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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游 作者:末回[上下册出书版]-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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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县令什么人啊,在江府当县令的这九年,别的不说,江府县上上下下里里外外,还有谁有他清楚,县里的老老少少谁不崇敬他这个爱民如子的青天大老爷,且也在赵大县令断案如神的潜移默化之下,个个都对日常生活中发生的事情保有一定的机警。
更何况是事关程捕头,平日里别说是人,路边的野狗小猫都受过他的照顾,于是一听到程捕头不见了,全都自发起来寻找线索。
正可谓是众人一心,其利断金,很快,程捕头失踪当天的一切事无巨细全禀报给了赵县令。
赵县令听罢,再一琢磨,便把目标锁定在程跃失踪当天那辆趁夜离开江府县的马车上,于是叫人顺藤摸瓜,找找是谁的马车,也趁着这个时候,再到程跃住的院里查找其他线索。
院里墙上被利刃刺出一个窟窿,但摆在院里四周的盆栽小树却一点都不乱,屋里小桌上的茶壶水杯都朝一个方向掉地上碎了,可桌子却没有被移动过的痕迹,屋里还散着程跃当日穿的衣服鞋子,仔细一找,屋里什么都没缺,不但没缺衣服,连他向来随身带的长剑都还在,床前摆着一个碗,虽是干的,但拿近仔细一嗅,就嗅出迷药的香味。
赵县令琢磨着,感觉事情不对了。
他告诉赵逊,程跃是被人下了药带走的,但他认识这个带他走的人,屋里虽然像是打了一架的样子,但事实上,真正动手的只有一个人,而且不是程跃,因为他的剑甚至没有离鞘,剑尖也没有墙粉。
这时候有个捕快查到些消息回来报了,说,那辆马车其实就是县里客栈备下的,那日叫人驾走这马车的人正是客栈的大东家,也正是安阳宁家的主子,宁景年。
听到是这个人,饶是赵县令也不由大吃一惊。
好了,拐人走的人查出了,可赵县令并不急着动身,他把自己关屋里想了一整天,才终于带赵逊出门。赵逊问他为何不带捕快护卫,赵县令高深莫测地说,怕程跃那小子是心甘情愿的呢。書香門第
赵县令想起,程跃九年前回来时曾有一段时间总是失神落魄,跟和恋人生离死别差不多。
而再前几天,他也出现过这种症状,问他也不说,赵县令便叫人去街上查他那几日都遇上什么,结果就救了宁家小少爷,第二日被宁大当家请吃了一顿饭的事情比较扎眼外还真没什么,现在又听到宁景年的名讳,赵县令心里多少有个底了。
于是换了便装,官服官印随从都不带,只带上赵逊,牵了两匹马,胸有成竹地西上安阳城。
话说郭蔷拜别宁老夫人,走到院里,听到丈夫今日出府打理生意去了,心中便转了无数心思,瞧见儿子靖安跟丫鬟在院里正玩着,便直奔回自己的屋里,拿出首饰盒,仔细挑了几样平日里不常用上却极是精美奢华的首饰。
这些都是婆婆心疼她这个媳妇,叫人选的上好的原料制作而成的,郭蔷也喜欢,更舍不得用。
水儿见她把这些稀罕东西一一选了出来,便问她是做什么,她也不答,只闷着脸一样一样选。
选完就去柜里翻衣裳,拿出自己还未来得及穿上的新衣裳,同样件件精致华贵,可挑着挑着,她又罢了手,轻叹一声:「也不知道那人身形如何,若是穿着不合,怕只会嫌我多事。」
水儿一直在旁边看着,听得她这么说,心思一转,不由疑道:「小姐,你该不会把这些,全送给景年轩里的那个狐狸精吧?」
水儿是郭蔷从娘家带来的,从小就伺候她,郭蔷拿她当妹子,她的心自然偏向自己小姐。听到姑爷宁景年带了别的女人回来,明里不好说,暗地里恨恨的一口一个狐狸精。
郭蔷不由瞪她一眼,但心里多少有认同,可她怎么也是个小姐出身,总不好泼妇姿态,跟着下人一口一个脏话粗口。
郭蔷有些累了,坐到椅子上,放下手中的衣裳,仔细摸摸她选出来的精美首饰,轻言道:「相公把她带回了府,想是存了纳小的意思,我多少也有个准备,别落个心胸狭小的骂名。这些东西送去,一是让她明白家里还有我这个在上头,二是想让相公知道我不是那么不懂道理的人。」
水儿见她越说越寂寥,不由心疼自家小姐,叫屈道:「小姐,你真命苦。」
郭蔷不说话,望着眼前的金银首饰出神。
郭蔷把挑出来的几件首饰装了个盒子,亲自送去景年轩,知道会被拦所以没说什么,可听到连首饰盒没经当家的同意也不能送进去时,忍不住怔了怔。
水儿看人不能进去就算了,可连送个东西进去看护的同样软硬不吃根本不当自家小姐是一回事,顿时火了。小姐受了委屈,水儿立刻双手扠腰,破口大骂,郭蔷怔着,也没想到立刻去拦,等她回过神来,水儿已经喷了看护的一脸口水。
「水儿,我们回去。」
「可是……」
「回去。」
郭蔷把手中的首饰盒子递到水儿手上,转身就走。
水儿看她走了,虽气不过,也只能跟上去,临走还朝景年轩的门口怒气未平地哼了几声。
水儿这一闹,虽然没造成什么影响,可她破口大骂的声音早传进了就坐在院中的程跃耳里。她虽没有骂什么难听的话,但话里的她家小姐才是明媒正娶的妻室却是提醒了特意想忘却这些事情的程跃。
程跃苦笑,不管当初宁景年是为何娶了郭蔷,如今的情形是,郭蔷才是他的妻室,并且已经为他生下一个儿子。而他程跃,终究只是个见不得光的男人。
这些被特意遗忘的事情一一回忆起来,便满满占据了心房,整整一个白天,程跃坐立不安。
事情再多,但思及程跃在家等着,宁景年还是不顾一切舍下眼前的事情,太阳还没下山就骑马赶着回家,可一走进景年轩,就见他满腹心思地坐在院里,看他进来,满眼的深沉。
宁景年心里咯当一响,一下子虽没想明白,但还是小心陪着笑脸靠近。
「怎么了这是,出门前还挺好的,才一天工夫就拉下这张脸了?是不是一天在家里待着不出去闷坏了?」
说着,从腰带上解下一个荷包蹲到程跃跟前,拉他的手把荷包放进他手里。
见他动作这般小心,程跃注意便落在上头,看着荷包问:「里头放着什么?」
「你打开看看。」宁景年只顾笑。
程跃便扯开荷包口子取出里头的硬物,乍一看,不就是块半个手掌大小模样扁平的石头?但想想他应该不会随便拿块石头就当宝,便拿到眼前仔细看看,又对着夕阳比照,半晌才疑道:お稥「这是玉吧,可这纹路又有些怪。」
宁景年站了起来坐他旁边,握住他的另一只手放在膝上:「材质是和玉差不多,却是海产的,前几年我跟船到海外走了一趟,就见着这个。是个新奇东西,拿回来琢磨一下哄抬出去,又能赚不少。」
程跃掂量手中的东西,还挺沉,便道:「买卖这东西我也不懂,你给我看这做什么?」
宁景年看着他,眼中有几分遐想。
「我头一回看见大海是爹死后不久,我没恢复过来一直无心打理家业,对手趁着宁家乱使下不少绊子,家业差不多教人散尽了我才慢慢上手。为了把家里一批积货卖出去,我跟队一路西行两个多月,最后抵达安苍,那时为了赶紧把货都卖出去,一路马不停蹄累得不行,可当眼前出现那宽广的碧海晴天时,就什么都没了。」
「跃,你见过海吗?」景年握紧他的手。
程跃轻轻点头。
他第一次见海不是在安苍,第一天时住的就是海边的小镇,偏偏那时赶上台风连日阴雨狂风,分不清海水还是雨水扑面而来,天际黑鸦鸦一片不透一丝光亮,加上当时有案子在身好几天没得些头绪,闹得心情极不爽利,他借宿的一个阿伯就宽慰他说,台风天过了,天气总是格外晴朗。
阿伯说完这话的第二天,天就放睛了,走出小屋一看,天海连成一片,早上还混黄的海水到了中午清澈得能见鱼儿在水里游,在屋里憋了数日的小孩大人在海滩上欢声阵阵,和风煦日之下,一扫数日的阴霾。
景年不由笑了,接着说:「那蓝得不杂一丝尘的颜色,还有天际交接的宽阔,眼里看了,心里再多的堵塞都一下掏空了。」
「所以你算计上了海上生意?」
景年仍笑:「一开始没算计上,后来听人说海的那边连着地,住着风俗习惯跟咱们完全不同的人,就想着去看看。回来后就派了人出海,因为空船来回浪费银两,才算计着带家里的特产卖去那边再买些回来卖,等路线找好了自个儿再去。」
「原来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你还别说,做生意需要几分头脑,也需要几分运气。」
程跃想了想:「可我听人说你并没出海几次。」
景年点头:「也就两次。」
「为什么?」
「一个人去,太过寂寥。」宁景年看他:「外面的山水景色,外面的风土人情,再美再有趣,一个人看总会去想让另一个人也去看看,看不得,就无心再去了。」
「跃,那年我就想带你四处走走。现在你又回来了,我就想同你说,你要不要去,就我们两个。放下一切,逛遍大好河山,然后出海,我已经在安苍建了几个港口,以后就直接从那运货出海,我们就跟船去海外开开眼界,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听起来是挺好。」程跃让他诱出了几分好奇:「只是,宁家上下怎么办?」
宁景年认真看他,见他好不容易缓下些的脸色又渐渐拉下来,猜想之前估计也是因为家里人的事惹他不快了,便道:「刚才你就是为这事不悦?」
程跃嗯了声:「我自私不得,你上有老下有小,就算不去想事情也会冲我来。」
天渐渐黑了,外头也起了风,坐着坐着有些凉,宁景年拉他起来,带他往屋里去。
「先回屋。」
程跃默默随他,进了屋放下手中的东西就找蜡烛点上,然后上前帮他把斗篷解了挂衣架上,这些都是九年前落下的习惯,至今都还影响他。
宁景年也不说话,含笑看他做,仔细看他的脸,稚气虽褪得干净,但那浅浅的酒窝还在,每次程跃见了心里总微微的暖。
「饿了没?」
程跃摇头:「你饿了就先叫人送上。」宁景年就转身出屋到外面叫人准备酒菜,回来又问:「中午我叫人准备的饭菜可合口?」
「有得吃就好。」
这次轮到宁景年摇头。
程跃不理他,把蜡烛放在桌子上,然后坐下,眼睛盯着他,正经道:「你把刚才那话说了。」
宁景年换了件宽松的衣裳,坐在床边脱靴子,听他这么说,动作停了下,然后用上些劲一扯,把靴子给脱了下来随手一丢,换第二只时,程跃早看不下去上前帮他。
他们这样教外人看了,觉得老夫老妻也不过如此。
暖暖灯火下,宁景年看着蹲在脚边的人,越笑越甜。程跃恰巧抬头看见,不由瞪一眼,告诉他自己还气在头上,宁景年只好收了收,心底还是那般甜蜜。
「我也仔细想过了。」靴子脱下后,宁景年开了口:「不论当初我为何娶了郭蔷,为何同她生了个孩子,如今一切早已是事实推脱不得。现在我有你了绝不会再娶更不会再给宁家添丁,现在想来也是幸运有了靖安,要不然娘绝不肯罢休。
靖安以后就好好栽培,等他懂事了宁家就给他管,等我们出游我会找个信得过的人先代为管理家业。娘这些年身子还算硬朗,不用我太担心,至于郭蔷,我是尽不到一个做丈夫的职责了,我会找时间同她老实说,来去且随她,她若留就依然是宁家的二夫人,吃穿不会亏待她,她若走,我会一纸休书送上罪名我担,离开后不管如何她都是靖安的娘。念她这份情,日后还会接济,不会让她过得差到哪去。」
听他一番话,半晌,程跃才低叹道:「原来你都想好了。」
景年拉起仍蹲着的他,看他仍不展颜,知他心底还有结,却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了。
想了想,正要开口,屋外传来小厮的说话声,道,饭菜送上了。
景年换了双木屐,因为还穿着袜子,也便不觉得凉,拉程跃在床上坐好,自己去应门。
程跃坐在里头等,隔着一道屏风,就算小厮进来也看不着里头的人,他先是听到景年的开门声,沉寂片刻,只听他大喝一声,你是谁!紧接着外头传来碗筷落地声,程跃一惊,顾不上其他,立刻奔了出去。
就这么眨眼工夫,外头已经打上了。程跃原本还略有些心安,毕竟宁景年如今的武功已不是寻常武夫能敌,可一瞧见和他过招的人,慌了。
若谁还能把宁景年打趴下,江府赵逊就其一。
他的武功走的不是寻常招数,连赵县令都叹道那是虎狼之术,阴毒之至,他的手下败将不乏当今的江湖奇人,败了也就罢了,他能打得人终身离不得床整日哀叫连连。这全是他遇着赵县令前练的,如今有赵县令压着手段不比从前狠辣,但该出手时他绝不会手软,就像有句话说,落程捕头手里多少还有个想头,落赵捕头手里那就生不如死了。
程跃这一慌,脑子也就没从前好使,见赵逊就要伤到宁景年,心一揪,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冲上去拿身子挡住。
他这一挡,让落了下风的宁景年急得眼睛都红了,眼见躲不开索性翻过身去整个覆住,拼了自己的命也不让他受伤。
他们这对一个护着一个,眼里只剩下对方,不知道赵逊早停了招式,满眼的揶揄。
慢条斯理地收回双月刃,他带着几分嘲讽地道:「程捕头,你和人幽会我可管不着,但是让无燃着急得晚上都睡不好就是你不对了。」
无燃是赵县令的字,如今还这么叫的人也只有赵逊了。
听到他这么说,程跃脸先是一热,然后慢慢把抱紧自己的宁景年拉开,景年松开些却不肯放开,他先是警惕地看着赵逊,然后才低头问:「你认识他?」
程跃点点头:「我们都是在赵县令手底下办事的,算是他的左膀右臂。」说完后也顾不上他,上前一步对赵逊道:「我来时紧急,没有知会一声是我欠虑了。」
赵逊摇了摇手中的武器:「这话你对无燃说。」
程跃一愣:「赵大人也来了?」
「来了,也猜出你的事,就在客栈里等着,你自己去见他吧。」说完,抬起冰眸看向宁景年,扯嘴笑了下:「宁大东家,我们住的是你家的客栈,我们县的程捕头和你交系匪浅,不知是不是能免了这房钱?」
这话真不像赵逊说的,想来是赵县令的授意,程跃猜想赵县令也许真知道了他和宁景年的真正关系才会如此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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