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匣剑凝霜-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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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离开。”他迷迷糊糊地想。他一咬牙,顾不了伤势,脱身要紧,便拖着半麻木的身躯,一寸寸向水里爬,出了一身冷汗总算被他爬到水边了。天可怜见,水边恰好漂来一根枯木。他强忍彻骨奇痛,奋身向水中一窜,天无绝人之路,被他抓住了枯木。他用尽余力,挟住枯木慢慢向外划去。划出湾口,他已经行将力尽,江流一冲,将他和枯木带走,顺流向下游漂去。他盯视着逐渐消失的洲影,喃喃地说:“再见了,紫沙洲。红娘子,只要你不离开紫沙洲,我会再来的,我必定回来找你,希望你别死得太早。”求生的意志支持着他,冷冰的江水和痛楚,令他不至于昏迷,抱住枯木向下漂,他相信天亮之后,便可让往来的船只发现,更深信定可漂流至岸边,只消靠了岸,便拾回这条老命了。漂流中,先后从五六丈外驶过两艘客船,可是天色太黑,他又无力发声呼救,失去了被救的机会。他脸是曾经用了极高明的易容药,药色淡而不着痕迹,但泡在水中过久,药色逐渐脱落,褐色脸膛恢复了本色。“朝晖徐现,江面视界渐渐及远,已可看到两岸的远山了。上下游有帆影,他的神智却逐渐昏沉。布庄东主陶深的货船,正鼓浪而进,向抱着枯木漂下的周昌撞去。相距在十丈外,坐在舱面的陶深恰好站起来伸懒腰,目光落在漂下的枯木上,赶忙向在一旁清理船篙的两名船伙计叫:“水中有人,快救他起来!快!”
船夫循他所指的方向看去,粗眉锁在一块儿了。在大江下游一带,船夫们流传着一件最不道德,最可恶的迷信,那就是尽可能不救溺水的人,以免找替身的水鬼找上他们。两个船伙计迷信过深,并不是他们没有人性,也不能怪他们没有爱心,而是他们的生活条件和迷信,迫他们硬起心肠,不管溺本人的死活。他两人像是见了鬼魅,耸耸肩,向江中吐了一口口水,苦笑一声,依然干自己的活计。陶深大概知道船夫们的禁忌,大叫道:“二十两银子救起那个人,不然我用帖子送你们到安庆府衙门究办。”只要有人出头,又有重赏,船伙什就认为水鬼不能怪他们了,其中一人大叫道:“降帆,水中有客人要上船。”艄公手急眼快,帆索一紧一松,骨碌碌一阵怪响,大帆向下沿落。一名船伙计熟练地将一根绳索捆在腰中,一跃而下。几名船伙计已闻声赶来,抓住了绳索的这一端,有人在大呼小叫,告诉下水的同伴如何救人。被拉上来的是周昌,他已失去了知觉。
风帆再次升起,船破浪上航,天色大明时,船已驶过了紫沙洲。
当周昌被放平在舱面时,陶深便看清了他的相貌,大吃一惊,向船伙计急叫:“天!这是我的侄儿哪!快,抬入我的舱屋。”他从怀中掏出三锭十两的银元,塞入一位船伙计手中,说:“三十两银子给诸位买酒吃,谢谢,谢谢。”三十两银买酒吃,足以醉死一百个人。船从太平府走一趟九江,也不过银子四十两。船伙计们心花怒放,七手八脚将周昌送入舱屋。船共分三个客货舱,后面是舵楼,也就是十余名船夫的宿处,三个客货舱都装了货,货主便在舱内住宿,一方面可以安顿,一方面可以看管自己的货物。陶深带有家小,他的货堆放在头、中两舱,中舱便安顿女眷和小娃娃。这位出身名门大族的陶深,真是不明事理,他的头舱内原住了三个人,他、老仆和一个六岁大的小娃娃,他将老仆打发至舱面喝江风,把小娃娃赶入中舱,却从中舱叫出一位女仆打扮的中年妇人,和一位村姑打扮的十六七岁少女,到前舱来照顾从水中救上来的所谓侄儿。后舱的掌厨船夫有一阵好忙,准备热水,烧姜汤,最后是陶深送来的一包药物,要赶快熬出来。船在水中救了人,而这人不是溺处附近的人,按例必须报官处理。但今天救起的人是货主的侄儿,船伙又得了三十两银子的好处,不但免了报官的麻烦,也避免了因报官而作不必要的耽搁,两全其美,皆大欢喜。船进入了池州府的水域,徐徐上航。
周昌昏沉沉地入睡。陶深这位生意人,居然有一手漂亮的方脉歧黄之学,而且自己带了药,可知不会是包医死人的荒唐郎中。周昌的腹内没有水,省了一道麻烦,麻烦的是外伤,更槽的是力竭身虚,阴寒内侵引起外伤恶化,以致体内贼去楼空。外伤上了药,也灌了姜汤入腹,他仅清醒了一刹那。直至熬好的药汁灌人腹中,他方安静地沉沉睡去,这一睡,睡到日落西山,船已过了大通河口,预定晚间泊舟邢家汇。他被朦胧的灯光和人影所惊醒,第一眼便看到一张属于女人的脸孔在眼前移动,接着发现自己的头部落在另一人的手中。他已是惊弓之鸟,见到女人便心中发毛,本能地伸手一抄,要扣住对方的手,以便挺身而斗。
“哎……”有惊惶地叫声传出,他扣住了对方的肩头部分,一个温暖的身躯倒在他身上,一种毫不带脂粉味的女性特有幽香,猛可钻入鼻中。他也感到手中已用不上劲,同时浑身发软,痛楚袭到,无法挺身坐起。不等他下一步有所举动,耳中听到了急促低沉的叫声:“李恩公,请安静些,你受了伤不可牵动创口。”声音好耳熟,这里还有谁称他为恩公?他本待出手反击的念头突然停顿,定神一看,不由心中一宽,松了手说:“咦!你……你不是沈……”
“禁声,目下我姓陶,叫陶深,你是我的侄儿,委屈你一下,就叫你陶信好了。”
“我……我怎会……”被他制倒的村姑,是沈仲贤的爱女沈姑娘,她坐正身躯,羞态可掬地说:“我们的船要到江西,一早爹在舱面发现恩公……”
“婉儿,须防隔墙有耳。”化名陶深的沈仲贤出声制止。“那……女儿称……”
“你称他为大哥。”她欣然微笑,往下说:“爹请船家将大哥救上船来,不想竟是旦夕思念的大哥,你受伤不轻,幸好爹在太平府带来了不少救急药物……”
“你们从太平府来?竟不怕……”沈仲贤眉飞色舞地接口道:“我们依你的妙计,用上了金蝉脱壳炒着,雇了空轿向东走丹阳湖,扬言投奔应天府高谆县安身身。京师来的狗官拼命向东追,一去不回。欧贤侄留在太平府打听消息,知道你大闹洪春坊杨五的宅院,也查出杨五有意放水,怕你前往再次兴师问罪。这一来,我们放了心,改变主意反投京城,承蒙陶家的子侄仗义相助,改名换姓以生意人身份雇船赴江西安身,天可怜见,让我们有图报的一天……”
“糟!”化名周昌的李玉焦虑地叫。
“贤侄,你……”
“你们这种举动,骗得了锦衣卫的人。却逃不过云骑尉岳琳。”
“他……”
“他正是金翅大鹏的次子,武林世家江湖地位的声誉天下闻名,朋友众多。
欧兄能打听到的消息,他恐怕更为灵通。恐怕他已跟住你们了。船上其他的客人……”
“船上没有其他客人,后舱的八个人,是查贤侄几个,你都见过的。”李玉心中略宽说:“还好,但如果我所料不差,恐怕他已在前面等候了。”
“哎;那……”姑娘粉脸发青的慌然叫。李玉略一沉吟,沉着地说:“如果我所料不差,你们必可平安无事。”
“为何?”
“岳琳虽是奸贼的走狗,但京师良乡岳家的声誉,不容许他在忠臣义士头上图功名富贵,因此他不至于为难你,不然你们决难离开太平府,怕不早已擒住你们归案。他是为我而故意纵放你们的。”
“为了你?他……”
“他要利用你们引我出来,所谓放长线钓大鱼。”
“哎呀!
他……”
“我与他的事,与你们太平府的事无关;鬼使神差,偶然凑在一起而已。”
“贤侄与他……”
“恕我不能说出来,总之,我与他无恩无仇,他受人差遣,我却不甘心受缚,等会儿请命船家靠岸,我得走。”
“大哥,你……你的伤势,怎可……”姑娘惶然叫。“我不要紧,还挺得住。”
“贤侄,依我看……”
“依你看,恐怕咱们要同归于尽……”话未完,房门响起叩门声。沈仲贤伸手位开房门,门外爬伏着查明,低声说:“上游下来了三条船,已打出限令靠岸下碇受检的信号。”
“那是什么船?”李玉急问。落日余晖仍残留在天宇下,暮色中视界仍可及远,三条快船从上游下放,鱼贯迎面而来,渐来渐近。“恐怕是池口河泊所的巡缉船。”查明心情沉重地答。“我得走。”李玉挺起上身说。“你走?怎……怎样走法?”沈仲贤惶急地问。“从水里走。”
“那怎么行,你的伤口………”
“我在此恐怕要连累你们……”。姑娘将他按住,正色道:“你的创口已经恶化,好不容易退了烧,再往水里跳,那怎么可以?你不要命不要紧,我们如果不阻止你,那才是恩将仇报不知感恩的人,将会负疚终生,不管你怎么说,有祸同当,我们决不会让你走。”争论间,航速徐减,风帆已经降下,船徐徐向岸旁移。这时,即使想从水下走,也来不及了,除非能一口气潜出视线外。大江在池洲府地境,流向是西南至东北,江右一带暗礁甚多,矶石丛生,江左则泥沙成洲,迤逦数百里。在江右靠船,须防触礁沉没,江左则怕搁浅,也有翻船之险。因此,靠船下碇须费不少工夫。船距岸约五六丈,终于停住了,竹篙在篙孔一插,船便在水流平稳处稳住,用不着下碇。船刚停妥,三艘快船已到了两侧,船钩一搭,傍着大船停住了,五六名皂衣公人一跃而上,其中一个举着一盏灯笼,站在左舷的过道跳板上叫道:“池口河泊所康大人出巡汛地,奉命追查逃犯,船丁及旅客速至前舱面接受询问,旅客并须携带各人原籍路引待查,未经许可,严禁交头接耳互相谈话,不然将受严厉处分,出舱。”沈仲贤心中暗暗叫苦。李玉也脸色一变,向沈仲贤苦笑道:“只有听天由命了。记住:我不是你的侄儿,而是青阳县吉阳镇的渔夫周昌。你只将救我的经过照实禀明便可。至于误识侄儿一事,是可用夜间老眼昏花搪塞过去的。同时,记住说我至今尚未脱险,要送我到吉阳镇巡检司处理。好了,你们走吧。”船夫和旅客纷纷出到舱面,男左女右倚舷而立。快船上接着跃上三名年轻的青衣人,都佩了剑穿了紧身劲装,先上来那人不但身材雄伟,而且仪表非俗英俊潇洒,决不像是河泊所的丁勇。船夫们都认得出,他不是河泊所的康大人。船主出到舱面,首先便向丁勇们禀明,舱内还有一个伤重的人不能移动。沈仲贤立即主动将在紫沙洲下游救人,误认侄儿的事一一说了。三个为首的青衣人摇手示意手下的丁勇,不必检验路引,他三人逐个审视旅客们的相貌。为首的英俊青衣人站在沈仲贤面前,由一名丁勇举着灯笼在旁戒备。沈仲贤心中不住发冷,感到青年人的一双眼睛出奇地锐利,阴森森的冷电似可透肌彻骨,只看得他毛骨悚然,手脚发僵。“你贵姓大名?”青年人含笑间。
沈仲贤却似乎被一桶冰水兜头向下泼落,似乎对方的微笑充满了阴谋、杀机、凶狠、寒冷和得意,像是恶狼向一头小兔表示亲善。他打一冷战,强自镇定他说:“草民陶深,太平府……”
“太平府陶家的子弟,晤,很好很好。在龙山那两天辛苦了,府上的人都好吧?全来了?”青年人仍然含笑问道。沈仲贤几乎晕倒,只吓得浑身冰冷,连呼吸都快要停止了,脸色变成可怕的铁灰色,两条腿像在弹琵琶。“我……”他语不成声地说。青年人淡淡一笑,说:“你说救起的人叫周昌,而你误认他是侄儿,能带我去看看这位渔夫么?”
“他……他在舱……舱内。”青年人向身后的同伴点点头,说:“洪兄去问问船家救人的经过,不要难为他们。”说完转向沈仲贤笑道:“请带本人入舱,其他的人暂留在舱面。”沈仲贤不敢不听,拖着似乎重如泰山的双腿,钻入舱中。舱内一灯如豆,李玉伏躺在一床芦苇上,一床薄被盖住腰部及双脚,似已沉沉入睡,不知船上有变。青年人目光似电,首先便探手扣住了李玉的右手脉门,轻轻扳转李玉的头部,向对方的脸部仔细端详。另一名青衣人随后跟入,取过舱壁上的明灯,挑高油芯,凑近李玉的脸面。李玉的脸色很难看,苍白而带青灰,失血过多,受苦过甚,神色显得苍老、憔悴与倦怠。
青年人的眼中,涌起了困惑的神色,伸掌拍击着李玉的两颊,“劈劈拍拍”一阵脆响,李玉终于醒来了,睁开疲惫的双目,无神的眸子显得衰弱而茫然,有气无力地注视着眼前的人,用沙哑的声音叫:“水!水!我渴死了。”青年人转头向沈仲贤问:“陶深,他伤在何处?”
“左后腰穿孔,右后股有四处创口。沈仲贤战战兢兢地答。青年人拉开李玉的盖被,解开了创口中,创口曾经发炎,红肿并未全消。他打量片刻,向同伴间:“凌兄,看得出致伤的器物么?”凌兄沉吟片刻,迟疑他说:“看不出来,时间过久,创口已经变形,这……难下定论。”
“腰部似是利器所伤,股部……”青年人审慎地下结论。“四处伤口相距甚近,形状相同,仅深浅略异而已,这是一种……一种……”
“是不是狼牙棒头捣伤?”凌兄拍拍脑袋,说:“不错,很象,很象。”
“周昌,你是如何受伤的?”青年人大声问。李玉打一寒颤,恐惧地说:“小的在……在丁家洲遇上怪……怪风,跌入舱内撞昏了,醒来身……身在芦获长满的江湾滩岸旁,天色黑得伸手不……不见五指,不……不知自己在……在何处。我便沿江湾找……我的船,船上还有我的妻小和吴家两位大哥。但……天!我……我怕……那……”
“有什么可怕的”
“三个……许多鬼,从芦获里钻……钻出来,青……青脸镣牙,吓……吓死我了。我只得拼命向水里逃,只感到刚钻入水底,轰隆隆一阵暴响,有东西向水里掉。我……我只觉得整个身子一震,便痛得全身发……发僵,几……几乎浮……浮不上水面。后来,我只记得拼命游,抓住了一根枯木,以……以后便不知道了。醒……醒来身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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