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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谢留燕华 作者:月光船-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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途中王谢烧糊涂了一次,满嘴胡话,什么“燕华我错了”、“我不是故意的”、“别死千万别死啊”,什么“宁将军是个好人”、“承情了不会让你出事”,什么“老夫专门研究这个”、“你那药方伤元气”,什么“陆判您老人家在啊”、“小民死而无憾”,种种一字半句,零零碎碎,乱七八糟,稀里糊涂,落花流水,泰半是听不清的,车里车外两个清醒的人莫名其妙。
宁芝夏起初不甚在意,待听见“宁将军”三个字时心里一震,之后便仔细聆听起来。燕华不太顾得上听,连声呼唤,王谢昏昏沉沉,抓着燕华两手按在自己胸口,还嫌不够,探出手臂一个用力,将燕华半个身体拉到身前,抱着摸了两把,才安稳了。
燕华吓得一动不动,直到觉出王谢呼吸平稳,才慢慢从对方怀里退出来,将被子给他盖好,红着脸,偷偷伸手,在被底握住王谢的手,感觉对方立刻抓住,自己嘴角不禁稍稍弯起。
篷车在酉时进了春城。王谢已是清醒过来,听说自己说了不少胡话,不禁讪讪。
不一时,篷车停在药铺门口,王谢在燕华搀扶下,下了车,宁芝夏在前,三人走进药铺。
伙计看见宁芝夏,并不在意,一见后头两位——这不是前两天赊过药的谢少爷么?身边那个是他宅子里的燕华,这两人互相扶着,也不知晓是谁病了,赶紧打个招呼:“谢少爷今天这是怎么了,不太舒服?用不用瞧瞧?”药铺里有坐堂大夫,不像医馆面面俱到,只不过诊个头痛脑热脘腹胀满之类小毛病,开个方子就是了,诊金也相当便宜。另外也给柜上掌掌方子,以防万一有人买了毒药,或者虎狼之方,害了性命,药铺也逃不了干系。
王谢道:“不必费事,柜上笔墨借我用用。”说罢,右手按着自己左腕。等伙计摆好文房四宝,提起笔来不假思索写了一张方子:“照这个抓三副。”
坐堂大夫姓洛,五十岁出点头的年纪,心宽体胖的一个人,和掌柜的沾亲带故,是以在铺子里还兼着半个账房,平时收个钱什么的,另半个账房是掌柜的本人。洛大夫正自清闲,看见有人进来,也走过去瞧瞧,待看到谢少爷自己给自己诊脉,提笔开方,不由吃了一惊,这纨绔也会行医?待到接了方子看,又吃了一惊,他是干这行的,方子上君臣佐使虽稍有增减,竟也有模似样。王谢靠在燕华身上,看他愕然,心下明白,便伸出手道:“先生不信,可以试试脉。”
谢少爷虽对外声称改脾气了,但只不过三四天工夫,这言论还没流传开来——实话实讲,即使有人听,也没什么人信。
大夫晓得这位少爷性子是说一不二,既然要自己切脉,自己就切,然后哄他开心就是了。这般想着,回身在案头取过自己脉枕,垫在王谢手腕下,三根指头搭上寸、关、尺,凝神,稍微沉吟,又二度拿了方子细品,竟是不能改动半分,惊讶道:“半点不错!”
王谢半眯着眼:“岂止,回去以后,还要再添一味,才竟全功。”一边说,一边又拿起笔开了张方子。
大夫听他所言,就是一愣。
王谢浑身难受,也不跟他分说太多,便道:“春日发散疏通,哪有不加三寸新鲜桃枝的。其中奥妙,我今日没有精神,待哪天过来跟你辩上一辩。”将第二张方子递给伙计,道:“这个,每味药包成一包。”
大夫呆了,伙计也呆了:谢少爷真转性了。不说这脉案怎样,单见他如此平和说话,就不似以往做派。
宁芝夏自然有所察觉,催道:“还不抓药。”说着,腰间掏出些散碎银钱。
王谢忙道:“芝夏兄这可使不得……”
宁芝夏不假思索:“虎峰不是贿赂你十两银子么,我要过来了。”
“呃……”王谢扶额,“我真没想着诈他。穷家富路,你们出门在外,应该多点银子傍身。”
“这也是帮他领个教训,他性子太过莽撞,必须磨磨。”宁芝夏道,“他没问题。”说着接过了两串药包:“走罢。”
“谢少爷,这也是您拟的?”大夫抓着第二张方子,跟在王谢身旁问。
“嗯,作药膳用。”王谢神智昏昏,以为是哪个徒弟向着自己请教呢,道,“分量你自己揣摩,具体事宜也待我痊愈以后,再跟你说。”他不自觉用上了以前作师父时的神态语气,摆摆手道,“这张方子里面有三九二十七种以上增减变化,你能在三日之内想出二九一十八种,就算有慧根了。”
“是,在下自会好好揣摩。”大夫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也不自觉用上了虚心的语气。
对“八十高龄”的王谢来说,看见四五十岁的都像子侄辈,十几岁的那绝对是孙辈了,他对一旁的伙计挥手告辞:“小伙子,这里头门道多了,好好学吧。燕华,我们走……燕、燕华?”
猛然从为人师的感觉中清醒,吓出一身汗。
燕华始终关注王谢一举一动,听着王谢自信的语气,以及旁人前倨后恭的态度,自觉甚是与有荣焉。听到后面,王谢讲话老气横秋,不禁忍住了笑意,此时忽觉王谢叫自己的声音有些奇怪,还来不及答话,就觉身边人抖索了一下,连忙扶住了问:“少爷,哪里不舒服?”
“累,眼睛疼,赶紧回去煎药。”
“好,我们就回去。”
“今晚我没力气了,明天给你做药膳。”
“好。”
宁芝夏默默跟着,王谢方才的口气,似乎有些……理所当然?但是看药铺伙计和大夫一开始对待他的神色,又不似作伪。还有途中那些模模糊糊的呓语——谁没有几件深埋心底的事呢,即使这个人时不时的被什么灵物附身了,但是脾气没变,他对燕华的关心也没变,偶尔胡言乱语算的了什么。
宁芝夏想到的,燕华也有所感觉,但宁芝夏是怀疑,燕华是接纳。他想少爷除了想法和性子有所变化外,剩下什么都没变,本事还长了不少,自己早就怀着跟随少爷一辈子的念头,少爷变成什么样都是少爷,反正再变情况也不会更坏了,何况现在比起以前来要好上许多倍。
王谢完全不知自己费尽心思想隐瞒的东西,这么快就被一场发烧一箩筐胡话泄了底,而且还被两个人以不同的方式诠释、理解,进而接受了。在很久以后,当他以暗示的方式,遮遮掩掩想说明时,燕华不经意的很淡然的也毫不在乎的说,哦,那个,在你我和芝夏一起回春城的时候,我们俩都知道了。芝夏不是偶尔会问你一些对局势的看法么,是因为他觉得你能通灵预言。王谢立即问那你怎么想的,燕华眨眨眼说,你怎么样都挺好啊,我一直都是只要能跟着你就好了。王谢听完,唯一反应就是敲自己脑袋哀嚎,早知道就不绕这么多弯路了。
路上又叫了些食物拿着,依然是宁芝夏付了钱,等到进了家门,天已经黑了。王谢坐下长出一口气,见宁芝夏打量光秃秃的厅,不好意思地道:“见笑,家里值钱点的物件我都卖了,钱早就花完了,剩下的倒是没卖,前几日都被人搬空了,就剩这房子和家具。芝夏兄,多有怠慢,这家里上下只有燕华和我两个人,你就自便,我实在难受,要去煎个药。”
宁芝夏看看在院里折桃枝的燕华,应道:“无妨,你去歇着。药我会煎。”
王谢拱手,真心实意道:“承情。”随即说了加多少水用多大的火煎多长时间,便慢慢往卧房行去。
宁芝夏拿过燕华手里桃枝:“你去吃些东西,我来。”
“芝夏少爷,燕华不饿。”
“不必叫我少爷。”
“少爷的朋友,自然是少爷。”燕华道,“谢谢芝夏少爷送少爷回来,剩下的活燕华可以做。”
“去歇着。”宁芝夏道,“你若病了,才是对不住重芳。”
燕华想了想道:“那我去烧水。”
宁芝夏不耐烦了:“听着,去重芳那里。我送你们回来,是为了养病,不是让你们一个接一个忙活的。你想我打昏你吗。”
燕华顿了一顿,郑重其事深深一躬:“芝夏少爷,谢谢你。我这就去打些冷水给少爷解热,剩下的事便麻烦芝夏少爷了。”
宁芝夏看着燕华离开,微微合了合眼,脸上的清冷不觉柔和了些许。
家人呵,很好。
他们两个这样,也很好。
很好很好。
睁眼,又是一片清明坚毅。
第八章美好的误会
宁芝夏推门而进,看见燕华在给王谢更换额头的手巾,便道:“药煎好了,晾在这边。”将碗放在桌上,又退出去。
燕华赶紧叫醒王谢,王谢几乎是刚一沾枕头就睡着了,迷迷糊糊醒过来接碗一饮而尽,趁着口中苦味令自己稍微清醒,问燕华:“一会是你睡我这儿,还是我去你那儿睡?总得给芝夏腾个地方。”
燕华道:“燕华可以睡原来那里。”
“夜里我万一不舒服怎么办?”王谢已经找到令燕华听话的窍门,只要事关自己,燕华绝对乖乖服从。
果然,燕华毫不犹豫:“少爷刚喝完药,就别换地方了。燕华过来睡。”
“你不许睡地上。”王谢想想,又找个理由,“睡我身边,夜里才能及时帮我加减被褥。”停了一停,又道,“你给身体做清理什么的,就在屏风后面罢,可不许用冷水了。”
燕华垂目,片刻,点头:“少爷,您真好。”
王谢拉过他的手:“我说过,家里就你和我了,不对你好,我要对谁好。你别想那么多了,吃过饭没有?去吃点东西,再过来睡个好觉。”
宁芝夏在厨下煮粥。端了粥出来时,就见燕华站在厅外,低着头侧耳倾听,便放重脚步。燕华果然向他这边转过身来:“芝夏少爷,您在这边客房安歇,可以么?我今夜就在少爷屋中伺候。”
宁芝夏道:“可以——你俩一直没怎么吃东西,外面的食物恐怕不合心意,我随便煮些粥,先端过去了。”
“多谢芝夏少爷,燕华差点忘记外面还有吃食了。”说着,走到厅里,伸手就要在桌上摸索。
宁芝夏立即道:“我吃了些,都收到厨房了。”
“燕华这就去拿。”燕华忙收回手,笑笑。
他的动作,宁芝夏尽收眼底。
宁芝夏将粥放到王谢屋里,摸了摸王谢额头,仍然在烧。王谢咕哝:“药力还没行开……芝夏,多亏你在,麻烦你三个时辰以后再来一剂,过了今晚就没事了。”
“燕华去吃饭了,他眼睛,真的能治?”
“自然能治。别人治不了,我能治。”
“那就好,喝点粥?我去睡了,三个时辰以后给你端药。”
“好的。”
是夜。
认真擦洗了三遍身体,下面裹好洗净的布带,紧紧绑住,总觉得身上会不会沾染上不好的味道,于是又缠裹一层。
换上干净中衣,将自己从头摸到脚,再从脚摸到头,终于确定没有问题,才从屏风后面缓缓走出来。
这是少爷的房间,少爷的床。
一直以为十五岁的时候,两人亲密同床共枕,并肩而眠,是自己最后最美好的回忆。
虽然他病着,虽然自己看不见,虽然两人之间仅仅是主仆,虽然身份上云泥之别,虽然……还是忍不住有些喜悦,和,感激。
摸到了床沿,慢慢坐下,将身体移了上去。
不敢太往里面,用手摸到被子,平平躺好。
少爷就在身边,气息火热,真的不需要冷手巾么?
哦,少爷学医了,今夜要发汗。
真好。
想了想,一只手压到少爷被子边上,如果少爷有什么动作,自己就能感觉到。
带着微笑,稍微躺一会,然后坐起来,防止睡太熟。
他答应少爷,在一起睡,但是没说过要睡多久,是不是?
宁芝夏一手拿着烛灯,一手端着药进门,就看到这样的景象:幔帐只垂着半侧,露出燕华上衣齐整,倚着栏杆,半坐半躺,腰以下裹着被子,隐在幔帐后面,头一低一低地打瞌睡,听到门响,茫然晃了晃头,脸冲外低声问:“芝夏少爷?”
“是我,该叫他喝药了。”
“好。”燕华抬手揉揉自己太阳,略略往内侧弯身,“少爷,醒醒,少爷。”
王谢坐起,眼睛也没睁,接了宁芝夏手里药碗,几口饮尽,翻身躺下。
“你一直没睡。”宁芝夏低声道。
“没关系。”
闻言,宁芝夏二话不说,出手,点他睡穴,将他放平,拉上被子。
是以燕华醒来时,先恍惚了阵,伸手一摸旁边是冷的,再一摸周围果然不是自己的床,登时一个激灵就清醒了。
侧耳听听,周围没有脚步声,没有其他响动,没有呼吸。
下地,摸摸身上衣服还整齐,定定神,在屋里走动,摸到桌子位置,确定自己还在少爷房间,于是推门出屋。
他没法一目了然看见厨下有没有的炊烟或院里是不是人影经过,只能先走到厅上,没听见动静,又往院子里去,也没听见动静,到是闻见食物的香味儿。
“燕华——”还没迈出步子便听见呼唤,声音熟悉而响亮。
燕华脸上露出笑容,循声走去:“少爷,烧退了?不多躺一会儿?”
“自然是毫无问题,你摸摸。”脚步声靠近,拉过他的手,覆上温热,“见你睡得熟,就没叫你。”
“啊,少爷,现在什么时辰了?”
“已过午时。”
“我……竟然睡了这么久。”燕华讷讷地低了头,“有没有耽误少爷的事?也不知芝夏少爷那边……”
“不耽误!”王谢道,“他知我退了烧,身体无碍,便离开了,临走前还让你多睡会儿——去洗漱罢,今天终于能让你尝尝我的手艺了。”
“少爷,君子远庖厨,做饭还是燕华来……”
“我不是君子,我是厨子。”
“……”
王谢见燕华带点无奈的表情,心下大乐,劝燕华去洗漱,自己返回厨房盯着药膳。
昨天头脑很是不清醒,说过什么做过什么都好像雾里看花般,隔了层纱朦朦胧胧的,只留下个大概印象。记忆比较深的,一是跟宁芝夏的关系突飞猛进;二是喝药后说动燕华一起睡觉。嗯,还做了很多前生的乱梦,不过都记不清了。至于其他……还有自己给自己开了张方子,不过这件事很了不起么?照看药膳要紧。
王谢王大夫养生水平不可谓不高,毕竟越是身居高位,越是腰缠万贯,越来年纪越大,人就越来越怕自己不行了。因此凡是占着权、钱、年龄任何一方面,就总要花些时间和精力在养生上下下功夫,要找最有耐心也最有医德的大夫——嗯,王大夫,您给调理调理?
王大夫很是知情识趣,要延寿,就出延寿的方子;要调养五脏,就专管内腑;要保养筋骨,就壮骨;要那什么永振雄风,能将用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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