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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武门-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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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士贵进来,却见房玄龄正在案子上研墨,旁边摆着一幅铺开的帛书。他一边研墨一边说道:“用朱砂似乎要好一些,一时间却也顾不得了,你在此立等,待我写完了立刻带着赶往内宫临湖殿,请大王用玺,然后飞马呈送左右金吾卫府,片刻都不能耽搁,明白么?”
张士贵抱拳躬身应道:“末将遵命!”
房玄龄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提起笔蘸饱了墨便下笔,不多时一份命京城防务总管左金吾卫大将军刘弘基封锁长安诸门并在全城戒严的敕书已然草就。他在最上首的位置用了中书省的印信以及封伦的随身私鉴,随即又在下面隔了一个位置用了门下省及宇文士及的印,最后最下面才是尚书省印和萧瑀的私鉴。他卷起帛书,面色凝重地交给张士贵道:“这份敕书关系着大王及众将士的身家性命,事体重大,你要谨慎留意才好……”
……
坐在龙舟上,身上裹着一层薄被,武德皇帝此刻心中难过到了极处,堂堂天下之主,九五至尊,竟然被自己的亲生儿子算计得如此凄惨,被十几名秦府亲兵像犯人一样拘押在皇宫池子中央的一条船上不说,竟连外袍都不曾穿上,被子里面只穿了意见睡袍。一朝天子狼狈至此,却也是亘古未有,隋炀帝无道而失天下,临终之际起码冠服齐整。他有心斥骂长孙无忌,这位秦王舅爷此刻却领着一队亲兵坐在另外一条龙舟上,虽说目光始终未曾离开自己,但这么隔着水面说话,终归有失他皇帝的尊严。
无奈归无奈,在这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所在,他的心思反倒澄明起来。他将目光转向自己船上那带队的军官,问道:“你们追随秦王谋逆,就不怕死么?”
那军官回头看了他一眼,却没有说话。
武德又道:“朕是大唐之主,也是秦王的生身父亲,他尚且如此忤逆。你们这些追随他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事体的人,自己也该好好想一想罢!此等不忠不孝无君无父之人,你们追随着他,能落得个什么下场?此刻回头,虽说错已铸成,但反戈一击,扈从朕还宫召集勤王护驾之师,以功抵过,可免去诛九族之罪不说,以擎天之功,朕自是不会吝惜爵位,封爵不下国公,论职也当不低于四品,否则你们若是执迷不悟跟从反王到底,便是朕不杀你们,你们的主子为了保守机密以塞天下人之口,也断然不会放过你们!”
那军官转过身来,脸上带着一丝讥讽的微笑道:“陛下不必如此眷顾,末将原本便是世袭国公,陛下曾有敕,末将的家人除名除籍,永不叙用的!”
武德皇帝一怔,诧异道:“你是?”
那军官抱了抱拳,道:“末将刘树义,陛下身为天子总理万机,自是记不得罪臣之子了!”
“你是肇仁家子?”武德皇帝一下子愣住了。
刘文静乃是大唐开国的首功之臣,隋时任晋阳令,素与李氏父子多从往来。其时天下大乱,裴寂与其坐叹:“天下方乱,你我不知何处安身?”,他却笑答:“如君所言,正是豪英所资也。我二人才堪天下,可终贱乎?”。刘文静平素与李世民交好,曾谓裴寂:“唐公二子,非常人也,豁达神武,汉高祖、魏武帝之样貌!岂不是天意属唐?”
大业末年,突厥败高君雅兵,唐公李渊被劾,局面系于一发。刘文静和裴寂在唐公面前力谏起兵曰:“公据嫌疑之地,势不图全。今部将败,方以罪见收,事急矣,尚不为计乎?晋阳兵精马强,宫库饶丰,大事可举也。今关中空虚,代王弱,贤豪并兴,未有适归,愿公引兵西,诛暴除乱。乃受单使囚乎?”,这才坚定了李渊的决心。
起事之日,刘文静亲率甲士擒拿了隋室安排监视李渊父子的王威、高君雅等人。李渊于太原建大将军府,自任大将军,刘文静任大将军府行军司马。后又负责联络安抚突厥,在他获罪遭诛之前,唐廷对突厥的事务多由他负责。后李渊改任丞相,他转任大丞相府司马,光禄大夫,加封为鲁国公。武德建元,刘文静出任门下纳言,后因兵败贬任民部尚书,陕东道行台左仆射,因居裴寂之下,口有怨言,称:“吾得志,必诛此獠”,遂被诬下狱。
武德皇帝之所以诛杀刘文静,实是另有原由。刘文静自在太原见到李世民开始,便处心积虑一意要将李世民扶上皇位。武德元年以后,他的这一倾向更为明显。要命的是,刘文静行事一向跋扈张扬,他位高爵显,又是开国首功之臣,即使是当朝太子李建成,见了他也一口一个“静叔”而不名。以他的身份地位,说出话来自然有人以为是皇帝心意。武德为此苦恼了甚久,终归还是拿不定主意。
刘文静为人行政,霸道专横,其能也高,其德也薄。他扶植秦王的心思也并不纯正。此人的心性颇高,若在乱世不啻奸雄之资。若是遇到强势的君主,他或许可安安分分做个治事能臣,若是遇到羸弱之主,或为伊尹霍光亦未可知。这一层当时血气方刚的李世民当然想不到,但武德皇帝却是想到了的。故此踌躇再三,武德皇帝还是杀了刘文静,并籍没其家,长子树仁坐诛,次子树义却不知所终。没想到竟然被秦王用做了亲兵家将!
刘树义冷冷一笑,指着船头一个钉子般站立手按腰刀动也不动的年轻武弁道:“那是末将的副手杜伏德,是楚王杜伏威的幼弟……”
六月的天,闷热无比,武德皇帝却只觉得浑身一片冰寒。船上这两个直接看押自己的下层军弁,竟然都是与自己有着血海深仇的叛将罪臣之后,多年来李世民将这些人藏在府中,难不成就是要派这种用场。若果真如此,自己这个儿子的心性城府可就太可怕了。武德皇帝心中暗自叫苦,看来秦王今日之举,决非贸然行事,即使是几个专责看押软禁自己的低级武官,在挑选上也是费了一番计较的,这个儿子,他几乎把每一面都算到了!
武德皇帝绝望之余,狞笑了两声,咬着牙从嘴里吐出几个字来:“不错,二郎,你总算长大了……”
……
随着东方一缕晨曦透出晓色,长安皇城太极宫的北门玄武门缓缓开启,两队禁兵排列整齐地开出了门外,分左右站立在两厢,盔甲上带着一层层露水,长矛上闪烁着淡青色的光芒,一切仿佛与平日毫无二致。然则只有这些守卫在宫门口的禁军武士们却知道,这一夜里,这座天下第一禁地的大门总共开阖了两次,仅仅三刻之前,两百黑甲武士公然押接着帝国最具权柄的一干宰辅大臣,刚刚从这玄武门经过进入了太极宫。这些下级的士卒并不晓得这究竟意味着什么,他们一如既往地在这一天的这一时刻打开了玄武门,好让那些进宫见驾面君的文武大臣们通过。
李元吉勒住了马头,皱起眉头道:“今日是玄武门宿卫的应该是敬君弘,怎么看不见他的人影?常何在这里又是怎么回事?是父皇下敕更改轮值了?”
李建成笑了笑,催马上前,叫道:“常将军!”
常何急忙上前抱了抱拳:“末将甲胄在身,不能给太子殿下施全礼了!”
李建成挥了挥手,温和地道:“不碍的,今日禁军不是君弘将军当值么?怎么是你站在这里?”
常何答道:“禀殿下,今日北门是老敬当值,他昨夜在此宿卫,此刻收队训话用饭去了,片刻就当回来。末将今日当值监门卫,故而在此!请殿下和齐王殿下出示腰牌。”
李建成点了点头,从怀间取出一面镶金铜牌,一面问道:“我们来得太早,皇上此刻该早课未毕呢吧?”
常何一边验看腰牌一边答道:“皇上今日似乎没开早课,半个时辰前便已经升了两议殿。相爷们比两位殿下来得早一些,此刻应该已经进去了。”
说着,他已然验毕了腰牌,侧开身道:“卑职职责在身,造次了,两位殿下请入宫。从人卫队,可在东墙根处列队等候。”
李建成却骑在马上没有动,神色踌躇地问道:“都哪些臣子已经进去了?”
常何恭敬答道:“裴相国、萧相国、封相国、杨相国、陈相国和宇文相国都已经进去了,同进去的还有中书省草就敕诏的中书舍人颜师古。皇上昨夜给末将下了特敕,今日只在两仪殿接待太子和诸王宰相,其他臣卿一率免朝觐见。”
李建成沉吟了一下,又问道:“秦王呢?秦王进去没有?”
常何笑了笑:“进去了,秦王殿下正好比两位殿下早来了一刻,他是单骑来的,没带侍卫从人,只有长孙大人和一位不认识的年轻大人陪在身边,此刻都进去了,该还没到两仪殿。”
李建成和李元吉兄弟二人对视了一眼,心知那“不认识的年轻大人”必是东宫令王晊无疑。太子轻轻透了一口气,笑着对常何说了句:“辛苦你了!”便自催马前行。
李元吉回过身对着谢叔方道:“你带着人和太子侍卫们在东侧宫墙下侯者吧!今日估计时辰短不了,委屈你们了!”说罢,双腿一夹马腹,快跑几步赶上了太子,兄弟俩放松了丝缰,让马儿踩着细细的碎步遛进了玄武门。
第十节
太极宫名为“太极”,其整体布局也多带有道家风格。宫城四方,东曰青龙,西曰白虎,南曰朱雀,北曰玄武。《三辅图》曰:“苍龙、白虎、朱雀、玄武,天之四灵,以证四方。自汉高祖定都长安建未央宫、长乐宫以来,宫城四门便以四灵为名,与汉初立国所奉行的黄老无为之学遥相呼应一脉相承。后虽经孝武帝刷新政治改尊儒学为国教的偌大更化,也并未改变长安宫城的规制名称。历朝在长安建都者,皆从汉制。玄武门所正对的便是摆祭道家始祖神位的玄武殿,玄武殿横不过四十余步,纵不过二十步,东西两边隔着御道分别是太极宫御花园与玄武坛。玄武殿南是一个横纵可容纳万人以上的大广场,地面皆以玉白石铺设,光滑平整可倒映人像。隔着广场与玄武殿南北遥遥相对的,便是皇帝接见外任刺史太守州丞县令的紫宸殿了。紫宸殿占地面积较大,东西横约百步,南北纵四十六步。紫宸殿西便是皇帝封建诸王公侯伯或举行改元大典的宣政殿,即汉之宣室;紫宸殿东隔着御道依旧是御苑。宣政殿南便是北海池,池岸呈弧形向东南略弯,紫宸殿西的御道便从此处拓宽,顺着湖岸斜斜往东,再折而向正南,到此处路势更为宽阔,临湖殿便建在御道东侧。大唐武德九年六月初四清晨,太子李建成和齐王李元吉便是在此处遇到了武德皇帝的二皇子秦王李世民。
最先觉察出情势不对的,反倒是一向粗率的齐王元吉。也难怪他起疑,自玄武门到这里,二人骑马缓行了将近一刻,却连半个巡曳宫城的禁军也未曾看到,太极宫的宫廷宿卫虽说不比前隋般紧肃,却也不至于松弛到这等地步。因为皇帝的突然召见,李元吉本就惴惴不安,此刻见到如此诡异情景,更是大觉不妙。太极宫内宫本是李建成这个当朝太子常来常往的所在,此刻见到这样一番光景,他原本笃定的心中也不禁疑云大起。
“大哥,情形不大对头,今日觐见恐怕没有我们想得那么简单,虽说天尚未大亮,这宫城里静得如此诡异,委实不合常理。凡事反常不为无因,我看今日不宜再去两仪殿了,我们还是回去的好。”李元吉突然勒住了马头说道。
李建成见他勒马,只得也跟着站下,他一面环顾四周,一面心中踌躇。虽说目下情势有异,毕竟还不能确定是否真有事发生。若真个未见确实端倪便回去,且不说违抗武德的敕书必受申斥,便是朝中文武的嘲笑讥讽也着实受不得。然而此时此地,他心中却又实实浮现出一股不知从何而起的焦躁情绪,仿佛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即将发生。再往前走,他的腿竟然产生了一种要打颤的冲动,便在他低着头仔细思忖斟酌轻重进退两难之际,一声中气十足的呼唤让他回过了神来。
“殿下哪里去?”
随着话音,秦王李世民骑着马自临湖殿南走了出来。他一现身,李建成立时觉到情形不对。李世民本来今日就要见驾,因此他虽突然出现在此处,却也并不让李建成多么意外,让他意外的是,李世民浑身上下披挂着上阵厮杀的全副甲胄,雕弓斜斜挎在背上,箭斛中满满当当插着三十六支狼牙箭,可谓全副武装。
“今日见驾,他怎么这番衣着?他这副样子,门监卫怎肯放他入玄武门?”李建成心中飞快转动着,还未待他张嘴回复李世民的问话,一旁惊得心胆俱裂的四皇子齐王李元吉已经做出了几乎是最本能的反应,他二话不说快速地摘下了挂在马鞍子上的长弓,随手抽了一支箭出来,搭在弦上瞄着李世民“嗖”的一声便射了出去。可惜一时惶急,弓未能拉满,那箭矢飞到半途便力竭坠地。
“元吉,不可莽撞,这是宫城,不可擅动刀枪。”李建成扭过头大声呵斥道,这个四弟当真鲁莽,竟然在天子禁地对自己的亲哥哥弯弓动手,真的传出去岂不是要将老父亲气死,旁的不说,自己费尽苦心为他争来的这么一次出兵的机会就要前功尽弃了。他一边呵斥元吉一面转头看李世民,却见这位秦王满面怒容地注视着李元吉,背上的雕弓不知何时已然拿在了手中。李建成更是不迭叫苦,这两个弟弟都是性情刚烈之人,李元吉方才射了世民一箭,以此人的一贯作风,定然不肯善罢甘休,真的在这个地方动起手来,唐室就真的要在天下人面前闹大笑话了。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李元吉那边厢“嗖”的一声,第二支箭已经射了出去。
这支箭的力道准头均不错,直奔李世民的面门而来。
李世民坐在马上,一动未动,嘴角挂着一丝讽刺的微笑,待李元吉的箭飞到了面前,他挥动着手中的长弓随手一拨,那箭立时偏去,打着旋儿在他身后斜斜飞了数十步远,力尽坠地。
李世民气定神闲,傲然端坐马上,伸手缓缓自箭斛中取出了一支狼牙箭,不慌不忙地弯弓、搭箭,扯动弓弦,泛着青芒的箭尖紧紧锁定了李元吉。
李建成哭笑不得地叫道:“二郎切莫动怒,此地不是意气用事的所在!”说罢扭转头对李元吉叫道:“老四莫再胡闹,赶紧下马给你二哥赔罪。宫廷重地如此鲁莽,父皇岂能饶你?”
便在此时,一声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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