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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人机密-第9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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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外面有些凉,还是进去吧。”
“不啦,再说一句就走。”
“您到底有什么事?”
贺紫达直视着大碾子,足有两三秒钟才开口:“大碍子,你是我的皮带抽出来的,从里到外都像我,但有一件事你决不能像我……不能像我和你石娥姑姑……”
贺紫达又盯了大碾子两三秒,缓缓走下台阶。大碾子惊讶万分,愣怔地望着。
贺紫达走在路上,不紧不慢。他走出海军大门,穿过马路,走进警备区大门。两个大门的哨兵,这个夜晚第二次向他敬礼。贺紫达一一还礼。
他走着。
贺家二楼。贺紫达推门进屋,坐在桌前定了定神。他戴上花镜,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然后拿起电话,照着纸条一下一下地按着号码。
电话发出接通的声音。“喂——”电话里传出一个女声。
贺紫达咳了两下:“是我。”
电话:“你是……”
贺紫达稍顿:“……我是贺紫达。老贺紫达。”
电话一下没了声息。贺紫达也停了片刻,接着不轻不重地说道:“乔乔,回来吧。”停了一两秒,并不准备听到回答的样子,贺紫达缓缓地放下电话。
豪华轿车内,舒乔久久举着手机,“刷”地一下,乔乔的眼睛滚出两行泪来。
英国某机场,一架客机起飞。
中国某机场,该客机降落。
进港口,舒乔走进大厅,她看见什么,一下站住了。对面迎接她的,是穿着海军中将军装的大碾子。
乔乔看着一大碾子的肩章:将星闪烁。
中外旅客从他们身边拥过,乔乔与大碾子仍相互深情地伫望着……
贺家。
客厅已满满一堂,几乎是全部的亲人:贺紫达、谢石榴、楚风屏、石娥、大年夫妇、周天品、根儿、鹿儿、薇拉、大碾子、乔乔、司马童、唐小蕾、盼盼、杜九霄、金达莱、丁丁、贺仪、女中尉、小枣儿和小娥。
薇拉在所有人面前倒了一杯清茶。全部倒完,谢石榴先捧杯站了起来,众人跟着站起。
谢石榴挺严肃地说道:“一杯清茶,就算是祝贺老红军贺紫达八十岁与我妹子谢石娥七十岁的生日了。今天没打搅一个旁人,我们自己也三分钟结束。伢子、石娥,你们俩都说点儿什么。”
贺紫达双手把茶杯朝斜上方一举,朗声说道:“老贺今年也八十了,今天,当着三代人的面,向我的兄弟姜崽子说句话。崽子,你的楚风屏真是个好同志、好战友、好女人,她的一句话点醒了我,五十年的秤砣埋在地里,也该烂了!我贺伢子不想再去阴曹地府闹个没完没了,我们四个人,还是由老号长领着,下辈子从头来!”说完,贺紫达将茶水淋于地皮。
石娥忸怩一阵,看着贺紫达,轻声说道:“我也希望下辈子重新活,但愿我还能遇上你……你们。”
谢石榴用拐杖捣捣地面:“崽子,杨仪,你们两位听到伢子的话了吗?听到了,晚上给谢石榴带个梦来!”
谢石榴泼完茶,高声叫道:“大儿媳妇,再给满上!”薇拉笑着给谢石榴、贺紫达续上茶。
谢石榴:“干!”
众人同声:“干!”一饮而尽。
谢石榴:“结束,自由活动!”
佩戴文职肩章的小枣儿叫道:“等等,还没送礼呢。”他从上衣兜里掏出一张发票递给贺紫达,“贺爷爷,石娥奶奶,数一数零,看看是不是一个亿!”
石娥看了解一眼:“是一亿人民币。”
贺紫达:“小兔患子,你是超级诈骗犯啊!”
小枣儿得意地说:“人民银行的那套新系统只好重新堵塞网络安全漏洞了。我发现了一个国家级的大大的‘管涌’!流金子的管涌!”
贺紫达:“这一亿就成了你的奖金?”
石娥低声对贺紫达说:“这发票是复印的,没有用。”
众人笑起来。
十三岁的小娥拉着贺仪:“贺仪,你接着刚才的讲。”
贺仪神乎其神地吹着:“被困到第八天的时候,我突然听见远处有枪声,知道还是找我的,可就是喊不出声,敲东西又听不见,只有开枪才行,但枪躺在离我三米远的地方。我可真急了,骂大街、哭鼻子、捶地皮……后来还真急出一招来。我把上衣撕成细条,又逮了一只特肥的老鼠,拴住它的一条腿,放了几回,又拽回来几回,直到老鼠抓住了我那支微型冲锋枪的背带,就这么慢慢拉,慢慢拉……谢天谢地,耗子还真把枪给我拖过来!当时我心里不但高呼着‘耗子万岁!万万岁!’还发誓将来再看见哪个老广吃老鼠,我就跟他拼命……”
小娥:“往下讲,往下讲!”
贺仪:“还讲什么?一梭子弹钻出洞口,没有二十分钟我就得救了。我命大,福还大,坍塌的岩石只是正好卡住了胯骨,挤烂了一些皮肉,竟没砸断半根骨头!”薇拉戳穿贺仪:“仪仪,你过去不是说,是扔了几次钢盔,把冲锋枪刮带到手的吗?”
贺仪愤然埋怨:“妈妈,你别说呀,那样多没意思啊!”
一片哄笑。
盼盼:“那你怎么会弄了个处分呢?”
女中尉:“他违反规定,私藏了一块巧克力。”
贺仪:“其实我带巧克力绝不是为了吃,只是想考验自己能不能在饿得最受不了时,甚至要送命时,看着它、摸着它、闻着它,就是不吃!我敢说,从那次野外生存训练之后,人世间什么样的诱惑对于我贺仪也起不了作用了。将来我们这一代独生子女兵,也只有能这样战胜自已,才能战败敌人。于是,同样为这‘巧克力精神’,陆战队又给我记了个三等功!”
小娥:“什么叫‘巧克力精神’?”
贺仪:“那是当时的指导员说的,就是自觉抵御物质追求呀,享乐主义呀,实用哲学呀……内涵丰富了……”
女中尉:“野小子,你就别吹了,指导员什么时候那么说过。”
众人又笑。
客厅一隅,鹿儿、大碾子、杜九霄,还有周天品、贺紫达,看着小枣儿在电脑前敲着键盘。
大碾子问鹿儿:“你那个《对T岛作战想定》还搞不搞?”
鹿儿:“当然搞,否则我要求回部队干什么?”
大碾子:“好!我们再捆一块儿!”
周天品:“你们两个,吃处分有瘾吗?”
大碾子:“当兵不就是为了打仗吗!为准备打法吃处分,处分了也不疼。”
鹿儿:“其实,我们两个人的处分加在一起,也远没有一个人的一半多。”
贺紫达:“别揭老贺的短哦!”
众笑。
屏幕上不断演变着画面。
贺紫达问:“小枣儿,这是什么玩意?”
鹿儿:“我看是进攻清署礁的各种方案。”
小枣儿:“还有些程序上的细节再推敲一下,就算我田早的暑假礼物,送给上次挨处分的两位将军。”
贺紫达笑:“对,你们在我这儿再搞它一次战争策划。”
小枣儿:“这可只是电子游戏。”
大碾子:“真的只是电子游戏?”
小枣儿笑:“当然,真的要用时,你照着打就是了。”
大碾子:“好大口气,我照着你的玩具打仗?”
小枣儿边敲击键盘边道:“这有什么奇怪的,实兵面对面对抗的情况将越来越少,电视屏幕前的较量将越来越多。”
大碾子:“照你说的,全用电视打仗,还要枪炮干什么?”
小枣儿:“是不必造那么多了。而且传统三军的界限也会逐渐消解。巡航导弹就是一种预兆,从军舰发射,低空飞行,摧毁目标,你说它是海军的鱼雷,是空军的飞行器,还是陆军的炮弹?我看,未来无非是电视屏幕里的导弹大战,有核无核而已。”
大碾子:“奇谈怪论!”
小枣儿:“爸爸,你老了。”
“你说什么?!”
“我说,到底年代不同了,你好像老得早了一点儿。”
“田早!”大碾子愤然,“是你早了点儿,还是我早了点儿?!小兔崽子,要不是年代不同了,我也要叫你趴到长板凳上去,等着皮带!”
众人大笑。
贺紫达却是苦笑着走开了。他爬上楼梯,走进卧室,一个人坐在躺椅里,疲倦地自语:“老了,老了,听都听不懂了……”
坐了一会儿,贺紫达站起身,打开柜子,取出箱子,掏出盒子,解开红绸包,露出当年他送给杨仪的那支勃朗宁手枪。贺紫达重新坐在躺椅里,摆弄着小手枪。
天色近黑。
楚风屏走上楼,打开台灯,走到贺紫达身边,靠在桌上轻声问:“累了?”
贺紫达:“说不清楚……唉,说不清,反正我们这拨子该干的事情,已经扎扎实实、拼死拼活地干完了。”
楚风屏淡然而不乏自豪:“我们问心无愧。”
贺紫达又摆弄一阵手枪,沉沉地说:“当年送给杨仪时,这里面有颗子弹,这子弹是我的一份罪过,现在它是一支空枪,已没有任何恶念了。到了那一天,我亲手再把它送给杨仪。”
楚风屏感动地看着。
贺紫达:“麻烦你下楼传个话,明天是星期天,今晚这二十多口人谁也不许走,就在我这儿打地铺。”
楚风屏笑笑,走出门。
客厅,一对一对地都在说着悄悄话:
周天品:“真奇怪,共产党员老了,也会想下一辈子怎么样。”根儿:“但愿下辈子有两个周天品,我一个,她一个。”
大年:“你说,到了阎王爷那儿,他是会打我的板子,还是会请我喝酒?”田妻:“先打板子,后喝酒。”
鹿儿:“等我们这一拨把事情干完后,一定陪你回新疆去。”薇拉:“一个老头,一个老太婆,再加上一头梅花鹿。”
舒乔:“你总算是像贺紫达的儿子了。”大碾子:“可惜他不像我,他至今没和石娥姑姑走到一起。”
唐小蕾:“我们医院的人,说我搞了一次离婚演习。”司马童:“这个演习显然比二十来年的结婚演习,还要失败。”
杜九霄:“金金,四年牢狱之灾,你除了馋的毛病没改,几乎像换了一个人。”金金的嘴里被香蕉塞得满满的:“只要眼馋的毛病没了,嘴馋,判死刑也不改!”
女中尉:“你们家简直像个兵营。”贺仪:“所以我原定计划是要找个老百姓,调剂一下的。”
小娥:“小枣儿哥,你说我长大了干什么?”小枣儿:“开花店,跨国的,每天早晨六点起飞,全球送花。”
吴丁:“我和吴文宽,活像战争博物馆里的两件小摆设,只是我在北馆,他在南馆。”
盼盼:“我相信,爱是不会随便丢下任何一个人的。就像这满屋子的军人,没有一个不爱女人。包括我舅舅,为了一个十四岁的女人的悲剧不再重演,他能磨上一辈子大刀片儿。”
院内,谢石榴独自一人磨着他的大刀片儿。谢石榴异常的专注。石娥走来,蹲在边上,用手撩起水,滴在磨刀石上……
夜,客厅。地上睡着两排人,男人一排,女人一排。
谢石榴的卧室。他擦着军号,极其细心。接着,他卷着绑腿布,一丝不苟。全弄完之后,他躺在床上,盖好被了,把自己弄舒服,闭上眼睛,睡了。睡相无比安详。
晨,年轻的男女纷纷走出楼门,开始晨跑。
谢石榴的睡姿未变,睡相未变。
院内,贺紫达打着“石榴”拳。
日上三竿。谢石榴的睡姿未变,睡相未变。
楚风屏与石娥擦着刚做完饭的手,走出楼门口。楚风屏问:“老号长还没起来吗?”
贺紫达一愣……他猛然预感到什么,疯了似的往楼里跑……谢石榴的房门被“咚”地撞开……贺紫达立在门口,不再上前,似不敢上前。
石娥走到床边:“哥,哥……”楚风屏也走到床边:“老号长……老号长……”石娥和楚风屏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紧张。但,谢石榴依然睡姿不变,睡相不变。石娥一下扑到谢石榴身上,凄厉哭叫:“哥——”楚风屏也扑在谢石榴身上:“老——号——长——”
——红军战士,谢石榴无疾而终。
床头靠着雪亮的大刀,床头柜上竖着金光闪闪的军号和平放着两卷整整齐齐的绑腿。门口,贺紫达无泪。他光着脑袋向谢石榴的遗体敬着长长的军礼。
追悼大会。
谢石榴的遗像前,驻军数千名陆海空和二炮官兵的右手久久举在眉前,向着一名营级红军,一位他们心目中的“战神”,致以最后的军礼。最前排是贺子答、田解放、杜九霄、谢盼盼、唐小蕾、贺仪、女中尉、田早。
灵台上,摆放看大刀、军号和绑腿。
军号,军鼓,军乐,强烈、雄浑。
远方:坦克开进,舰队出航,战机腾飞,导弹升空……
谢石榴显得无比安详。他似乎在倾听着,似乎在眺望着,似乎仍然在等待着,似乎继续在准备着……
谢石榴似乎也在讲诉着什么:
任何人的一生,都会有些无法言说的故事,这在军人则像是一种机密。它正是真当过兵的人为什么于芸芸众生之中,总会显得有些特别的根由。军事机密,不论五十年,还是一百年,再重大的机密也终会有大白于天下的一日,但是,即使一名最普通不过的战上,他灵魂中最核心的部分,都会封着一扇无人能够开启的铁门,那门内,作为“军中一人”的机密定将伴他终身,随他永去。当然,这一切一切的前提在于,他是被看得见和看不见的血与火沐浴、淬炼过的真正的军人!这种军人,自古以来并不很多。
——军人机密可能是什么?应该是什么呢?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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