽搁,众人至浦城只能打尖。这一站较长,休说防备艰难,为求方便,必须赶往浦城前面的武村住宿。一上路便加急赶行,过了颜庄,众山环绕处,忽然现出大道。这时天亮了好一会,路上行人众多,农夫俱在水田里操作,商贾负贩,此往彼来,时见村童四五嬉戏于人家篱落之间,机抒相闻,鸡大无惊,到处都是太平安乐景象。走了一阵,下来打尖。众人俱都不饿,尧民爱那水碧山清,景物佳淑,提议约几个人步行先走,众人多半附和。玉麟不便拦阻,只得令周平陪同众人先走,自和卢堃在后押运行李,暗护红货,一面催促轿夫们吃完起身,以便赶在一起行走。新民正和尧民、良夫、黄、李诸人,说起如此康庄大道,居然竟有伏莽,主使的人又是本省当道贵官,真是笑话。这等狗官恶贼,留之大为民害。可惜我们无权无勇,东翁已然高蹈,还乡纳福,暂时只好坐令猖狂。安得英侠数十辈,斩尽这些鼠类为快呢?

良夫听他随便说话,虽然行处正傍田岸,不在路心行人丛里,终恐被人听去不妥,方要拦阻。忽见隔着一片水田的另一条小径上跑过五骑快马,都是一色农民打扮,鞍鞯也没有,用装米谷的口袋,里面鼓囊囊也不知放些什么东西,横放马背。人骑上面,绝壁而驰,迅速非常。良夫刚觉马匹有些眼熟,那五骑马已被隔田茂林遮蔽,跑得没了影子。暗忖马骑这快,分明北方健儿身手,这里居然见到,想系闽、浙交界多山,民俗强悍之故。寻思未已,忽见周平踅近身旁,悄问道:“魏先生可看见那几匹马,有两匹是昨日见过的么?”

良夫猛想起昨日尚德所乘是一匹身量不甚高大的走马,那马腿瘦蹄尖,四脚各有长毛数缕,通体雪白,颈背相连处有两个圆光,一黄一黑甚是分明,跑起来昂首嘶风,顾盼神骏,一望而知为千里名驹,席间尚德还说起此马有许多异处。适见第一骑,背颈圆光被谷包挡住,虽未看见,那矫健神情,却与昨日尚德之马一般无二。第三骑枣红色大马,高大雄健,也是昨日五骑之一。余三骑虽不都像,人数马数却是相同。料定尚德等五人已然抄走小道,赶往前面。看他们行径机密,闽抚一节当已防到。走了一会,玉麟等押了轿马行李赶上。

众人贪看野景,随便谈说,仍是步行。走不数里,渐渐风生云起,似有雨意。晃眼狂风大作,走石飞沙,天色立时昏暗下来。玉麟见要变天,忙催众人速上舆马,寻找避雨之处。偏生适才大片村舍田亩俱已走完,地届旷野中间,两面洼地里芦获萧萧,野麻密茂,高几寻丈,弥望皆是,左近看不见一所房舍。前面不远却是一座山口,相隔约有半里之遥。周平早一马当先跑去,一会迎回,说:“山口内地颇开广,路旁树林内有一破庙,离大道不远,可以暂避一时。”话刚说完,豆大般的雨点已稀稀落落由狂风中箭一般斜射下来。众人一见不好,纷催快走。

人马还没赶进山口,风雨越来越大,天上黑云暗沉沉只往下坠,雨更倾盆而降,快要及地,吃狂风一搅,化成一圈,满天空乱飞乱舞,浪骇涛惊,看不出是雨是水。偶然一下打到脸上,便似一盆冰水迎面泼到,冷浸肌骨。大雨哗哗,落到地上,激起来一层水雾。一眼望出去,四面都是白茫茫的。地甚空旷,人马都似在水浪里行走,全都淋得和落汤鸡一般。虞、黄诸人虽在轿中,有油布遮盖,轿顶上的雨水却似瀑布晶帘挂将下来,轿帘被风吹得鼓蓬蓬的,雨水直往里渗漏,人坐里面还得用手捏住,略微松懈,水便似涌泉般夺缝而入,轿夫们头顶上雨水往下乱倒,耳目口鼻一齐往里进水,眼睁不开,嘴张不开,冷气往身上直攻,头上还腾腾冒着热烟。有那戴着雨笠的,围着笠边挂下一圈水帘,仿佛白纱灯罩,更难认路。晃眼工夫,沟浍皆盈,脚底水深尺许,走起路来本就费劲,轿子平白添了不少分量,再吃狂风一吹,越发握不住把,歪歪斜斜,几乎要倒,也不知费了多少气力,还加上玉麟等前后防护,才勉强把这半里不到的途程走完,仅仅抢到山口。口狭内高,水势就下,那一带直似山洪暴发,水势又深又激,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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