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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禁心经-第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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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尘往事都可不念。她已试着重新开始,试着放低自己。但原来,上天并不给她这样的机会,它把世界砸碎了,一片片支离开来给她看。
  
  ……
  
  再华美的锦缎也裹不住痛苦呻吟的躯体,再火热的拥抱也暖不过千尺冰寒的心。醒转过来,恪宁依然还是听到耳边低低呼唤声。虽然微弱,但却极清晰的刺激着她的耳膜。似熟悉似陌生,似亲近似遥远。已不知是多少个日夜过去了。
  
  她一早察觉自己似有身孕,却未敢笃定。只是这幸福来的太让她惊惧。她从不相信老天这样的善待。她只想偷偷问了太医,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时候,当做最大的惊喜告诉她心里惦念的人。但事到如今,还能说些什么?
  
  所以,就这样迷迷糊糊的睡吧。不要睁开眼,不要看,什么都没有发生,甚至都不曾来这人世走过一遭。只当做自己还是那襁褓中的婴儿,诸事不知,万物不晓。
  
  “醒了……”他在那里喃喃自语,却也不敢确信眼前人是否真是从那场噩梦中醒来。床榻上,那人面色灰暗,双目深陷,睁大的双眼直勾勾盯着一处,动也不动。
  “为什么……”她没醒之前,他想了一万个说辞,要怎么问,要怎么安慰,要怎么挽回。可是一旦她睁开那空洞的双眸,他便一个字也问不出来。只是呆呆坐在她身边,过了很久,久的,天边一弯残月已如钩。
  
  “天怎么黑了这么久?也不掌灯?”她兀自问,但其实也不期望有人回答。
  
  胤禛一愣,转头看了看案上红烛,未加思索道:“不是掌着灯吗?”话音未落,他瞬间一惊,转头盯着恪宁的双目!
  
  恪宁只是眉头略有一皱,面上神色紧了紧,随即又平复了下去。口中呢喃道:“也好。”
  
  胤禛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上前一把抱起恪宁身子,直视着她失了神采的双眼。可是他再也看不到,那曾经熠熠生辉,璀璨灵透的眸子。有的,只是黯淡无光,难以聚焦的惨淡。
  
  “你的眼睛……眼睛!”他失了神!只是疯狂的呼喊。但那双眼睛,却没有给他半分回应。她曾说,要做他一双明眸,永远伴着他,为他看那大好的万里山河!而那一切又是多久之前事了,仿佛一日之间岁月如水逝去。他胤禛,可是辜负了这一切?
  
  恪宁脸上惟剩一抹淡笑:“看得到又如何?看不到又如何?这世上的一切,难道我看的还不够?睁眼闭眼,也没有什么不同。”
  
  胤禛瞪着眼听她说完这句话,眼中布满殷红血丝。原来她不过一句话,就如此轻易伤他至骨髓。原来他这一生,从一开始就败给了这个女人。
  “你不在乎,我在乎!”
  
  他风一样窜出门去。从那一夜开始,宫中所有的御医还有名满京城的数十位妙手,一一都被请到四贝勒府中。
  
  但,瞎子还是瞎子。
  




锦衾

  薄雾氤氲,月华初上。
  
  恪宁忆起年少时,最爱上善苑中一池春水。自那年离去,没想到还能回来常住。这也算是皇帝给她最贴心的照顾。即便是因为举荐太子之事,已是难解烦忧的皇帝,还是答应让她来此处调养。而那一边,太子党,八爷党又是闹得不可开交。皇帝甚至当着众臣说自己儿子是母家出身卑贱,柔奸成性,妄蓄大志之人。转了年不久,胤礽便又被复立为太子了。这些事情,久而久之也会陆陆续续传到她的耳朵里。可她不再去想,不再去琢磨。世事与她,已没有牵连。
  
  多数时候,她都是独自坐在轩窗下,虽然再也看不到池中微露尖尖角的小荷,也能闻得到初夏清风徐来的淡淡芳馨。这样,对于她来说,已是最好的结局。
  
  一个人走来,脚步声极轻。但因为双眼一片迷茫。恪宁的听觉变得极为敏感。
  
  “阿奇。是你吗?”恪宁住了手中琴音,问道。阿奇生病已有好些日子。一直不在她身边。
  来人没有回答,依然步步接近。
  
  恪宁一愣,对这种陌生的感觉,她有些警觉,但说到底,她已是一个废人,又怎么会引起什么人的注意呢,所以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清凌凌的水色映照下。一袭白衣,一个颀长的身影踏月而来。薄靴擦地,顿在这双目失明半伏在地的女子面前。
  
  以他的身手,可以进出此地如入无人之境。可是他来了,却是绝不会瞒她的,所以方才才会加重了脚步。他俯下身来,镇定自若的看着这已浮现沧桑不再明丽照人的容颜。
  
  他身上有淡淡玫瑰的香气。是那种,初夏绽放的野玫瑰的香气。
  月色下,他精致绝伦的侧影,令人想起和田白玉雕琢而成的出尘仙子。
  而他,不过是个男子。
  
  红润的唇微张,吐出一个词:“夫人。”
  
  恪宁顿了一下,忽然恬淡一笑:“是锦心啊。”
  
  “我不是锦心。”那人,用极轻的声音说着,可是那声音依然如清风朗月,令人顿觉舒爽万分。
  
  “不是?”
  
  “我是你的仇人,白锦衾。”
  
  恪宁又是一顿。霎那间,这个名字她在脑海里被逐一搜寻。
  
  “怎么您,忘了?离弦山庄的白锦衾?”
  
  夏夜的风从他们俩人太过接近的距离中间穿过。恪宁下意识的抿紧嘴唇,身子微向后,有闪躲之意。
  
  “夫人,你怕死吗?”
  
  “怪不得!”恪宁喟叹着。似乎并没有在乎这个少年是要来取她性命的。“怪不得,你的相貌……原来和你兄长一样!”
  
  “白氏一门为皇家尽忠,我却害得你们家破人亡。今天你为世间除去我这个……我也死得其所!”恪宁尽量镇定自己。往事回首,她并不认为自己做过的一切都是问心无愧。而死,在如今这样的情境下,似乎亦是最好的一条路了。
  
  可是他并没有动手,而是俯身坐在了地上,凝望着她。忽然抬手,抿过她鬓边散乱的发丝。这个动作让恪宁吃了一惊,慌忙抬手去搪。
  “夫人,您连死都不怕,为什么又惊慌失措?”他唇边漾开一丝笑。“你可以喊人来!”
  
  “不待我话出口,你可以一剑取我性命!”
  
  白锦衾一瞬不瞬的盯着她。因为她看不到自己,所以才会有这样的机会,可以肆无忌惮,随心所欲的用心描画这样一张熟悉又令他恐惧的面容吧!
  
  他捉住她意欲防卫的手,在她手里留下了一个小小的荷包,便起身,一刹时,踪迹无有。
  
  恪宁看不到,连他离开的脚步都几乎听不到。可是,她却明显感受到一阵无助。那种濒临危险边缘近乎窒息的感觉,反而令她觉得安慰。他走了,她的生命又归入大海深处无边的黑暗。怕的不是死亡,而是残生无趣。
  
  她沉浸在一片混沌的情绪里,没力气去想,没力气醒过来,更没力气睡过去。只有手里荷包逐渐四溢的味道开始一点点冲散她心里的荒芜。
  
  茉莉的香气,在夜晚尤为浓郁。是太过熟悉的回忆,摸上去也有着似曾相识的触感。她忍不住,伴着它入眠。梦里,是年少时,快乐无忧,有母亲和如宣在身边。人生是一个圆,有一天,你发现一切都走回起点。她蜷缩在某个角落,像是孩子一样陷入沉睡。如宣洁白细腻的一双柔荑,从她枕边掠过,拂去她眼角遗留的泪痕,耳畔还萦绕着她的轻吟浅唱。
  
  原谅我,原谅我在何时何处,就那样抛弃你,离你远去。
  
  拂晓,她习惯性的醒过来。阿奇见她醒了,低声道:“福晋。”
  
  “你回来了。身子可有好些?”恪宁这一日异常的清醒,简单的回应。
  
  “奴婢不在的时候,听说福晋好几日都没有好好用膳。今儿,小厨房有新鲜莲子羹,您好歹尝尝。”
  
  “好。”恪宁没有一点胃口,但还是接了过来。她的所有举止,仪态却依然还是和往常一样。完全不像已经失明的人。
  莲子羹有淡淡苦味,些许加了些糖,不甜不腻,恰恰好。
  
  “福晋觉得如何?”阿奇有点急切。
  “很好。很好的味道。”恪宁忽然就觉得饿了,大口大口的吞咽。
  
  “是新来的一位姑姑去小厨房做的,她就在这儿,您还想吃什么只管吩咐!”
  “哦?”听说有生人在一旁。恪宁尽量露出一些笑意道:“辛苦你了,还这样早。”
  “福晋,这位姑姑不能言语。”阿奇提醒她道。
  
  “哦……”恪宁忽然没来由的一笑。自己成了瞎子,面前这人又是哑巴。
  
  随手摸到枕边白玉点翠簪,想将碎乱的青丝绾起,却是慌乱难以如意。阿奇刚想帮忙,那位新来的姑姑却忽然上前,轻轻握住恪宁一只手,从她手里拿过玉簪,就着便娴熟的绾了一个含章髻。阿奇本想拦着了,却被恪宁一摆手阻住。那人如此接近,身上的气息,手的触感,都是那么熟悉,无论多少光阴逝去,她不会认不出来。因为这感觉已经走进她梦里太多遍。即使那个人的生命早已经戛然而止。
  
  或许,只是错觉。但这时的真切实在让她难以用错乱二字解释。
  
  “你……”
  
  “够了!不要以为是张大人送你来的,你就能这么放肆!”阿奇从来没见过这么大胆的下人。
  
  “阿奇!”恪宁一听,知道这里有事,连忙叫住阿奇。“哪个张大人?张大学士吗?”
  
  阿奇见自己说漏了嘴,心一虚,支支吾吾道:“是。前儿……张大人送了这位姑姑来,说是会做您喜欢的吃食。奴婢就做主留下她了!”
  恪宁不等阿奇说完,一手抓住这人的手臂,在她腕子与指尖来回摩挲。那人吓得欲要缩回手去,却被恪宁抓得更紧。那人抽不走,忽然看到一边上有只小荷包,另一只手急忙抓了过来,塞进恪宁手里,恪宁一碰到那荷包,却立时安静下来。
  
  这两人手中这一番官司,看的阿奇如坠五里雾中一般。却听恪宁又说:“阿奇先下去吧!”阿奇虽不情愿,见恪宁此时面色平静也就不敢多想,退了出去。
  
  “你还是不想说什么?”恪宁待他们都退出去,才又开口。
  
  ……
  
  “你就是真的开口和我说话,我也觉得这一切不过是幻境。今生今世,何生何世……轮回生死,我都是无颜见你……”
  
  那人迟疑了一下,忽然搀着恪宁起来。恪宁无话可说,只随着她走。像是来到窗子前,耳边“啪”的一声,想是那人推开了窗子。面前一阵微微暖风,将园子中各色花香都送了过来。那人握着她的手,手心里有淡淡的温暖。
  
  “夫人不是曾对你说过,勿要轻待生死。生与死,不过上苍安排。可你逃避眼前的一切,就以为可以从此超脱了吗?”
  
  “你将我当做你一切痛苦的根源,而我不过早已是天边过眼云烟。你的自责愧疚根本是海市蜃楼!若早知你这样蠢钝,你母亲何必枉费那么多心机,我又何必做出这些牺牲。你如今这样,是对的起谁?还是你存了心要折磨什么人,是你自己?是他?还是我呢?”
  
  “恪宁,你应该自由的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即便不是为我们,即便不是为了什么目标,就当是仅仅为了自己,为了你留不住的孩子……人生苦短,却还是会春暖花开。”
  
  ……
  
  (我一直想要一个女儿。洁白像花朵般的女孩儿。当我孕育自己第二个孩子的时候,我猜想老天会答应我这个请求。我给她起过一个名字,按着宗室女起名的规矩,元字排辈。
  
  元依。
  和韶华的女儿元伊同名不同字。以来纪念我们共同扼杀的那个小生命。我也私心希望,她会成为我继续生活下去的勇气和依靠。我要自己抚育她长大。永远不要她被这座皇城禁锢。不要害怕,不用害怕。你的母亲会让你,自由勇敢的活下去。拥有你,想要拥有的一切的一切,永久的永久。
  
  那个叫元依的女孩儿,最后死在她母亲的身体里。
  
  那一晚我梦到了弘晖和元依。他们俩个长的很像。一样的干净快乐的眼神,就那样看着我,喊我:
  
  额娘。
  
  那一晚,如宣还是离开了我。我想我知道她在哪里。虽然我不会去找她回来。)
  
  




带我走

  恪宁深一脚浅一脚从池边走过。莲池里无穷碧色映衬的那新出的小小荷花越发鲜艳稚嫩,像是十几岁豆蔻之年的女孩子骄傲的仰着脖子。池边白衣少年正站在新搭好的竹桥上,想是担心它是否结实。和风吹过他翻飞的纯白衣袂,似乎是因为留恋他而不肯离去。
  
  恪宁视物已不如从前,但好在于生活无碍。而那少年的眉目,她倒还记得清楚。自从那一夜之后,他时常会来。这个人飘忽不定,如风如谜。甚至明目张胆在白日也会出现在她身边。好在上善苑上上下下都是恪宁自己的人,嘴风甚严,只当他还是当年那个小小花匠。
  
  “这东西每日服用,对你的眼睛有好处。”他说着递过来一个小纸包。恪宁也没有看,就接过来。
  “不去找人先查查是什么药吗?”白锦衾狡黠的一笑,眉眼间都是年轻人无可匹敌的灿烂。
  
  “你想要我的命,用不着这么麻烦!”恪宁平静的说。“你可以等我彻底好了,再取我性命!这样我还会死的痛苦一些。”她话音刚落,白锦衾忽的一把捏住她腕子。下手的力道极重,恪宁吃了一惊,但旋即他便松了手。一双星眸,闪闪烁烁,极度的明艳混夹着一丝杀气逼视着恪宁。
  
  “我不是想要你的命!我想要的……只怕你给不了!”
  
  “你干什么!”一直隐在一旁生怕恪宁出事的阿奇,急忙冲了过来,用身体挡住恪宁。逐渐熟悉白锦衾这个人之后,阿奇已经明白,自己不是他的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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