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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皇书-第7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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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石破天惊的大案就这样轻描淡写地以忠义侯问斩而尘埃落定?众臣虽有疑虑,可在铁证前也无话可说,只得异口同声的三呼万岁感念皇恩浩荡。
任安乐垂眼,放在膝上的手不知何时起已死死握紧。
八万条人命,帝家百年荣辱,满城十年哀恸……到如今,一个区区的忠义侯,施舍一般的十年赋税便是你给晋南百姓的交代!
韩仲远,你有什么资格为天下之主,主宰万民!
嘉宁帝回到御座上,眉宇威严,“当年靖安侯做的错事朕如今想来都甚为痛心,但帝家主禅让天下之义朕一直铭记。今日,朕有一件喜事要宣布。”他朝一旁的赵福摆摆手,“让她上殿来。”
赵福心领神会,尖细的声音响彻在仁德殿外。
“宣帝小姐觐见。”
“宣帝小姐觐见。”
……
安宁朝石阶下望去,神情有些不安。韩烨由始至终垂着眼,没有半点动静。
众臣心底有了谱,八成帝小姐叩谢皇恩、拜完寿后陛下就要赐婚了。
哪知,赵福的声音在殿外响了个遍,也没瞅见帝小姐从石阶下上来。众臣面面相觑,这种时候,总不会出什么幺蛾子吧……
太后和嘉宁帝的脸色越来越沉,赵福心底发憷,抹了抹汗,昂首再加了把劲。
“宣帝小姐觐见!!!”
百官席上,有人毫无预兆地立了起来。
这等万籁俱静之时,一点动响都会惹得人人侧目。众臣抬眼,瞥见那人有些哭笑不得。这傻姑娘不会是不愿太子赐婚,在太后寿宴上不知死活地跑出来搅局吧!
任安乐从一品王公的宴桌上走出,着绯红朝服,面容凛然,一步一步走到石阶中间的广场上。
然后,万众瞩目之下,缓缓跪下,昂首,望着嘉宁帝,朗朗之声,直冲云霄。
“臣帝梓元,拜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九十二章
若在一年前,让大靖朝臣选一件最匪夷所思的事儿,必是晋南土匪旮旯里的女山大王一纸婚书递到京城以三万水军求娶一国太子的荒唐事;放在半年前,是那顶着蛮夷之名的莽女子囫囵着立下了江南之功,破天荒地被封为了一品上将;回到一月之前,那自然是青南城副将钟海在金銮殿上为十年前的帝家军喊冤……
按理说,最后这事儿已经够挠心挠肺了吧,而且好不容易和那女土匪没扯上半点干系!瞧瞧,光这一点就足以鼓舞大靖上下朝臣的雄心,总不能一年上头偌大个锦绣江山全围着一个女子转不是!
但事实是残酷的,人生是逆转而荒谬的。这世上之事真的只有你想不到,没有发生不了。
他们刚才听见了什么,看见了什么?
慢慢来回想,先吸一口气,再舒一口气,别心脏跳得过快,一下子去见先帝了。到如今这位分上,谁不是折腾了好些年才有资格坐在这仁德殿外,要不就刀光剑影地打了半辈子仗,落下一身伤痛,要不就一步步劳心劳力地往上爬,到如今都在浪里沉浮。若是临到老了就这么无辜地被吓死,那多划不来!
哦,想起来了,这姑娘刚才说了啥,她说——
臣帝梓元……臣帝梓元……臣帝梓元……
怕是活了几十年的宗室皇亲,王公大臣,此时心里最想的就是假装没听到刚才这句话。但是他们忽视不了,石阶上跪着的绯红身影笔直而坚韧,天子的一张脸早没了半点表情。
没有人知道该如何反应,或者说他们除了静默,不敢有半点儿反应。
面前这女子是谁?她真的是帝家仅剩的孤女、太祖定下的太子妃帝梓元?
那任安乐呢?那个威震晋南数年的女土匪,民心得尽的上将军任安乐又是谁?
“任卿……你这是在干什么?”安静的大殿外,嘉宁帝淡漠的声音突兀响起。他望着石阶上的女子,眼底深沉莫名,“朕宣的是帝家女。”
不知怎么,这一幕下,太后抿紧唇,坐得更威仪起来。
“没错,陛下宣昭梓元,梓元自然要领皇命,上前拜见。”任安乐坦然回。
嘉宁帝起身,行到御台前,一字一句问:“你是帝梓元?”
“是,臣是帝梓元,晋南帝家帝梓元。”
“荒唐!你说你是帝梓元,以何为证?那泰山的帝承恩又是何人?任安乐,即便你是朕的一品上将,若在百官面前信口开河,愚弄于朕,朕纵使爱才,也饶你不得!”
任安乐缓缓起身,展眉,“臣无凭证来证明臣是帝梓元。”
众臣一愣,不能证明,这是什么话?而且陛下还未叫起,任安乐怎么就自顾自的平身了。哎,算了,没啥好计较的,就算今天这土匪头子把天戳出个窟窿来,他们也能泰然处之了!
嘉宁帝沉着眼,淡淡看着任安乐。
“可是陛下,帝梓元有什么可冒充的?”任安乐朝四野望去,目光在皇亲贵族和文武百官面上逡巡而过,不去管他们精彩纷呈的表情,朗声而言。
“她不过一介罪女,仰人鼻息而活,背负帝家叛国之名。而任安乐……是大靖一品上将,入主内阁,前程似锦。敢问诸位大人,帝梓元与任安乐,余生命途谁更顺遂?”
众臣想不到任安乐会问出这么一番话来,无可反驳。任安乐这个身份比之帝梓元,早已不可相提并论。靠自身实力晋位、民心得尽的上将军比只传承了一个名讳的帝家小姐要重要得多。
“陛下,我做任安乐,过一辈子,不无不可。只是终是对不住我父亲,对不住帝家。”她停了停,声音有些追忆,“十一年前靖安侯府,陛下曾与我父亲对弈一局,父亲落败,输了陛下一坛二十年陈酿的女儿红,父亲惆怅三日,辗转反侧。我曾在旁观棋,笑言父亲小气,陛下可还记得?”
广场上安静下来,众人抬首齐皆朝嘉宁帝望去。
嘉宁帝神色一变,沉默半晌,双手负于身后,缓缓回:“朕自然记得,永宁输了半子。那时帝梓元不过八岁。”他望着任安乐,眼肃了起来,“你竟知道此事?任安乐,你告诉朕,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是帝梓元,那泰山上被禁十年的帝承恩又是谁?”
“十年前陛下降旨送我去永宁寺,我不愿去,就寻了个模样相似的女童代替我入泰山,至于我自己……帝家没了,我被安乐寨老寨主收为义女,落草为寇,改名任安乐,成了晋南的女土匪。”
“臣在晋南生活十年,直到一年前以任安乐的身份入京,陛下,这便是臣十年过往。”
众臣摆好了姿势,伸长了脖子准备等任安乐说这冗长苦情的十年艰辛往事,哪知她三两句便把身份之事拨弄清,不带半点含糊。
“任……”嘉宁帝重回御座上,沉声开口:“帝梓元,你可知道,即便你是太祖钦定的太子妃,如此罔顾圣旨,违抗皇命,欺瞒朝廷百官和天下万民,亦是大罪,朕不能姑息!”
像帝承恩那样的女子,他尚能封为太子妃,可若任安乐才是真正的帝梓元……可笑,他自以为掌控一切,却没想到竟被区区一个帝家孤女玩弄于鼓掌之间!
“臣自然知,抗旨乃死罪。但定罪之前,臣想问一事,还请陛下允许。”任安乐立于石阶上,道。
“哦?你还有何问题?”
任安乐转身,朝礼部尚书龚季柘望去,拱手,“请问龚尚书,可记得十年前颁往帝北城的圣旨?”
龚季柘一脸严肃,起身,道:“老夫自然记得,十年前那道圣旨是老夫替陛下起草。”
“那老尚书可还记得我是因何故被禁于泰山?”
龚尚书怔了怔,其实当初那道圣旨是将帝梓元带回京城,只是太子在帝北城擅自篡改了旨意将帝家小姐送往了泰山。只不过知道这件事的人寥寥无几,他也没有点穿的必要。
“圣旨中言:帝家谋逆叛国,满门抄斩,帝小姐得太祖福荫,才会保全性命,被送至泰山。”龚老尚书年纪大了,中气依旧十足,广场上众人听得一清二楚。
帝梓元颔首,转头,望向嘉宁帝。
“陛下,因帝家忤逆犯上,祸及天下,臣才会被陛下下旨送往泰山。”
任安乐顿了顿,墨黑的眼深不见底。
“若我帝家并无叛国,也从未私自将八万将士调入西北;若我父亲还是功在社稷的靖安侯,我帝家忠义之名仍传天下;若陛下当年未得真相,误下了圣旨,错斩帝家百余条性命……那臣未尊圣旨、十年来隐姓埋名居于晋南,以任安乐之名安于朝堂……何罪之有?”
仁德殿外死一般静默,唯剩旌旗被冷风吹拂得沙沙作响。
这算是在质问天子误杀百姓,冤枉忠臣吗?若是把命不要了,这世上还真是什么荒唐事都有可能发生!
“帝梓元。”
嘉宁帝垂眼,帝王威压缓缓弥漫开来。
“就凭你刚才之言,朕便可赐你死罪。你口口声声说你帝家没有谋逆,那朕问你,八万帝家军为何会出现在西北,从靖安侯府又如何会搜出勾结北秦的信件?你帝家谋逆铁证如山,朕心存怜悯,看在先帝的份上留下你一条命,你便是如此回报于朕,回报于皇家?”
任安乐不言不动,只是盯着嘉宁帝,半晌,声音莫名低沉。
“陛下,帝家没有谋逆,我父亲没有叛国。”
她从袖中拿出一份卷轴,扬手展开。从一品王公到三品朝官,那卷轴一点点顺着长长的石阶铺陈下来,展现在所有人面前。
雪白的卷面上,密密麻麻染满墨字,众臣凝神一看,肃穆的面容微微动容。
帝家军虎骑营先锋,张少成,年二十八,卒于清南山。
帝家军虎骑营千夫长,赵红海,年三十二,卒于青南山。
帝家军虎骑营百夫长,孙兆方,年二十五,卒于青南山。
帝家军虎骑营将士,李子青,年十八,卒于青南山。
……
数不尽的名字,一眼望不到头,这张薄薄的卷轴,承载着十年前埋骨西北的八万大靖将士的最后遗愿。
华阳阁内,女子的哀嚎声让人惴惴不安。方太医站在房外,让小宫娥把药端进去让古昭仪服用,浅浅地声音微弱下来,只听得稳婆惶急的嘶喊。
“娘娘、娘娘,您可千万不能睡过去,小皇子快出来了,您再加把劲啊!”
许是这声音有了点效果,古昭仪本已沉寂的声音再度大了起来,虽听着痛苦不堪,却带着一股子视死如归的希冀。
过了半息,内房里猛地响起稳婆尖利的叫唤。
“娘娘,小皇子出来了,恭喜娘娘,是个皇子……”房间里外的人还来不及高兴,这份喜悦的呐喊声便戛然而止于内室中,不闻半点声息。
方简之心底一怵,顾不得避嫌,推开房门走了进去,“李嬷嬷,小皇子如何了?”
满是血污之气的产房里,筋疲力尽的婢女跪了一地,瑟瑟发抖。抱着小皇子的李嬷嬷脸色青白,呆滞地望向冲进来的方简之,牙齿打着寒颤,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方大人,小皇子、小皇子……”
方简之望了一眼,顿在原地,一股子寒意升上了背脊。
襁褓里的小皇子全身青紫,一双眼紧紧闭着,根本没有半点声息,古昭仪诞下的居然是一个死胎!
方简之艰难地转头看向床上,雪白的绵帛上满是血迹,古昭仪早已闭上了眼,只有嘴角还带着最后一抹喜悦。
方简之倒退一步,摔倒在座椅上,半晌回不过神。
太后寿宴之日,华阳阁昭仪诞子,居然母子双亡。如此不吉之事若是传了出去,大靖皇室必遭天下百姓闲言攻诘!
与此同时,仁德殿外。
任安乐一手握着卷轴,凛然立于石阶上,如虹之声响彻于苍穹之际。
“陛下,臣在陛下和百官面前坦陈身份,只为洗尽帝家冤屈,只想还这些年孤魂难回故土的八万将士一个清清白白的名声。忠臣之冤,将士之愤,臣十年不得安寐,今日只请陛下给臣、给帝家、给晋南百姓一个公道!”
第九十三章
仁德殿外一丝别的声音都没有,除了任安乐清朗的女声。
“证据呢?”御台上,太后按住嘉宁帝的手,朝任安乐望来:“任安乐,你说你是帝梓元,哀家便认你是帝梓元。但若拿不出证据,你刚才的厥词就是藐视圣威,妄言天子错判,按律当诛!”
是啊,说了这么多,任安乐是晋南女土匪也好,是帝梓元也罢,到了这地步,她的身份其实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若是拿不出证据为帝家平凡,以她今日的做法,左右不过也就这一两天活头。可她要是拿出了证据,大靖的天怕是要翻过来了……
十年前帝家究竟有没有叛国,帝家军是不是为了和北秦里应外合才奔赴西北,才是所有人最想知道的事。
“太后,臣弃了一品上将的身份,提着脑袋站在百官之前,不是这里出了毛病。”任安乐抬手指了指脑袋,然后将手中握着的卷轴一抛,那卷轴正好落在戏台上,从上而下挂着,明晃晃落在众人眼前。
她从挽袖里拿出一封书信,高高扬起,“这是我父亲十年前收到的一道谕令……”她顿了顿,“这封密信谕令我父亲麾下的秦昭将军领八万帝家军化零为整奔赴西北,与青南城守将在青南山下合击北秦大军。”
任安乐的声音响彻在仁德殿外,众臣倒吸一口凉气,灼灼盯着她手上的密信,议论声轰然而起。
天下间能命令忠义侯的屈指可数,更何况依任安乐所言,这还是御旨!大靖朝有几人能颁下御旨!
“荒谬!”太后眼底一缩,放在御椅上的手微不可见地抖了抖,猛地朝任安乐指去,“哪里有什么御旨,分明就是你捏造的!”
任安乐淡淡看了太后一眼,朝右行了几步到右相面前,郑重将信递到他手边,“右相,您是两朝元老,辅佐陛下十几载,请您替下官鉴别这封密信。”任安乐顿了顿,执礼弯腰,“这本是我帝家私事,下官深知实在强人所难,但大靖朝堂上能如老丞相一般德高望重者寥寥无几,还请老丞相看在我帝家满门皆殁的份上,帮梓元做个明证。”
御台上瞥下的目光犹若实质,百官亦望向此处,头发花白的右相望着身前半弓着腰的任安乐,立起身,抬手接过她手中已经泛黄的信函,将任安乐扶起。
“老夫为大靖宰辅,还天下一个真相乃是人臣本分,帝小姐无需如此。”
任安乐隐隐动容,眼底划过一抹感激。
太后脸色一沉,左相更是神情凝了下来。当年他受太后之令寻找此信,哪知搜城三日,连个信渣滓都没找到。如今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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