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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眼儿媚-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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膝,她的衣袂被风扬起。久违的伤感出现在她脸上。
“元泽最近好么?”
“晴初,你欢喜公子么?”我忍不住问她。公子对她的深情谁都看得出来。晴初这边却一向很少有表示。
晴初蹲下身,凝注那一片正打着苞儿的豆蔻。她蝉翼般的睫毛闪动,像han住一颗露珠。
“欢喜……我自然是欢喜他的。我和元泽一起长大,那时候的几个伙伴里,谁也没有他好。他无论到哪里,都是一群人的中心。大家都说,我和他是天生佳偶……后来我们见得不多,但只要有人提亲我全都拒绝。我没有想过,我要嫁给除他以外的任何人……欢喜他,我怎么会不欢喜他呢?我从小到大一直的念想,就是做元泽的妻子。”
“公子也是这样。除了你,他不会要任何人做妻子。”
“是么?他是很忙很忙的……”她缓缓说,“他从12岁开始自己做文章,不到18,就帮助老大人修注三经。我不常见他,也听人不停的谈论他,大家都说他是神童。我呢,我是家中长女,一直被寄予众望,我虽然不如他,却也一直不服气的想着,怎么赢过了他。”
“你想见他么?”
她不说话,手上使力,折断了一支芦苇。
公子房中照例是一案的文书,变法到了哪一步?每天有新举措,每天有新的争吵。人进人出,这书房哪里还像个样子。简文浩惊诧的看着我,我径自往里去。
但公子却是不在,喜姐儿说他一早一出门,不到晚上不得回来。
“你不知道?”喜姐儿有点讥讽的问我。是啊,我不知道,现在公子的事,我知道的已不多。
但我也知道一定有大事。简文浩正收拾出一扎信笺,捆牢,走进内间,不久室内腾起火光。他在焚烧什么?若非出了事,不会有这样奇怪的举动,但他神态颇轻松,又不像祸事临头。
当然,公子能有什么祸事?我的公子吉人天相,事事顺利。我不停的碎碎念,还是止不了心中越来越深的恐慌。
脚步声响,我立刻听出公子的步子。无论人怎样多声怎样杂,我总是能立刻听出他轻柔的,平静的脚步。
我冲到门口,一眼便看到了他。他也看到了我。
“麝奴,你来了?”他脸上分明有惊喜。一步跨到我面前,他握住我的手。血行加速使他的手比平时暖而有力,直握到我心里也发痛。
他从不跟我这样亲热,他心中一定有事。有个什么大事使他忘了避讳。他苍白的脸上有淡淡晕红,眼中明亮的兴奋。
“我正想叫你去半日园。这几天都没去,觉也睡得不香。”他往书房中的躺椅上一倒,长长伸个懒腰。
我心想你根本就不睡,哪来什么香不香。但他是这样愉快,多日不见的愉快,使我也快乐起来,管他是好事坏事,只要能让他这样放松的,愉悦的休憩。
两个人从外面进来,一是简文浩,另一人一个尖尖的橄榄头,脸上有一道疤,却是久违的,因卖煤事件被弹劾,又被痛殴的“霉大人”吕嘉问。
公子询问的看他们。
“都完事了。”简文浩说。“绝无线索。”
公子点头,“很好。这次他再也无路可遁。”
吕嘉问脸上也是掩不住的喜色,他脸颊抽动,带的那道伤疤也扭动不已。“早该有这一天!当初我们若是下手快些,也不会有那一劫。”
几人讲话就像密语,虽然不避我,却也没让听明白。后来我知道,那一天,我的公子,终于一切谋划到位,下手歼了吕惠卿。
公子拿到了大部分吕惠卿的受贿证据,与很多地方官员的私通信件,包括买官,贪污,任人为私等等罪证。哪一条都够他下大狱。但公子沉住了气,一直到吕惠卿自以为太平无事,胆大到意欲将内阁全都包揽,公子才招人联名上奏,将他的恶性一一列出有二十多条,终于一下翻了这位素来狡黠多疑,手腕老辣的吕大人。
而这一切,都是瞒着相国私下进行的。
公子在躺椅上闭着眼,看起来马上就要睡过去,琳铛儿从内堂抱了被子来。公子摆一摆手,对我说,叫他们几个来,我们连夜再赶一份,这厮狡猾,提防他反咬。我们先把文件搜一搜,先堵他的嘴。
他舒展手脚,又打个呵欠,站了起来,要走。我上前一步,拦在他面前。
“怎么了?”他温声低语的问我。只这一声,我就胸口发酸眼眶发热,我的公子雱,多久没有这样,认真温和的,问我一声。
我鼻子塞着气,将一封便笺塞在他袖中,他诧异的看我。
“这是什么?有什么事,还得写下来给我?”他好笑的又从袖中抽出来,展开看了两眼,不动了。
那是晴初的一首词。是她某夜对月遣怀,自己写下的。我替她收了。想不到正好在今天用上。
公子定定的站着,风把他手中的纸页刷拉吹出微响,他似乎在沉思,又像在回忆,眉心微微一跳,显出心里的渴盼与挣扎。这是明明相爱的一对人,却不得不以分隔来保全爱情和尊严。
“今夜子时。我在霁月楼,等着给你开门。”我蹲下给他收拾凌乱的地面,一边以只有他能听到的悄声说话。我手中不停的拿这拿那,刻意拖延着时间,回避着看他的脸。
他仍是静默,须臾,抬起了脚向外走,他柔软的棉袍角,轻柔的,轻柔的从我的脸上拂过去。
我无力的坐在地上,耳边安妈妈在廊下跟丫头们翻黄历算日子,那是初七日,宜会友,宜修仓,忌破土,忌开市,获利北方。
唉,晴初。我就这样把他送到你身边,把你送进他怀中。那时候我还不懂得,我为何这样做,或许是陶醉于自己的高尚,虽然我一向不是如此会牺牲的人,但我愿看到他幸福,也愿看到你幸福。
那一晚月色凉了楼阑,将台阶涂抹成玉色冰魄。那一晚我彻夜不眠,初秋的风触脸成冰,我独立在院外,看月影移动树梢,将万千星子抖落。
那一晚我一手安排,我支走旁人,我在霁月楼外徘徊,一直晃荡到桥边的小树林里。霜冷了我的脸颊和手,小桥那端,公子颀长的身影终于无声的出现。
他以夜一样深的目光看我,直看到我心底暗涌的波澜。他欲言又止,我已把他推进院去。我掩护着他,进院,上楼,他轻推那掩住的门,最后看了我一眼,眼中情绪我无法分析,他如落叶一般轻巧进了门去。门里一声轻轻惊呼,晴初似乎叫了声麝奴,没有得到回答。此后便没了声息。
我心中一抽,我知道晴初还没睡在等我。因为我执意不穿那些古怪的内衣,琳铛儿按我的要求做了宽松T恤型的新内衣,晴初正在等我同试。我忽然心痛了,那一点浅淡的幸福,尽化作酸楚。我只觉得我似乎,一下失去了所有。
那一晚神秘的乐符又随风潜来,从那次使人们吃惊之后,已经许久不闻。乐声如呢喃,如叹息。人们都醒了,却不约而同的沉默不语。梦一般的音乐如诉如慕,直抵心间,难以捕捉,使人断肠,琴声如落花,如飞雪,如溅珠一样覆盖了人们的梦境,月色冷了,仿佛一夜成冬。
三十二、魑魅重阳
我还记得那一个重阳,那也许是相国府最欢乐的一日。吕惠卿已被正式关押在御史台受审,此前皇帝尚有不忍,只将他降职为太守,但其中又有邓琯那个小人,他在此事中出力甚多,此时哪能让吕惠卿如此轻易逃过,又是一边仍对公子密报,一边又联合了吕嘉问请求重新审问,终于吕惠卿被羁押,查出贪污财务不计其数。相国惊痛之余,感慨万分,他还不知道公子在其中的作用,只是陡然账目松了一大笔,倒也心情舒畅不少,破例在重阳节举行家宴,以弥补之前那个,甚至没有任何形式的中秋。
那一天全家人围坐,说是全家,当中一张圆桌也坐得松松散散,为了显得人数众多,不但王氏宗室的子弟都来了,今年还特别邀请了一众的有身份的多年来追随相国的手下和家眷,这样就足足在水月轩的空场上摆了二十来桌,但杯盏竹箸虽多,起手间依然静悄无声。这是相国府里一个特别的现象,没有其乐融融的天伦之感,大家都隔一点距离,如果无人开口,沉默便一直延续下去,每个人开口都谨慎思虑半天,将膳食送入口也是细嚼慢咽。桌上堆的也不是什么山珍海味,相国大人崇尚节俭,谁敢当面胡吃海塞?各人不过举举酒杯,动动筷子,就算应了景。
酒过两巡,相国大人自己忽然停了筷子,一声长叹。旁人吓得也齐齐停了筷子,个个敛声等他发话训诫。
但老大人却半晌不做声,有人偷偷抬头看,老头一张脸凝重的很,双目微阖似在追忆,四下里寂静无声,我站在仆役的队列中,身周无人敢喘一口大气。从我站立的角度看,他下颌凸出,头上有瑟瑟白色,真是老多了。我心中掠过一丝恻隐。最近局势有变,朋党节节进据朝廷,受此影响,皇帝对相国的信任降低了不少,听说连皇后和皇太后齐齐告诫皇帝,言曰“安石乱天下”。但,这都是我后来才听说的,其时的我,只觉短短几月间,相国固然还在忙,意志却颓唐了不少。
相国终于道,“今年重阳,更加觉得年老力衰,明年此时,又不知身在何方!”
这句话惊动了大家,相国从不出气馁的话,这样说,是真的意识到了危险边缘,难道真的大厦将倾?相国已不掩饰心情的沮丧。
公子站起来,垂手肃立,然后说,父亲何必说此不祥之言?来日方长,江河湖海源源不断,法律更重长日效果,一些世俗的误会何必管他?
公子穿着家常的袍子,看上去雅淡平和,他轻柔的说话,一边对我站的地方看来,眼光温煦的让我心里发颤。他微笑着看我一眼,目光便转到晴初身上,久久停在那里。
晴初坐在夫人身边,她看起来颇是无聊,管事的五夫人带同其余女眷坐在侧首的桌上,她左右也找不着个说话的,便转头找我。我对她挤一挤眼。我知道她厌倦吃这食不甘味的饭,我也巴不得立刻回霁月楼去,关上门,将我们酿的葡萄酒摆出,自己炒小菜吃一顿热乎乎的好的。
相国对面坐的是他几个兄弟,公子的几位叔父,这时一起站起来敬酒,相国也意识到了自己适才的丧气话坏了气氛,便招呼大家一起饮酒。
人声大了一点,各桌开始闹了,乐师开始吹奏,笛声悠悠飘过湖面,趁着月色,再喜庆也有点凄凉。安管家带着我们将螃蟹一盘盘捧上去。现在我的身份已不用做这些端盘之事,但这晚全家夜宴,大管家也亲自下场,何况,有公子的场合,我总是愿意在人群中看着他。
我负责照料的一桌,坐着的是内府的几位小姐姑娘,都是公子的堂妹。她们平素就看我好玩,这时更拉住了不放。四爷的小姐烟荔举了一杯酒给我,对我笑了,
“麝奴,平日里没机会见你,怎么不到内府来?别尽顾着服侍哥哥和嫂子,也来找我们玩玩哪!”
我笑笑,我仍穿着男装,腾出手来接酒杯倒是轻便。四小姐却手一缩,径自将酒杯送到我口边,同桌的几个姐妹一起拍桌笑起来。
我转一转脸让不过去,还是在她手里将酒喝了。几位姑娘们都是会哄的,这时一起喝彩。
“麝奴!”晴初的声音脆脆的响起。
我呛了一下,转头,晴初正盯着这边,“你过来坐我这里。”
所有人都看她。她若无其事拍一拍身边的座位,我看看公子,他唇边带一点微笑,微微颔首。我将酒壶交给另一个丫头,坐过去立在晴初身后,被她一把拉坐下。
“我是让你坐在这里。”
相国脸色又黑了,旁边叔叔咳了一声,夫人忙打圆场。“晴初好容易这几日身子好些,就搬出来与元泽同住吧。”
公子一愕,晴初的脸由苍白转为潮红。她一时不知怎样反应,干脆站起来,说有点不舒服,回去躺躺就好。
公子随她一起站起,几步去到她身边。轻轻扶住她肩。
“我送你回房。”他柔声说。他头一次当着众人前展露这样的恩爱。
晴初款款点头,我正想着我要不要一起走,忽然一声大喝,一人从后头冲了过来。
这人速度好快,他怎样冲到前头来居然无人看清,他穿着乐师的袍子,是混在乐师丛里的,相国厌恶奢淫,从来不在家中养乐伎,伶人都是从外面招班子来。
桂杨一步上前拦住他,啪啪两掌已经将他打得倒下地去,登时围了几层。那人被捺倒在地,脸贴上地面,兀自咒骂不休。这时骚动的席面才又静了,公子让人把他拉起,端详了一会,渐渐变了脸色,他认出这人。
“郑源,是你?”
叫郑源的人呸了一声,手指着相国便叫骂,“王介甫!你为了自己的野心,一味清除异己,糊弄皇帝。你不过是耍弄纳税,为达目的不顾一切的陷害贤臣,肃清道路,我兄长刚烈直谏,结果为你所害,你不但将他流放,还要几次三番的来暗害。你真不怕报应么?!”
相国定定坐着,在这样激烈的辱骂下居然沉住了气,卫士们又一起去堵那个郑源的嘴,相国挥挥手,“让他讲。还有什么?”
郑源倒想不到他这样平静,愣一愣又骂,“张大人走了,范大人走了,欧阳大人,司马大人都不在,你想只手遮天,你养的那一群小人,成天就只想着贪污牟利,将国库亏空,你可知道么?”他拼命挣着双臂的绑缚,“我兄弟只是微不足道的门吏,国门不保,家门何存?今日我冲撞了你,本来也就不想要这命了,不如都一起交给你,让你手上再多一条冤魂!”
这人向旁边的廊柱撞去,卫士们哪容他再胡来,立刻七手八脚将他抓回来,桂杨在他后背一劈,一把揪住他的头发,将他拉得抬起脸来,正对上公子俯视的眼睛。
“你哥哥郑侠,呈画案早已被御史台审清,相国府因此受累不小,你可知道?若非咱们宽容,宫中未必得知消息,你如今倒反咬一口?”
“公子不必跟乱党多讲,”桂杨说着放开了手,当着相国大人面,他毕竟不敢一意嚣张。但郑源也被他那雷霆般的两下震得没了方向,这时浑身脱力的软在地下。相国旁边一桌上一位老人,这时哑着嗓子开口,“大人且勿乱。眼下是弄清他从何人手下混进来。府里一向严谨,哪容小人有可趁之机?”说话的是相国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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