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我疼-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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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父在一个细雨绵绵的周六下了葬，研究所里的同事都赶过来送了他最后一程。
林父走后，林一雪搬回家住了很长一段时间。很多个晚上她从梦里醒来，有个强烈的声音告诉她父亲还活着。她从床上爬起，走进客厅，却看见父亲的遗像挂在墙上。她才记起自己触摸过父亲渐凉的身体，亦是自己亲手将父亲的骨灰葬进墓穴里的。原来父亲真是死了！她心痛不已，弓着身子瘫坐到地上抽搐。直到沈碧影被她的□声从睡梦中惊醒，出来把她扶回房间。然后她便再也无法入睡，眼睁睁到天明。
最初，她依旧每天勉强自己去上课，直到在一节课上昏倒过去，醒过来时听见明敏在抽泣。
“医生，她醒了。”明敏见她睁开眼睛，喊道。
校医回过身来给躺在病床上的林一雪做检查。“没什么大碍了，是太过疲累体力不支所致，注意休息就好了。”校医对一旁的林一雪的班主任说。
明敏的一双眼睛肿得像两只核桃，哭着说：“你这个笨蛋，为什么要装坚强啊？明明难受得要死，却还像个傻瓜一样的整天说没事。难过就哭出来啊！”
林一雪的眼泪终于被明敏引了出来。父亲下葬后，她一直不肯哭，连她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她只是一遍一遍地告诫自己不要哭，不许哭！她觉得父亲一直在她身边，那么他一定希望看见一个快乐、坚强的自己。
沈碧影来接林一雪时，为她请了一礼拜的假。
“我也正想和你谈这件事。她现在这个状态根本没法正常上课，还是让她在家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吧。”班主任推推鼻梁上的眼镜说。
在家修养的日子，她每天只做一件事，便是悼念父亲。
她成天蜷缩在父亲房里的座椅上，怀里揣着他生前的相片。
父亲留给她的回忆极少。“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这首诗是她才四岁时父亲教她念的，亦是唯一一首由父亲教会的诗。父母离异后，她随父亲与奶奶一起生活。父亲热爱科研，无时不刻地惦记着他的事业，所以多数时间里由奶奶带着她上街、逛公园，给她买童书讲故事给她听。记得有一个下午父亲回来得很早，他极少回来得那般早。她和奶奶从菜市场买完菜回家，路上碰见了刚刚下班的父亲。那天父亲没有骑车，于是把她驮在肩上回家。那是她第一次感受到父亲厚实的肩膀。奶奶去世后，有次父亲骑车送她去上学，她坐在父亲自行车前座上低头看着车轮下的水泥马路似流水般的被车轮拨开教她很快乐。父亲喜欢吹口哨。他总是一边骑着车一边在她的脑袋上方吹着口哨唱着歌。父亲吹的口哨极好听，她便学父亲的样子吹，可每次都只吹出一阵风来。她很好奇父亲的口腔里是否有什么神奇的装置？多么珍贵而愉快的日子！八岁的一个下午，父亲为她购置了一架钢琴。那一年九岁的向阳获了全市小钢琴家比赛第一名。她欢喜得不得了，直说要和向阳哥哥一样成为一名小钢琴家。同年父亲三十五岁生日那天，她为他学奏了一支生日歌，那也是她会奏的第一支钢琴曲。然而他因为工作忘记了自己的生日。她在钢琴前等到天明才送上这一支曲子。再过半个月便是她十九岁的生日，他答应她说会陪她过生日，可是他要食言了，并会永远食言！
好似一场梦。
她坐到钢琴前，打开琴盖。手指在琴键上弹出一串连续的音符。客厅里连续不断地流淌着《生日快乐歌》的音符，她正在用音乐来怀念父亲。
沈碧影拎了一袋子的菜回来，向阳跟在她后面进来。
“雪儿，你向阳哥哥来了。”
林一雪侧过头望了向阳一眼，投给他一个惨白的微笑。
向阳拉了一条凳子，坐在她旁边。
“嘿，你在弹什么？”他柔声问。
林一雪弹出一串音符给他听。
“是弹给谁听的？”
林一雪不语，又开始弹那首曲子。
向阳把林一雪的手从琴键上拉下来，望住她说：“阿姨说你现在整天都躲在家里不肯出去，这样可不好。明天我们会去看林伯伯，你要一起去吗？”
她望着他郑重地点点头。
第二日清晨阳光明媚至极，他们三个捧着一束白菊花去了墓地。
他们朝着林父的墓碑举了一躬，由林一雪把花放在父亲的墓碑前。
“爸爸，我们来看你了。”她看了看沈碧影，又看看另一侧的向阳，接着说，“你过的好吗？不用担心我，他们会照顾我的，我也会照顾好自己。”
“德存，”沈碧影拥着林一雪的肩，看着墓碑上林父的相片，“你安安心心的在那边吧。雪儿我会照顾好的。”
他们又同林父说了半日话才离去。
从墓地回来后林一雪整个人明朗了许些。她挽住沈碧影的手臂，唤了她一声妈妈。她知道父亲看见这一幕必定会很高兴，只可惜她的这声妈妈来得有些迟。她知道父亲从未责怪过母亲的离去亦未责怪过她另嫁他人，在父亲心里更多的是愧疚，愧疚自己不能留有充足的时间陪伴她们，所以当他看到母亲再次获得幸福，心里更多的是祝福。可是她怨怪母亲，怨她使自己成为一个单亲家庭的孩子，怪她没能给她一个圆满快乐的童年。
如今父亲走了，她想圆了父亲生前的心愿。父亲曾对她说希望她能原谅自己的母亲，这样她才会快乐，他也才会少一分愧疚。
沈碧影怔在原地，望着女儿悲喜交加。她已经有十几年没听到别人这样唤她了。多少个夜里她在默默流泪，她明明有个女儿，她明明是个母亲，可是却没有人肯唤她一声“妈妈”。一切只因她将自己的女儿无情的抛弃了，在她才四岁的那一年。
“妈妈——”她再次唤她，嘴角捎着一抹微笑。
沈碧影感动地热泪盈眶，把林一雪拥进怀中，又是哭又是笑地说：“你终于愿意喊我一声妈妈了，我好开心，好开心！”
向阳跟在她们身后，脸上浮出一抹欣慰的笑容。
沈碧影替林一雪整理好衣物，接女儿过去和他们一起住。向阳过来帮她们提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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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　章

如此已有一段时日。每天，林一雪在学校、卧室与姜铭家之间往返，除却课程便是她的小说。这样的日子，忙碌、单一，却可以教她暂时忘却失去父亲的痛苦。
早晨在疯响着的闹铃声中醒来，急急地洗漱一番后，取了面包与牛奶就往车上钻。
下课后，带着稿件往姜铭家赶。夜里改稿改到凌晨三四点。
晚上，家里其余人房里的灯都暗了，单剩林一雪房里的灯还明晃晃的，手指敲击键盘的声音清晰可辨，困了她便掐掐两颊喝口咖啡继续写。
林一雪端起杯子，却发现杯子已空，正要去冲咖啡时向阳推门进来了，手里端着杯温热的牛奶。
“喝杯牛奶早些睡吧。”他把牛奶递给林一雪。
林一雪接过杯子喝了一口牛奶一边看了看时间，深深地打了个哈欠，“原来已经这么晚了，是该睡了。”
次日早上七点林一雪还未起床，管家过来敲她房门。
“小姐，该起床啦！”
管家在房门口静待了一阵门见房内仍无动静，便去拿了她卧室的钥匙，才要开进去。
“让她多睡会。”向阳从自己的卧室走出来对她说。
“怎么少爷也还没去上课？方才我分明看见你的司机把车开出去了。”管家有些疑惑。
向阳不做理会。
管家见向阳无意理睬，亦不再多问。
“夫人近几日不在家，交代我让司机载小姐去上学……”
“你跟司机说我会载她，其它的你不用多说。”向阳打断她。
“那小姐……”管家指指林一雪的房间说。
“这个你也不用管了，去忙别的事情吧。”
“是。”
管家离开后，向阳进了林一雪的房间。他在她的牛奶里放了少许安眠药，近来她因熬夜憔悴了许多。他坐到她的床边凝视着她，眼里有无尽的温柔。向阳好想吻吻她，他许久没有吻过她了。他俯□去亲吻她，深情的。
“向阳。”林一雪唤他，声音同他的吻一般深情。
她醒了。
“第一节课快结束了呢。”她欲要起床却被向阳按回到床上。
“我帮你向学校请了假。”他自己也躺进了林一雪的被窝，拥着她。
“雪儿。”他唤她。
“嗯？”
“今天我们去写生，如何？好怀念。”
“嗯。”她的额头抵在他的下巴上。
抵达乡下已时近中午，向阳把车停到院子里。
这是一座四层的楼房。院子里种植了各色的植物，有些已经落了顶，有些是四季常绿的仍旧绿得郁郁葱葱。院中阳光充裕的地方摆了四季海棠、仙客来、天竺葵等几样时令花种，争相斗艳，红的火红，白的似雪。放眼望去，煞是好看！
这座院子原是向阳的爷爷奶奶住的。向阳的爷爷晚年时身体不好需要静养，于是向天佑在这里置了一处房子，环境静幽，距市区亦算近。向阳的爷爷奶奶过世后，除了先前服侍他们的廖叔仍居住在这边，也只有向阳时尔会过来小住一两天，偶尔带着林一雪。
廖叔是个单身汉，平日里一个人生活多少冷清。一早听向阳说要来，便喜滋滋地上街买了两人喜欢的菜与果品，做了一桌美味。
他们吃过午饭后，休息了一阵，带着画具上山。
这日风大，刮得寒芒弯折了腰，吹得路人眯起了眼。
向阳走在前面，林一雪跟在后头。遇上狭窄陡峭的小路，他便牵着她走。
他们在寒芒丛中穿梭着，紧扣着彼此的手。
太阳挂在头顶上。
温暖如斯！
世界仿若静止了，唯剩他们两个。
他们可以明目张胆的相爱，肆无忌惮的给对方温暖。
他们可以没有一句话，仅需一个神情一只温掌，就能感受到对方满满的爱意。
幸福如此！
他们终于抵达了终点。在山的最高处眺望冬日笼罩下的村子——萧瑟而美丽。
他们拣了个合适的位置摆放好画架，夹好画纸，拿出画笔开始绘画眼前的风景。
时近黄昏，夕阳的余晖燃亮了整片天空，万物沉浸在一片血色的浪漫之中。他们早已收拾好画具，相拥坐在光秃的岩石上观赏这日落前的美景。
“雪儿。”向阳在她的头顶唤她。
她突然想起了儿时父亲在她头顶唱歌的光景了。
“向阳，你唱歌给我听好么？”
“你想听什么歌呢？”
“你随意唱首给我听。”
“怎么去拥有一道彩虹，怎么去拥抱一夏天的风。天上的星星笑地上的人，总是不能懂不能觉得足够。如果我爱上你的笑容，要怎么收藏要怎么拥有。如果你快乐不是为我，会不会放手其实才是拥有？当一阵风吹来，风筝飞上天空，为了你而祈祷而祝福而感动……”向阳唱起了五月天的《知足》。
只是这样的幸福能够持续多久他们自己也不清楚，虽然他们从不向对方提及，心中都是明白的。想起日后可能会发生的事，向阳心里不免泛起一阵悲伤。但是有一件事是肯定的，不论前路有多少阻碍，他绝不轻言放弃。　
他们驾车去了县城里的一家法式餐厅吃晚饭。这家餐厅是由几个法国男人和一个中国女人开的。餐厅装修的浪漫而温馨。墙上挂着一幅幅油画——有裸体的女人，鲜花，城堡，田园生活……每一幅画都是他们从法国带到中国来的。这里的每一道菜亦都是由他们亲自选材，烹饪与搭配的。口感颇为地道，价格自然不菲。
用餐期间，服务员推着一个蛋糕进来。蛋糕上插着一圈——十九支蜡烛。上面用奶油写着“HAPPY　BIRTHDAY！”。后面跟着一位拉着小提琴的服务生，他在演奏一支生日快乐歌。
“林小姐，生日快乐！”演奏完毕，服务生行了个鞠躬礼。
“生日快乐！”向阳对她说。
林一雪眼角泛着热泪，感动不已。原来今日是她的生日，连她自己都给忘了。
“许个愿吧！”
她闭上眼，十指交扣，许下心愿。随后，向阳同她一起微笑着吹熄蜡烛。
向阳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长形的盒子，取出一条心形钻石吊坠的玫瑰金项链。
“喜欢吗？”向阳走过来为林一雪戴上项链。
“嗯。”林一雪甜蜜地点头。
包间里响起一支悠扬的小提琴曲。向阳与林一雪相拥而舞。窗外飘起雪沫来，雪越织越密，不过片刻工夫，那一朵朵的雪像是一片片的鹅毛在夜空里翻舞。有几朵雪花飘到窗玻璃上，随即融做一滴细小的水珠顺着玻璃往下滑。
一支舞过后，他拥着她站在窗户前。
“真希望时间在这一刻驻足。”他在她左耳边细语。
“向阳。”她唤道。
“嗯？”
“你会离开我吗？”
“我会一直守护你。”他轻咬着她的耳轮。
因为下雪的缘故他们花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方回到家里。林一雪冲了澡坐在沙发上，向阳用吹风机帮她吹头发，还没吹干，她却已睡着了。
翌日，林一雪醒来发现向阳睡在她边上。她静静地凝视着他，她从未这般细致地观察过他。向阳有一头犹如黑玉的头发，一张温暖的教人过目不忘的脸。他白衬衣的领口微微敞开着，露出那一颗带有男子气概的喉结。她伸手去触摸他的喉结，有些滑有些坚硬。
她把他给吵醒了。她想装睡，却已来不及。
“早安！”他睡眼惺忪地看着她说。
她羞涩地缩进了被窝里。
窗户外面一片白雪皑皑，雪停住了。阳光穿透云层洒向大地，四处一片耀眼的光芒，刺得人睁不开眼。到了晚上，路面上的积雪几乎融尽了，他们才敢驾车回家。赶回家里时已近午夜。林一雪困倦地睡着了，头倚在向阳肩上。她睡得那样沉稳，教他如何忍心叫醒她？
向阳抱起林一雪进了屋。
壁灯昏暗柔和的灯光影影绰绰地投射出一个身影，不真切却也不容忽视。向阳一进门便看见了坐在大厅沙发上的沈碧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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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　章

“她睡着了。”他在心里打了个颤，面上却安之若素，径直把林一雪抱到楼上的卧室去。
向阳把林一雪放到床上，正在给她脱鞋之际，沈碧影进来了。
“我来吧。”
向阳定了定，把手上的一只玫红色的运动鞋放到地上，起身站到一边去了。
“我听管家说你们去了乡下。”她脱去林一雪脚上的另一只鞋。
“嗯。”
向阳原以为沈碧影还会追问下去，没想到她只是偏过头来对他说：“你也去睡吧，雪儿我会照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