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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弦歌(上部)(出书版) by: 昨叶何草-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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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老三回骂道:「乌龟王八蛋,操你爷爷的!我找老大可是有正经事!」 

  小桥下的阴影里,忽然传出一个清亮的嗓音,答道:「余老三!我在这里!有什幺事情你过来讲!」 

  朱槿一听,如同六月里吃了雪水,高兴得直想在桥上翻跟头——这声音,可不就是他念念不忘的那个少年吗?原来他竟然一直躲在桥下。朱槿刚想出声招呼他,转念一想,又恐怕那少年对他不理不睬,自讨没趣,于是强行忍住了。 

  只听桥下传来一阵拨水声,那少年已经将小舟泊在岸边。 

  余老三跑了几步,赶上前去少年仍然戴着一顶斗笠,大模大样地坐在船头,手里拿着一根细细的钓鱼竿,身旁还有一个渔篓。 

  「出了什幺事?」朱槿在桥上侧耳细听,那少年问余老三道:「三更半夜的大叫大嚷,你吓跑了我正要钓起的老鳖,要怎幺赔我!」 

  余老三跑得有些气喘,却是满脸喜悦兴奋之色,上气不接下气地答道:「是、是、是苍先生醒过来了——」 

  「哦,知道了。」那少年似乎早就料到他要说什幺,语气半点也不惊讶,「现在是子丑之交,已经过去了整整十二个时辰,我算着他也该醒了——他觉得身体怎幺样?想吃什幺东西没有?」 

  余老三摇了摇头,声音一下子降下来几分,答道:「苍先生精神还好,就是冷得厉害,屋子里生了火盆,他还是直发抖。」 

  少年低头沉吟片刻,吩咐道:「你先回去吧,他已经没有什幺大碍了。记得每过一个时辰,就把那药丸给他吃一颗,等天亮了再说。」 

  余老三答应着,飞奔而去。 

  那少年坐在小舟上,慢慢收起鱼竿钓线,将斗笠摘下来抛如船舱,忽然仰头看着桥上,对朱槿笑道:「怎幺又是你?真的好巧!」 

  此时朱槿又是尴尬,又是惊喜,万万想不到他会主动和自己搭话,高兴得心花怒放,几步便从桥上跨了下列,一个箭步跳过去,正好落在小船旁边,脚跟尚未站稳便问那少年:「原来你早就知道我在这里?」 

  少年微微地回答道:「我又不是聋子,你在桥上走来走去,我当然听得到——对了,你为什幺躲着我不出声啊?莫非是因为我白天不肯卖鱼给你,所以你生气了?」 

  「哪里哪里,我怎幺会生你的气!」朱槿见那少年说起话来和颜悦色,顿时喜上眉梢,如沐春风,仿佛连浑身骨头也轻了三分,连忙解释道:「刚才我真的不知道你就在桥下,不然……」 

  谁知那少年将突然面孔一板,冷冷地质问道:「深更半夜的不睡觉,你又跑来这里做什幺?」 

  朱槿暗自吃了一惊,想不到这少年性格喜怒无常,说变就变,刚才还春风和日,转瞬间就变成了雨雪冰霜,只能是硬着头皮答道:「我——我睡不着,随便出来走走,不知不觉就走到柳堤来了……」 

  少年乌溜溜的眼睛眨了两下,月光下如同两湾清泉,泛起星光点点,朱槿傻傻地看着他,一时竟然忘了身在何处。 

  那少年忽然微微一笑,冲他招手道:「你上船来吧!」 

  朱槿也猜不透他的用意,但那少年叫他上船,总不见得是坏事,何况此情此景,就算那少年叫他去跳河,朱槿也不会有半分犹豫。于是纵身一跃,跳上小舟,稳稳地落在甲板上。 

  少年笑道:「你的轻功倒也不错。」 

  「哪里哪里。」 

  本来朱槿并不是拙于言辞之人,只是不知为何,一见到这少年,他的满腹学问、锦心绣口、风流手段全都抛到九霄云外了。那少年随口称赞他一句,朱槿「哪里」了半天,竟然答不出别的话来。 

  少年道:「为了钓那只老鳖,白白折腾了大半夜,肚子好饿——喂,你想不想吃东西?」 

  「啊?好的好的。」朱槿连忙应道:「船上可有东西吃吗?要不要我去岸上买一些宵夜点心来?」 

  「哈哈,你这人可真有意思!」少年捧腹而笑,「三更半夜又是荒郊野外的,去哪里买东西吃?反正船上有的是鲜鱼,不如将就些,我来烤鱼请你吃,好不好?」 

  「好好好,当然好。」朱槿频频点头,如小鸡啄米一般,全无半分皇室子弟富贵气派。 

  那少年提了渔篓,径自走到船尾,取出镰刀火石,生起火来。 

  朱槿坐在船头,看着他用一柄锋利的小刀剖开鱼腹,在河里洗去内脏,放在火上烧烤起来,不一刻,便香味四溢。 

  朱槿也真是饿了。情不自禁吞了吞口水。 

  堤上柳枝微微颤动,河中渔火摇摆不定。皓月当空,草虫嘤嘤,朱槿很想找些话来说说,偏偏此刻大脑里一片空白,想了好半天,才记起来还不知道那少年的名字,于是隔着船舱问道:「喂,你叫什幺名字?」 

  少年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随即将火上的鱼肉翻了个身,又洒上些椒盐香料,反问道:「怎幺想起来问这个?」 

  「不然我怎幺称呼你,」朱槿说道:「总是喂来喂去的,似乎也不太礼貌。」 

  少年嘻嘻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糯米细牙,道:「那你可要失望了,我根本没有名字。」 

  「怎幺会呢?」朱槿不信,说道:「刚才有人叫你『老大』,莫非你在家里排行第一?」 

  「呵呵,你真是聪明,一猜就中!」那少年笑道:「论辈分,我确是排行老大,在这镜湖周围,运河上下,只要是水上往来的,无论谁见了我,都这样称呼。」 

  朱槿道:「可『老大』总不见得就是你的名字吧?我在兄弟们中间排行第三十九,如果大家都喊我『三十九』、『三十九』,那可真让人受不了。」 

  「那你的名字叫什幺?」少年狡黠地说道,「你先告诉我了,我才愿意说——大家互相都知道了,谁也不吃亏。」 

  「我叫朱槿。」 

  话一出口,朱槿马上就后悔了,一时疏忽,竟然忘记杜撰个假名。但是想到天下同名同姓的人多了去,这少年未必仅凭一个名字就能猜到他的身份,于是又放了心。 

  「这个名儿倒真不错,原来你是一只小猪。」 

  那少年一边取笑朱槿,一边走到船头,铁条上串着一条烤好的大鱼,递给了他。 

  朱槿道了谢,接过香喷喷的鱼肉,正要送到嘴边时,忽然从头顶传来一声断喝—— 

  「不能吃!」 

  柳枝一颤,微风拂过,一个黑影轻飘飘地落在船舱顶上。 

  朱槿定睛一看,那人竟然是莫远。 

  原来自从朱槿越墙出了客栈,莫远就一直跟在身后,暗中保护。只因莫远轻功绝佳,所以朱槿才没有觉察到。刚才他和那少年一问一答,莫远就躲在岸边一株大柳树上,听了个满耳。他原本也不打算搅了朱槿的好事,无奈朱槿对那少年全无半点防范之心,接过他的东西就要吃,莫远身为郡王府的护卫长,可就不能不管了。 

  那少年对莫远的突然现身毫不惊讶,似乎早就料到了他躲在树上一般,嘴角浮起一丝略带嘲讽的笑容。 

  朱槿不悦地说道:「莫远,原来你一直在跟踪我!」 

  莫远点了点头,伸出手掌,道:「公子,我也有些饿了,这块鱼肉能不能让给莫远?」 

  「哦,这样啊……」朱槿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将鱼肉递了过去,道:「那就先给你吃吧。」 

  那少年劈手夺下烤鱼,怒道:「这鱼是臭的,你们不要吃了!」 

  朱槿赶忙陪笑道:「你不要生气!莫远是跟我开玩笑的,其实他根本不喜欢吃鱼,因为总是被鱼刺卡到喉咙——我就大不一样了,我生平最喜欢吃鱼,尤其是现烤好的鲜鱼,其滋味之美,驼峰熊掌犹不及也。」 

  少年听了这几句奉承话,方才回嗔作喜,对他笑道:「我就知道你是好人。船上有的是鱼,你爱吃多少就吃多少,不够我再从河里捞!」 

  莫远眼睁睁地看着朱槿将鱼肉送到口中,再想阻拦已经迟了——朱槿和那少年有说有笑,神态亲密,反而把他的好心当作驴肝肺,莫远胸中气恼,忿忿地站在一旁,直直地瞪着那少年,沉默不语,眼神里满是戒备警惕。 

  那少年对莫远也是不理不踩,只当他不存在一般,又回到船尾烤鱼去了。 

  朱槿一边吃鱼,一边对那少年笑道:「刚才都怪莫远,突然出现打断了我们说话,喂,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叫什幺名字呢,我可是已经告诉你啦!」 

  少年只顾翻动串鱼的铁条,头也不抬地答道:「我自小便是捡来的,也没有个象样的名字,因为水下工夫好,空手捉得鱼虾,所以他们都叫我镜湖小白龙。」 

  朱槿大赞:「这个名字好啊!和你贴切得很!真是好听!」 

  少年放声大笑,道:「我是骗你的啦!」说着,提起另外几串烤鱼走到船头,放在朱槿面前,挨着他坐下了。 

  朱槿见那少年近在咫尺,月光之下,连他左边嘴角一颗小小的美人痣也看得轻清楚楚,喜得心花朵朵开,若不是在这狭窄的船上,几乎就要手舞足蹈起来。 

  莫远看着那少年也吃了两条鱼,神态自若,并无异样,这才彻底放下心来。忽然那少年拍了一下脑门,说道:「哎呀,我怎幺这幺胡涂!竟然忘另外船上还有一样好东西!」直奔船舱,从一堆旧渔网下翻出了一个小小的酒葫芦,对朱槿笑道:「这是我自己酿的甜酒,你要不要尝尝看?」 

  朱槿自然是连连点头,那少年在船舱里寻找酒杯,莫远趁机俯身在朱槿耳边小声提醒道:「公子,别忘了我在白河口说过的话!」 

  「什幺?」 

  现在朱槿一心一意,全都系在那少年身上,哪里还有脑子理会莫远的语中深意,不解地问道:「你在白河口说过些什幺话,我怎幺不记得了?」 

  莫远欲言又止,恨不得一拳将他打昏,扛起来就带走。 

  那少年拿出两只竹节做的酒杯,一只放在朱槿面前,另外一只却放在自己面前,动手拔去九葫芦的塞子,顿时酒香四溢。 

  少年满满斟了两杯甜酒,对朱槿笑吟吟地说道:「我常听村塾里的先生吟诗,说什幺『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可惜我没有那样的好东西待客,你若是不嫌弃,就请干了这杯,大家交个朋友,怎幺样啊?」 

  朱槿连忙答道:「好好好,我正有此意,你愿意和我做朋友,真是再好也没有。」端起酒杯,一口便喝了下去。 

  莫远本想加以阻拦,一是担心扫了朱槿的兴致,白白惹他生气,他毕竟是小郡王,身份不同;二是眼看那少年从葫芦里倒出两杯酒来,他自己也喝了,料想不会有蒙汗|药在里头,何况那少年虽然精通水性,看起来却不大懂武功,居然称赞朱槿轻功高明,当时险些让躲在柳树上的莫远笑破肚皮。 

  甜酒入口,朱槿只觉得酒尾清纯甘冽,比起以前喝的御供佳酿,别有一番滋味;况且那少年又说这酒是他亲手所酿,更加谀词连篇,大加赞美。 

  那少年听了他的吹捧,意似甚喜,殷勤相劝,朱槿自然是酒到杯干。 

  ……今晚在这月夜之下,柳堤之旁,小舟之中,身边又坐着那样一个忽喜忽怒、宜笑宜嗔的天然少年——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几杯过后,朱槿便觉双眼微涩,四肢酸软,浑身上下像散了架一般,骨头无比沉重,很想躺下来好好睡上一觉。 

  那少年见他有些醉意,当即放下酒杯,奔入后舱帮他倒茶。 

  莫远见朱槿虽然勉强着支撑坐在船头,一个身子摇摇晃晃,东倒西歪,确实醉得不轻,也不能袖手旁观——趁着那少年不在眼前,料他隔着船舱难以做什幺手脚,于是转过身去扶朱槿。 

  忽然脑后传来一阵暗器破空之声,待到莫远惊觉时,已经太迟了。他只觉得后颈大椎|穴上一麻,仰天摔倒,顿时人事不知。 

  那少年从船舱中钻了出来,看着倒在甲板上的莫远,嘿嘿冷笑,弯腰在他脚边拾起一枚铁莲子,放入袖中。 

  刚才他故意躲入后舱,就是为了引诱莫远上当,让他丧失警惕之心,好出其不意从背后向他偷袭——莫远果然中计,被他的铁莲子打中|穴道,昏了过去。 

  那少年看了看朱槿,见他已是神志不清,于是伸出一根手指,在朱槿脑袋上轻轻一戳,柔声道:「给我乖乖地躺下罢。」 

  朱槿应手而倒。 

  那少年呵呵笑了两声,抬腿在他身上重重踢了一脚,骂道:「小猪呀小猪,要怪就怪你太贪吃,所以才着了你龙爷爷的道儿!」    

  第三章 柳色湖光好相待 我心非醉亦非醒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朱槿悠悠醒来,头重脚软,口渴如烧。他费力地睁开眼睛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狭小低矮的船舱之中,从遮蔽风雨的芦席缝隙间透进来些许微光,看起来外面天还没亮。他的双手被人反绑在身后,捆得结结实实——不仅如此,身上还罩着一张旧渔网,散发出阵阵鲜腥水气。 

  朱槿试着挣扎了两下,想摆脱渔网的束缚,谁知那渔网虽然看起来细若蚕丝,却十分柔韧牢固,除了皮肉受苦之外,不过是白白浪费力气而已。 

  朱槿侧耳细听,船舱下水流潺潺,小舟正在缓慢前行。他想起了昨晚的明月清风,那少年请他喝酒吃鱼,笑语晏晏——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是不是正在外面拔蒿撑船? 

  就像是感应到他在想什幺似的,忽然从船尾传来那少年的声音:「喂,里面的那只小笨猪,你酒醒了吗?」 

  朱槿一听正是他的声音,心中如同翻倒五味瓶,喜忧掺杂,酸苦各半,又气又怒,一时片刻之间,却想不出该怎幺回答。 

  那少年见他不应,继续说道:「别装啦!我知道你早就醒了——我酿的仙人醉又不怎幺烈,你才喝了那幺几杯就醉了,真是没用透顶。」 

  朱槿苦笑道:「我是没用,只怕你那酒杯里,除了甜酒之外,还有些别的东西吧?」 

  那少年轻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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