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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烧的岛群-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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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托盘中。米饭和肉还是热的,散发着诱人的香味。我已经两天两夜没吃没喝啦,馋得我几乎忘了军官的廉耻。我站着,直勾勾地盯住木托盘。
‘姓名?”清冈问。我这才看清他是长方脸,鼻梁上长着一些雀斑。
“惠特尼,查尔斯·惠特尼。”
“职务和军阶?”
“你已经从我的领章上看出来了,中校。”
“部队番号?”
“海军陆战队四团。”
我把该说的能说的都说完了,我知道日内瓦战俘公约允许士兵只回答这几个问题,然而日本从未在日内瓦公约上签字,执行不执行全在这个清冈中佐啦。我希望他能歇口气,让我吃点儿喝点儿,我都快支撑不住了。
他看出了这一点,就指着酒菜说:“惠特尼中校,我再问你几个问题,回答了,这饭就归你吃。”
“巴丹的部队有多少入?番号是什么?其中美军有多少人?番号是什么?”
我拒绝问答,问题超出了对战俘的审讯范围。
“快说,他们都部署在哪里?在沙马特山防线、马拉拉河防线和马利贝鲁斯山区都驻扎了哪些部队?大口径炮有多少?坦克有多少?哪里是布雷区?”
我沉默着,不去理会清冈连珠炮式的审问。只有一点我是清楚的,那餐好饭反正是吃不成了。
清 冈见我没有回答,嘿嘿地冷笑着说:“查尔斯先生,别充好汉。我在美国留学五年,仔细研究过美国人的心理。美国人是自私的,决不会为他人去死。如果你说了, 我们会留下你,尽可能让你吃好喝好。不说,我就不客气了。你迟早也要说,但是如果在临死之前才说出来,你难道不会后悔吗?”
我 紧咬双唇,眼睛死死盯住屋角里的一群苍蝇。清冈抓起酒瓶冲到我跟前,他左手抓起我的前襟,我看清他的脸,愤怒而凶残,掩饰不住的得意,一种可以随心所欲地 宰割别人的得意,也许还有一种黄种亚洲人的自卑感和战胜白种人后骄横的心理。我一辈子也忘不了那张疯狂的雀斑脸。怎么到这种年龄雀斑还如此显眼?
“说,还是不说?”
我还没堕落到出卖别人的地步。因为我痛苦,我更知道在我口中有多少人的痛苦。
清 冈右手的酒瓶一下子向我脸上砸来。我双手被反绑,无法招架,我的脸侧到一边去,等着那痛苦的一击。谁知这王八蛋(我这一辈子只用过一次这个词)虚晃了一 下,等我的头摆正,面部神经和肌肉松弛了,他的酒瓶才打下来。酒瓶砸得粉碎,我脸上留下了这些伤痕,我几乎被打懵了,威士忌酒和着血从脸上流下来。清冈的 左手没放松,他的劲相当大,我这一百八十磅重的身体他竟能提了起来。
他大笑着:“惠特尼中校,你不是要水喝吗?怎么不喝了?”
他丢开右手的半截酒瓶,抡圆了巴掌左一下右一下地抽打着我受伤的脸。一边打一边说:“你这脸挺漂亮呀,还挺贵族化呢,我今天非教训教训你这个贵族不可。”
上帝!我自打出娘胎以来从未受过如此的侮辱。我的手要是没有被绑起来,我会不顾一切地撕烂他的雀斑脸。
他 打够了,松开手,我倒在地上。他去拿那碗肉,”一边说:“你还没吃呢!给你吧,当做下酒菜。”他又晃了一下,我有了经验,盯住了碗,在碗快打到我脸上的时 候,我躲开了。清风恼羞成怒,冲上来,用靴子往我身上乱踢,我疼得在地上乱滚。他显然没想到我会拒绝招供,连刑具也没准备。他跑到屋外,从竹筒芭墙上拔出 一根粗竹棍,没头没脑地往我身上打,我大声喊叫,想减轻疼痛。我开始还有感觉,后来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我 被冷水浇醒,才发现自己在一间简陋的农舍中。我在中国见过很多同样的农舍,一个灶,两张竹椅,一张竹床,还有些杂物。一个士兵见我醒来,就把所有的杂物和 铁器——包括灶上唯一的锅都拿走了。他是怕我逃跑,其实我虚弱得根本动不了。他用靴尖顶顶我,指着灶台上的一碗米饭和一碗水。我懂了。
以后几天,我领略了日本人最野蛮的刑罚。那些连书中也未曾记载过的中世纪的酷刑,由一些野兽般的人于出来,单单听起来就叫人心都紧缩了。
惠 特尼伸出他的左手,左手的手指甲全秃了,他告诉亚历克斯船长:“日本人把竹子削成一枚枚竹签,清冈抓住我的左手,把这竹签子一枚一枚钉到指甲中去。我痛得 恨不得自己剁掉自己的左手。”他看到漂悍的船长额角上渗出汗来,接着说:“还有从鼻子里灌辣椒水,把整个呼吸道和肺几乎给毁了。还有老虎凳——一种只有亚 洲人的狡猾才想得出来的刑具,它的目的是折断你的腿骨。鞭苫和吊打更是家常便饭,整个过程可以写一本小说。到后来,我真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死。死亡简直成 了恩赐,上帝,我现在才知道人世间还有如此多的苦难!”
亚历克斯郑重地用两只手握住惠特尼的左手:“先生,你是我见到的世界上最勇敢的人。”
惠特尼抽回手;“我算不上勇敢,我只有对他们的仇恨。后来我的想法简单极了,只要我活着,我就争取逃走。我一定要重新回到陆战队,然后一个不留地杀光日本鬼子——麦克阿瑟将军用了这个词,我同意。我同清冈还有私仇,我决不放过这个虐待狂。”
亚历克斯如同对待一个骑土,深深为他的复仇心和意志所折服。船长轻狂自负的神态消失得无影无踪,换上了尊敬和崇拜。“后来呢?”他问。 ’
“ 后来,清冈当着我的面残杀美军战俘。他干得十分狠毒。每拉出一名美军战俘来,他都用英语对战俘说:‘喂,你面前是美国海军陆战队中校查尔斯,惠特尼。现 在,你要对他说,把巴丹的秘密告诉日军吧。他照你说的办了,你就可以活下去。你不说,或者他不答应你,我就要砍掉你的脑袋。’
“我永远也忘不了从我面前经过的一个个美国小伙子。他们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其中一个人用眼睛盯住我,我知道他的意思:挺下去,查尔斯,总有一天我们会把狗娘养的全宰了。
“ 清冈让战俘们跪到一个大土坑前,这坑是战俘们挖的。现在,他们的手被反绑,眼睛蒙上布,清冈挥动战刀,一下子砍掉他们的头。我呕吐起来。我发誓非杀死他不 可。日本国没有参加日内瓦公约,但如此虐待杀戮战俘暴露了他们是一个兽类的集团。有的战俘走到我面前,哀求我招供。我不责怪他们,我只是想,招供将导致所 有巴丹官兵都遭到这个下场。
“我麻木了。清冈又抓住我:你的这些同伴们的灵魂会在天上控告你,你为什么不救他们?”
“我没说话,在一刹那间,一般灵感突然打开了我的心窍。我对清冈讲,放了他们吧,我说。”
亚历克斯真是个直肠子,顿时脸上变了颜色,他历声质问:“惠特尼中校,你不能当叛徒!”
惠特尼笑笑:“我怎么能讲真话?我不过是想同清冈周旋,减少战俘的牺牲。我知道这是玩火,清冈在日本和美国都上过大学,他不傻,弄不好,我是死路一条。”
船长这才缓和下来。他连忙向中校道歉。
中校的故事一连讲了好几天,简直像《天方夜谭》一样把亚历克斯迷住了。后来,惠特尼讲了他如何吃饱喝足,如何准备编写假情报。他怎样装得逼真,在清冈识破他的计策之前,被一群素不相识的菲律宾人营救出来。
“我开始反省美国政府在菲律宾的所作所为。公平而论,我们干得很糟糕。我们囚禁了菲律宾一些反美人士,弹压了一些我们头痛的运动。否则,我们本来可以守住吕宋,本间雅睛中将的部队比我们少得多。
“ 但菲律宾人还是冒死援助了我们,反对日本人。救我的人中还有一个孩子。他先吸引我的注意,然后从墙缝中塞给我一把杀猪刀。清冈早给我解了绑,然而监视的士 兵很多。菲律宾人精心策划了一次越狱。他们摸掉了两个哨,我杀了第三个哨兵。我潜入丛林,逃到海边,悬崖边拴着一条船。我从海上逃回巴丹。然后同麦克阿瑟 将军逃到澳洲。不是将军,我一定又会遇到清冈,而且决不会逃脱他的魔爪。也许,在巴丹的‘死亡行军’③中我会无声无息地倒下去,那次行军,战俘们像苍蝇一 样死去。”
“中校,”亚历克斯船长说。“你大难不死,必有好运。我这人有些迷信,我看上帝是会保佑你的。你将来会当上将。”
他 们俩站在“亚兰·勃拉特”号的桥楼上,极目天边,一望无际的热带海洋上乱云涌动,鸥乌翻飞,信天翁懒洋洋地在热气流中飘行,动态的画面中包含着永恒的静 谧。几千年来,不,几万年来,密克罗尼西亚的土著用独木舟划开这片汪洋碧水,麦哲伦用“特立尼达”号渡过这片宁静的海洋,它得到了“和平之海”的称呼。
现在,一切都过去了。火在太平洋上燃烧,剑在太平洋上砍杀,会不会在将来的一天,人类会反本归真,回到自己的婴儿时代,把太平洋重新还给鸥鸟、鱼群与和平呢?
每当想起清冈中佐那种被扭曲的人格,膨涨的虐待狂,变态勃发的兽性,惠特尼对这种前景感到深深的幻灭。剩下来唯一的办法,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用同样的野蛮来对付野蛮,暴力只同暴力讲平等。
他扳过亚历克斯厚敦敦的两肩,一字一板地说:“乔,我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亲手宰了那个王八蛋清冈中校。”
5
因 为在菲律宾战役中审讯美军战俘有功,清冈永一被提升为大佐情报课长。执行攻略中途岛的作战期间,他一直呆在关岛。本来,他准备踏上中途岛,审讯那些被日本 舰炮轰得发呆、被日本刺刀吓得发傻的美国兵。不料,中途岛海战失败了,他连同他所属的一木支队再也不必踏上那个环礁。他就此留下来,在关岛同强征来的本地 妓女鬼混了一个多月,亲手杀了两名美国海军陆战队战俘和一个传教士,他疑心那教士在为美国人收集情报。
珍 珠港事变以来的半年中,清冈总有股飘飘然的感觉。过去的三百年中,西方人总是吹嘘他们如何机智过人,如何勇敢刚毅,如何在四海称霸,所向无故。什么新玩艺 儿都是他们发明的,什么新地方都是他们发现的,他们推动了文明,每一条科学上的定理,每一个海外的山脉、河流、岛屿,都留着他们的名字。任何有色人种,只 配当他们的奴隶和附庸。现在,这一切完全颠倒过来了。
清冈永一毕业于特种部队学校,受的是完整的间谍训练。他一度渴望像他的前辈们在日清战争和日俄战争中一样建立功勋。他生不逢时,毕业的时候,四海昇平,第一次世界大战已经结束。他在一个很次要的岗位上混了三年。
机会终于来了。大正十二年(1923年)四月的一天,他的上司把他召去,递给他一张照片:“清冈少尉,你必须盯住他。这个美国人在我们的马绍尔群岛上到处乱钻,他是一个间谍。”
清 冈接过照片,看到一个沉静聪明的美国人,异常英俊,年龄大约四十出头,职业是生物学家,使用的是化名。“清冈君,他已经去过了马绍尔,下一站是帛琉群岛, 凡他到达的地方,都有我们的秘密军事设施。我们已经调查了他的来龙去脉。他名叫埃伊尔·埃里斯,一八八O年十二月十九日生于美国堪萨斯州鲁卡镇,现任美国 海军陆战队少校。”
清冈立刻跟上了埃里斯少校,他干得很成功。大战结束不久,美日同是协约国,埃里斯并不提防一个高个子的日本人,他到处打听,记录,画图,研究,间谍行为十分露骨,就是没想到背后还有一个间谍。
清冈立刻做了汇报:如果让埃里斯回国,日本在中太平洋的防务将暴露无遗。必须干掉埃里斯。
天!埃里斯是一个美国人,一个洋人!
清冈少尉的报告,在他的上级机关中引起了一片混乱,一直到陆海军部和参谋本部。上司发出疑问;“你观察的有没有错?”
“没错!”
那位悠然自得的“生物学家”已经满载而归。五月,他从帛琉到达横滨,就要回美国了。上司下达命令,必须消灭他,而且要干得漂亮。
这可是个难题。清冈根据学校中所学的技巧,解决了问题。他注意到埃里斯经常同横滨的一位女招待厮混,也许是他好色,也许是他伪装,或者两者兼而有之。后来他才发现美国人大都性欲旺盛,他们的国家太富裕了。
他叫来了那个女招待,先指出她私通外国人犯了叛国罪,等她吓得半死之后,他拿出一小瓶毒药,命令她把它放到埃里斯的酒里。
女招待发抖了,他记得她说:“他是个好人。”
清冈抽了她耳光,告诉她埃里斯是个间谍,窃取了日本情报,为了日本民族的大义,必须杀死他。
那个女人照办了。埃里斯喝了酒以后同她睡了一觉。第二天,她就用剩下的药自杀了,真没出息。
毒药是缓效的,症状很像痢疾或肠炎。埃里斯在一家外国人的医院里熬了五小时后死去。据买通的日本女护土讲,埃里斯最后神志昏迷,反复讲着一句英语:“Advanced Base Operation in Micronesia!”(沿着密克罗尼西亚的作战基地推进!)
这是清冈少尉杀死的第一个外国人,第一个美国人,—第一个海军陆战队军官。他为此荣获勋章,并晋升为中尉。
埃里斯的骨灰由日本外交官恭恭敬敬地送还给美国驻横滨领事馆。年仅二十二岁的清冈对美国发生了浓厚的兴趣,他要求赴美留学,立刻获准。他选择了纽约州立大学攻读西洋美学史,暗中潜心研究太平洋军事战略。他认为自从华盛顿海军条约之后,日本和美国已经互相当成了假设敌。
清 冈嫉妒美国人的财富。他出生在九州熊本的一个桑农之家,家中有六个孩子,穷得衣不遮体。他看见美国人有自己的汽车、别墅、私人领地和整个公司企业,物质财 富多达天文数字。他们无忧无虑,独步世界,根本瞧不起别人,对欧洲人勉强可以容忍,对有色人种只是吐口唾沫。他的嫉妒心在纽约的高楼大厦和万花筒般的商品 世界里扭曲、变态,最后变成了一种病态的仇恨,一种因为得不到而想毁掉的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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