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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弦歌(上部)(出书版) by: 昨叶何草-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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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好勉为其难地走上一遭呗!」 

  起先朱槿只顾暗中思量,怎幺能够让龙千夷答应去京城,一时没有弄懂他的意思,过了半天才回过味来,原来竟是轻易被他给骗过了。 

  朱槿虚张声势又要去咬他,龙千夷这一回学乖了,及时跳了起来,笑道:「你骗我一次,我再骗你一次,大家互不亏欠,就算是扯平了嘛!」 

  他们两个磨磨蹭蹭,嘻嘻哈哈,子时过后,总算是熬出了一点雪莲膏。龙千夷说这东西的热毒太过霸道,不能让苍澜一次吃太多,只好慢慢来了。 

  朱槿正巴不得跟他多厮守几天,心里暗暗期望,但愿苍澜的病能好得慢一些。 

  可是不管再怎幺拖延,过了半个月之后,十对雪莲花仅剩下最后两对了。苍澜体内的寒毒也消散了十之八九,龙千夷不敢再给他吃雪莲膏,只用些普通的人参黄耆温补养气织品慢慢调理。 

  这段日子里,莫远照样天天和苍澜打赌,他已经连续输了九九八十一场,朱槿这个做庄的都快要看不下去了,莫远却乐此不疲,看起来,只要有一天不赢苍澜,他是绝对不会罢休的。 

  朱槿眼看再拖延下去恐怕要误事,于是和龙千夷商量起如何去京城。按照苍澜的意见,还是走水路快一些,而且沿途都在他们的分舵控制之下,也好有一些照应。莫远和丹若极力赞成,朱槿本来就是个可有可无的人,见他们都这样说,于是也就同意了。 

  第二天一早,大家收拾了东西起程,龙千夷把水寨的事物暂时交给阎九打理,跟他约法三章:不准喝酒;不准惹事;不准随意跟人动武。阎九连声允诺,再无二话。 

  这一路上,在朱槿来说,比起初下江南的时节,自然不可同日而噢。 

  彼时还有一大堆亟需解决的难题,昼夜忧虑,烦扰重重;而现在不仅诸事顺遂,了无牵挂,身边又多了一个天然灵秀的龙千夷;苍澜虽然平时话不多,确也是玲珑剔透的心肝,而且人品才学皆属风雅,朱槿闲来无事,听他抚上一曲《鸥鹭忘机》,万山迭嶂轻舟过,碧水汪洋天地宽,其乐可知。 

  不一日,一行人到达京城。朱槿在路上已经写好奏折,立刻便通过内官直接呈了上去。一方面是为了向光武帝请安,大概叙述此番调查经过,另一方面却是为了把何今非的信夹在里面,让光武帝能够先看到。 

  当天晚间,六宫总管大太监段侍尧传旨,宣襄平郡王朱槿进宫。 

  朱槿暗中料想,光武帝这般紧急宣召,连天亮也等不得,一定是因为那封信的缘故。他不敢怠慢,跟着段恃尧进宫去了。 

  朱棠正在崇政殿处理政务,御案上起厚厚一迭等待批阅的奏折,旁边是一迭已经批阅过的,足有二尺多高。 

  见了朱槿,朱堂略一点头,指了指旁边一个绣墩,示意他坐下。朱槿行过大里,不敢打扰,坐在一旁静静等候。 

  过了半住香的光景,朱棠终于放下毛笔,长叹一声,双手不停地揉按额头两侧的太阳|穴。段侍尧刚想上去给他捶肩,朱棠一挥手,命道:「你下去,告诉外面金吾卫的人,叫朝彦也歇了罢──这里没有什幺事了,他陪着朕整整两天两夜没合眼,也该换班了,难道姚采和左肃平这两个副指挥使全都是摆设?」 

  段侍尧小跑着出去传旨了。 

  朱槿留心细看,见朱棠脸色微微发青,双眼中布满血丝,神态极为疲倦,心中大是不忍,劝道:「皇兄辛苦了,就算明天在宣臣弟也不妨,又何必急于这一时片刻之间?」 

  朱棠摇了摇头,说道:「朕有很多话想要问你,等不到明天了。一路上你也辛苦,这趟差事办得好,朕要重重地赏你。」 

  朱槿心想:「苦,那是半点也没有的,倒是甜头不少,下次再有这样的美差,说什幺我也要抢着去──」 

  但是这个念头,也只不过是在心里想想而已,表面上朱槿确装出一副诚惶诚恐的表情,万分恳切地说道:「皇兄为国为民,日夜操劳,臣弟不过稍尽绵薄之力,怎幺敢要皇兄赏赐?」 

  朱棠笑道:「槿儿,想不到你出门一趟,竟然也学会跟朕打官腔了──实话说罢,此番你能见到何夫子,就是造化不小,换了别人,只怕做不来这件事。」 

  几句话说得朱槿也笑了。 

  「皇兄深谋远虑,见微知着,什幺时情都瞒不过您。」 

  「见微知着?谈何容易!」 

  朱棠苦笑,指着案上一迭奏章,说道:「这些都是前天八百里加急送来的,你可知是为了什幺?阿鲁台在居庸关附近纠集重兵,疑似有所作为;偏偏在这个时候,交趾国发生内乱,监国梨利珊谋反;撒马儿罕本来是岁岁进贡,今年却借口粮草歉收,牛羊瘟疫,迟迟不肯来朝──这些事情一股脑儿地赶在了一起,不能不叫人产生怀疑,所以朕已经两天两夜没合过眼了。」 

  朱槿想不到他离京才一个多月,竟然发生了这幺多事情。灯光下看到朱棠疲惫的面容,对比自己在江南享尽风流 旖旎 ,心中颇有几分惭愧,说道:「九州岛方圆,万民生灵,国家大事全都靠皇兄一个人操劳,就算您是铁打的身子骨,也要适当休息。」 

  朱棠点头道:「槿儿,幸好你回来得还算及时,可以替朕分忧。何夫子的信朕已经看过了,信上说,第一批一百五十万两赈灾银子并没有发到灾民手里,极有可能是被江浙两府的官员贪污了,他见事态紧急,不得不命人拦截下第二批黄金救急,现在黄金已经兑换成粮米分发下去了,而且有纪录造册备查,朕看这件事情可以告一段落了。嗯,下一步,朕想派你去彻查江南官吏贪污舞弊之事──给你一个钦差大臣的名义,你看可有什幺困难没有?」 

  朱槿一听心里就明白,这件事已经是板上钉钉,连回旋的余地也没有了。假如他推辞不去,只会违逆光武帝的意愿,白白地给自己找不痛快而已。当下十分爽快地应道:「既然皇兄如此信任,将这等大事都托付给我,那我只有勉力去做,秉公处置,绝不敢有半分懈怠,辜负了皇兄的苦心栽培。」 

  朱棠道:「朕知道你处事有分寸,别人都说你散漫不羁,成不了大事,朕从来不信那些鬼话──那些人迂腐得很,往往只看到一层皮毛,懂什幺治国韬略?不过是文人空谈罢了!」 

  朱槿笑道:「皇兄这几句话,倒好象是在说宋景琛一样。」 

  朱棠不言,端起御案上的粉彩描金蟠龙盏,慢慢喝了口茶,仰头望着崇政殿壁顶正中的藻井,长长舒了口气,似乎要把心中的烦恼抑郁,一股脑儿全都吐出来。 

  过了好一会儿,朱棠才缓缓说道:「不错,朕刚才说的人就是宋景琛。槿儿,你不知道,方才你未觐见之前,他在朕这里倚老卖老,絮絮叨叨说了好半天废话── 朕这里正忙得不可开交,恨不得能多生出两只手来帮忙做事,可是却不得不耽误功夫听他老生常谈,仅儿,你说朕心里苦不苦?」 

  朱槿眼珠转了转,心中已经猜到几分大概,却仍然问道:「不知宋景琛都对皇兄说了些什幺?竟然惹得皇兄如此不快?」 

  朱棠嘴角牵动,脸上浮现出无可奈何的苦笑来。 

  「还能有什幺?无非是劝朕『抚内而怀远,以王道治天下,不可妄动刀兵,免得生灵涂炭』,等等等等,总之是一大圈车 毂 辘话──哼,他不过是会写几篇文章罢了,太平盛世歌功颂德,勉强还看得过去,若论军国大计,镇国安邦,根本就是一窍不通!迂腐的书呆子一个!」 

  朱棠性格深沉,雍容大度,平日里极少在臣子面前失态,更不用说如此这般地发牢骚了。想必今天他也是被宋景琛烦得无可奈何,所以才忍不住向朱槿大倒苦水: 

  「……文人柔弱,手无缚鸡之力,古往今来,能有几人像宋朝名臣范仲淹那般,锦心绣口而又胸怀韬略?空谈误国,晋朝活生生的例子就摆在那里,写在书上,他们反倒视而不见!跟着酸儒垫师学了一套所谓治国之术,就妄想『不动刀兵安天下』,混一个青史留名──殊不知,这天下本来就是个从血淋淋的厮杀中得来,若想长治久安,必须肃清外患!现在我们和瓦刺的边境局势一天一天紧张起来,阿鲁台此人早有不轨野心,趁着我朝发生天灾,一步步地逼近居庸关;大军压境,一触即发,就算是朕不打算起兵,难道别人肯善罢罢休幺?哼!」 

  朱棠重重一掌,击在御座的龙头扶手上。 

  朱槿心知他已经发泄得差不多了,沉吟片刻,择拣着字句,小心地劝解道:「宋景琛这人,若论学问还是好的,可以说是我朝第一,无人能及;不过他有些倔头倔脑,迂腐不开窍──文人习气嘛,倒也不算稀奇,只要大节无亏无碍,那就不妨继续用他。」 

  朱棠听出朱槿的弦外之音,微微一笑,道:「槿儿,你也不必替宋景琛开脱,朕还不至于因为这点小事就治他的罪──你当朕是那等不能容人的昏君吗?朕刚才已经拟了一道诏书,加封宋景琛为太子少傅。虽然眼下还没立太子,不过给他这样一个职位,也算是人尽其材了。」 

  几句话说得朱槿也笑了。 

  「皇兄您自然是汉晋唐宋以来少有的名君,胸襟之广如大海浩渺无边,令臣弟心悦诚服。这可是实实在在的一点想法,绝非臣弟当面阿谀颂扬。」 

  朱棠摇了摇头,轻轻叹道:「胸襟如海?朕自问是做不到的。只怕有史以来,也没有几个人能够做到……好了,不提这些闲话,槿儿,你对现在的边境局势有什幺看法?」 

  这是关系朝廷军机的大事,光武帝主动开口向他询问,朱槿不敢玩笑,神情一肃,谨慎地说道:「刚才皇兄提到阿鲁台,臣弟听说他杀父夺味,占母为妃,自命枭雄,滥杀无辜,连续吞并了邻近几个部位,野心很大。这个人倒也不能太小瞧了他……不过瓦刺毕竟国力薄弱,兼之地广人稀,根本不能与我朝相提并论,难道阿鲁台竟敢公然犯边?他也太不自量力了吧!?」 

  朱棠闻言,长叹一声,道:「槿儿,连你也是这样想吗?那幺朕今日就跟你说一句心里话,你听过之后烂在肚子里,千万不要外传──假如边境局势再加恶化,说不定,朕只好御驾亲征了!」 

  朱槿吃了一惊,立即劝道:「皇兄何出此言?御驾亲征……那,那可不是一件小事,朝中文武百官多半不会同意的,假如皇上亲征,朝政交给谁打理呢?──再说了,那些武将们,整日领着朝廷的俸禄,难道只是为了让他们养尊处优ˋ耀武扬威吗?到了国家危急之时,却要皇上亲自带兵征伐,天下也没有这种道里!」 

  朱棠看着一支蜡烛的火焰,默然良久,方道:「槿儿,有些事情你不懂。譬如阿鲁台这个人,并非一味的凶残爆唳,他不仅精通汉学,研读过孙子兵法,极其善于用兵打仗,而且身边还有几个足智多谋的人物──他的右丞相斛律光,向来以长于谋略而闻名塞外。平心而论,不管是派朝中哪一位大将军出征,朕也不敢说就有必胜的把握,至于其它统领……」朱棠苦笑道,「恐怕更是有勇无谋,不堪重用。」但是随即他的口风一转,语气重新变得凌厉起来:「与其派一个毫无胜算的元帅出战,劳民伤财,损兵折将,那还不如朕御驾亲征,以倾国之人力物力,与阿鲁台决一死战,永保子孙后世边境太平!」 

  朱棠的眼神里,流露出深思熟虑的决心和坚强果断的意志。 

  朱槿看得清楚,在这个问题上,已经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了。他垂下眼睛,心中纷乱如麻,脑海中又是一片空白。忽然想到御赐的调兵令箭此刻还在苍澜手中,幸好光武帝一直没有提起这件事来,否则的话,该怎幺向他交代呢?只听朱棠继续说道::「不过此事毕竟关系国运盛衰,倒也不能操之过急,需要谨慎对待──槿儿,你要明白,此番去江南清查官吏贪污的案子,非比寻常,你替朕铲除了那些危害国家的蠢虫,朕才能放心地出征,免去后顾之忧──你可知肩上这副担子的份量幺?」 

  朱槿站起身,向着朱棠单膝跪下,低声说道:「皇上以重任相托,槿儿当竭尽全力,鞠躬尽瘁,死而后己。」 

  朱棠点头赞道:「好!朕要的就是你这句话──也不说什幺鞠躬尽瘁,朕只要你有这份心即可,你回去歇着罢。」 

  朱槿再施一礼,倒退着走到大殿门前,正要离去,朱棠忽然唤住了他:「槿儿,你等一下。」 

  朱槿立住了脚,回身恭恭敬敬地问道:「皇兄还有什幺旨意?」 

  朱棠却转过脸去,背对着他,轻声问道:「你在江南见到了何夫子,他……他可对你说过别的什幺没有?」 

  自从迈进崇政殿那一刻起,朱槿就一直在等朱棠问这句话。想不到他始终闭口不提,朱槿虽然心中疑惑,却也不敢主动提出来,他一度以为自己的想法大错特错了──不过,毕竟朱棠最后还是问出了这句话。 

  朱槿看着朱棠的背影,小心地回答道:「何夫子见了我的面,第一句话就问皇兄好不好,后来他还说……他说『各人有各人的缘法,那是强求不来的』。」 

  朱棠听了他转述的那句话,身体微微一震,声音里带着一丝明显的颤抖,追问道,「他眞的这样说?他眞的这样说?」 

  既像自言自语,又像是难以相信。 

  朱槿咬住了嘴唇,默然不答。 

  朱棠扶着龙椅,身子晃了一晃,随即一挥手,朱槿便悄然无声地退了出去。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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