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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户-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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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留这两个人下来,袁妈妈要十两,小茶儿只要个八两,也是要银子。薛婆子拿着银子,千恩万谢:“老身做这行二十年了,出这门打听打听,谁个不说我公道哩?必不做那等黑心事,弄些个调三窝四的卖与人。府上放心,这两个我能写包票的。等闲谁家拿人来卖?总有这样那样的事情,原在那家如何皆是先前之事,进了府上的门,便是府上的人,投了缘儿,且好过日子哩。”

秀英啐道:“你还写包票哩,你就识得个一、二、三、百、千、万。”薛婆子袖了银子笑嘻嘻走了,将跨门槛儿又嘱咐袁氏母女:“好生做着,程大户家,厚道主人哩,你们包袱儿,我回去与你们送来。”

当下分派停当,袁妈妈母女两个却不得住在一处,秀英又许袁妈妈安放毕行李,去玉姐处看一回小茶儿。

却说玉姐因领回小茶儿,朵儿顺口便改叫小茶:“小茶姐。”她独个儿伺候玉姐,见又来个帮手,也欢喜:“我们都有一间房住哩。每季还有新衣,吃得饱、穿得暖哩。”

小茶儿一笑,先插烛般拜了玉姐:“往后便听姐儿使,我也会些针线、也在厨下烧过火,洒扫都做得,姐儿只管使。”

玉姐道:“往后咱们就在一处啦。”又让李妈妈与她安排住处,小茶儿看时,果然是独个儿得住一间,有桌有椅、有床有柜儿,也是欢喜。又见屋内陈设虽则半新不旧,却也干净整洁,也生出几分爱心来。接了薛婆子递进来的小包袱,也止有一面小镜、两套衣裳并一双鞋子。

展抹家什、小包袱往衣橱里,掸掸衣裳便麻利往玉姐跟前站了听命。李妈妈见她这样,不由点头说与玉姐:“是做过活计的人哩。”

又问小茶儿经历。

小茶儿姓方,与袁妈妈两个也是死了家主,叫主母发卖出来的,这袁妈妈却不是家主之婢妾,与丈夫一道在家中听使,不幸丈夫死了,她因整治得好汤水,便留于厨下,独立拉扯女儿长大。待家主去了,众人皆知厨下有油水,主母之陪嫁欲谋此事,一力掇撺着将两个卖将出来,颇有些诬构之事。小茶儿与那人大闹一场,虽挣回些颜面,又叫主母说淘气留着必致家宅不宁。袁妈妈好说歹说,把积下一双银戒指、一对裹银铜簪塞与薛婆子,终求薛婆子好相看,勿使骨肉分离。

朵儿听了,已握了双拳,目中颇有义愤之色。玉姐听罢,对小茶儿道:“你往日事我不曾见得,不知黑白。到得我家,好生做活计,有事休要瞒我,休生事,一道过活,旁的事有我哩。你做得好,我自知原是他家人不对,我不听旁人闲言,只管看哩。”

小茶儿原担心新主人家不喜,却知这等过往打听便知,不如坦诚相告,见玉姐并不介怀,也松一口气,暗道这姐儿厚道明白。为人奴仆者,最怕伺候一个黑白不分的主人家。

小茶儿与袁氏母女便留在程家,秀英也冷眼看着,见袁氏也手脚干净,小茶勤快利索,与程谦道:“这回倒是买对人了。”

唯苏先生听闻多了个厨娘,忽忆起一事来,命人转告秀英,玉姐也须学些厨艺。原来,这德言容功之中,于女子又有一要求:须知些厨艺,会整治清洁食物以待宾客。纵然家中有厨役,女子也当知些儿厨下事。袁氏因玉姐学厨,小茶儿随行,也多得见一见女儿。

因此事,苏先生方忆起:这是个女学生,不是男学生,她须得学些针线女红。

林老安人听了大喜:“正该如此,素姐针线极好哩,叫她教来!免得无事乱想。”原来这林老安人每以素姐重孝为由,拘她诵经又不令出门,然则总不好关她一生,多少又与她寻些事做,旁事恐她坏事,这个却是不妨的。且玉姐总要出嫁,也须学些儿女儿家事。

素姐也欢喜,因秀英不喜此事,素姐无用武之地。素姐又会调好胭脂膏子,编络子等,兴头儿上来,皆欲教与玉姐。玉姐见她在兴头儿上,也觉外祖母困于内室十分可怜,更兼苏先生之语、林老安人之盼,也学得认真。

如是忽忽数月,把薄衫换了夹衣又换回来,再穿上小袄儿,程老太公周年又到,秀英也除了孝。林老安人将秀英唤去,嘱咐道:“你出了孝,这几月我看你好些了,再将养将养,过两月开了春儿,与女婿好生相处,给我生个曾孙儿。”

秀英含羞应了。

然程谦又需读书,秀英也不敢很扰他,及至次年玉姐七岁生日,尚无讯息。及至秋日,林老安人又犯咳嗽,纪主簿家娥姐说与县中一殷实人家为媳,秀英既须侍疾,又要与何氏搭手备一备娥姐嫁妆。因有事忙,这焦虑之心方缓了一缓。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先长两岁来看看。明天小包子将露侧脸~就说嘛,有了小豆丁才能叫姐啊

归宗

玉姐挺直腰,坐于案前,一笔一划临帖。小茶在隔出来的小书房门口儿伸头往里看了一眼,提着裙子踮着脚尖儿悄悄儿地蹑进来,与玉姐又磨一回墨,摸一摸小桌上的茶窠子里的茶壶,复转出去。

玉姐知她进来,也不抬头,依旧临她的帖。待写好晒干墨迹,方卷起来往苏先生处交功课。苏先生教授功课,与旁人也没甚不同,也是上课的时候讲道理,下了课布下功课。不过他比寻常先生来头更大些,管得更严些,张口说的道理更大些罢了。玉姐打小儿头一个师傅就是他,也没得比、也没得挑,习惯成自然,便就是他了。

苏先生义理颇明,读书人从来就极重书法,玉姐初时描红,一日须描二十张,谁个劝都无用,师道尊严,学生交与他就须信他,不信他趁早另请高明,先生与偷懒儿只能选一个。如今玉姐才交七岁,实已描红数年,苏先生便不令描红了,令临帖。盖因苏先生眼中,描红只为写得规矩,然描得多了,模样儿有了,却没有了筋骨笔意,字儿是写出来的,不是描出来的。

玉姐便于听课背书之余,又临起帖儿来。程老太公父子两个也是读书人,虽无名家法帖,倒好有几本好拓本。苏先生自家却是书法极好,玉姐却是临他的字更多些儿。家中放着这样一位先生,哪个字儿写不好了,便央他写来照着临,于玉姐而言,是再方便不过了。

所谓熟能生巧,玉姐也渐摸出些窍门儿来,日日琢磨这处当如何下笔,下一划要怎样收势方显好看。写好了功课,摊放晾着,程家虽富足,毕竟底蕴尚浅,且无使女小厮在家中也得寸步不离伺候的规矩,玉姐见没人在侧,暗道小茶许是去做为自己描花样子了,李妈妈恐还在教朵儿做针线,便自取了口温茶喝了。

走到院里抻一抻腰,四下一看,竟无人在外,方记起李妈妈似往。小茶却与朵儿在房内说话,玉姐起了顽心,想进她们卧房里转上一转。方才走到门口儿,只听内里有说话声。

虽听不得前因后果,却也能猜得,里头小茶儿说话如同打算盘:“你让一步,人进十步哩,让无可让,你只好去死哩!死算好的哩,再狠一狠心,将你卖往那险恶地方,生不如死的都有!”

朵儿略犹豫道:“总是为了我娘。”

“你在了,他们且要昧了你的好处方肯修一修。将你卖了、你不在了,哼!他们岂会再理会你娘?还不如你自家看顾哩!”

朵儿道:“能看顾得过来么?”

小茶儿冷笑一声:“眼下家里与你吃穿与你月钱,你比他们一家子过得都好哩,你说看不看顾得过来?”

玉姐暗道小茶明白,人生一世,做事须得果决,若如朵儿这般瞻前顾后了,有一就有二,叫人拿捏住了,真真生不如死。不若破釜沉舟,尚有一线生机。

内里小茶儿又说:“听说娘子与姐儿合起来与你将有十两银子了?你自家算算,他们昧了有多少了?这等贪心不足,倘若他们要挟你偷家里钱,又或坑害娘子姐儿,你也做?”声音已严厉了起来。

朵儿大声道:“才不会!”

小茶儿讥道:“那你能如何?去死?要死早死,省得白费家中钱米!你总得晓得谁个对你好,谁个对你不好。莫把姐儿当了冤大头,养你一个还要贴补你全家!”

屋内朵儿涨红了脸,含泪道:“我才不会害姐儿!我也理得我娘的坟!”

小茶儿“哼”了一声,道:“你明白便好,这般呆木木、软绵绵让他们瞧了,还不是要欺你?”叹一口气,小大人儿般地道,“这般好人家你要往哪里再寻去?”

朵儿道:“娘子和姐儿对我好,我知道哩。”

小茶儿啐道:“呸,再不知道,娘子与姐儿一片好心便是喂了狗了。但喂条狗也知道汪汪儿两声呢,你知道主人家待你好,也知道自家当哪般做么?”

朵儿大声道:“我比你知道哩!谁个对我好,我便对谁个好!才不是不识好歹的人哩!”语毕便冲出门去。玉姐忙一闪,朵儿却刹住了脚。玉姐讪讪地道:“我写完字儿,听你们这里有响动,来看看哩,做甚哩?我还没进过你们屋里瞧咧。”说着佯伸了头往里去看。

朵儿一抹眼泪,大声道:“没做甚!姐儿要看,我领姐儿看!”把小脸一扬,小胸脯儿挺得高高的。小茶儿本坐着做针线,口里咬着截线头儿,见玉姐进来,忙把口中线头儿呸一声吐了出来,人也跳将起来站正了:“姐儿这就出来了?可有甚吩咐?”

玉姐心道,茶儿比朵儿精明,亏得方才遇着朵儿,她没见着我受惊,扬起笑来道:“我写完字儿,听见你们这里热闹,来看看哩,我都没来看过,”把眼一往屋里一张,“看你们这里可有缺甚么东西?”

小茶儿忙起身摸茶壶:“甚都不缺,样样齐全的。”玉姐又问她做的甚样针线,又问朵儿跟李妈妈学了什么,三人闲话一阵儿,李妈妈引着袁妈妈进来了,进门先叫“小茶儿”,见众人皆在,又改了口:“姐儿怎地过来了?是嫌闷得慌出来走走?”

玉姐见袁妈妈来,便不久留:“写完字儿,转哩。袁妈妈与茶儿说话罢,我往娘那里转转去。”李妈妈忙道:“我陪姐儿过去。”拉着朵儿两个闪了。

屋里袁妈妈母女相见,小茶儿问道:“娘怎地过来了?”袁妈妈道:“还不到饭时哩,来看看你。”小茶儿便说她娘:“主人家宽厚哩,娘也休要太随意了,这般宽厚人家不好找哩,咱做得过了,人受不得,赶将出去,如何过活?”

袁妈妈笑骂:“老娘吃的盐比你吃的米都说哩,还用你说?我不说你,你倒先说我来?你这泼辣样儿,快刀嘴儿,管家婆儿似的,在姐儿身旁我如何放得下心?”

小茶儿道:“娘休要挂心,我理会得。这家主人好,心又慈,肯一总儿把咱们娘儿俩都买了来,又不是使学弹唱,心地实,我只有用心伺候的,哪有好主人家强的?我有数哩……”一长一短把方才说朵儿的事儿学了一回。

袁妈妈便说她:“你这不是找事?”

小茶儿道:“难道好人家,他家人又周正,又不似咱原先那家,怎地不能多尽心?大户人家污糟事儿多哩,难得这人家清净,总要家里太平,咱们日子方好哩。一动不如一静,何如在这里长久做下去?”

袁妈妈道:“你就爱操心罢咧!我还用你说?”看天不早,复去厨下整治饭菜。

玉姐次日去上课,先交功课,到苏先生面前时程谦早已到了,也在交功课。

程谦也被苏先生逼勒着习字。

以苏先生之认真,程谦比玉姐尤苦,盖因玉姐初学,宛如一张白纸,苏先生想怎样教便怎样教。程谦成年男子,早经读书识字,已养出些书写习惯来,须得先掰正了,再依苏先生之意教授。

玉姐见她爹这般辛苦,往程谦的字纸上一看,见他写得比自己似乎还好上几分,当面不说,私下倒好为亲爹辩解几句。苏先生看她撒娇,也不生气,只管似笑非笑看着,也不说话。看得玉姐讪讪,把嘴儿一撅:“我写功课去了。”

次日,玉姐见苏先生一脸正气,便觉不好!脚下一软,就想逃。果不其然,苏先生且不讲书,先评字,将这父女二人之字好生埋汰一番。再说字之功用:“休要小看这字,所谓字如其人。字写不好,门面难看。便说科考,多有些相差无几之人,只因这书法一项叫人顶下来的。真有才学又如何?”

玉姐皱眉道:“那岂不是买椟还珠了?万一有一人,有真本事,唯有字儿写得不好,岂不是就错过了?”

苏先生面容一拧,复沉声道:“虽说文以载道,字却是脸面。想要字写得好,须得甚样功夫,你习书几年也该知道了,纵有天份,不能持之以恒也是写出好字来的。要的便是这持之以恒、不骄不躁。不能坐得住、静下心,此人纵一时诡计百出,也成不了甚大事。哼!”

程谦无所谓地哂笑一声,也不接苏先生之语,只说玉姐:“你只管把字写好便是,技多不压身。”

玉姐乖巧点头:“好。”

父女两个每日习字,渐也写出些趣味来。程谦与秀英早出孝,却依旧不甚出门,只在家中,一个读书,一个便诵诵经、静养家中。秀英更因娥姐之事,想玉姐也有七岁了,过不几年便要说亲,当早备嫁妆,绸缎一类放得久了便要霉坏,然打造家俱的好木材须得晒干才好使,好木头须趁早攒了来,这数月,她便只使程福出门打听这一样。至如打造首饰之金银,家中倒是不甚缺,界时只管往城中寻那巧手匠人打造便是。

秀英因思纪主簿家对自家颇多照顾,也欲与娥姐做脸,拿出金子来与娥姐打了一副份量十足的金镯子,是江州城有名的手艺,上头龙凤凿得精致欲飞。

娥姐夫家是城中一李姓大户,李家现有个十七岁攻书的儿子,纪主簿看这李家孩子年纪轻轻书却读得似模似样,便取中他做了女婿。两家看了日子,只待明年秋天完婚。

镯子打好这日,外头铺子里将镯子送了过来。秀英算了工钱与人,便携玉姐往纪主簿家里去。

何氏因女儿嫁得好,近来心情着实不错。听纪主簿说准女婿书读得极好,过不两年便可中秀才,如无意外,三十岁前做举人也是板上钉钉,考上进士也是可期,何氏便想给女儿的嫁妆可不能薄了。好在纪主簿族里大方,闻说娥姐将来夫婿极有出息,也赠了不少财物。

见秀英取只红绒匣子出来,何氏客气道:“咱们好了这些年,你还这般见外做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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