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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眼儿媚-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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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安心陪着元泽吧,好好照顾他。”
“他更需要你。”我说。
“你呢,你需要我么?”
天色黑,她看不见我脸红和无措的样子,一向我都把她和公子看成一个整体,我想到她总会连上公子,同样,我的思维也不能脱离她而滞留在公子那里。除了无言以对,我没有别的可以反应。
“我希望,你天天开始,每一天都欢喜。”
她不看我,悠悠仰脸看那一轮月。半晌才又笑了一声。
“麝奴,你是个好孩子,也是个傻孩子。”
这话是什么意思?她将我手中拧烂的青草接过去,用衣袖给我轻轻擦着。
“别淘气了……你这人太性急,脾气又暴,以后要当心,别时不时的就拔刀。”
她起身走了,留我一人坐在原地,手掌上是野草的青味,还有她的香气。
两日后我从两生园狂奔回相府。我耳边灌风,跑得两眼一片黑,一路上我撞到了什么人,全不知道。院子里堆满了箱笼物件,都扎着红绸。我几步跨进夫人房中,完全意识不到自己疯狂的态度。
晴初果然在这里。房间里挤满了人,夫人和五夫人都在,几个执事夫人不知在记着什么,人人脸上表情都奇怪,都忧戚,又生生堆出一脸笑。
我直瞪瞪的看晴初,晴初平静与我对视。
我浑身麻软,胃在不停抽搐,她的样子是明明知道一切,知道我的愤怒,但她不解释,不宽慰,更不会否认。她连一点要开口的意思都没有。
我瞪她半天,胸口绞扭着痛起来,我咬着牙一摔门又走出去,门被我带出砰然巨响。声后没有一声制止。
我又奔跑在命运的迷途上。我很清楚我得不出答案,改不了结果。但我总要有一个去处,我要在这个去处理得到发泄。
我来到的是昌王府。
赵憬正召集一班闲人看金鱼,对面有箭靶,他心情好了,就放下鱼勺,提起弓放上两箭。
现在他就正放下长柄鱼勺,一边看着气咻咻发凌乱,两眼潮红的我。
“麝奴,这个鬼样子!”
他从不惊奇,对我永远像对一个心腹,态度又狎虐,又亲近。
我不理会他的招呼,他身边的一个丫鬟惊喜的过来对我招呼,是久违的滟滟。我顾不上这些,昌王现在在我的眼中,是一个深不见底的魔鬼。
“你要娶晴初?”
昌王微微一愕,他将鱼勺放下,结果旁边丫鬟递过的手巾,不紧不慢擦着。
“是啊。”
“晴初是相府的少夫人,她是公子的女人。”
“她是相府的少夫人,又是公子的女人,那就是我跟相府与元泽的事。你做什么跑来对我问罪?”
“你少装蒜!”我压着嗓子吼他,“公子现在病得只有半条命了!他没有理想了,没有敏儿了,没有健康了……你凭什么娶晴初?”
昌王收敛了笑容,他摆一摆手,身边人立刻静悄悄走得一个不剩。他冷冷瞧着我,
“把你的匕首收起来,那个孩子玩意儿,解决不了问题。我知道你一向胆子大,你没王法,没规矩,你连皇上也不瞧在眼里。你心里只有公子和少夫人……可是有些事是你想不到的……”
他看着呆呆站立的我,脸上似乎有了一点恻隐,语调里也有了揶揄,不是对我,是对他自己的。
“我虽然是个王,可不是你们想得那样风光……我可以荣华一世,却不能对政事有半点言论。这两年我插手太多,皇上早已不高兴。如今新法举步维艰,吕惠卿步步紧逼,元泽病重,相国身边廖无人矣,眼看要失势。再加上庞府虎视眈眈,司马大人即将复相……你们相府的处境,你想过没有?相国虽然拗,心里可明白。对于元泽来讲,他如今已是这样……更加不会拖着自己老婆半生守活寡。庞府这一个出了阁又重回门的大小姐,势必要成庞公最大的心病。因此晴初一定要再嫁,并且一定要嫁的更好。你看我……他挺直身子,我人不坏,头衔也还好听,是不是?他哈哈的笑,我再跟你讲一点,这个亲事,是太后的意思。并且成亲之后,我一定会对她好,你放心。或者……”他凑近我,“你会一起过来?”
我后退一步,他一番话还没有完全渗进我的意识,我只是一字一字都记下来,记牢。昌王斟酌着,捡起一把弓把玩,搭上箭,又恢复了戏耍的神态,
“麝奴,我们赛一个,我若中了靶心,你就跟着晴初一起过来。如何?”
“你若输了呢?”
“悉听尊便。”他很快说,又急忙加一句,“不过,成亲的大事绝不可改。”
我接过他手中的弓箭,一箭射出,随后等着他的惊诧。
果然他大为震惊,我射箭从来比不过他。我放下弓去看他。
“我不用你改婚。你只记住,晴初一日不愿意,你一日不能用强。”
说完我走了,留他在原地看着红心中兀自颤动的箭身。
平日不常开的贤德厅今天门户大开,家丁站了几排,又热闹,又肃静,显见得是贵客上门。我从后面绕过去,一人跑过来悄声招呼我。是小幺儿。
他满脸惨淡,告诉我庞大人今日亲自上门,相国正在接待,说公子已是废人,少夫人留在相府也是委屈,阖府上下,心中都难安,难得太后做主,重新择了昌王。少夫人终身有托,大家都感快慰,以后两家仍然和睦。
小幺儿学舌的将一篇话说给我听,说着说着就哭起来。我拍拍他肩,问公子呢?少夫人呢?
“公子一大早就起身了,少夫人也一起,他们去半日园了。”
“公子知道这事么?”
小幺儿摇头,他忽然往地下一蹲,袖子蒙住脸就大哭起来。
我拔腿向半日园去,又是柳絮落雨的时候,走几步就要扑打一下衣服,哪里扑得干净,一阵阵的花叶香气扑鼻而来。远远的看到他们,我就停步了。
公子与晴初都背对着我坐在小坡上。晴初在公子身后,坐得略高,正一下一下给公子梳理长发。阳光在他们身上斜铺一层,水洗一样透彻。公子仍是天青色长袍,晴初的白衫子衬着,像竹叶上的一颗露珠。
我调匀急促的呼吸,拿不准是过去还是离开,晴初已经回头,看见了我。
“麝奴,来晒晒太阳。”她笑着招呼。
我也笑着走过去,坐在他们身边。晴初脚下有一只小小竹篮,里面装了几只果子,公子微笑看着我拿匕首出来削皮。我将果皮一圈圈细致的削下来不掉落,两人都拍掌喝彩,我切着果肉,与他们分食。公子今天精神不错,苍白脸上被阳光照出晒红,晴初更是额上一层细汗。我们说着闲话,看远处桃树已经一层细纱般的粉晕,那些豆蔻,丁香,牡丹……也都打苞欲开,我说马上又是花朝,这一回可得好好热闹热闹。他二人都含笑点头。这么晴好的天,这么慵容的态度,这么融洽的气氛,我们像是一直在这里,一天天这么闲散的过下去,已经过了半生,还会如此的过完后半生。
一直到晴空布满落霞,鸟雀倦归巢,远处炊烟起,又过片刻,天幕镀了层釉,硬朗光溜的苍青,一片薄月贴出来。我们起身往回走,公子说今天回自己的院子,我和晴初便一左一右的在公子身侧送他,他知道我们的意思,有点不耐烦,我们就都松了手,不扶他,让他自己走回去。
堪堪快到,院落里已暮霭沉沉,房中已点起灯火,几个小厮在门前等着,见我们来了,立刻打帘子。
公子不看我们,忽然说,“你要嫁了?”
我和晴初都愣了,互看一眼。这一直瞒着他的事,他原来早已知道。
晴初咬着唇,想着怎样回答,公子又说,“半日园。给你。”
他说完就自己进了屋,夜色与灯火将整个小院溶成暗黄,屋子的过厅里有一小截黑暗,公子自己走进去,愈加单薄的背影,还是苍劲的孤单,一步步,溶解在那黑暗里。
晴初,那时候你在想什么?那已是你出嫁前一夜。你坐在我身边,你定定看我,唇边浮起的是什么?
“我小时候一直想,长大了去大漠。每日里在风沙里看日落,吹着笛子赶羊,在帐篷里喝奶茶,如果有敌人就拔刀子跟他干一架,如果做了朋友,就一起围着火堆喝酒……”她头往后靠一靠,眼中带着梦的神采,看着自己的小时候。
“后来大了,知道这终究不可能。可是我还是想,总有一天会再去,不嫁人可以去,嫁了人也可以去。”泪水无声滑下她的脸颊。她闭上眼。
我脑中一片迷茫,心中也是一片空。这是最后的一夜?万不可能!我发现自己在收拾东西,我什么都不要了,什么都不管了,也要将她带回现代。她第一次嫁人,是为了稳定情势,第二次嫁人,还是如此。她有哪一天是为自己而活?她怎么能嫁?有谁能抵消掉元泽?!
我匆忙的将自己的东西打包,我的东西不多,除了那个宝贝微波仪,还有早已赎回来的,公子送我的玉碗,我给敏儿的银项圈,我又展开一卷纸,那是我在路边给苏细细姑娘画的小像。画面上苏细细似颦似笑,眉蹙春山,眼神虽纯洁,却显出宿命般的哀愁。
我心中一惊,停了手。我见到的苏细细,没有经历过那场惨烈的爱情,她只是个万千宠爱的小女孩。为什么这幅画上,却有这样的悲伤?是我自己加进去的么?是难料的宿命展露的端倪么?
我双手发抖,看着苏细细的笑容。父亲自小的告诫响起,万不可将那时的人带回现代,万不可头脑发昏铸成大错。那些人和事早就过去。早已盖棺,你不过是做一个旁观者,休想改变丝毫。这些话比一切时候都具有轰炸性,我脑中轰响如山崩,我拼命的集中思维,眼前还是越来越昏乱。
窗纸已渐渐发白,这虚弱的帘幕怎抵挡涌进的大片白日辰光,属于我们的时间一点一滴流尽了,我绝望的浑身冰凉。
晴初过来按住我的手,温暖的脸颊贴了过来,合在我的脸上,我靠在她胸口,听着她熟悉的心跳,她是这样平静。
“不用收拾了,大家总可以见面。元泽把一片半日园都给了我做嫁妆。我还能远得了么?”她又笑,“可是你呢,你给我什么?”
“海棠……快开花了……”我木然说,根本听不清自己在讲什么。
她将我的额发捋上去,抿好,
“海棠开的时候,记得为我看,这是我的消息。”
第四十八掌、情深不寿
初七日。喜神西南,贵神正南,财神正东。宜祈福,会友,祭祀,嫁娶。
那日果然艳阳容与,水光潋滟,半日园每棵花树都结红绸,这一片花田是少夫人再嫁的陪嫁,少夫人的几十名随从之外,又多增了几十,俱是红头尺帽,大金挂披,都是夫人与五夫人亲自挑的。相国大人道理敞亮言语磊落,事情更是做的漂亮。他亲自主持的这一场“送女出嫁”,的确又风光,又体面。
我给公子配着药,耳边是迎亲队伍振聋发聩,我知道满城都来看这一场风光大嫁,相国府的少夫人在公子尚在之时再嫁,嫁的还是年轻英武的昌王,成了全国的新闻。
我也知道盛装的晴初从窗下过了,我背绷得僵痛,始终也不转身。公子平静卧在榻上,偶尔睁眼,他视野内是窗前那一棵榕树,枝条筛着金光。他看了一会,又闭上眼睛,似乎睡了。我忽然跳起,扑到窗前。看到那支花队的背影。层层叠叠的绣球,花枝招展的人堆里,静生与墨烟都在车旁,伍妈妈指挥着队伍,当中一辆大车,那披红挂绿的是一匹枣红马。那是大麦。我给她的最后一样礼物。大车四面粉红纱幔,看依稀见到车众人全身罩在红里,虽是坐着,看得出袅袅娜娜,在红艳艳的衣裙之下,是曾经与我一同嬉戏,一切换衣,一起沐浴,跳舞的身体。
公子睡梦中的脸上有奇异的红晕,他身边一张小几,铺了几层宣纸,上面墨笔横纵交错的画满线条,谁也不知道那是什么。
他醒后只问过晴初一次,我说一切都好,昌王对晴初礼敬有加,又爱护备至。墨烟还托人告诉我,连她们几个丫鬟都有各自的院子,一切都好得不能再好。
公子嘴角牵动,看不出是欣慰还是伤心。“天下人我最想对她好,偏偏我最要对她恶……我一意帮助父亲,但刺客害我,百姓憎我,皇上不信我,最亲近之人叛我,连父亲也疑我。反新政党人视我为仇,新党内那些人也欲将我除之后快,朋友指我不义,家人责我不孝……最后,我的儿子夭亡,连晴初也与我分裂。我最后……只剩你在我身边。”
他喉音柔软的低笑起来,我早已涕泪如雨。这样的时刻,我宁可你发火,摔东西,打骂,甚至烧了园子,也不要见你如此。
下人们在议论,有的说少夫人这次可是挣足了面子,按理这事就算公子休妻,那是一点脸面也没有的。有的说少夫人心硬,亲事定下后一点回绝的意思也没有,
高妈妈的声音最大,“她为什么回绝?咱们公子已经是成了这个样儿,那新姑爷可是昌王呢!她眼睛长在头顶,当然是看大帽子!”
我出去,她不敢讲了。手巾按着眼睛,嘴巴里嘟嘟囔囔只说,“这人不成个人样子,可怎么过!说不得,大家一起再这陪着等公子好一点,好不了,我便跟他一起去!”她真正的梗咽起来。
我无心跟她计较。怎么能好呢,谁都看出,公子不过是拖日子。
他还是长日静坐,大夫说他的神智清楚,心智未失,他只是对一切失去了兴趣,世界对他不再有吸引,他对生活无爱,无恨,曾经一切的爱憎,都变得平静无波。
公子自晴初嫁后便基本没有离开过病榻,花朝那天匠人们种花,丫鬟们给花树添彩挂符,他精神似乎转好些,我们便扶他去了半日园。
他的卧榻正在那一棵海棠树下,我不知道他为何来这里。花海随风势逶迤起伏,他默默地出着神。
看到我时,他笑一下,让我坐下,示意手边,那是他前几日做的一手小词,他已久不做诗词文章,我展开,轻声念给他听,
杨柳丝丝弄轻柔,烟缕织成愁!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一半春休。
而今往事难重省,归梦绕秦楼!相思只在,丁香枝上,豆蔻稍头。
“你喜欢么?”他忽然问我。
我点头。我想告诉他这首词我早已读过。这就是那首让后世得以记住他的,《眼儿媚》。我胸中梗着一篇话,这已是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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