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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惜艳阳年-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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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苏洛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但她没想到小英家居然住得那么远,三个人走了两个多小时,翻过了无数个山头,从天亮走到天黑,苏洛打着喷嚏,流着鼻涕,走得头昏眼花。
杨锐一直伴在她身边,话不多,但每到道路崎岖的地方,他会护在她身边,必要时,扶扶她的胳膊,这让苏洛感到格外温暖。
终于,小英指着前方山腰上的一点昏黄灯光,对着气喘吁吁的苏洛说:“我的家到了。”
苏洛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爬上那个山腰,但是,当她站在那点灯光下时,她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完全不是房子,只是……一堆泥土和木板。
小英熟门熟路地在土堆和木板中寻到了入口,她走进去,大声地用苗话喊着什么。
杨锐和苏洛也跟着走进去。
里面只有狭小的不到十平米的空间,地上有个土坑,上面支着个黑色的锅,旁边是一个只剩半扇门的柜子,里面堆着衣物,破烂的碗,还有几个发芽的土豆。然后只见一大一小两张床并排摆放着,床上堆满破絮和被单,小英冲着那张大床直接走过去,苏洛突然发现,那堆破絮下,有一个人,在低声呻吟。
小英回头救助地看着杨锐,杨锐走过去,掀开破絮,一个形容枯槁的老人出现在大家面前,一股腐烂的气味传来。
苏洛完全呆住了,她从没见过这样的事情,她无法走过去,无法像杨锐一样,走到那个垂死的老人面前。
杨锐很镇定,蹲在床边,低声向老人问话,小英在旁边做翻译。
苏洛手足无措,进退两难,最后,她下决心,退到屋外,看着远处山峦起伏的曲线。
此时,有人从山上下来,还牵着一个小孩子,想必是小英的妹妹。
妹妹往屋里跑,呼唤姐姐。小英也应着走出来,两人在土堆边抱成一团。
姐姐妹妹拥抱着,又走进土堆里去,那个邻居也跟着钻进去。
苏洛鼓励自己重新走进去,但始终鼓不起勇气。
她站在外面,等了很久。感冒让她鼻子堵塞,太阳穴也胀得生疼。站久了,很累,她蹲下来,蹲久了,也很累,她干脆寻了一个石块,坐在了地上。
终于等到杨锐走出来,他的双肩包变得空荡荡的,想必留下了里面所有的食物,小英一手牵着妹妹,一手抓着杨锐的衣襟。杨锐由她抓着,只顾返头和那个邻居交代着什么。邻居频频点头。
杨锐又蹲下,对小英低声地说了几句话,小英也点点头,恋恋不舍地松开了抓着他的手。杨锐起身,拍拍她的头,转身向苏洛走来。
苏洛站起来,迎着杨锐问道:“她跟我们回去吗?”
杨锐摇摇头,说:“我们走吧。”
“你把她留在这里,万一她叔叔把她带走了怎么办?”
杨锐不答,只是催促她:“走吧,已经很晚了。”
“可是……”苏洛还想说什么,杨锐打断她:“边走边说,让小孩子听到不好。”
苏洛不情愿地跟在他身后。
两人走下山,杨锐忽然转身,从登山包里掏出一个头灯,戴在苏洛头上,当他拧亮头灯的那一刹那,苏洛看到他脸上,眉头紧锁,表情格外凝重。
“为什么不带小英回去?”苏洛忍不住又问。
杨锐别过头,与苏洛并肩站着,缓慢地答:“她爷爷……很快就要死了。”
那堆破絮里,那个毫无生机的正在腐烂的老人,就要死了。苏洛回头看看。那点昏暗的灯光下,小英和妹妹的身影,依稀可辨。她只有十一岁,但她正在等待着又一个亲人死亡,等待自己彻底变成孤儿。
苏洛的眼泪夺眶而出,她返头往山上走。
杨锐拉住她:“苏洛,你干嘛?”
“怎么能让她一个人留在家里?我要去陪她。”
“苏洛,你理智一点!”
“她只有十一岁,她怎么能一个人留在那里?”
“她的族人会帮她。”
“万一她叔叔回来了,会把她卖掉……”苏洛执意想往山上走。
“你不要激动,村里的人会帮她解决。”
“不行,我要陪着她,她太可怜了。”
杨锐再次用力拉住她,高声说道:“苏洛,你要理智!”
“我没办法理智!我没办法理智!”
杨锐突然松开手,说道:“你去有用吗?你刚才连看都不敢看。”
这句话震动了苏洛,她停住脚步,回头看着杨锐。
头灯的光芒下,杨锐目光坚定,充满忧伤,他缓缓地说:“苏洛,我们不是神,不可能帮到所有的人,我们自己没有这个能力!”
是啊,苏洛何尝看不到这一点呢,只是她不敢承认罢了。望着杨锐,她迷惑地问:“那该怎么办呢?”
“慢慢来吧,走一步看一步。”杨锐转过身,继续向前走去。
苏洛的激情,在瞬间消失了,此时,在这荒凉的山间,她只知道要跟着他,亦步亦趋。头灯照到地方,有杂草,有烂泥,有石块,还有杨锐快速稳健的步伐,而头灯照不到的地方,却是黑暗,无尽的黑暗,茫茫的黑暗。
苏洛觉得脚步越来越沉重,鼻塞更加厉害,她尽力用嘴呼吸,步子却怎么也抬不起来。
杨锐发现她已经疲惫不堪,于是改换方向,将她带上了盘山公路,对她说:“公路虽然远一点,但比较好走,我们慢慢走,如果你很累了,就休息一下。”
苏洛点点头,已无力答话。
杨锐将手伸向她,低声问道:“不如我拉着你吧,省力点。”
当然,当然,苏洛此时从身体到心灵,都前所未有地无力,她将手放入他的手中,由着他紧紧握住。
两个人在深夜的盘山公路上,就着一盏头灯的亮光,慢慢地前行。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忽然射来强烈的灯光,然后是尖锐的刹车声在耳边响起。
只听到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大声问道:“喂,老乡,那个什么杨溪村怎么走?
苏洛回过头,她的眼睛被灯光刺得睁不开眼。
、(二十)
这车停得急,杨锐在旁边下意识的将苏洛拉了一把,他转过身,对着驾驶室里的人大声答:“往前开,大概一公里,然后还要走一段山路……。”
那人并不打算听他的答案,打开车门下了车,笔直地朝着苏洛走过去,他的脸,从暗处走到车灯里,最后显现在苏洛的头灯下,光影变幻,由暗及明,逐渐面目清晰。
苏洛只觉得难以置信。这天下如此之大,居然还有躲不开的人。
那人凑近到苏洛面前,看了看她,甚至还用鼻子嗅了嗅,然后,他疑惑地试探地问:“苏……洛……搞了半天是你?”
苏洛点点头,木着嗓子答:“怎么?不能是我?”
肖见诚头略低下,打量着苏洛和杨锐依旧牵着的手,语调怪异地说:“你们俩还真有创意!深更半夜跑到这荒郊野外谈恋爱!”
听到这话,杨锐赶紧松开手,解释道:“别误会,我们是同事,苏洛病了。”
“同——事——”肖见诚拉长语调重复这个词。
苏洛怕他又说出什么出格的话,正准备叫杨锐离开。忽然车门又响,只见一个身影跌跌撞撞爬下车,冲到苏洛身边,蹲下来大声呕吐。
“小秦!”苏洛惊讶地叫起来,杨锐也看到了她,两人赶紧围过去。
小秦干呕了许久,好不容易缓过劲来,转头泪眼婆娑抓住苏洛的手臂:“苏洛,我快死了,我真的快死了!”
“你怎么了?”
“我过来找你,开得太快,我晕车……不行了……真的要死了……”话未说完,小秦又低头呕吐起来。
旁边肖见诚忽说:“行了,我把她交给你们了,我回吉首了。”
苏洛转头,见肖见诚打开驾驶室的门,准备上车。她冲过去,拉住车门:“那不行!小秦这样怎么能走路,你把她送回吉首去!”
“我不去!”小秦在后面惨叫:“还让我坐他的车回去,我真的会死在车上。”
“你看,是她不想坐。”肖见诚端坐在驾驶室里,脸上表情冷淡。
“那你开车跑到这儿来干什么?”
“试车玩,练技术。”
“是不是来找我麻烦?”
“你都辞职了,还有什么麻烦可找?”
“你……”
“别自作多情,我只是来这边办事,顺路送一下她。好了,我得回了。”肖见诚把油门踩得呼呼作响,苏洛只好松开手,让到路边。
车子贴着崖壁掉了个头,很快就消失在山间。
“这个人是谁?”杨锐在身后问。
“姓肖,就是那个捐了东西又反悔的。”苏洛心里觉得憋闷,无名火苗又开始乱窜。
“哦……不必理睬他!”杨锐拍拍她的肩头:“我们想办法带小秦回去休息。”
苏洛回过身,来到小秦身边,和杨锐一起,搀着小秦,慢慢地往杨溪村走,走两步停一会儿,直到凌晨,才回到学校安顿下来。
尽管十分疲累,但感冒让苏洛的鼻子难以呼吸,她辗转反侧,睡睡醒醒。小秦在旁边倒是睡得很沉。
天色亮起来,屋外传来嘈杂的人声,依稀能听到杨锐的声音。
苏洛起身,从门缝往外张望,操场上站着几个干部模样的人,杨锐和满老师正在和他们讨论着什么,表情严肃。
苏洛穿好衣服,推门走了出去。
只听见一个夹着公文包的中年男人对杨锐说道:“小杨,你的精神我们十分钦佩,但这也是大势所趋,早晚都要这样。”
“朱局长,您还是要考虑一下孩子们的实际情况。”杨锐诚恳地说。
“我们当然会考虑,他们可以到中心小学住校。”
“他们交不起住校费。”
“怎么交不起?小杨,你不要被他们的表面现象迷惑,他们的父母在外打工,住校的钱还是有的,只是他们不愿意交。”
“但是如果能保留杨溪村小学,这些小孩子就可以不交这笔钱,也可以读久一点。”
朱局长有些不耐烦了:“小杨,你不要老是这样固执,这是上头的统一安排,我也是执行上级决定。”
“可是,您上次说可以保留这个学校不合并?”
“上次是你说有人捐一笔钱过来,重新修这个小学,不然我早就把这个学校关了!”朱局长越说越生气,他扬手四处一挥:“你看这个学校破成这样,再下两场雨就会垮了,如果出了安全事故,我们都要去坐牢!还是趁早关掉得好!”
“我们还会去努力找钱来……”杨锐虚弱地保证。
朱局长大步向校外走去:“算了,小杨,你不必费心了,我们会安排好这件事。”他突然停下脚步,回头望向满老师:“小满,你坚持把这个学期教完,下学期孩子都转到中心小学去。”
满老师勉强地点点头。
朱局长昂首走出学校。杨锐不放弃,依旧跟在他旁边,继续争取。
苏洛站在走廊上,看着这一幕。满老师回头望她,欲言又止,眼眶却红了。
“中心小学在哪里?”苏洛问。
“在县城里。”
“这么远?”
“嗯,而且住校的费用很高,我们这里的人付不起。”
“那怎么办?”
“不读了呗,只要会写自己的名字,就可以了。”满老师低头走开去。
苏洛转身回寝室,大力地摇晃小秦:“小秦,你醒醒……”
小秦在沉睡中被惊醒,两眼发直:“出什么事了?地震了吗?”
苏洛只问:“你昨天怎么和肖见诚跑来这里?”
“我……”小秦被问到这事,悲从中来:“我怎么知道啊?我被他逼着去打听你行踪,最后找到你妈,你妈说你来湘西,我跟他报告这个消息,就被他直接绑架上车,开到湘西来了。我跟他说我不能坐长途,我晕车,他哪管啊,开得跟飞机似的,我都死过去几次了!我老公还以为我跟人私奔了呢……”
“那他为什么又走了?”
“我怎么知道你跟他之间那笔账啊?一定是他识破你和杨锐的奸情,所以就气跑了呗!苏洛……我得回去,你想办法,看这边有没有火车飞机啊……我得回去。”
苏洛无暇答她,从背包里找到手机,从门后操上那根木棍,冲了出去。
正好杨锐准备敲门进来,两人几乎撞个满怀。
“小秦好些了吗?”他问。
“嗯!”苏洛应了声,继续往外走。
杨锐在她身后问道:“你干什么去?”
“我去打电话。”
“我陪你去吧?”
“不用!”苏洛转身,坚定地回绝,这时候,她对杨锐有着愧意。
杨锐望着她,楞住了。苏洛转回身,快步往后山走去,她奋力向上爬,用力挥舞着手中的木棍,狠狠打向眼前的杂草灌木,唯有这样,才能略略消解心中的郁结。
上山后,她找到几日前曾经与杨锐并肩坐着的草地,站在那里,用力地呼吸,长长地呼吸,平复自己的心境。
然后,她打开手机,屏幕又显示出若干条短信。
肖见诚在短信里责问她:“为何挂我电话?我的耐心有限!看到短信马上回复。”
“回电话!有急事!”
“最后一次通知你,回电话!”
“我在来湘西的路上,请告知具体地点。”
“已过吉首,你不告诉我,我也能找到你。”
苏洛想起昨晚,他看到自己时,那张阴晴不定的脸。
有钱人才会这样阴晴不定吧?有钱人才可以这样任意妄为吧?有钱人才可以这样,以征服异性为乐吧?
没有钱的人,想的都是其他的事情,比如,吃什么?住哪里?读书还是打工?坚持还是投降?
苏洛现在想投降了,她突然觉得自己太愚蠢,早知这单生意这么重要,她应该好好敷衍那个少爷,省得这些无谓的纷争。
她深呼吸,拨通了肖见诚的电话,响了两声,那人接了,语气正常地在那头答:“喂!”
“对不起。”苏洛对着那头,低声说。
“什么?”
“我说对不起。”
“为什么?”肖见诚问,语气陌生而疏远。
“不知道为什么,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只知道我得罪你了,你不高兴了,所以我现在向你道歉,说对不起。”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哪有什么不高兴?”
“你——”苏洛被他这样一问,竟答不上来。
“做女人,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不要自、作、多、情!莫明其妙说什么对不起?我忙着呢!”说完,他把电话挂了。
苏洛看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的结束符号,半晌回不过神来。
不行,这样不行,她对自己说。
坚决地,她又拨通了那个电话。
“你干什么,说了我很忙!”肖见诚烦躁地说。
“不管怎么样,不管以前有什么不愉快,我恳请你继续支持我们基金会。”
“你是哪个基金会的?”
“我——”
“别跟我打这些官腔,也别再找我讨钱,我早就说过,我对这些事没兴趣!”
“你怎么——”苏洛听到他这样说,恨不得又要抢白。
肖见诚却不打算给她机会,直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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