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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眼儿媚-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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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豆蔻,以前种过么?”
我连忙用力点头,这时候决不能露怯。大学里的植物园里有白豆蔻,我看过园艺师傅们给它人工授粉,自己可从没试过。
“这是刚种下的,就快开了。”他举目远眺,目光悠悠放出去,飞得很远。我忽然想起边城,舞台上的边城,永远在追光之下,当他偶尔抬眼向观众席,是多么骄傲又漠然。边城真该来这里看看,在千年之前,有这么样一位公子,一样的超拔,不,更加的超拔。
我从那一片花海里好不容易拔回眼,忽然意识到公子正看着我,在飞舞着花粉和柳絮的阳光下,他的眼神也像阳光直透水底,突然的亮起来。
不知怎么,我心脏狂跳起来。
第七章、执剑为锄
以后我常常能见到公子了,果然像安管家讲的,他爱花成痴,不管多忙,每日也会抽身来这半日园一趟。来的时候通常一身轻装,随从也少带,只有日常随身的一个小幺儿。这是他每天里最轻松的时候,他总是独自在山坡上鸟瞰片刻,然后去花田里缓行或伫立,静默如石。这时候一众花匠家丁都离得远远的等待吩咐,基本不会去打扰他。他会来我这里看看豆蔻圃的旁边是一所竹舍,小小两间屋,四壁都以青竹为壁,他会在里面坐上片刻,我给他奉上茶,他会闲闲跟我讲上几句,茶是他自己发明的一种果茶,新鲜的水果去皮,去核,文火煨开,再兑以作料。他往往亲自监工,挑选器皿,难得他这样一个大忙人,对自己喜欢的事一点功夫也不省。
这是不是他最喜欢的事?我不能确知,但这时候他必是愉悦的,他浅浅啜一口,眉宇舒展平整,眼中一片静谧,有时候还会跟我开几句玩笑,
“麝奴,你头发长了,可以不戴帽出门了。否则人家见了你,以为是哪个庵里跑出来的。”
“我头发长不长,都要戴帽戴巾。”我现在每天见他,心情也放松了,“瞧这里,刚给蜂子叮出个疙瘩。”
他真的俯身来看,一根温凉的手指抚在我额上。“叫小幺儿拿药油给你,回头琳铛给你拿衣服的时候一并带来。”
我一下一下的砍着豆蔻圃中的杂草,这里杂草太多,已经影响到花根,我手里一柄小镰刀弯了刃,不好使。公子在山坡上看了一会,走过来,他从衣下抽出一柄匕首递给我。
“用这个试试。”
我吃惊的看那柄纹饰古雅,匕身狭长闪亮的利器。谁都看得出这是价格不菲之物,他这么随随便便的丢给我除草?
公子似乎看出我的心思,“豆蔻能食用,也能做药,利器能防身御敌,自然也能除草砍苗。物尽其用,就是合适。”
我索性就拿拿匕首去除草,果然顺手,几下就齐腰砍得刷刷的。再将匕首擦净了还给他,他一挥手说送我了。我恭恭敬敬的道谢。他态度温和,但我仍不敢造次。我得记住,他的随和也许是天性,但环境使他随时危险。
我将豆蔻花圃中的杂草除去,枯萎的幼苗也拨开,泥土打松,长势好的幼苗剪下茎系做分株繁殖,学着老师的样子用竹签挑花粉涂在花柱头上做授粉。这一块豆蔻园差不多100平米,相当于郁金香小区里我家的面积大小,而这一片半日园的面积,差不多是我2个大学。我闲下来的时候就去附近的竹林,枝荫最浓处日光也透不进,是最天然的躲避所,我找了个角落,将一些最重要的东西埋进去,包括我的微波电子仪器。
常有谋士来这半日园内找公子,话题都是税利,军需,御史台,清肃。我知道相国大人自几年前大力整顿经济,实行青苗法,改进利税以来,几乎群臣反对,老大人一意独行,肃清了很多政见不合的同僚。但反对声越来越多,民间对新法的反应也不好,所以公子每日心焦,要做的事也越来越多。
每逢这时候,我都竖起耳朵,我虽然对政治毫无兴趣,但这正是与边城相关的大事。
我抓紧每天难得的时间和他说话。基本是花田里的事,施肥,移植,引水,气温,他不忙的时候便独对着一天斜阳出神,忙的时候一边看卷宗一边听我说。间或交代几句,基本都很到位。
我也越来越发现公子的习惯,这是个真正有气派的人,他说话从不提高调门,语调总是柔和,但自然令人生畏。他对于身外物很随意,似乎不挑剔,但其实极其精细,细节方面毫不含糊。对于身边人的服侍,满意的时候很少夸赞,不满时也甚少指责。一应要求,自有身边的小幺儿替他一一吩咐到位。
小幺儿就像所有小说里的书童,有张天生讨喜的脸一张巧嘴巴,圆眼睛一转就是个主意。他追着我叫麝姐姐,又自来熟的问我有没有婆家。
“这府里的丫头终身太太基本都会做主,你放心,以后一门好亲事少不了你的。”
我不知怎么的脱口就问,那公子房里的丫头们呢?
“都是公子的。”他不假思索的说。“你不知道,喜姐儿啦,琳铛啦,她们都是过了明路的。”
我默然不语,我确实不知道那些。但喜姐儿和琳铛,都是百里挑一的出挑人物,我总是见识过的。
那个叫琳铛的姑娘,是个神针手,公子的一应常衣,乃至于荷包,绣袋,扇套,甚至屏风,都是她的手笔。她真的依公子说的,给我做了两套衣服,她厉害之处在于,不但眼力厉害,只见过我一次,便将我身段高矮都记下来,并且她不拘小节,做出的衣服,不同于一般丫鬟,也不同于一般小厮,竟是她自己独具匠心设计出来的,两者特点兼具的款式。
除了上身的窄袖小短衣,半袖旋袄,齐胯的褙子以外,她给我做的交领棉衫我很喜欢,腰上是小武士型的捍围,特意分了两层,下层比一般男款要长,正好齐靴。颜色有浅藕到深紫,淡灰与黑白,又分明又清洁,像极了我喜欢的动漫电影。我喜的缠住她,一定要她再给我做顶帽子,我把我最心仪的样式比给她看,在沙地上画了半天,喏,这样前面高一点的,有带子系到下巴的,好姐姐,我每天戴头巾不管用,尽给蜂子做窝呢。
琳铛只笑不语,翌日果然按我的要求将帽子给我,是罗巾与小羊皮的缝合,戴上俊朗无比。这样的兰质蕙心,让我一下喜欢上她。她比喜姐儿更让我觉亲切,玲珑百面,言笑晏晏的喜姐儿,是一见我就要盯牢审视上半天的。
“达令琳,”我这样叫琳铛,她的名字真像一串银铃敲击。“达令琳,你是高级造型师呀!你有婆家没有?”
她脸上微微一红,“麝奴这丫头就是疯疯癫癫的,我有没有婆家,跟你什么相干?”
“你不讲我也知道,是公子不是?”我想起小幺儿的话,存心逗她。
她将手中正缝的一条彩帕向我兜头打来,我接住,淡黄的细棉料下方绣着一枝小小的白色豆蔻,中有两点红心。公子这样喜欢豆蔻,为什么?
这你别多问,她适才挑上眉梢的娇羞瞬时黯淡了一点。她开始收拾手中的针线,公子的脚步声已响起,她答应着赶了出去。
从竹舍的大块菱格窗子里望出去,远处花田麦浪一样起伏,公子的青衫在风中舞起边裾,素面衣衫毫无刺绣,被风吹起涟漪般的皱褶,琳铛在他身边为他轻轻抚平,公子没有带巾,发髻旁的发丝也被掀动,拂上了琳铛仰起的脸,她目中含笑的看着公子,脸上无限的温柔细致。
我悄悄退了回来,这是尊贵无匹,不可一世的相国公子,他亲近的人,在外有梓博,桂杨那些,在内有喜姐儿,琳铛这一班伶俐丫头,他还有一群文采心机都出众的谋士文客。至于我,我没有资历,没有任何来历证明,我仍然是个身份可疑的古怪丫头,是他的奴。
我开始想家。被我丢到一旁的饭碗里是一大勺稀粥,两快馍,另外两道小菜,都是重盐重油,切工粗疏,看着就没色欲。我想念和那一帮损友开车去河边烧烤的日子,吊起锅子,自己配料下进各种肉菜,一锅涮中让甘冽的啤酒顺着喉管一路灌到胃……现在这饭拿去喂小麦也不够。
强烈的思念浮上来。我想我该加快速度了。
我的本子上每天增加记录,公子随口说出的人名,他提到的琐事,桂杨或者喜姐儿提到的形成安排,我全一笔不拉的记下来。我这小秘书做的!我除了记这个,我还得记豆蔻的花期和长势,我另找了个本子来做这项工作。但渐渐的,这两套东西就有点内容混淆,我记录的零碎琐事越来越多,其中不断出现的,是公子的一言一行,被我忠实的记录,晚间整理翻看,他的一颦一笑便重温了。
边城轻轻的进了我的梦中,又悄悄的退了出去……我在与几名丫鬟合住的房里辗转反侧,身边的兰姐儿发出拉风箱似的鼾声,我起身去窗前,这是内府的仆役丫鬟居住的院子,离那片花田距离甚远,但我总是嗅到花田里那一股混杂泥土的植物清香。
失眠重的时候,我会走到院子里,望着头顶那一片薄纸般的白月亮,被密簇的枝桠切割成碎片,毛刺刺的一时露出,一时藏起,光亮也含含糊糊。我搞不懂我自己,在这千年之前,我居然就此住了下来,每天乖乖的种着花,沏着茶,我还真是丫鬟命!
我心烦的回到房中,干脆打开柜子收拾衣服,早早的打包,什么时候不想干了,立刻拿家伙走人。
我打开柜子,愣住了,柜子里我的衣物本不多,现在却是放得颠三倒四,一片杂乱,明显被人翻过。
第八章、花事料峭
我没敢把这事声张,也没有找兰姐她们询问,反正最终也没丢失什么,我从现代家里带来的东西不多,我自己的物什都放藏在隐秘的竹林深处。现在被翻的不过是那些按例领来的棉布衣和卫生带而已。但我仍惊出一身冷汗,深似海的相国府里,有多少我不了解的危险?我从一名粗使丫头忽然得到公子提携,说不定早已招来嫉恨。
我没精打采的拖着步子去半日园,一边纳闷一边修枝,再给枝子上缠上彩线。眼下却是没工夫想这些,马上就要二月十二,过花朝,扑蝶会了。站在高处眺望,半日园以西,桃李极盛,一片粉色的锦绣云霞一般。这几天内府已经把红绳,彩缎,箔纸,丝线,坠珠等等东西送来,各色新款团扇也都做好了。半日园的花匠仆役们都日夜赶着布置,每年花朝是个大日子,现代城市还举行过几次花朝节展会,别提这1000年的的北宋了。那是春回大地、百花齐放之时,最风雅,也是最香艳的节日。不但内府的一众夫人小姐们都要来半日园赏花贺春拈香祈福,听说这回连相国也要来。都知道相国厌奢尚俭,对公子拿这么大一片田来种花一向不以为然,这回专程陪家人来过花朝,可见重视与隆重。所以大家更加小心,一针一线一花一叶都不敢马虎。
到了那天果然彩带飘飞,花团锦簇,一众轻易不出门的小姐夫人们都穿着一色的春装出现在半日园中,一路笑语喧哗的过来。我夹在人群中,只看到那些绣袄下六幅,八幅,十二幅的裙摆,百褶的,织锦,染金,绣珠,云纹的纱裙罗摺,翻成一片流云。我在心里默数,一共是4位夫人,六位小姐。加上她们各自的丫鬟奶娘,一行莺莺燕燕总有20余人,男人们还有相国的几位兄弟和侄子。相国共有兄弟姐妹八人,除了几位姑太太不在这里,其余的兄弟和家眷都在一起住。相国家其实很热闹呀!那领头的一位胖胖的夫人,就是公子的母亲,正宗的相国夫人,她穿着朴素,直领对襟的褙衣和灰色褶裙,一张满月脸,笑起来很憨厚,眉目间没有骄矜之气,不像个颐指气使的贵太太,旁边一个高个的夫人,一色金黄的半臂绣袄和罗裙,她一边满面含笑的与人招呼,一边给我们打赏,倒是又富丽又精干。我旁边的一个小花匠告诉我,那就是内府里管事的五夫人。
是了,这一位我也听说过。她相国之弟王安国的夫人。因为相国夫人不擅理家,相国基本无暇顾及内府,所以内府的管理都在这五夫人手上。
小姐们开始拿出各种香袋儿,往花枝上挂,又撷下各种花卉,舒展手腕插到发髻里去。那些玉兰,迎春,牡丹,丁香,芍药……都是修剪过的,事先缠了红绳,彩笺,再给她们环佩叮当,珠玉琳琅的一摆弄,满目都是锦绣,身畔都是香风。我捧着衬着红缎的托盘,里面是系了丝线的铜钱,也是可以挂在树上的。不时有丫鬟从我手中接过,再递过她们的小姐。
一只手轻轻捻起一串小铜钱,在我眼前晃了晃,“麝奴,发什么愣?”
是梳洗一新,容光焕发的琳铛姐姐。她穿着乳色的襦裙,鬓边插着一枝丁香。延续了一贯的别出心裁,与别人外罩的褙衣不同,她的是一层轻纱的圆筒,在腋下,腰下都有开叉,迎风招展起来,像好几条彩带翻飞,飘飘若仙的壁画效果。
“达令琳,好赞。”我觉得她真是好看,忍不住赞她,“密斯喜呢?”
“密斯喜”就是喜姐儿,我这样叫她,她从来不肯应,根本没有琳铛儿风趣。琳铛向后指一指,我便看见了一身簇新鲜艳石榴裙的喜姐儿,正用染了红蔻丹的指尖,纤纤拈起一个小锦囊,送到身边一人面前去……前面的人群分了分,人缝里终于露出了公子。他仍是平素打扮,一身的淡色长袍,轻衣缓带,面含笑意的接过喜姐儿手上的锦囊,再挂到一株桃树上去。不停的有他的姐妹们上前与他喁喁絮语,他低头耐心耐气的听着,不时轻柔一笑,再说上两句。
琳铛儿又将手来挥我的眼睛,“又岔什么神?今儿个老大人也要来,你得仔细点,千万别捅娄子!”
“没有啦,”我挡掉她的手,低头理着盘子,再抬头琳铛儿已经走到公子身前去了,和喜姐儿一起,两人娥皇女瑛一般的围着他。我定一定神,不能再发痴了,我不过是个小花奴,一辈子也没这机会,在他身边,与他同行絮语。哼哼,稀罕么?我是谁?我行我素的独行侠海棠,学校里多少男生追我,都不稀得看一眼的。
这时大家摆开了香案,上了花果素品,要拜花神了。忽然有人咳嗽一声,一个小厮急急赶来,说,相国大人来了!
顿时所有的声音都小下去,正在给花树灌木挂彩旗和香袋的小姐丫鬟们都停了手,一众花匠仆役也都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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