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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商会-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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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傅氏说不下去,掩面哽咽。
挺举的两眼一眨不眨地盯在那堆钱上。
“儿呀,”伍傅氏擦去泪,“你阿爸走了,姆妈一个妇道人家,一没见识,二也没个娘家可以仗恃,只能把事体搁在这儿了。”
挺举缓缓跪下,仰脸望着伍傅氏,伸手轻轻抚去她脸上的泪水:“姆妈,你有儿子。儿子长大了,儿子晓得如何处置这事体。”
伍傅氏含泪点头:“姆妈全听你的。”
碧瑶与秋红正在房间收拾行李,俊逸走进。
“阿爸,”碧瑶停住手,“我们啥辰光动身?”
“后晌五时前后,”俊逸看下表,“辰光还早,我们去望望你外婆,跟她道个别。”
“秋红,”碧瑶脸色一沉,冲秋红道,“你这出去一下!”
秋红朝俊逸打个拱,走出去。
“阿爸,”碧瑶直视俊逸的眼睛,“我问你句实心话,你真的不再想我阿姨了?”
“瑶儿,你哪能又提这事体哩?”
“我问你,是想还是不想?”
“不……不想了。”
“阿爸,”碧瑶甜甜地叫一声,扑进俊逸怀里,“你是我的好阿爸哩!你不能想她,你也不能想其他人,你只能想我,只能想我一个人!”
“好好好,”俊逸苦笑一声,拍拍她头,“阿爸只想你就是。走吧,你外婆正在巴望你哩!这一去,不晓得啥辰光才能回来。”
二人正要走出,齐伯匆匆进来。
“老爷,”齐伯道,“伍家的挺举来了,想见见你。我让他在客堂候着。”
“挺举?”俊逸眉头动了下,对碧瑶道,“瑶儿,你稍稍等会儿,想想给外婆送个啥子纪念。”
俊逸二人赶到客堂,挺举起身揖礼。
俊逸还过礼,伸手让道:“挺举,坐坐坐!”转对丫环,“看茶!”
“鲁叔,”挺举再次拱手,“我,我姆妈,还有我阿妹,谢你了。”
“呵呵呵,”俊逸摆手笑道,“要谢,也是我该谢你才是。”指座,“坐呀,甭客气!”
挺举坐下,从怀中摸出钱袋,摆在案上。
看到钱袋,俊逸打个惊怔:“贤侄,你这是——”
“鲁叔,”挺举指着钱袋,“这儿是三十块洋钿,是我阿爸大丧那日齐伯送去的礼金,我姆妈讲了,鲁叔的心意我们收了,至于礼金,要我如数奉还。”
“这……”俊逸看一眼齐伯,苦笑道,“这是礼金,又不是别的,你姆妈她……”
挺举淡淡一笑:“鲁叔大可不必放在心上。不是我姆妈不肯收,是她不能收。听姆妈讲,这笔钱她没地方放,就压在枕下,可早晚一合眼,就梦到我阿爸了。”
俊逸眉头凝起,还没续上话,挺举就又掏出十块银元,码在旁边。
莫说俊逸,即使齐伯也是怔了。
“鲁叔,”挺举指着这点钱,“我姆妈一时急切,把传家之物拿去典了,幸亏让鲁叔看到,得以及时返还。这十块是那手镯典来的,既然手镯不典了,此钱亦当奉还。”
俊逸倒吸一口寒气,不由自主地望向齐伯。
“挺举呀,”齐伯劝道,“你家里遭此大变,正需要钱。老爷是实心实意,并无其他意思,你这……何苦来着?”
“齐伯,鲁叔,”挺举拱手道,“我晓得你们是好意,可心意归心意,钱归钱,心意是不能用钱来计量的。”
齐伯又要说话,俊逸摆手止住。
“贤侄,”俊逸猛然有了主意,接过话头,“我明白你这意思,也理解你这心情。我们不谈心意了,做笔生意如何?”
“请问鲁叔,做何生意?”
“你姆妈去典手镯,说明家中缺钱。鲁叔开钱庄,则是把钱贷给紧缺之人,以解燃眉之需。我们一缺一贷,正可做成生意。鲁叔今朝放款予你,待你挣到钱时,连本计息,一并归还,如何?”
“不瞒鲁叔,晚辈正有此意,这正打算张口呢,鲁叔竟替晚辈讲了。”
“呵呵呵,”俊逸笑起来,“我们叔侄是心有灵犀啊!贤侄欲贷多少,说个数!”
挺举指指案上的四十块银元:“就是此数。”
“没问题。”俊逸当下允诺,“既为放贷,我们就依钱庄规矩,年息百分之十,贷期一年,何如?”
“悉听鲁叔。”
“齐伯,拿纸墨来,让贤侄书写凭据。”
齐伯拿出纸墨,挺举书写好凭证,双手呈给鲁俊逸。
“贤侄啊,”俊逸收好凭据,“钱庄做生意,都是有保的。要么是人保,要么是物保。鲁叔既不要你人保,也不要你物保,只要你一句话,一年之内,能否归还此款?”
“挺举如期奉还。”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届时贤侄若是归还不上呢?”
“听凭鲁叔处置!”
“要是这说,”俊逸紧盯挺举,“鲁叔倒有一个处置!鲁叔在上海有些生意,眼下正缺人手。若是贤侄无钱可还,就须前往上海,从鲁叔学徒,以工值抵扣本息。”
“鲁叔,”挺举凛然正色,“晚辈贷的是钱,不是工。所欠本息,晚辈承诺如期归还。如果鲁叔信不过晚辈,晚辈可以不贷,请鲁叔将晚辈所写贷据归还。”
“呵呵呵,”俊逸换过脸色,连笑数声,“贤侄误会了。鲁叔一生都在和钱打交道,生意尽管不大,却也不差这几个小钱。只是此番回来,一连串事体让鲁叔看到了贤侄的为人,有意邀请贤侄帮忙。这笔款子不过是个由头。以贤侄的人品与才气,如果营商,前途无量呢。”
“多谢鲁叔美意。”挺举这也缓和颜色,拱手应道,“晚辈甚想跟从鲁叔,以效犬马之劳。只是,先父遗愿,晚辈不敢有拂。十数年寒窗苦读,亦不忍轻言放弃,眼下秋闱在即,晚辈决心已下,欲往一搏。人各有志,还望鲁叔谅解。”
“贤侄志在科场功名,鲁叔理解。鲁叔之意是,如果科举之路走不通呢?”
“只要用心去走,世上就没有走不通的路。”
“呵呵呵,谋事在人,成事却在天。如果上天不遂人愿,”鲁俊逸从袋中摸出一张名帖,摆在桌上,“此为鲁叔名帖,贤侄可随时持此帖到上海滩寻我。”
“谢鲁叔厚爱。”挺举收起名帖和钱褡子,起身揖道,“鲁叔,齐伯,晚辈告辞。”
俊逸起身,还一揖:“恕不远送。”
挺举大踏步走出,齐伯送行。
目送二人出门,俊逸摇头苦笑,心道:“唉,今日看来,伍中和追加的这场赌,想不应战也不成了。”
回到甫家时,顺安一家三口都在院里。
挺举径走过去,在甫光达跟前站下。
“请问甫叔,”挺举问道,“搭三间棚屋需要多少洋钿?”
“那要看你搭个什么样的棚屋了。”光达应道。
挺举指着东厢房:“就……就像甫叔家东厢这样的,能遮风挡雨就成。”
“这棚屋简单,用不了几个钱,十块八块也就够了。”
挺举从怀里掏出钱袋,点出十五块银元,递给光达,道:“甫叔,这是十五块,拜托你在我家原宅地上暂起三间棚屋,搭个灶棚,再砌个院子。”
“你……”甫光达颇觉意外,“信得过甫叔?”
挺举郑重点头。
“你不怕甫叔拿去换大烟,或拿到赌场下注?”
“甫叔不会的。”
“好侄子!”甫光达将钱紧紧捏在手心里,情绪激动,“你等着,待你大比回来,看甫叔为你起的新房子吧!”
“谢甫叔了。”
“大侄子呀,”甫韩氏的眼睛一直没离开他手中的钱袋子,“这么多钱你是哪能弄来的?”
“向鲁老板贷的。”
“啧啧啧,”甫韩氏咋舌道,“大侄子真有魄力,一看就是做大事体的!”
挺举朝她笑笑,刚要与顺安讲话,东厢房传来伍傅氏的声音:“举儿?”
“姆妈——”挺举走进东厢。
“这钱是……借的?”伍傅氏一脸茫然。
“不是,是贷的。”
“贷多少?”
“依然是那四十块。”挺举坦然应道,“我把钱还给鲁叔,又从鲁叔那里原数贷出,贷期一年。”
“这……介许多洋钿,你拿啥还人家哩?”
“姆妈放心,”挺举拍拍胸脯,“待榜上题名,就向同榜朋友挪借一点,先还鲁叔。至于朋友的钱,我用薪俸慢慢还。”
“嗯,”伍傅氏思虑一阵,“也好。人吃憋,有这一憋,没准儿就把你憋进榜里了。你阿爸没能入榜,缺的或许就是这股心劲儿。”
挺举笑笑,从袋里掏出十块:“姆妈,这点钱留给你,一来给阿妹看伤,二来置备些日用。待甫叔把房子盖好,我们家总不能徒有四壁呀。”
伍傅氏留下两块,将余钱递还:“举儿,出门在外,腰里无铜不行。再说,顺安也要跟你去,两个人,花销大哩。赶考的多是有钱人,太寒碜,就会让人低看了。姆妈留下这两块,加上齐伯给的三块,差不多够用了。”
“也好,一考完我就回来了。”
“啥辰光走?”
“我想明早就走。不坐船,步行去,能省不少钱哩。”
“还是坐船去吧。听说洋人的机船,一天一夜就到杭州了。早点到,早一点熟悉考场,免得到辰光手忙脚乱的。”
“好哩。”
盘费落定后,伍傅氏就催挺举他们早一日走,留下充裕时间,免得手忙脚乱。
从宁波到杭州共有三班洋火轮,一趟早上走,一趟中午走,另一趟是在晚上。挺举决定搭乘中午的班船,次晨可到宁波。
翌日晨起,出行时刻到了。挺举将一只纸折的风车插到淑贞床头,在她缠满绷带的额头亲一口,抚摸她一身的纱布。
淑贞轻轻吹气,见风车转动,笑了,转望挺举:“阿哥,你这赶考,就为囡囡进个榜回来,好么?只要阿哥进榜,咱家就是贵人了。”
挺举盈泪点头。
“姆妈,”淑贞转向伍周氏,“囡囡这还……缠脚吗?囡囡也是贵人了,不嫁贵人,中不?”
“乖囡囡呀,”伍周氏抚摸女儿的头,泪水哗哗流出,“阿拉不缠脚了,囡囡不想嫁给贵人,就跟姆妈过一辈子吧。”
淑贞笑了,眼里盈满泪水。
挺举抹去泪水,轻轻亲她,良久,转过身,朝母亲跪下,连磕三个响头,道:“姆妈,我这走了,家里全都留给你了,多保重!”
“举儿,”伍傅氏伸出手,抚摸在他的头顶,“放心进考场去吧,有菩萨护着哩,姆妈在家天天为你烧香。”
“姆妈,你不能求菩萨,他管不上科场大比。”
“那……”伍傅氏一脸错愕,“啥人能管上?”
“孔圣人。”
“啊?”伍傅氏大是惊怔,追悔不迭,“哎呀,怪道你阿爸考不中,敢情是怪我哩。每次他一走,我就为菩萨进香,想必是惹恼圣人了。”
“姆妈,”挺举笑了,“这次你可记牢点,只求孔圣人就成。”
“记牢了,姆妈只烧给孔圣人。明朝就去买幅圣人像,挂在这屋里。”
“孔圣人不收香,姆妈每天拜他几拜,他就开心了。”
“好好好,姆妈一定拜他。姆妈天天拜他。”
挺举辞别母亲,提上包袱出来,见甫光达站在院里,指指堂屋。挺举笑笑,将包袱放在长凳上,蹲在光达对面。
堂屋里,甫韩氏仍在忙不迭地朝顺安包袱里塞东西。
“够了,够了,”顺安急道,“这是去赶考,又不是去守边,过几天就赶回来了。”
“姆妈晓得,”甫韩氏又放一件衣服,“秋天到了,多备件衣服,免得着凉。”
“姆妈,”顺安扫一眼院里,压低声音,“那套长衫,甭忘带了。”
“早放妥了。”甫韩氏笑道,顺手把几块银元裹进一块红绸子里,塞进包裹,压低声音,“安儿,这几块洋钿是姆妈攒下来的,全给你。”瞟一眼挺举,“伍家这有钱了,你是书童,路上尽可吃他的,用他的。这点铜钿留着备急。”掏出伍傅氏送她的手镯,包裹几层,放进衣堆,“这件宝物你也带上,相中哪家小娘了,”指指手腕,“你就……懂不?”
“晓得了。”顺安不耐烦地提起包袱,“阿哥在候我哩。”
第六章科举梦碎杭州,三兄弟共赴上海滩
挺举二人如愿搭上船,经过后晌和一夜的颠簸,太阳一竿子高时,在钱塘江边步下船舷。
挺举已随父亲赶过两次大比,可谓是熟门熟路,既不问人,也不搭车,一出码头就与顺安撩开长腿,径奔贡院。
顺安包了个大包袱。临出门时,甫韩氏恨不得把所有家当都塞进包袱里,其实许多东西根本用不上。坐船还好,这要走路了,加上天气闷热,包袱就成了累赘,走有二里多,顺安开始掏毛巾擦汗。
“阿弟,要不,我俩换换背?”挺举顿住步子。
“阿哥,你小瞧人哩!”顺安擦把汗,急赶几步,“是这天气太热了。鬼船舱里捂得憋气,好不容易熬出头,这还没有透好气哩,就又走在日头下。”
“呵呵呵,是哩。”挺举笑笑,指着前面一处荫凉,“这还早哩,不用赶路,我们就在那儿歇歇脚如何?”
“好哩。”
二人走到荫凉处,各自放下包袱。
“阿哥,离贡院还有多远?”顺安擦把汗,眺望前面的土路。
“顶多二十来里,不消两个时辰就到了。”
“太好了。”顺安显然心不在焉,支应一句,从土路上收回目光,望向挺举,“阿哥,”话刚出口,又戛然而止。
“啥事体?”挺举让他整懵了。
“我……这想跟你打个商量。”
“有话尽管说就是,客套个啥。”
“是这样,”顺安不再迟疑,“前几日,我姆妈闲得没事体,就仿照阿哥的衣服,为我也缝一件长衫,我……这想穿上试试。”
挺举扑哧笑了:“不就是件长衫吗,想穿你就穿呀!”
“我……”顺安牙关一咬,“还想求桩事体,就是……到贡院时,见到其他生员,甭说我是阿哥书童,就说我……也是赶考来的。”
“好哩。”
“谢谢阿哥!”顺安眉开眼笑,麻利地脱去短衫,打开包裹,取出长衫套在身上,整好衣襟,朝挺举深鞠一躬,“在下甫顺安,叩谢伍兄成全大恩!”
挺举还过一礼,半开玩笑地改了称呼:“甫兄不必客气!”
“阿哥,歇好了,这就上路吧。”顺安拿起包袱,精神抖擞地头前走去。
挺举背起包袱,跟在顺安身后。
没走几步,顺安似乎意识到什么,脚步慢下来,让挺举走在前面,自己跟后。走没几步,顺安又觉不妥,赶前两步,与挺举并肩而走。
“呵呵呵,”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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