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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禁心经-第9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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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恪宁穿的一双桐纹凤头鞋,走起路来悄无声息。没人拦她,她轻易地进入了西暖阁,但,皇帝并不在。
  
  奏折堆起来像是一座小山,放凉了的茶水。英吉利的珐琅质纯金怀表被主人遗忘在炕几上。光影明灭,空虚飘渺。
  
  他知道?知道自己回来找他?
  
  “娘娘。”苏培盛在她身后忽然出现。
  “娘娘,万岁爷在承乾宫等您。”
  
  “承乾宫?”恪宁紧了紧眉头。
  
  东六宫中的承乾宫,是前朝许多得宠贵妃们的居所,也是大清曾荣宠盛极的董鄂妃的居所,后面的继任者,是胤禛的养母佟皇后。
  
  他在这里等恪宁。为什么?
  
  恪宁掩着嘴唇轻咳一声,书案上烛火随之“扑零零”颤了几颤。承乾宫至今没有主位,这里收拾的极清净朗致,却只是为了纪念。恪宁本来喜欢,但是因为皇帝不允,她心里一直有个疙瘩。今天真的重回,才明白原因。
  
  这是为了纪念佟皇后的。那书案上摆着的妆盒,恪宁认得。当年他们大婚不久,恪宁偶尔帮着收拾胤禛随身的旧物,看到他精心收着的佟皇后遗物。当时恪宁只是看了看,便按原样放回去,就当从来没见过也不知道。
  
  此时此刻,她心里有点释然。胤禛或许偶尔会独自在这里,就因为,可以回忆关于母亲的一切。
  
  在仁寿太后故世之后,皇帝应该更会常常来吧。恪宁有点遗憾,关于他母亲的事情,像个禁区,她从来没有鼓起勇气涉及过。
  
  胤禛坐在内间的一个画珐琅绣墩上,直直望着玉色帐幔内的螺钿八宝床。恪宁缓步进来,正瞅见他紧锁着眉头,用手拄着下巴打盹。
  
  怎么睡觉也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难道做噩梦么?恪宁几乎失笑。她走近了,相帮他披一件衣裳,眼角余光一扫,猛的唬的一抖!
  
  那八宝床上,竟还躺着一个人。
  
  鹅黄缎子被下,白玉般的小脸被幽幽烛光映的如敷了粉一样,整个身子严严实实的裹在被子里,像个襁褓中的婴儿一样可爱。可是,他的脸太过于白,几近于苍白。连平日红嫩嫩的嘴唇也隐隐泛着青。
  
  恪宁蹭着床边坐了,用指背摩挲了弘历的脸蛋几下,口中喃喃道:“元寿!”
  
  但是弘历没有给她一丁点回应。恪宁的觉得自己指尖碰触到孩子细嫩的肌肤,就像是碰着一块香甜白润的奶糕,可是却是没什么温度的。她缩回手来,太阳穴上的青筋“嘣嘣”直跳。
  
  遇到刺客难道是真的?那,他会不会伤的很重。不然,为什么带他到这里养伤。
  
  “他太累了,睡的沉!”不知何时,胤禛已然醒了。走到恪宁身后将手搭在她肩上,用极轻微的语调说。
  
  恪宁回头,看到胤禛布满血丝的双眼,和眼中不加掩饰的疲倦和愤怒。他拉住她手臂带她到外间来。
  
  “今天熹妃去你那里了?”胤禛问。
  
  恪宁不敢回答,只是微点点头。
  
  “出事之后,消息立即都封锁起来。她倒是先知道了,可见,要瞒得住其他人更是难上加上难了!”胤禛语气平静,似乎并没发生什么大事,可他的平静,却让恪宁更加心慌。他不会轻易放过那些阴谋者的,并且,很可能是一场疾风暴雨式的屠杀。想要伤害国储的人,就是国家最大的敌人。
  
  “知道是谁干的么?”恪宁试探着问。
  
  胤禛摇摇头,随即又说:“虽然还没有消息,但嫌疑者,并不难猜!”说到这里,他眸中有光一现。
  
  “我想起自己小时候有一次腹痛难耐,皇额娘十分担心,在这里整夜的守着我。因为她在我身边,所以虽然很痛,我都不曾哼过一声。我抱着弘历来这里的时候,心里不断地向额娘祈祷,希望她保佑孩子平安。我很怕,很怕……我怕会像失去晖儿一样失去他……”胤禛静静的说着,直到后面的声音渐渐隐没。他拽着恪宁的手,越来越紧。
  
  恪宁暗自里松了一口气。她先前有点杞人忧天了。弘历没有大碍,那也就不会出什么大乱子了。
  
  “万岁爷,娘娘……”苏培盛在外面轻声道:“有消息了。”
  
  胤禛眉眼一立,起身出去了。恪宁没有跟上,只贴着门边听着。
  
  一个很陌生的声音道:“回禀万岁爷,今日酉时三刻,三阿哥出宫了……”
  
  “去哪了?”
  
  那陌生声音迟疑了一下,又将声音压低一层:“是去了廉亲王府……”
  
  恪宁在门后惊呆了,不由自主的抓住了门框,发出“哐啷”的一声。
  
  




傻孩子

  正月十五看了闹花灯,上善苑里上下老少都各自坐了几桌,边吃元宵,边看四围富贵人家在别业中放爆竹烟花。云衣帮着老妈妈们穿针引线,边和她们闲话家常。外面喧闹声直到夜半才散去,众人才纷纷散去渐入梦乡。
  
  可云衣睡不着,每逢佳节倍思亲。虽说上善苑里有许多为奴为婢的人和她一样出身不好,也有人父母早丧。可是,却很少有人连自己是谁,家在何方都不知道的。云衣的养父一直不肯告诉她是从什么地方把她捡来的。养父故世以后,唯一给她留下的,不过是几片襁褓,几两碎银子。她虽然已经断了寻回父母的念想,却在这样万家灯火的时刻感受到了最深刻的寂寞与凄凉。
  
  荣华富贵过眼云烟,到头来却不能落叶归根。命运给她的,总是没有尽头的遗憾。
  
  入春,却完全没有春的气息。天气反而比隆冬时节还冷上几分。到了后半夜她的被子怎么也暖不过来,实在睡不着,干脆起身守着炭火盆看月色。
  
  上元灯节,古时男女常常在此月色之下幽期密会。长安街头,时有不期而遇的绝世邂逅。云衣初入风尘时,常听鼓词娘子们说的那些虚无缥缈的故事。她也曾经有过幻想,直到最惨烈的现实将它击破。破晓时,她想出去透口气,干脆披了件大红羽缎披风推门而去。
  
  沿着池水上游那条她熟悉的小路走,穿过上善苑的小门就能出去。那园子围墙外面是一片荒草丛生的野地,疯长着几株瘦梅,她时常信步逛到那边。
  
  银白月色下,冷风呼啸着从耳边窜过。时有不知名的小兽叫声,不过云衣却不怕。对于曾死里逃生的人来说,没有什么比活着可怕。
  
  溪水并未冻得瓷实,晨曦微升起,四周静得能听到冰层下水流的声音。枝头梅花骨朵被厚厚的积雪压着,偶尔会有梅枝不堪重负而折裂,脆亮的声响更衬着她心里的孤寂。
  
  世上伤心人多,但会在这样一个本该与家人团聚,共享佳节时刻独自跑到城郊荒地里吹早风的人就不多。云衣没想到自己会找到同病相怜者。
  
  一个人形的黑影盘踞在一块大青石上,裹着厚厚的外氅,肩上能看见一圈白乎乎的狐狸毛皮围子。他坐在那一动不动,乍一看倒很像个鬼。不过,云衣倒没觉得怎么样,若真是个鬼,把她拿绳索套了去也很好,若是个神仙,把她渡了也算是她造化。
  
  那影子似乎陷入沉思,也可能是睡着了,活着就是被活生生冻死了。云衣快要走近的时候,他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
  
  “喂!”云衣喝了一声。“你是人么?”
  
  黑影本来蜷缩着,被她这么一喊,忽而挺直了身体,微转了脸过来。
  
  云衣探着头双手护住胸口,下意识的摆出护卫自己的架势。
  
  那黑影从青石上跳了下来,朝着云衣走了两步,从松柏的阴影之下露出白皙的面庞。他的眼睛很亮,堪比这一夜的月光。
  
  他是一个人,一个瘦削的男子。
  
  “云姐姐?”男子年轻的面容映着穿透树林的晨光,渐渐清晰。眉眼淡淡,说话时,唇间贝齿犹自发出亮晶晶的光泽,他的声音犹如山涧中汩汩踊跃的春泉,清新隽永。
  
  云衣愣住,过了好半天才茫然若失道:“弘时?”
  
  弘时上前两步,面无表情的看了云衣一眼。他外氅里面还穿着朝服。因为前半夜还留在宫中参加皇室的家宴。他喝了一点点酒,不知不觉的竟然又来了这里。晚风大,吹得他头痛欲裂,他就窝在青石上休息了一会儿。
  
  “这么早,你怎么会出来?快回去吧,这里太冷了……”弘时无视云衣惊讶的神情,抬手解下自己的外氅,要把它披在云衣身上。
  
  云衣猛然抓住他手臂,弘时一顿,整个人僵住了。
  
  “你在这儿,是……”云衣觉得自己正经历着一生最不可思议的时刻。她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不敢相信自己心里的猜测。她怕错,她怕从他年轻纯洁的眸光中读到的只不过是虚情假意。她怕,她怕得不到爱,也怕和真爱狭路相逢!
  
  “我在……我……”弘时不知所措,举着外氅的两只手臂停在空中显得十分无力。
  
  云衣哆嗦着握住他的手,那手像是枝头的雪一样冰冷。
  
  “我想,见见你。没有别的,只是想见见你。”弘时的双手在云衣掌中逐渐有了热度。此时,他心里是一片空白,只想着能够再被这双手握住,哪怕仅仅是一刻。他只想记住这短暂的温暖。
  
  “你不想见我,也没关系,以后我不来就是了。”他冻得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云衣赶忙又帮他把外氅系好,拽起他胳膊向上善苑去。
  
  弘时迷迷糊糊跟着她,脚下如踏在云雾里一样。直到看到上善苑小门微开着,他才定住,把自己的手往回抽,诺诺道:“不行,那是皇额娘的私园,我不能去,会被人知道的!”
  
  云衣不理他,强拉着他走。可弘时倔强的不肯,死命的往回一带。把云衣险些拽到在地上。
  
  “你疯了!这么冷的天,你在荒郊野地里,不怕被冻死,不怕被野兽撕了么?”云衣挓挲着两手,歇斯底里的冲弘时喊起来。
  
  “你为什么想见我,你见我又怎么样,我不过是个卑贱的女人罢了!你还记得做什么?我不配!我不配!我说的都是骗你的!你怎么不明白!”
  
  云衣冲上来推搡弘时,握起拳头捶打着他薄弱的胸膛。可弘时沉默着一动不动。云衣疯狂的喊叫渐渐低下去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抽噎,她突然扑进弘时怀里,将他紧紧箍住。她火一般滚烫的眼泪濡湿了他的衣襟,那热流直直的钻进了弘时心里。
  
  “傻孩子!傻孩子……”她的脑袋埋在那僵硬慌乱的身体里面,只留下嘶哑沉闷的哭泣。
  
  ……
  
  弘历伤势略好,皇帝才向外放出了口风,只说是回京路上受了风寒。每日里倒有不少人前来嘘寒问暖,却一概不能接近弘历。只有春喜带着亲信的宫女们在他身边照应着。春喜每日忙里忙外,似有许多事要做。便是御膳房的药,也要自己亲口尝了才肯给弘历喝。一点不敢撒手给底下人。恪宁每日都过来瞧瞧,见她如此不免劝她不必事事亲为。
  
  春喜睁着疲惫的眼睛道:“我还敢让她们伸手么?不过从景陵回来这么一段路程都会遇到刺客!谁知这宫里会不会……”
  
  她这么一抱怨,恪宁赶忙止住她,压住声音道:“这话你怎么还敢浑说?”
  
  “我……”春喜委屈,可也知道出口不能没有轻重。咽下后半句,呐呐道:“他是我身上的肉,我怎么不疼……”
  
  “额娘……”幔帐中,弘历虚弱的抬起手,唤他娘。
  
  春喜像是如听佛语纶音一样,急忙回身跑到儿子身边,握住他的手切切道:“你要什么?喝水,还是吃点粥?”
  
  弘历喘了口气,摇摇头,眼珠转了转,四下里找什么。
  
  春喜不知道他想要什么,却见他硬撑着想坐起身。连忙扶住道:“你还没好呢,别动,万一裂开……”
  
  “我要见皇额娘。”弘历攒足了力气脱口而出。
  
  恪宁站在外面,是觉得不该打搅他们母子。但听弘历这么说,她才进去,在床边上坐了。笑着扶弘历躺好道:“你好好歇着,把身子养好,我每天都会来看你。”
  
  弘历点点头,又抓着春喜的手说:“额娘,有皇额娘在这里,你和我都要放心!”
  
  春喜点点头,忽然忍不住淌下眼泪来。
  
  “你看,孩子都快好了,你倒是哭什么?”恪宁劝道,安抚春喜。他们三个正闲话,外面小太监禀报道:“齐妃娘娘到。”
  
  恪宁没动,春喜忙起身迎出去。早听到重秀亮堂的声音道:“哎呀,我也来瞧瞧四阿哥。这今年的天儿也真是怪,入春了还那么冷。妹妹,你可要悉心照顾着四阿哥。这风寒虽是小毛病,却也是大意不得的。”
  
  春喜连声称“是”。齐妃还往里间来。春喜不敢拦她,只好说:“姐姐,皇后娘娘在里边呢!”
  
  重秀放慢了脚步,笑道:“我知道,我这不也想着顺便给皇后娘娘请安么!”
  
  说着她挑帘子自己就进来了。看恪宁稳稳当当坐在弘历床边,重秀面上似有笑意。福身见礼之后,有宫女添了绣墩,三人重新坐了。
  
  “四阿哥真是命贵人娇的。以后要多多学学骑射武功,不能总在书房里闷着。太瘦弱了经不住大风大浪,就不好了!”重秀面上笑意越来越浓,说话却是不咸不淡的。
  
  弘历靠着个大迎枕微欠身子谢道:“劳妃母为弘历费心了。等天气暖和些,我还想去找三哥一同到郊外打猎呢!到时候,三哥可不能嫌我烦!”
  
  “哟,你看,四阿哥多客气,你三哥哪敢嫌你烦呢?”重秀上前将弘历手拉住,捏了几下,轻笑道:“我还给你带了一柄如意,其实不算什么,你留着安安枕也好啊!”说着,有小宫女双手奉上一柄金镶玉嵌着红玛瑙的如意。
  
  弘历笑笑,收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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