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匣剑凝霜-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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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个旅客中,其中之一是南呜——艾文慈。目前,他重操故业,身份是走方郎中。他的招牌是一根齐眉枣木杖,杖头挂着一束干草药,下垂一块杉木小板,上面写着:专治奇难杂症五痨七伤,赠送祖传炮制膏丹九散。背了一个大药囊,腰系布巾包的金针盒,风尘掩不住他的轩昂气宇,盖不住他英伟潇洒的颜色。

炎阳似火,没有一丝凉意,没有风,暑热迫人。已经晴了半个月,今年雨水少,车马过处,黄尘滚滚。

车把式长鞭一挥,“叭”一声暴响,文八长鞭的稍暴出一朵鞭花。在第一匹健骡的头后上空发响,四匹健骡蹄上一紧。

他用巾拭拭脸面,扭头向后面的车篷项叫:“客官们,半盏茶时分便可到东陵镇,诸位可歇息片刻,过些茶水。”

“赶车大哥,可否赶上一赶?车厢里受不了,呀!”车内有一位旅客叫。

车把式招摇头,苦笑道:“赶上一赶不打紧,下半程牲口可吃不消。

客官,这种天气不算热,如果不是去年闹水灾,这一带全是田地,再过半月高粱长至八九尺高,人在路上走四面不透风,浮士近尺,车辆压下去灰尘上扬七八尺,那才叫苦啊!”

轮声辘辘,骡车不徐不疾地向前行驶。

艾文慈穿了一身直裰,戴四千帽。他倚坐在车凳上假寐,对身外的事不予置理。

车后传来了隐隐鸾铃声,尘头大起。不久,铃声渐近。尘影中,可看到车马的形影,蹄声急骤,车声辚辚。

车把式扭头一看,赶忙将车尽量向侧靠,并亮声高叫道:“老兄,慢点儿好不?”

四匹浑身枣红,高大雄骏的粟色马,拉着一辆豪华的轻车,以高速急驶而来。轻车的左右后方,三匹同样雄骏的健马护驾,马上的骑士两男一女,穿月白劲装外罩绸质被风,头戴同色布质遮阳帽,佩了剑,神气极了。

天蓝色的车厢形如轿篷,天蓝色的纱制车帷,绣着云雷纹和红图案,四周绣着祥凤,垂着流苏。四匹骏马清一色配带全饰,套具、笼头嚼环、顶铃、缨络……全是崭新的精制品。这是大户人家的豪华轻车,但只限于平民缪绅使用。如果是官宦人家,车顶必有装饰,车厢旁绘有代表家族的图案。顶饰须按官品装饰,一看便知。本来朝廷曾颁下禁令,民车的车厢仅许用黑色,但久而久之,除了大红之外,已不限于黑色了。

车慢低垂,看不见车厢内的景物,但幽香随风散边,猜想车厢内的人可能是女流。

车和马对客车的车把式所说的话不予理睬,风驰电掣似的超越而过,留下了飞滚着的黄尘,几乎对面看不到人影。

车把式发出一声低低的咒骂,放松控索掩住口鼻骂:“狗娘养的!

神气个什么劲?”

久久,尘埃渐清,客车方以正常的速度行驶。

一名客人将头伸出窗外问:“赶车老兄,那是些什么人?”

车把式摇摇头,信口道:“不知道,反正总是附近大户人家的内眷,带着打手保镖招摇,还会是好路数?”

镇口的栅门大开,远远地便看到栅门不远处的柳树下,围着一群人。在犬吠人声中,客车驶人栅门。

“兖州到归德的客车。”人丛中有人叫。

其实,车不能到归德,只到蔚邢,黄河渡头。河对岸,有归檀府的车马转载客货。归德府属河南,不是山东地境,渡船裁不了大车,车过不了河。

街道宽阔,两旁虽有不少住宅,但店铺甚少。全镇只有百余户人家,全都是务农的朴实镇民,只在镇中心设了五六家店铺,贩卖农具与日角必需品。一间小店兼营客栈,也就是车马的歇息站失。店右边的杂货店,是供应官盐的唯一地点,而且兼卖成药,备有一些平常的褒丹散。路两侧栽了不少柳树,右侧的一株柳树下,围着一群人,一个个神色忧虑。车把式扭头向人群瞥了一眼,看到了树下躺了一个年约半百的人。

一名村夫站在路旁大叫道:“赶车的,小心了,刚才商大爷的车伤了人,你可不能再出事了哦。”

车把式吆喝一声,拉下刹车杆,车吱嘎嘎发出尖厉刺耳的怪响,刹好了,插好长鞭,向村夫笑问:“懊,刚才那辆轿车是商大爷的?”

轿车,是指车厢的形状如轿的车,本朝方有此称谓。车把式的话,含有讽刺的成份,是有原因的。通常所称的轿车,专指轿而言。轿,称为育行之车。另一种正式的所谓轿车,京师以外的平民百姓,八辈子也没见过这种车。皇帝的车称辂,共有五铬。玉中、左金、次革、右象、砍木,圣驾出游通常是乘玉铬。至永乐年间,所造的大籍和玉辖,都是用两头象施挽的,马拖不动这种庞然大物。用马的则称为马辇,用人抬的叫步擎。皇后也乘格,并有所谓五色安车。皇如的车则称凤轿与小轿,但不是人格的轿,确是车,这就是轿车名称的由来。除了是奴之外,东宫妃及亲王妃的车,也称凤轿与小轿。郡王妃的车,政风为翟,称翟轿,也称翟车。

那时,除了妇女或者弱,平民百姓是禁止乘轿的。即使是官,文官三品以下皆不许乘轿,武官不论大小,一律禁止乘轿,必须骑马,以免打起仗来忘了骑术。这里所指的轿,也叫肩舆,不是车。

车把式明知当地的士霸商大爷八辈子也没沾上官,所以语气中讽刺他的内眷想做皇妃。

村夫听不懂车把式话中的含义,点头道:“是的,刚才在此撞伤是一个外地人,恐怕不妙。”“有何不妙?商大爷难道害怕不成?”

车把式笑着说:“我是说这个人不妙,恐怕活不成。”

“哈哈!自有商大爷善后,你们免操心啦!把人带去找郎中救命,你们怎么置之不理围着看热闹?〃车把式泰然地走。

“敝处没有郎中。再说谁也不愿叫留一个身份不明的外地人,以免打人官司。老兄,行行好,带他到县城去就医,成么?”

车把式脑袋摇得像博浪鼓,苦笑道:“老兄,要两个半时辰方能到县城,带着他?老天,你是不是要打人命官司?免了,谢谢。”说完,推开刹车木,长鞭一挥,便待驱车而去。

艾文慈突然伸出窗外叫:“且慢,让在下看看。”

车把式不耐地说:“你要看去好了咱们在前面的小店歇息等你,你如果耽误过久,便赶不上了,我可不能久等呢!”说完,长鞭暴响,健骡前驰。

艾文慈排开人丛,有人在前叫:“郎中不了,大家让开些,别挡路。”

一名村夫不但不让开,伸手拦住去路道:“老四,你想找死不成?”

引路的老四哼了一声道:“二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商大爷的事你敢管?”

“你是说咱们见死不救吗?”

“商大爷的事,不许任何人干预。救的不好,这场人命官司你打定了,即使救得好,商大爷也不会让你安逸。你不是不知道商大爷的为人,何苦惹火烧身?”

艾文慈忍不住问:“老兄,商大爷是什么人?”

“是镇西的主人,本镇的首富。你是外地人,最好少管闲事,快走吧。”

村夫善意地说。

“那……撞伤的人……”

“商大爷会来善后的。”

“那岂不是晚了么?救人如救火,拖延不得。”艾文慈断然地说,径向里走。

村夫不住摇头苦笑,叹口气不再阻拦。

这位中年外乡人已是人事不醒,脸部擦伤,流血不止。身旁搁着一个小包囊沾满尘埃,衣裤并来擦破。按伤势论,这人不该昏厥的,脸部的皮内伤并不严重。

但经过艾文慈的检查,这人的伤势比外表所看到的创伤严重很多。

他毫不迟疑地取下药囊,一面取药一面向围观的人叫:“劳驾诸位,去取杯水来。”

没有人移动,所有的人皆袖手旁观。最后还是老四挤出人丛,取来了一碗水。艾文慈拉开那人的牙关,捏碎一颗褐色丹丸塞入那人口中,用水灌入。

正忙着救人,人丛突然纷纷后退让开一条空隙,两个穿短打的大汉大踏步进来。

领先的人满脸横肉,伸出毛茸茸的大手,一把夹背抓住艾文慈的后领,提起向旁一推,瞪着凶光暴射的怪眼叫:“走开!少管闲事。”

艾文慈的手中还端着水碗,一提一推之下,水泼在胸襟上,几乎一脚端翻脚旁的药囊。强龙不斗地头蛇,江湖经验告诉他,约束他不可在异乡招惹当地的土豪恶霸。他将碗交给老四,静观变化。

两大汉先怪叫着要所有的人离开,满脸横肉的大汉则伸手便拉受伤的人。

紧要关头,牵涉到人的生死,艾文慈不能再袖手旁观了。他火速伸手虚拦,急叫道:“且慢,不能这样动他。”

“你说什么?”大汉极不友好的沉声问。

“不能这样动他。”

“你是什么,敢对太爷这般说话?”

“小可是过路的人,走江湖的郎中,姓南。”

“哦!你是外地来的走方即中,难怪。休管闲事,南郎中。”

“兄台要将这人……”

“带往商大爷府上,有商大爷的郎中替他治伤。”

“这……必须打块门板抬他去。”

“为什么?”

“这人的脊骨已断,内伤沉重,如不抬着走,死定了!”

“见鬼!谁耐烦抬他?死不死是他的事,死了活该。”大汉不屑地说,再次俯身拉人。

艾文慈再次伸手拦住,大声阻喝道:“不可造次,你会要了他的命,动不得。”

大汉怪眼一翻,双手叉腰,挺着大肚皮迫近,火暴地叫:“你小子找死,给我该开!”

受伤的人正徐徐醒来,张开了充满痛苦神情、已失去光泽的眼睛,茫然地注视着炎阳高照的天宇,脸色苍白而泛青,一滴鲜血从额角滑下鬓边。

艾文慈深深吸了一口气,无奈地说:“小可并不想多管闲事,一个外乡过路客的我,犯得着招惹麻烦么?只是,小可身为郎中,不能见死不救。我要说的是,你们如果像这样将他拖挟着走,他万无幸理,小可必须到衙门告你们故意置人于死。”

“哦,你要到县衙控告我们?到哪一座县衙?”大汉冷笑着问。

“曹县。

“哈哈!咱们这里归城武县管辖,你去告好了。”

艾文慈忍无可忍,沉声说:“到城武并无不可。”说完,扭头向围观的人亮声问:“请哪一位仁兄去找里正与街坊来?”

围观的人冷然注视着他,冷然地阴笑。

他的目光落在老四脸上,希望老四再仗义帮一次忙。

老四却回避他的目光,脸上极不自然,低声说:“商大爷便是里正,这位秦五爷是甲首,两位爷也是本区三乡的正副粮长。”

“你听清了没有?”甲首秦五爷傲然问。

里正,是一里之长。一里有十甲,每甲有一位甲首。粮长,是地方完粮的负责人,地方官不下乡征粮,只按田籍责成各地的粮长征收并运缴,粮长的权威甚大,不法的粮长任意以大外征收,敢反抗的人必定倒霉。地方官掌握所有的粮长,也支持他们,但他们如果催收误期缴纳数量不足,照样要抓他们打屁段坐牢。地方的粮长。通常不兼任里正甲首,但被指派为粮长的人,必定是田地最多的地方给绅,有财有势的地头蛇。

艾文慈闯荡江湖,走温南北各省,自然了解地方的事。他强忍一口气,点头道:“小可听清了,但城武的知县郝大人,他并不怕一个粮长里正,对不对?”

“他也不会听信一个外乡走方郎中的诬告,对不对?你问问所有的人,他们必定不知道今天所发生的事,没有人会替你作证,不信你可以问问。”

艾文慈向一青年人一指,问:“老兄,你愿为今天的事作证么?”

青年人瞪着他,冷冷地说:“作什么证?今天没发生任何事,我也没看见有人被马车撞伤了。”

秦五爷伸出一个大指头,几乎点到艾文慈的鼻尖上,冷笑道:“我给你片刻工夫,给我扶尾巴滚出东陵镇,走迟一步,打折你的狗腿。”说完,再次俯身去拖受伤的人。

艾文慈虎目怒睁,伸手拦住道:“且慢!你拖他到何处?”

“去给郎中医治。”秦五爷冷笑着答。

“拖他会死,你……”

“死了咱们替他收尸,保证不至于让他曝尸荒野。”

“你好狠的心肠。”

“好说好说,秦某不算狠。”

“你不能动他。”

秦五爷大怒,猛地一耳光抽出,相距伸手可及,这一举很难闪避,“啪”一声响,正中艾文慈的左颊。

“你找死!”秦五爷怒吼。

艾文慈抹抹左颊,冷冷地说:“你打我,我认了,但你必须派人拾了重伤的人去找郎中。”

秦五爷踏进一步厉声道:“太爷要派人拾你,但不抬他。”声落,一脚踢向艾文慈的下阴。

艾文慈这次不让对方撒野了,身躯半转,让对方的脚擦身而过,信手一掌拂出,不偏不倚地劈在秦五爷的膝盖上。

“哎呀!”安五爷怪叫,“蓬”一声坐倒地上,然后抱着腿哎唷狂叫。

另一名大汉吃了一惊,火杂杂地扑上,先下手为强,“毒龙出洞”劈胸就是一拳,居然拳风虎虎。

围观的人纷纷叫嚷着向外退,有些胆小的急急走避,溜之大吉。

艾文慈左手一勾,勾住了揭来的大拳头,身形半转右脚前移,右掌同时劈出,“噗”一声劈在大汉的肘尖上,左手加了三分劲一带,右腿轻拨对方的下盘双足。大汉骤不及防,斜冲而出,“蓬”一声跌出八尺外,五体投地狗吃屎,“哎”一声尖叫,狂乱地爬起。

艾文慈不加理会。轻轻抱起受伤的中年人并拾起包裹,大踏步排开人丛,在众人惊讶的注视下,走向镇中心。

有几个腿快的人,首先向镇中心狂奔,其他的人,全在后面跟随,几乎全镇都惊动了,老少男女皆纷纷跑到门外,好奇地看热闹。

骡车仍未起程,车把式已经就坐,四位旅客已坐在车内,显然在等他。

小店附近站着不少人,议论纷纷,目迎他抱着人大踏步而来。车旁站着五名青衣大汉,抱肘而立,脸色阴沉。

车把式脸色不正常。见他走近,苦笑着招呼道:“客官,你打算带着一个快死的人走?”

他沉重地点头,说:“小可不能见死不救。俗语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居,在情在理,小可不能袖手,车钱由小可负责……”

“不行的,客官,他怎能支持得住?”车把式焦急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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