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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眼儿媚-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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舍里坐了。这时候一众仆役都回避,相国带来的几个随从守在左近,半日园里的差役花匠更是走得远远,谁也不敢接近。

只有我,装模作样抗个花锄或者提个篓子,一边装着忙活一边伺机靠近偷听。

渐渐的只听到父子俩语声都大起来,公子少有的拔高声调,显见的是在争执。

“孙觉与吕公著不能走!他们与父亲多年至交,多少相知在里面?只因为吕公亲自下手查了税利就被贬,太伤众人之心。”

我悄悄走近几步,没有人察觉,再走几步,到了那道竹篱外,不能再往前去了。好在顺风,虽不清楚,也能听得七七八八。

“就是朋友,才更不可恕。”相国钝钝的声音像打一面闷鼓。“最信任之人背叛,孰不可忍。”

“父亲现在有几个朋友?”公子口气也冲起来,这时的公子与相国还是想象的,一样的固执,抓住了理,寸步不让。“难道父亲相信李定那样隐瞒母丧,欺瞒朝廷的小人?狗畜尚知慕孺感恩,他连畜牲也不如。能指望他诚信对谁?”

“够了。”相国的声音又混又重,想必那黑脸又黑了一层,“成日家疑神疑鬼,世人都不在你眼里。要不是吕惠卿一肩几任的帮我肃清,你找的那几个,除了暗地里上书,越忙越乱,还会什么?”

公子冷笑,“说到吕惠卿,我还有一句话,吕惠卿实是小人,信任太过,终会为患。父亲该多听听二叔的意见。”

“你二叔从不赞成新政,你跟着他学,早晚会转了舵。”相国开始怒了,“吕惠卿再不堪,每季总理的税利一厘不少,别人谁能如此爽利?”

“父亲!”公子的声音像是忍了又忍,终于将一句压在舌底的话脱口。“父亲有没有想过,吕公著的话也许不错,25分利确是太高?”

“太放肆!你仗着什么,狂妄至此?”相国终于发怒,“你除了种花种草,听信妄言,正经差事干了多少?我看你那个太常寺的差使,不做也罢了!”

门哗啦推响,门外候着的人都吓一跳,只见相国绷紧了脸出来,脸色果然黑如锅底,他谁也不理,一径走了,他的亲随紧跟着他。旁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去叫竹篱中的公子。

过了半晌,公子在竹屋中叫人,“外面谁在?”

我瞧瞧四周,偏偏这天梓博桂杨他们都不在,其余人也都不敢出声。我轻轻进了竹舍,公子背对我站着,他看起来萧索颓唐,如结了苔藓的石头。

静了片刻,他站起身,到桌边自己展开笔墨,飞快写了一信,封了口,才回头看见我。

“麝奴,是你?”

我说眼下这里没人,有什么差使可以交给我。

他似乎踌躇一下,审视我,“麝奴,你可识字?”

我心里一跳,他为什么这么问?我是该识?还是不该识?不知为什么,我摇了摇头。

“不识字不要紧,有空可以学一学。”他倒像是松了口气。“你拿这个,交给梓博。别让别人看见。”他又提笔写了个封套,将原来那信套入新的信封里。我瞥一眼,信封上写着,密送吕惠卿。

吕惠卿?又是吕惠卿?公子明明对他不齿,怎会私下跟他联络?我心里打鼓,却不能露,我隐约意识到,就是因为我不识字,公子才会放心派我这趟差使……

我走到竹林深处,确定没有人跟随,我仔细的把那封信拆开,我手发抖,心也狂跳,老天,我可是第一次干这种事,我不是特务,我不是间谍,我不是奸细,我只是想知道有效的线索,好帮边城完成论文,这对边城至关重要,对1000年前的公子却毫无影响。

我心里不住碎碎念,信纸抖得像头顶的竹叶一样响。公子一笔流利的墨字展现在眼前,我匆匆读一遍,倂五骊六,我文言不好,加上那是草书,我只能依稀辨出几个人物名字,以及那时时接触的税利数字。下款落着的名字,是——介甫手书。

介甫?不就是相国大人的表字?这是什么意思?我心中疑窦团团,终于逐渐加深至成型,公子私下给吕惠卿写信,却冠上相国的名字,这是让吕惠卿误以为,信中的内容都是相国对他的密议?这么说,公子是要以己之力,引吕惠卿入套,好扳倒他?

我血流快起来,我知道,我接近了一个秘密的端口。

第十章、拨云见日

梓博也是吃惊不小,他正跟一群卫士饮酒,见信立刻把我带出门外。将那信封翻看几遍。

“这是公子交代你的?”

我点头。桂杨也出来了,目光凌厉的对我照了好几眼。我知道,他一直怀疑我。

“是公子亲笔。”梓博说。“这事怠慢不得。我趁夜送去。”

桂杨犹豫一下,跟他一起走了。我闷闷的回到自己的屋子,心里总是不定。那封信的内容已被我一一誊在记事本上了,看不懂的字我就照葫芦画瓢的画下来。我算是做贼不?否则怎会这样心虚?无论如何,1000年前的政治斗争与我无关,我只是个活在现代的小丫头,偷窥了一点历史深处的机密。

我和衣躺在床上,集中心思去想边城,想着他的钢琴声,在琴键上起落的手势……我辗转反侧,在边城的琴声里,浮现的尽是公子萧索的背影。现在我知道公子那一份挥之不去的忍耐是什么,那是他的矛盾。他的压力委实太重,一面辅助相国,内在却和相国矛盾难解。我从没见过这样矛盾,担子这样重的人。

一阵凉风过来,我忽然醒了,没睁眼,全身便僵硬,一把冷森森的东西正搁在我脖子上。

“别做声。听我说话。动一动就没命。”来人沉着嗓子说。

我一动也不敢动,脑中却转过无数念头,怎么进来的?门还是窗?为什么找上我?我的事败露了?

“你做了什么好事?以为瞒得过旁人?”那持刀的人问我。

果然,是有人发现了我偷看公子的信?我咬紧牙关不做声,暗叫自己镇定。看过了那么多间谍片,反战片,警匪片,我还是有点定力的。

见我不做声,来人又将刀刃压了压,薄冰一样抵在我喉头,我几乎嗅到兵器那股子特有的冷酸味。

“好硬气,不招?不信我马上杀了你?”

忽然窗外有声,似是一队侍卫经过,有人在说,刚见的人影,怎么就不见了?听声音似乎是梓博。

不速之客收起了匕首,向着旁边的窗户跃去,一闪,消失了踪影。

我躺着,被汗浸湿的衣服变得冰凉贴在背上。*睁大双眼,静了片刻,听那队人的脚步声过去了,我快速起床赶出门去。

月光把几条路照得清楚,我也在心里飞快盘算,往南是内府,那人断不敢去,侍卫刚刚经过往西,那么那人只可能往东去。那正是通向半日园之处。我一边疾赶一边心里奇怪我哪来这么大的胆子?是的,我知道我身上有股冲劲,爆发起来天不怕地不怕,现在那人挑动了我的神经,我怎样也要查到他是谁。

半日园在月光下幽深如海,我隐约见到那条黑影进了那片树林,我犹豫一下,还是跟了进去,略走几步,停了下来。

密林处是两人相对而立,都穿得黑黝黝的,嗓子压得低低的,一开口,却都不是拿匕首夜袭我的那人口音。

一人正从衣袋里掏出一个小包,“明明说好的,500两金,可捐一个知事,怎么忽然翻了一倍?”

对面那人肩膀微耸似乎在冷笑,他开口说话,我惊得站也站不稳了,那是……桂杨?

“500两金?现在是什么世景?”桂杨在冷笑。“老大人肃清御史台,有多少御史都贬到地方上去上任?现在外省的好缺都被贬去的大人占了。你出500两金,就想要一个肥缺?”

拿出金子的人好一阵犹豫,终于说,我再加500两金,但愿老大人言出必行。

他真的又从衣袋里掏东西,这次不是包裹,是厚厚一叠契约般的纸折。桂杨接过来,检视了一番,仔细放进衣袋里。两人又讲两句,拿金买官的人准备走了,桂杨停了一停,待那人转身,忽然抽出长剑,一剑刺出去。

我使劲掩住嘴,掩住一声惊呼。我眼睛瞪得眼珠也痛了,这是什么?我偷窥到的,是一场活生生的……杀人?

买官的人已经倒下,桂杨迅速从腰间解下一条布带,一抖开,居然是个好大的袋子,他将尸体驮在背上便走了,手脚真是熟练利索。嘿嘿,经常干这事吧?

我不声不响的藏着,心跳的轰响。谁能想到桂杨居然是这种人,背着公子收金卖官。但他只是个侍卫,哪有这样大的法道?等等,他真的是一人行动么?会不会和公子有关?我又出了一身汗,接着否定自己,公子不可能知道,公子是那样的励精图治,一心只想帮助相国推行新法。这事只能是桂杨一人所为,正因为他没有权力卖官,所以才在收钱之后杀人灭口。

这样一想我心定了许多,无论如何,公子还是我心中的那个公子。但公子是有危险的,他不知道自己最信任的人居然狼子野心。

一个大胆的念头跳进了我的脑子,我立刻向着内府奔去,我要去告诉公子,我一刻也不能迟疑。是的,我就是这么个冲动的人,我不去想我和桂杨之间,公子会信谁?如果公子不信我,我立刻就轻则被逐,重则被杀。但我想不到这么多,我只想要公子平安,谁也不能哄骗他,谁也不能害了他的名誉。

风将我滚热的脸刷凉,我终于看到公子书斋里的烛火,静悄悄,温热的映上窗纸。他从不休息。

暗里有两名侍卫悄没声的逼近了我,我什么也顾不得了,我大声说,我要见公子。

侍卫狐疑的看我,拔出一半的剑又入了鞘。窗内忽然传来公子的声音,是麝奴?进来。

我推门进去,立刻呆住。公子端坐在书桌前端,他面前铺满卷宗,两名武士一左一右侍立,分别是梓博和桂杨,桂杨还穿着那身夜行衣未脱,两人都面带微笑,瞧着我。

“我所料不差,麝奴果真来了。”公子发出一个微笑,烛光下他平时冷峻的脸出奇的柔和。“麝奴,你来找我何事?”

我嗫嚅着说不出话,我心里隐约知道有什么事不对,桂杨也一反常态,他平时对我总是横扫斜睨,现在却是笑嘻嘻的,他甚至对我开玩笑,小丫头,你这一脸汗,半夜做贼去了?

“我早说麝奴无妨,你偏不信,弄出这么费事的一出。”梓博说,“人家是姑娘家,看着你杀人,居然也沉得住气,倒是不简单。”

“够了!”我终于叫,“你们玩我?阴我?让我中套?”

他们听不懂我的用词,但看他们笑得倒是开心。

梓博说自从那天公子在雪地里救了我,他们就一直疑我来历,我当上半日园的花奴,桂杨便去查了几次,开封左近,都没有一个叫郁金香花园的村子。

“我们认定你是反新政党派来的内奸,所以几次三番想逐了你,只是公子不信。”桂杨在一边说。

“你为什么不信?”我忍不住插进去问公子。

公子笑一笑,“花是天堂的种子,嗯?你爱花,我信你。”

我的眼又热了,他和我一样,凭直觉认人与行事。这样的本性虽然危险,却是根深蒂固。

梓博又说今天公子派你差使,桂杨不放心,琢磨出这么一条计,你若是有人指使,一个姑娘家,刀架在脖子上不敢不招;即使不招,事过后一定有所行动;即使没有行动,目睹公子属下卖官杀人,一定会向自己主子禀报;即使来不及禀报,也断不会反来提醒公子。

这一步一套,被他层层剥开来,虽不过几句话的事,也让我听得背心出汗。好厉害的连环计,好深的人心。这一步步的棋路,我就只想个被操纵的棋子,一步走错,就有杀身之祸。嘿嘿,我是神秘人物不假。我在这府里生活,有我的目的也不假,但是你们死也猜不到我的真实来历,我纵有目的,也不是你们想得到的。

桂杨大大咧咧过来,朝我一拱手,“别往心里去呵,以后大家自己人。”

我送他一个白眼。他倒不在乎,还是笑嘻嘻的。这人确是一条直肠子。

梓博却有另一番担心,“公子,今日的信已经送到吕大人手上,这事如果给老大人知道……”

“毋用担心。吕惠卿贼子之心,只恨别人都看不出来,总有一天他犯到我手里。”公子淡淡的说。将手边正翻的一撂信笺丢在桌上。

我忽然想到另一件事。“那个我看到的买官被杀的人呢?也是哪个侍卫装的?”

“那是真的。”桂杨说,“他买官是真,我杀他也是真。这人私下做了不少该死之事,公子早已查清。今晚你不来看,我们也会动手,只是在你眼前动手,算是一举两得。”

我不语,这人刚杀了人,满手的血,倒说的这样轻松。

公子拨了拨烛火,烛光一亮,映上我的脸,我知道我脸色一定很难看。我在这里终究是待不久的,这帮人,这些事,太可怕。

公子细细审视着我。“麝奴,你不用同情那些死有余辜的人,任何新政实施,其中总有这些鼠蚁之辈妄图钻朝廷的空子,谋一己之利。今日我做清除之事,不是第一回,以后也不会停止。”

烛光摇曳中,公子清削的脸颊有一层冷笑,俊朗的五官,显出些狠毒。

我打了个寒噤。这是我的公子。他到底是哪一种人?

第十一章、豆蔻为谁

豆蔻开花了,满枝的粉白浅黄,串串如穗,站在坡顶看,像一幅素淡的水粉画,使人盈盈心软。

公子喜不自胜,他催着我快走,喜姐儿急急赶出来请他用了饭再去,公子不耐的挥手,不用了。这会功夫还等得起。

他刚刚随差回京,这一走有月余。前一阵因为相国大人终于上奏成功,神宗皇帝罢免了吕大人和陈大人。那两位都是相国的生平好友,因为反对新法得罪了相国,不论公子如何反对,相国还是坚持清理了他们。公子无法可施,接着就随差去了地方。今天是这一阵子以来,头一次看到他有样轻快的步履,开怀的神色。

喜姐儿又叫着琳铛,要她将公子的斗篷拿出来。等琳铛拿来斗篷,公子已带我走到院中。我回头对琳铛儿打招呼,却见喜姐儿已停步了,咬着唇,笑意褪去,平素喜盈盈的眼睛,正狠狠盯着我。

嗯,我知道,我跟喜姐儿这梁子是结下了,她跟他哥哥桂杨一样不喜欢我。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怀有敌意,总不会无缘无故。桂杨是疑我身份,她是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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