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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情箭-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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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苦竹低声道:“范苦竹……”
三个字原是又沉又哑,但是听在当前两个人的耳中却似蓦起的三记焦雷,两张面孔颜色顿变,不约而同往后倒退,更不约而同惊呼出声:“范苦竹!”
高胖的那一位额头上暴浮青筋,两边面颊也古怪的往上扯吊,他喘着气急叫:“秋风起啦,老九,快响云板!”
另一位身形猛转,背对范苦竹,而清亮的云板声响立时传出,节奏紧密的回荡于“大鹏楼”连衡一十三座楼宇之间!
很快的,人影开始闪动,开始穿走,却是相当镇定迅速的各自进入位置,按部就班,毫不紊乱,似乎他们对于眼前的状况应付,早已有了多次演练!
正面的三层石砌大楼中,有几条人影急奔而来,自他们身法的快捷利落判断,绝无疑问全是颇具功力的硬把子。
范苦竹冲着那两个有若见了鬼似的守门仁兄一拱手,再挤出一丝笑容:“有劳二位了……”
两个人躲得老远,范苦竹这一客套越发在两人惊惧惶悚的神态间平加了三分尴尬。
这座大厅布置得颇为富丽堂皇,沉重巨大的木制家具配着大大的绣塾,地面铺设着大大的地毯,木头拱案上摆置有成对的蜡烛,靠窗的那一面更悬挂着大块的丝幔,红得伧俗。
范苦竹正襟危坐于一张大号的沉重太师椅下,他形容的枯槁消沉,加上那一身透湿的灰衫,在这豪奢的大厅里,益为显得寒酸生涩……
正对范苦竹而坐的,是一位满面红光,秃顶圆脸的肥胖老者,这老者疏眉细目,狮鼻阔嘴,交叠的双层下巴就在不说话的时候也仍微微颤动着——
他便是“三才帮”的龙头大爷,主宰着七府六十三县所有驮运买卖的首脑人物全寿堂。
整个大厅中,除了全寿堂与范苦竹之外,另有两个人肃立在全寿堂身后,一个体格宽矮而壮,脸上横肉累累,另一位年约四旬,白净儒雅,倒似个师爷型的角儿。
这时,全寿堂举起几上茶杯敬客,他自己在浅啜一口之后,笑得宛若洪钟大吕,中气十足的道:“我说范老弟,料得你在这几天就会到来,却是到得好快,一路上吃了不少辛苦吧?”
范苦竹既未动茶杯,也没有半点笑容,他僵木的道:“还好。”
全寿堂笑呵呵的道:“秋风秋雨,最是愁人,范老弟的心情似乎不甚开朗?”
真是老奸巨猾,皮里阳秋——范苦竹心中寒冽,神色更见萧索:“在下此来何为,老爷子当能料及,尚请老爷子主持公道——”
全寿堂表情诧异的道:
“主持公道?范老弟,你又要我主持什么公道?”
咬咬牙,范苦竹不愿再兜圈子打哑谜,他单刀直入的道:“回老爷子,在下师弟童立,拙荆白凤,匿居贵处已有多日,敢乞老爷子将他二人交出,家门恩怨,自应私下了结!”
全寿堂依旧笑着道:“原来你是指的这档子事,范老弟,我先不问你们之间有些什么纠葛,我只请教,你凭什么肯定令师弟与尊夫人是住在我这里?”
范苦竹闭闭眼睛,道:“在下自有所本,且确知不误,否则,怎敢无端闯来打扰老爷子?”
全寿堂摸着下巴道:“你如此相信某人传言?”
范苦竹道:“不是传言,而是事实;老爷子,没有活人会欺骗一个将死亡的人,这并非怜悯,只是那个活人认为不必要对一个临死的人,有所顾虑而已,在这种情况下听到的话,应该都是真的,老爷子久经世故,当能体悟一二。”
笑得不大愉快了,全寿堂道:“如果我告诉你,人不在我这里,你怎么说?”
范苦竹平静的道:“在下会说决不相信。”
全寿堂尚未及开口,站在他身后的那个粗矮人物已断叱一声,霹雳般大吼:“何物范苦竹,竟敢在老爷子面前这等放肆!”
范苦竹连眼皮也不撩一下,只淡淡的道:“我知道你是‘三才帮’的二把头‘铁虎’上官彪,你不必在此时叫嚣呼喝,假设你有兴趣,任何时间地点,任何方式,我皆可奉陪!”
那上官彪满脸的横肉绷紧,吐字有若爆栗:“范苦竹,你唬得了别人却唬不住我,就在这里,就是现在,我便要好生给你一番教训!”
范苦竹目光平视,冷漠的道:“你是找死,上官彪!”
师爷型的朋友不愠不怒的一笑道:“果然狂妄,范苦竹,不过你撞错了码头,在‘大鹏楼’,岂有你卖狠使蛮的余地?”
范苦竹唇角微撇:“‘三才帮’的总管事恐怕亦管不着我这一段,韩既昌,如若你想管,我包你少不了难堪!”
这位总管家声声冷笑:“众叛亲离,已如丧家之犬,却竟有脸在此姿意跋扈,大言不惭,范苦竹,且看你还有几步活路可走!”
范苦竹古井不波的道:“我之所以蒙以不幸,遭此冤屈,也多承各位的赐予,没有推波助澜,别具用心的帮凶,也不会有今天的恶果,各位恩德,岂能不报?”
全寿堂面如凝霜,细目暴睁:“范苦竹,你要言语谨慎,不可造次,须知我的忍耐并非无限!”
范苦竹沉缓的道:“我并不愿意开罪老爷子,只希望老爷子能给我一个交代,老爷子一定明白,此事若无结果,我是绝对不会罢休的!”
默然片歇,全寿堂道:“坦白说,前几天他们是住在我这里,目下却已离此他去……”
范苦竹道:“去到何处?”
全寿堂怒道:“两个活绷乱跳的人,我又未曾拿绳子将他们拴住,去往何处我怎会知晓?”
范苦竹冷硬的道:“老爷子是江湖前辈,更是道上年高德劭的先进,随口诳言又心存欺瞒,只怕有损老爷子的清誉吧?”
猛的一拍身旁长几,几上茶杯“哗啷”一声坠地碎裂;全寿堂勃然色变:“好个大胆东西,你以为你是什么人,又以为是在冲着哪一个说话?范苦竹,你休要不识抬举,自寻烦恼!”
范苦竹无动于衷,声音凛烈:“老爷子,你当我来到‘大鹏楼’是打着什么主意来的?假如我求的是忍气吞声,默而以息,假如我只为了看你的颜色,听你几句胡诌,我早就找个不见天日的地方一头撞死了,又何须如此大费周折?老爷子,我既然来此,便不曾想过全身而退!”
全寿堂满脸涨得通红,双层下巴不住颤动,他“呼”的一声站起,粗厉的大叫:“给你台阶你不下,范苦竹,是你逼得我不能容忍!”
范苦竹也缓缓起身,形色就在这起身的过程中转为无比的肃杀,他逼视着盛怒之下的全寿堂,冷森的道:“全老爷子,我不明白你为了什么要包庇一个像童立这样泯灭天良、背义无行的败类,更不明白你为了什么要袒护一个似白凤这般有亏妇道、丧伦失德的女人?他们的阴狠手段、卑鄙作为,老爷子定然清楚,老爷了却执意偏颇,置公理是非于不顾,老爷子恁般独断专行,除了大大影响老爷子声誉之外,还将累及老爷子赔上身家性命,如此代价,老爷子是否付出得太重了些?”
全寿堂大喝一声,秃头透光,面孔的肥肉抽搐:“范苦竹,你不用给我来这一套仁义道德,我想怎么做,该怎么做,自有我的主张,谁也无权干涉,谁也不敢干涉,你算老几,配向我讲经说道?
你要不服气,尽管使出你的本事,随你怎么办,我全某人好歹接着,童立和白凤两个,我断不会交给你,便说绝了吧,范苦竹,这两个人我不但包庇,而且包庇定了!“
范苦竹低沉的道:“话可是你说的,全老爷子!”
全寿堂声音高昂:“不错,话是我说的。”
范苦竹又道:“流血残命,老爷子亦不足惜?”
狂笑如雷,全寿堂暴烈的道:“我今年七十有一,范苦竹,你以为我是在娇生惯养,锦衣玉食的环境里长大?这大半生来,我过的就是流血残命的日子,玩狠玩了几十年,又何惜再加一遭?”范苦竹道:“很好,全老爷子,我就替你添上这一遭,这一遭之后,我看你还有没有机会再往下玩!”
就在全寿堂身后,“铁虎”上官彪猝然弹起,凌空一个斤斗倒翻而下,人尚未至,一道匹练也似的寒光已斩向范苦竹头顶,来势强悍,犀利无比!
话已说到了绝处,事情决计难以善罢,是而范苦竹亦杀机盈溢,再不存一丁一点忍让委屈的打算,上官彪身形才动,他已一飞冲天,当那道寒光稍差半寸的擦过他的鼻尖,他人已直抵大厅顶上的金红木雕承尘,刹那间他弓背旋身,双脚倒踹承尘板隔,灰沙纷洒中,人已返射,速度之快,好像要追回多少年前流逝的时光!
这时,一刀斩空的上官彪才在抽身换式。
韩既昌便在此刻乘隙而动,他一个侧回移出三步,不知何时握在手上锃亮鸳鸯双环挥展出团团弧刃,又急又快的打横拦截倒射而下的范苦竹!
范苦竹的泻落劲道却毫不改变,未及人们一瞬的间歇,环光正翩旋掠削,寒彩炫目,眼看着撞向刃圈中的范苦竹却突然折斜——完全违反力道惯性的突然折斜,将那串弧芒抛往身后,金箭刺破空气,只听得一声尖锐的泣啸,韩既昌已丢掉双环,手捂胸前,跌跌撞撞坐落一张太师椅上,又和那张太师椅一起仰翻!
上官彪长号果似虎吟,他的缅刀抖得笔直,对准范苦竹的背心插去,而范苦竹依然不躲不让,只在左手微扬之下,黑色的弦索骤然反弹,索头点击如电,“嘭”的一声撞歪了缅刀来势,金箭划过一抹光尾,上官彪闷哼着踉跄倒退,胁下业已鲜血津津!
范苦竹若有所悟的凝视着胁下冒血的上官彪,现在,他知道对方为什么号称“铁搏”了,原来上官彪竟具有一身铁布衫的横练功夫,而且火候颇深,否则,刚才他那一箭刺出,必然透胁对穿,岂仅津津沁血而已!
正检视完韩既昌的情形,全寿堂直腰回身,一张本来肥胖的红脸,却泛现出骇人的酱紫色,他的嗓音也在微微颤抖:“范苦竹,我曾见过若干心狠手辣之徒,却没见过似你这般恶毒残酷的超级屠夫,你所做的,你必须承当‘三才帮’誓言,以你的人头来为牺牲的弟兄祭祀!”
范苦竹冷淡的道:“韩既昌是个该死的帮凶,死有余辜,罪无可逭;至于我的项上人头,只要你们抓得去,我自不惜割舍!”
全寿堂牛鸣似的号叫起来,手指范苦竹,一双眼珠子宛欲凸出眶外:“我们不会放过你!任是‘三才帮’土崩瓦碎,死尽杀绝,也要将你生剜活剥,凌迟寸磔,你妄想与‘三才帮’为敌,你是晕了头,迷了心啊……”
微微摇头,范苦竹不屑的道:“全老爷子,你的威仪,你的气度,你的修养,都到哪里去了?到底是一帮赶驴驱马的下九流出身,登不得大雅,上不了台盘,称你一声老爷子,真个抬举了你,这许多年!”
险些乎就气炸了心肺,爆烈了血管,全寿堂凄厉的吼道:
“秋风起,血刀扬——”
这显然是他们早就约定的行动切口,只闻全寿堂的呼喊甫传,整座大厅四周的八扇明暗门扉骤而启开,一十六名身着黄色劲装,手执各式兵器的大汉蜂拥而入,一看这种情况,范苦竹惊觉“三才帮”的十八名把头几乎到齐了!
那“铁虎”上官彪狂叫一声,缅刀盘顶翻飞不要命的冲上前来,口中一边叫号:“兄弟们,为韩总管事报仇啊……”
范苦竹不退暴上,缅刀的寒光刚刚将他身形卷裹,黑色的弦索已霍然布成一面交织的罗网——这面以单弦布成的罗网,形同瞬间的罩笼,于是,刀芒立刻弹跳滑斜,上官彪也被反震出五步之外!
一个黄衣大汉贴地滚进,双手互握一柄砍山刀,奋力劈斩范苦竹下盘,同一时间,另三名黄衣汉子也自三个迥异的角度猝闪而入!
上官彪单足旋转,又朝上扑,缅刀带起的波芒冷焰,宛如冰球碎溅,流虹纵横,敢情真是豁上啦!
范苦竹陡然间躯体横腾,弦索有如活蛇般‘嘘嗦’一声卷住了贴地滚翻的砍山刀,横起的身子虚空回转,砍山刀“呛”的一记插上了大厅顶的承尘,刀飞的须臾,金箭,炫映似魔鬼的诅咒,兜胸刺翻了犹在地下腾扑的那位仁兄!
三件家伙便在此际聚集而至,刃气破空,森森如削;范苦竹的金箭费起一溜猩赤血滴,颤晃吞吐中,三点金星倏然炫射,三次金铁交击声合为一响,三个攻袭者就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无形巨掌挥掴到一样,分跌向三个不同的地方!
缅刀的冷电闪泻如雨,范苦竹的黑色弦索再次交织为一面护身的罗网—
—那朵红樱已若恶灵的冷笑,如此突兀的出现,又以如此不可思议的快速从背后掠到。
那是一杆梨花木精制的红缠长枪,枪头尖锐蓝亮,锋端所挺,足可透肌裂骨,使这杆红樱长枪的主儿,正是“三才帮”的总瓢把子全寿堂!
这一枪来得太快太急,时间的拿捏得准确又无懈可击,当范苦竹发现危机,危机业已临头;他在枪尖触肉的眨眼里吸气冲前,同时弦索贴胁折射,肩胛处血光溅起,红樱长枪也骤弹老高!
一名黄衣把头以为有机可趁,急跨半步,一柄大铡镰齐头斩落,俯身前冲的范苦竹连看都未看一眼,倏然侧飘两尺,大铡镰斩空的俄顷,他金箭亦穿进了这名把头的颈项。
手中长枪一抖,全寿堂气涌如山,声若破锣:“圈牢他,给我狠杀!”
当上官彪悍虎般再次上扑,范苦竹已似一只冲天的巨鹰,挟着无可比拟的劲势,“哗啦啦”撞破花窗,掠身而出!
全寿堂却尾随急追,一边大叫:“姓范的身受重伤,跑不多远,儿郎们,还不赶紧追撵!”
十余名“三才帮”的各级把头,争先恐后的族拥着他们的老爷子奔出大厅门外,却是赫然发觉范苦竹正孤伶伶的卓立楼宇之前——便像全寿堂适才所言,他的确没有跑出多远!
范苦竹的左肩一片殷红,他却恍如不觉,只是默默挺立在那里,一手紧执弦索,一手攒握金箭,形色冷硬冰寒,仿佛是一尊石雕的人像。
十几个“三才帮”的把头叱喝连连,立时分散包抄,而各个楼门通道间更涌出来上百名劲装汉子,形成了第二个包围圈。
圈中只有一个人,一个焦点,范苦竹。
全寿堂长枪斜竖,意气飞扬,像是已经忘记了最后胜负未分晓:“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范苦竹,留一条生路给你,你偏要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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