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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人机密-第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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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都落座后,两张巨大的圆桌上,在主座对面显出各多了一个空位和一套餐具。
谢石榴兴致极高,巡视了一下,说道:“十二年前,伢子、崽子在这里给我过五十大寿,是一桌人,现在满满两大桌!看来,用不了十年,三桌也坐不下喽。”
众人笑起来。
贺仪站起来:“号长爷爷,怎么每桌还缺一个人?”
鹿儿喝道:“野小子,坐下!”
谢石榴:“现在也没什么秘密了。这桌少一个谢石娥,那桌少一个吴丁。唉,没来就没来吧。盼盼,代你妈喝一杯,金金,代丁丁喝一杯,就行了。开始吧,伢子,崽了?”
姜佑生:“老号长,今天是庆功宴,你得正式说两句祝酒词。”
“我准备了,我准备了!”说着,谢石榴从身边取出他的军号,立起身,抹了一下号嘴,极其嘹亮地吹了两遍冲锋号!
贺仪一挥筷子:“冲啊——”接着抓过一盘土豆丝,向嘴里乱扒。小枣儿也喊一声:“开火!”拎住一只鸡腿,猛啃一阵。
大人笑了。
谢石榴:“娘的,本来我这祝酒法,想了好几天,挺严肃的一件事,硬是叫这两个小东西给闹滑稽了。”
众又笑。
谢石榴:“罢罢罢,小家伙总算天生的懂号!”
贺紫达拿起酒瓶:“今天我是酒司令!听我的,第一杯,不论男女老少,人人得沾!喝!”
众起立共饮。
盼盼给大家添酒。添到小碾子时,小碾子用手盖住酒杯。因小碾子头上还缠着绷带,盼盼关切地说:“伤没好,不喝就不喝了吧。”小碾子冷言冷语道:“头上的伤没什么,我这里有伤!”他一拍心口。
楚风屏知道儿子不快,忙道:“小碾子!”
小碾子不踩,直视周天品,大声说道:“我笨,指挥失当,处分、枪毙,都认,可为什么我的三连打得只剩下一个没胳膊没腿的副连长,却连一个三等功也不给他?!”
众人一时愣怔。稍顷,田妻蒙头蒙脑地问:“碾子,仗不是已经打完了吗?”
小碾子的目光转向鹿儿,继续说道:“我的英雄营营长,你二十八分钟亡二伤十,吹气儿似的拿下了一○九二高地,那全是你二营的功劳吗?”
鹿儿平静地回答:“当然不是,这里面有一营消耗敌人实力的功劳和血的教训。”
“我的教训?”小碾子道,“我可是按你的方案打的,十五分钟拿下了一号、二号,由上朝下发展。”
鹿儿:“今天是不是可以不讨论。”
谢石榴威严地开口:“说说无妨。”
“好吧”,鹿儿看看谢石榴,转向小碾子:“战斗开始,一营轻松地拿下了主阵地,其中必然有诈,这你猜到了,但是你不该企图集中兵力一下打垮三号、四号,而应当将主力及时撤至我方反斜面避炮。”
小碾子:“我原本认为与敌人搅在一起,是最好的防炮办法。”
“你太善良了。敌人不是照样炮击吗?结果你亡十,敌亡二。”
“这也是事后诸葛亮的认识。”
鹿儿忍了忍,依然平静地说:“不,一营的根本教训在于战术僵化,死打硬拼!”
小碾子“霍”地站起身:“正是靠我的死打硬拼,才把一个复杂的一○九二打成了一个清清楚楚的一○九二,你才在敌情完全明了的情况下,显示了你的聪明!”
鹿儿:“这,我完全承认。但,让我首攻,也绝对不会打得那么……老号长,我们今天是不是可以不在饭桌上讨论?”
谢石榴:“既然有气,就不要憋着。”
小碾子:“一营本来完全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夺取胜利,可是一百步走到了九十,却非要撤下一营,这是为什么?!”
小碾子猛然盯住贺紫达。贺紫达装作没看见,用筷子拨着盘子里的青豆。
“小碾子……”周天品欲说话。贺紫达按住周天品的手,止住他。
小碾子:“为什么不回答,难道这不是事实吗?”
沉寂了一阵,姜佑生缓缓开口:“小碾子从农家长大,我相信他说的是实话。”
贺紫达边拨着豆子,边道:“确有其事,是我下的命令。”
姜佑生不紧不慢:“朝鲜战场上也有类似的事,损失大的无功,造成别人损失的却赫赫有名。”
贺紫达也开始夹骨头带刺:“世界上从来没有一模一样的仗,只有不会打仗的人,才会认为彼一仗是此一仗的老子,此一仗是彼一仗的儿子。”
谢石榴用筷子敲敲酒杯:“孩子们说话,大人插什么嘴!”
根儿:“真是的,鹿娃,贺仪和小枣儿也在,影响多不好。”
谢石榴:“没关系,他们早晚也要当兵。”
这时,大碾子站了起来:“老号长,爸爸,妈妈,部队还有事,我先走一步了。小枣儿,我们走。”接着,大碾子招呼枣儿和孩子。
舒乔冷笑道:“是啊,只能坐着听别人讲打仗,真是莫大的悲哀。”
大碾子颇感激地看看乔乔:“真该谢谢你。”大碾子一家离去。
梅溪音有所觉察地看看大碾子的背影,又看看乔乔。
小碾子:“对不起,我搅了这顿饭。但想想一营阵亡的一百六十多号人,我实在吃不下这顿饭。”小碾子说完离席,伤口疼得他抽了一口凉气,用手捂了一下。
“你……”盼盼关切地扶住小碾子。小碾子冷酷地甩开盼盼的手:“你少管我!”大步走出门。盼盼委屈得眼泪汪汪。
司马童阴阳怪气地对唐小蕾说:“别害怕,这一大家子,血统、身世十分复杂,遗传却惊人的简单。”
盼盼突然冲鹿儿与贺紫达喊道:“都是你们两个,你们害了他!”盼盼捂着脸跑了。
“英雄营的材料是我整理的,可有人还嫌我多余。我们还坐在这儿吗?”司马童瞥了鹿儿一眼,挽起唐小蕾,不与任何人打招呼地离开了餐厅。
大年又咳起来。田妻捶着他的背。
根儿冲周天品耳语。周听完,小声问:“为什么?”根儿又耳语。周天品想想,轻声说:“看情况吧。”
贺仪:“妈妈,我,我好像喝醉了……”他靠在薇拉的怀里睡着了。
金达莱和杜九霄相互做着鬼脸。
谢石榴看看左右的贺紫达、姜佑生。这两人均满脸怒色。谢石榴苦笑了一下:“还坐在这儿干什么?这顿饭实际上是我搅和的。我还是那句话,当兵的有气,撒在明处,早撒早完,别误了下一仗,害人性命。解散吧,再不走,我该吹熄灯号了。”
车水马龙。
吴丁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她看到一个美容店,招牌上写着:“江海第一家”,她觉得新鲜,走了进去。老板是个小伙子,长发,花衬衫。
“哟,是个复员兵,不,是个转业干部。刚回来,想改头换面,是不是?”
丁丁不语,打量着环境。
老板指着一个发型挂图:“要什么样的发型,您可以随意选。”丁丁看着。
老板:“看中哪种了?”丁丁不语。
老板:“看花了?”丁丁依然不语,走到椅子前坐下。老板为丁丁围上围巾,有些畏惧地问:“兵姐姐,到底哪一种?”
丁丁怒声道:“少流氓,剪!烫!越老百姓越好!”
夜,贺紫达摇着大蒲扇,在院内散步,情绪不佳。
谢石榴提着一个旧军用水壶走出楼门。出院门前,谢石榴看看贺紫达,停住脚,在石凳上坐下来。贺紫达走过去,坐在谢石榴有意留下的半边,并把扇子递给谢石榴。谢石榴扇了两下,开口问:“你是怎么想的,把个主攻营交给了小碾子,那可是个送死的官儿。”
“原来不是他,是鹿儿!可后来小碾子劈头盖脑地说我‘自私’……”贺紫达看看谢石榴,谢并不想打断他。贺紫达接着说,“他说他知道我和他爹有矛盾,我是为了表现气度,故意违反常规,不用一营,而用二营。还说我是故意把英雄的死留给自己,把羞辱的生甩给别人……这小子,平时挺厚道的,不知怎么憋出这么两句,实在是把我给骂疼了。”
谢石榴:“骂将,激将,你又不是不懂。”
贺紫达:“当然懂。但问题是,我更懂大丈夫争死,就是大仗前争功!主攻营有拼掉的可能,也有立大功的可能,如果好事给了自家儿子,岂不真成了以权谋私。唉,老了,揪了半把的头发,连个主攻营都不会用。”
“后来是怎么定的?”
“周天品说,对付复杂的最好办法是简单。按常规办事,照建制序列,一营先上,二营预备。”
谢石榴点点头。
贺紫达:“说实在的,战前会上,对于我们拟定的作战方案,小碾子毫无二话,倒是鹿儿挑鼻子挑眼,弄了一套怪头怪脑的打法。不是周天品表态支持他,我差点儿教训他靠耍滑头是打不了胜仗的。可偏偏……唉,不管怎么说,柿子是已经让吃了大苦的小碾子给捏软了,才让咱的儿子捡了个便宜。”
谢石榴听完,将扇子还给贺紫达,站起身向外走。贺紫达:“老号长,你这是去哪?”
谢石榴:“看看小碾子去。”
贺紫达赞同地点点头:“你带句话,老子是老子,儿子是儿子,叫小碾子别把他贺叔叔看得那么复杂。过两天,我也去看他。”
谢石榴边走边说:“前半句,不管带!”
招待所,小碾子将单人床板扣在地上,脸盆里装着揉好的泥。他坐在地上,专心致志地做沙盘。沙盘像模像样,基本完成。
门上的锁被拧了两下,闯入一个三十来岁的妇女和两个战士。
“查房,查……”妇女一怔,“你,你这是干什么?满屋子和泥玩!”
小碾子继续摆弄着:“走时,我会打扫干净的。”
“那也不成!”妇女极凶,“这是招待所,知道不知道?你是哪个单位的……”
妇女翻看手里的登记簿:“噢,还是个营长……”她一下注意到小碾子头上的绷带,也注意到小碾子正狠巴巴地把一团泥在手里倒来倒去。妇女飞快地软下来,“哦……你弄吧,弄吧。”
出了门,妇女拍抚着自己的胸口:“喔哟哟,战场上刚下来的,一个个都是眼珠子直直的,红红的……”
小碾子接着埋头他的沙盘。门又被敲了两下,又有人走进来。小碾子盯在沙盘处,吼道:“房里又没女人,干什么狗头狗脑的!”
有老人清嗓子的声音。小碾子抬头,马上爬起来:“老号长……我以为……天天半夜查房,比我在部队查岗查铺都勤。”
谢石榴:“招待所里捉奸,恐怕也算咱们这个军队的老传统了。”
小碾子笑。
谢石榴围着沙盘走了一圈,十分欣赏:“像模像样,很是地道。”
小碾子:“挖泥巴出身,弄这个,专业。”
“这就是一○九二?”
“嗯。”
谢石榴看看小碾子:“不服气?”
小碾子:“嗯。”
谢石榴:“真的?”
小碾子想想:“服。但,冤!”
谢石榴拧开军用水壶:“来,喝一口,把白天的补上。”谢把壶举到小碾子嘴边,小碾子揸着两手泥,“咕咚”,喝了一大口。
谢石榴搬张椅子坐在小碾子身边:“你干你的。”小碾子抓起一团泥,继续。
“三二年,在宁岗开辟根据地时,打过一个姓焦的老财的土围子。那时候打仗笨,就是光着膀子朝上冲,一排倒下了,二排上;二排倒下了,三排上。或者是三个排一窝蜂地一块儿上。那回,一连冲了两天一夜,越打不来,越急眼;越急眼,越不要命,围墙跟儿下的尸体都摞出了好大一个斜坡!”
谢石榴朝小碾子嘴里又灌了一口酒:“后来,还是刚参军的你老子想了个主意,他拉着贺伢子弄了一口棺材,把石匠开山用的土炸药装了个满满登登,然后放在一架板车上,再蒙上几床湿被子,趁天夜,悄悄推到墙围子底下……”
小碾子:“然后划着火柴,点燃捻子……”
谢石榴又朝小碾子嘴里灌一口:“哪有那么复杂,两个小兔崽子转身就跑回来,一颗手榴弹撇过去,‘轰’的一家伙,糯米汤和泥巴垒起来的墙,一下被炸开两丈多宽的口子,部队一声吼,就冲了进去。再看那两个小东西,人不但震得昏了过去,而且耳朵孔,鼻子眼儿,全是血,我以为他们死球了,抱着他们俩,哭得那个惨!哈哈哈……”
又灌一口。小碾子被呛得咳嗽:“就……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但是打完了仗,一问,崽子和伢子使炸药那会儿,墙头上也就剩下了七个又老又伤的家丁!要不然那口棺材怎么会那么轻巧地推过去呢。”
小碾子想想,产生共鸣:“……也就是说,用不着爸爸他们忙活,部队再冲一次,也就拿下来了!”
谢石榴用脚踢了踢沙盘:“贺伢子说,这个一○九二是叫你捏软了的柿子,后来让鹿儿捡了个便宜。”小碾子睁大眼睛:“他真的这么说的?”
“你贺叔叔说,过两天他来看你。”谢石榴边说,边察看小碾子的伤,“伤在脑门上,还是后脑勺上,没破相吧?”
小碾子笑答:“脑门上,但头发盖得住。”
谢石榴又灌过去一口:“我这个故事可不是给你提供吵架、骂娘的材料的。要知道,那七个家丁虽然经不住再一次冲锋,但凭借高墙,这最后一冲的路上,少说又要铺上十几条性命。你能说两个小毛孩子的功劳不大?这一仗,就叫崽子和伢子干上了排长,十三岁,当兵还不满五天哪!但没有一个人不服。当官的能打,会打,对于当兵的讲,就是积了大德!”
谢石榴又灌过去一口:“小碾子,自古以来,军功是最抢眼,又是最伤心的,一百个人冲锋,子弹没钻在你身上,是因为钻在别人身上了。军功章最后挂在你胸上,但那原本很可能是该挂在别的哪个人胸上的。当兵的,只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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