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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雨如尘-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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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是我说的,”一茜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张昊从门外进来,难道他一直就在那里听他们说话吗?“那不过我一时戏言,你还当真了。”

他一身黑色的西装,好像又瘦了,眼里也少了往日明亮傲然的神采。

“卉西,把我为他们准备的大礼带过来。”张昊一边走进来一边高声说道。

一茜的心慌慌的,不知张昊又在搞什么鬼。

顺着他的目光,一茜看到秀美温和的卉西缓步走来,手捧着一个黄色的纸箱,脸上的笑光彩照人,她把纸箱放在一茜面前,稍稍退后一步。

张昊走到卉西身旁站定着,拉起她的手,轻柔地拂去纸箱留在上面的灰尘,眼神温柔和煦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看看吧,都是你的。”张昊放下卉西的手,抬眼不经意地扫过病床上的一茜。

狐疑地打开纸箱,一茜看到一个署名是尹一茜的存折,面对一长串的数字她不禁惊诧地问道,“这是什么意思?这么多钱,你要干什么?”

“你的嫁妆啊,我不是说过吗,会做个好哥哥的!怎么样,还不赖吧。”

一茜不理会张昊狡狯的目光,和那声音传递出的谐谑,她继续向下翻弄,可是泪水却顷刻间掉了下来,“张昊,这是什么?”一茜手举着妈妈的遗像,难以相信张昊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

“你的妈妈,最后还是要你来看管,我的事情很多,恐怕照看不到。”他依旧淡漠的看着她,毫不回避她眼里的失望和苦楚。

一茜小心抚摸妈妈笑意盈盈的脸,她目光那么慈爱,那么温和,可是脸颊却是冰凉的没有温度。

拳头攥得紧紧的,一茜再说不出话来,也再没力气继续向下看,他是要和她撇得干干净净,连妈妈,他也不要了!

“一茜,走吧,别在这了,看着你我会生活的不好,”说着张昊搂过卉西的腰,慢慢走向一茜,“我刚开始我的生活,不希望因为你的存在而让她觉得委屈,毕竟她才是我的妻子。”

一茜缓缓抬起头,看着眼前一对璧人,心中冷笑,是她阻碍了他们的幸福吗?张昊看不得妻子的一丁点委屈,却能残忍地让一茜一次次体会生不如死的痛苦!

“我不是来吵架的,以后咱们也别再吵了,都各自生活吧,以前是哥哥不好,不该那么对你。现在找到林跃这样的好男人,你就跟他走吧,不要让我觉得很歉疚,我不能再像爸爸一样,为了赎罪搭上自己的人生,你就放了我,可以吗?”

一茜埋着头不敢看他,泪水滴落在白色的床单上,晶莹的珠泪一点点晕开,仿佛一朵飘渺的云,坠落天地,慢慢消失。

“那么,你到底有没有真的爱过我?”一茜咬着唇,忍着胸口钻心的刺痛轻声问出这一句。

这是她最后的奢望,最后的赌注。

“没有。”干净利落的两个字,张昊想都没想,爽快的回答。

“……”

没有!没有?

七年,我用生命去爱的这个男人,最后只换来他的这一句没有,简单的两个字,击碎了所有的守望和信念。

为了你这一句回答我仿佛等了千年,却原来他真的不爱,要不然怎么连片刻的犹豫都没有,说得面不改色!

到底是从没有爱过她吗?哪怕一秒也好!

“好,我走,你不用求我,我走就是了。”一茜擦擦眼泪,忽然变得平静了,原来一切都是自己自编自导的闹剧,原来一直笃信的爱情,原来一直支撑着整个生命的不过是一场残忍的梦魇!

既然你说不爱,那么我就可以放手了,张昊,既然你说我的离开可以让你放心,那么我就走,离你远远的,远远的。这一次我真的放开了,真的!

林跃走了,张昊和卉西也走了,病房里只有一茜一个人,她想放声大哭,都结束了,难道还不值得好好祭奠这份没有发生过的爱情吗?

可是她却哭不出来,干涩的眼角流露出最深沉的悲哀,她茫然无措地盯着前方,心空了,也碎了,却始终没有流泪。

有句话叫哀莫大于心死,大概就是她现在的心情吧。

不管发生什么,太阳依旧从东方升起,而且今天的阳光更加热烈。

一茜换上自己精致钩花蝙蝠袖罩衫毛衣,头上戴一顶花咖色有檐八角帽,对着镜子轻轻一笑,她的行李都收好了,她的心情也收拾好了,现在,可以走了。

第四十九章 原来如此

坐在林跃的车里他眼睛始终望向窗外一言不发,从医院到家一个小时的路,仿佛走了几天几夜那么漫长,他们之间忽然变得生疏了。

“明天九点钟我来接你,今晚就好好休息吧,什么也别想了。”下车的时候林跃终于开口,声音轻轻的,略有些惆怅。

“好。”一茜简短地回答,然后拉着童童走了。

昨天四个人的病房里,当张昊斩钉截铁的说出“没有”的时候,一茜还没开口,林跃首先急了,他面色凝重,怒气冲冲,阴沉的嗓音发出一声低吼,“张昊,你说够了没有?”他气得青筋暴起,眼睛通红,“难道你看不到一茜受的伤吗,她是为了你才住进医院的,你不感激她也没必要做的这么绝吧!”

张昊细长的眼睛迅速扫过正怒火中烧林跃,嘴角边似笑非笑,接着清淡地说一句,“那我怎么说,哦,对了,是该说句谢谢。”说着他转头又看着一茜,明亮而深邃的眼睛里尽是戏谑和嘲弄,一句“谢谢”说得漫不经心。

“带着你的妻子马上离开,”林跃来到张昊跟前,眼里的怒火更加浓重了,盯着张昊半天才又厉声喊道。“出去,出去!”

一茜一直低着头,没有说话,他们的声音轻飘飘的,好像几缕浓重的烟雾在眼前慢慢散开,呛得她止不住流眼泪。

张昊却是轻轻一笑,淡然道:“好,那就不打扰扰两位,以后我的妹妹就交给你了。”说完他拉起卉西的手两人并肩走向门口。

“还有,你不爱的人,以后由我好好去疼爱,所以,记住你今天说的话,不要再出现在我们面前。”林跃推着轮椅跟上几步,朝着他们的背影说道,他目光坚定,声音温厚有力。

张昊的脚步有一秒钟的停顿而后又继续朝前方走去,终究没有再回头。

“一茜,不要再为他流泪。”林跃凑到一茜身旁,手微微有些颤抖,小心拭去一茜的泪,看着她暗淡无光的眼睛,终于转过身,喉咙中里发出一声无奈的轻叹。

林跃是真的爱她吧,明明知道她的不爱,却在那人面前为她争取最后一点的尊严。可是面对为她为另一个人而流下的眼泪,他还是是束手无策了!

或许他知道,她的心,永远不会偏向他这一边,可是他已经停不下来,爱了她七年,他也如她一样,这份爱,刻入心底,实在难以割舍。

下午,残血夕阳照进这一间宛如春日的花店时,一茜拉着童童下楼了。

她最终还是一个人,冥冥中仿佛早已注定,注定一生颠沛流离。

林跃,对不起,是我还不够勇敢去真的丢掉一份过往重新来过,我走了,不要来找我。

一茜留下这张纸条,在这样一个早春的傍晚决定彻底的离开。

推开门,她手上的动作却僵住了,因为她看到了爸爸,正悄无声息地站在门口。 “爸?”一茜几乎不加思考就喊出了这句爸爸。

上一次回家她都没能好好和他说几句话,现在张口喊出来自己倒觉得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关锦和说过的话,好像已经失去了效力,面前年迈慈祥的老父亲,一茜怎么还能忍心去伤他的心!

停顿几秒之后,一茜心里又有点疑惑,爸爸怎么找到这里来了,上一次张昊婚礼都没见到他,怎么这时候出现在这。

“诶!”爸爸笑着答应,一茜好久都没有这样叫过他,现在听了心里自然高兴。他脸上的笑容堆积出更加明显的皱纹,一茜看着他饱经沧桑的模样,心里竟涌上一阵酸楚。爸爸是真的老了!

“要走吗,雨辰,这是要去哪啊,还带着行李?”他稍稍打量一茜忽然惊奇地问。

“嗯,去旅行,”略一沉吟她才说道。“你来,有什么事?”一茜没有把他让进屋里的意思,想尽快结束谈话,她的手心攥着的是一张南下的火车票,那里才是她应该停留的地方。

“看来我来的正是时候,你走之前,爸爸有话要告诉你。”爸爸慈爱的目光中闪过些微的忧思,看着身边一直认真听他们说话的童童脸上又浮出笑意。“这孩子多好,又长高了!”

“可是我就要走了,能不能以后……”一茜都没时间琢磨爸爸看童童时眼里的疼爱和宠溺,她心急火燎的,只想尽早离开。

“一茜,对你来说这是很重要的事,爸爸从来不会骗你,也没有拦着你的意思,况且听完之后,你再走也不迟。”爸爸的脸色变得严肃了,他看着一茜的眼睛,很肯定地说。

“好吧。”没办法,一茜将爸爸引到房间坐下, 把童童送上楼,才端过一杯茶,坐到爸爸身边。“您有话就说吧,我听着。”

“先给你讲个故事吧,爸爸这个故事藏了一辈子也没和别人说起过。”接过一茜沏好的茶,热气在爸爸面前升腾,模模糊糊,看不真切他此刻眼中的神色。

“三十年前,在一个还不是很发达的小城,有这样一对恋人,男的叫彭展,女的叫慧菁,他们很相爱,无奈却遭到父母反对。原因很简单,彭展是干部子弟,而慧菁不过是刚下乡回来的知识青年。”

故事的开头往往这样,一对恋人,经历很多坎坷,最后无非相守一生,或者擦肩而过,如果人们早知道结局,还会去相爱吗?一茜在心里暗道,不知这个故事,最终会怎么样收场。

“可是他们依然坚持在一起,为此彭展甚至不惜和家里断绝关系,他们就是要在一起,最后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忽然有一天,慧菁病了,医生诊断出肝炎,不及时治疗很可能恶化,在三十年前,这无疑是晴天霹雳,他不敢把病情告诉她,每天一个人在外面为了她的医药费辛苦赚钱。

他们本来就没什么积蓄,勉强维持一段时间,最后即使他一天打几份工,也交不起昂贵的治疗费了。眼看慧菁就要被赶出医院,情况一天不如一天,彭展没有办法,只好向父母低头。

钱到手了,慧菁病情也慢慢好转,可是依照父母的意思,彭展却要离开,和当时一个厂商的女儿结婚。

慧菁什么也不知道,出了院才发现彭展早离开了那个小城,以为他抛弃了她,一时心灰意冷,慧菁接受父母的安排嫁给了一名普通工人。”

说到这爸爸的眼圈竟然红了,他从衣兜掏出一块干净的帕子擦擦眼角,一茜慢慢发现他提到慧菁时眼睛里会散发出异样的光彩,带着怜惜、带着牵挂。

一茜听的入神,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也慢慢蒙上一层水气。

无论是什么年代,无论哪个国家,这样的故事都在发生,可能就在这一秒,昨天还牵手欢笑的恋人现在却各奔东西,人的感情,如同一个色彩缤纷的玻璃球,美丽,却也容易破碎。

爸爸喝一口茶润润喉咙继续道:“几年之后,彭展回到小城,经过一番打探才知道,慧菁几乎生活在水生火热中,他的丈夫不务正业,脾气暴躁,常常输了钱就对慧菁拳打脚踢。

彭展得知这样的消息当天找到慧菁的住所,可是一见面他就禁不住泪流满面。当时在一个破旧的小院子里,她蹲在地上侧对着他,面前是一堆黑乎乎的煤渣,曾白皙细嫩的手指变得粗糙苍老,她回头,彭展才看到还三十不到的慧菁竟然变得如此苍老憔悴!

看到慧菁脸上的伤痕,彭展当即找她丈夫理论,没想到那人粗鲁蛮横,将他打了一顿。即便如此他还是常常来她的家,每次见面也不过说几句他就匆忙离开,因为他受不了慧菁无助的眼神,她的不幸深深刺痛着他的心。

其实这个时候他们都已经有了各自的孩子,只不过,慧菁还不知道,彭展已经离了婚,他回来只想看看慧菁生活的好不好。”

“那么后来呢,他们有没有在一起?”一茜的心紧张得怦怦跳,她猜想,困扰了多年的这个谜,就要揭晓。

“一次彭展又来到她家,没想到,大白天门窗紧闭,只听得里面哭声喊声乱作一团。从邻居那里打听到,原来是她的丈夫欠下一大笔赌债,此刻已经走投无路,想点燃煤气,一家人同归于尽。

彭展不顾众人阻拦,毅然从后墙偷偷跳进院子,十几分钟过去了,里面还是嘈杂混乱的声音,忽然砰的一声巨响,整个屋子房顶被掀开,彭展抱着她的孩子,拽着慧菁从一片浓烟中跑了出来,而她的丈夫却葬身火海。等到消防队赶到,只剩下他几乎烧焦的尸体。”

“彭展被判两年,原因有人指控是他纵火杀人,而这个人正是他的妻子,因为她恨彭展,所以找人作了伪证。”

爸爸讲到这深深叹了口气,端起茶杯,可是杯已见底,一茜起身续了杯茶,回身时抹了把脸,却还是眼圈通红,她早就听出来,故事中的彭展就是张昊的爸爸,而慧菁就是她可怜的母亲,怪不得爸爸身后有一大块伤疤,而妈妈这么多年也缄口不提她的亲生父亲。

“后来彭展出狱了,慧菁嫁给了他,他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一茜缓步走回来,接着爸爸的故事往下说。“二十多年后,慧菁肝炎复发早一步去了,最后只留下彭展和他们一对不懂事的儿女。”

一茜把茶杯送到爸爸面前,心里泛上一股苦涩的滋味,原来谜底就是这个,纠缠了自己那么多年,竟然是这样!她轻信了关锦和的话,这么多年在心里怨恨的这个衰老慈爱的父亲,不知已经对他造成多么大的伤害!

而为了这个,也让她离开一生挚爱的张昊,想来禁不住一阵钻心的难过。那个夏天,阳光热烈,张昊的眼神落寞而无奈,或许他早就知道,不说,是为了保护她心中爸爸的完好形象,而她却以为那是他无力的默认,竟然挣脱开他的手,走向林跃。

“你都听明白了?”爸爸抬起眼睛,一行浑浊的泪水竟然流出眼角。

一茜不忍看,忙低下头来。“明白了,你们从来没有人提起过,原来结局是这样。”

和自己先前的猜想大相径庭,原本来以为只是别人的故事,没想到却是他们上一代真实的恩怨纠葛。现在又落到他们身上,延续诅咒一般不能完结的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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