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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龙八部-第1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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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中鹤一瞥眼见到萧峰,吃了一惊,反身便走,迎向从湖畔小径走来的三人。那三人左

边一个蓬头短服,是‘凶神恶煞’南海鳄神;右边一个女子怀抱小儿,是‘无恶不作’叶二

娘。居中一个身披青袍,撑着两根细铁杖,脸如僵尸,天是四恶之首,号称‘恶贯满盈’的

段延庆。

段延庆在中原罕有露面,是以萧峰和这‘天下第一大恶人’并不相识,但段正淳等在大

理领教过他的手段,知道叶二娘、岳老三等人虽然厉害,也不难对付,这段延庆委员委实非

同小可。他身兼正邪两派所长,段家的一阳指等武功固然精通,还练就一身邪派功夫,正邪

相济,连黄眉僧这等高手都敌他不过,段正淳自知不是他的对手。

范骅大声道:“主公,这段延庆不怀好意,主公当以社稷为重,请急速去请天龙寺的众

高僧到来。”天龙寺远在大理,如何请得人来?眼下大理君臣面临生死大险,这话是请段正

淳即速逃归大理,同时虚张声势,令段延庆以为天龙寺众高僧便在附近,有所忌惮。段延庆

是大理段氏嫡裔,自必深知天龙寺僧众的厉害。

段正淳明知情势极是凶险,但大理诸人之中,以他武功最高,倘若舍众而退,更有何面

目以对天下英雄?更何况情人和女儿俱在身畔,怎可如此丢脸?他微微一笑,说道:“我大

理段氏自身之事,却要到大宋境内来了断,嘿嘿,可笑啊可笑。”

叶二娘笑道:“段正淳,每次见到你,你总是跟几个风流俊俏的娘儿们在一起。你艳福

不浅哪!”段正淳微笑道:“叶二娘,你也风流俊俏得很哪!”

南海鳄神怒道:“这龟儿子享福享够了,生个儿子又不肯拜我为师,太也不会做老子。

待老子剪他一下子!”从身畔抽出鳄嘴剪,便向段正淳冲来。

萧峰听叶二娘称那中年人为段正淳,而他直认不讳,果然所料不错,转头低声向阿朱

道:“当真是他!”阿朱颤声道“你要……从旁夹攻,乘人之危吗?”萧峰心情激动,又是

愤怒,又是欢喜,冷冷的道:“父母之仇,恩师之仇,义父、义母之仇,我含冤受屈之仇,

哼,如此血海深仇,哼,难道还讲究仁义道德、江湖规矩不成?”他这几句说得甚轻,却是

满腔怨毒,犹如斩钉截铁一般。

范骅见南海鳄神冲来,低声道:“华大哥,朱贤弟,夹攻这莽夫!急攻猛打,越快了断

越好,先剪除羽翼,大伙儿再合力对付正主。”华赫艮和朱丹臣应声而出。两人虽觉以二敌

一,有失身份,而且华赫艮的武功殊不在南海鳄神之下,也不必要人相助,但听范骅这么一

说,都觉有理。段延庆实在太过厉害,单打独斗,谁也不是他的对手,只有众人一拥而上,

或者方能自保。当下华赫艮手执钢铲,朱丹臣挥动铁笔,分从左右向南海鳄神攻去。

范骅又道:“巴兄弟去打发你的老朋友,我和褚兄弟对付那女的。”巴天石应声而出,

扑向云中鹤。范骅和褚万里也即双双跃前,褚万里的称手兵刃本是一根铁的钓杆,却给阿紫

投入了湖中,这时他提起傅思归的铜棍,大呼抢出。

范骅直取叶二娘。叶二娘嫣然一笑,眼见范骅身法,知是劲敌,不敢怠慢,将抱着的孩

儿往地下一抛,反臂出来时,手中已握了一柄又阔又薄的板刀,却不知她先前藏于何处。

褚万里狂呼大叫,却向段延庆扑了过去。范骅大惊,叫道:“褚兄弟,褚兄弟,到这边

来!”褚万里似乎并没听见,提起铜棍,猛向段延庆横扫。

段延庆微微冷笑,竟不躲闪,左手铁杖向他面门点去。这一杖轻描淡写,然而时刻部位

却拿捏不爽分毫,刚好比褚万里的铜棍棒击到时快了少许,后发先至,势道凌厉。这一杖连

消带打,褚万里非闪避不可,段延庆只一招间,便已反客为主。那知褚万里对铁杖点来竟如

不见,手上加劲,铜棍向他腰间疾扫。段延庆吃了一惊,心道:“难道是个疯子?”他可不

肯和褚万里斗个两败俱伤,就算一杖将他当场戳死,自己腰间中棍棒,也势必受伤,急忙右

杖点地,纵跃避过。

褚万里铜棍疾挺,向他小腹上撞去。傅思归这根铜棍长大沉重,使这兵刃须从稳健之中

见功夫。褚万里的武功以轻灵见长,使这铜棍已不顺手,偏生他又蛮打乱砸,每一招都直取

段延庆要害,于自己生死全然置之度外。常言道:“一夫拚命,万夫莫当”,段延庆武功虽

强,遇上了这疯子蛮打拚命,却也被迫得连连倒退。

只见小镜湖畔的青草地上,霎息之间溅满了点点鲜血。原来段延庆在倒退时接连递招,

每一杖都戳在褚万里身上,一杖到处,便是一洞。但褚万里却似不知疼痛一般,铜棍使得更

加急了。

段正淳叫道:“褚兄弟退下,我来斗这恶徒!”反手从阮星竹手中接过一柄长剑,抢上

去要双斗段延庆。褚万里叫道:“主公退开。”段正淳那里肯听,挺剑便向段延庆刺去。段

延庆右杖支地,左杖先格褚万里的铜棍,随即乘隙指向段正淳眉心。段正淳斜斜退开一步。

褚里吼声如受伤猛兽,突然间扑倒,双手持住铜棍一端,急速挥动,幻成一圈黄光,便

如一个极大的铜盘,着地向段延庆拄地的铁杖转过去,如此打法,已全非武术招数。

范骅、华赫艮、朱丹臣等都大声叫嚷:“褚兄弟,褚大哥,快下来休息。”褚万里荷荷

大叫,猛地跃起,挺棍向段延庆乱戳破。这时范骅诸人以及叶二娘、南海鳄神见他行迳古

怪,各自罢斗,凝目看着他。朱丹臣叫道:“褚大哥,你下来!”抢上前去拉他,却被服他

反肘一撞,正中面门,登时鼻青口肿。

遇到如此的对手,却也非段延庆之所愿,这时他和褚万里已拆了三十余招,在他身上刺

了十几个深孔,但褚万里兀自大呼酣斗。段延庆和旁观众人都是心下骇然,均觉此事大异寻

常。朱丹臣知道再斗下去,褚万里定然不免,眼泪滚滚而下,又要抢上前去相助,刚跨出一

步,猛听得呼的一声响,褚万里将铜棍棒向敌人力掷而出,去势力甚劲。段延庆铁杖点出,

正好点在铜钱棍腰间,只轻轻一挑,铜棍便向脑后飞出。铜棍尚未落地,褚万里十指箕张,

向段延庆扑了过去。

段延庆微微冷笑,平胸一杖刺出。段正淳、范骅、华赫艮、朱丹臣四人齐声大叫,同时

上前救助。但段延庆这一杖去得好快,卟的一声,直插入褚万里胸口,自前胸直透后背。他

右杖刺过,左杖点地,身子已飘在数丈之外。

褚万里前胸和后背伤口中鲜血同时狂涌,他还待向段延庆追去,但跨出一步,便再也无

力举步,回转身来,向段正淳道:“主公,褚万里宁死不辱,一生对得住大理段家。”

段正淳右膝跪下,垂泪道:“褚兄弟,是我养女不教,得罪了兄弟,正淳惭愧无地。”

褚万里向朱丹臣微笑道:“好兄弟,做哥哥的要先去了。你……你……”说了两个

‘你’字,突然停语,便此气绝而死,身子却仍直立不倒。

众人听到他临死时说‘宁死不辱’四字,知他如此不顾性命的和段延庆蛮打,乃是受阿

紫渔网缚体之辱,早萌死志。武林中人均知‘强中还有强中手,一山还有一山高’的道理,

武功上输给旁人,决非奇耻大辱,苦练十年,将来未始没有报复的日子。但褚万里是段氏家

臣,阿紫却是段正淳的女儿,这场耻辱终身无法洗雪,是以甘愿在战阵之中将性命拚了。朱

丹臣放声大哭,傅思归和古笃诚虽重伤未愈,都欲撑起身来,和段延庆死拚。

忽然间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说道:“这人武功很差,如此白白送了性命,那不是个大傻

瓜么?”说话的正是阿紫。

段正淳等正自悲伤,忽听得她这句凉薄的讥嘲言语,心下都不禁大怒。范等向他怒目而

视,碍于她是主公之女,不便发作。段正淳气往上冲,反手一掌,重重向她脸上打去。

阮星竹举手一格,嗔道:“十几年来弃于他人、生死不知的亲生女儿,今日重逢,你竟

忍心打她?”

段正淳一直自觉对不起阮星竹,有愧于心,是以向来对她千依百顺,更不愿在下人之前

争执,这一掌将要碰到阮星竹的手臂,急忙缩回,对阿紫怒道:“褚叔叔是给你害死的,你

知不知道?”

阿紫小嘴一扁,道:“人家叫你‘主公’,那么我便是他的小主人。杀死一两个妈仆,

又有什么了不起了?”神色间甚是轻蔑。

其时君臣分际甚严,所谓“君要臣死,不得不死”。褚万里等在大理国朝中为臣,自对

段氏一家极为敬重。但段家源出中土武林,一直遵守江湖上的规矩,华赫艮、褚万里等虽是

臣子,段正明、段正淳却向来待他们犹如兄弟无异。段正淳自少年时起,即多在中原江湖上

行走,褚万里跟着着他出死入生,红历过不少风险,岂同寻常的奴仆?阿紫这几句话,范骅

等听了心下更不痛快。只要不是在朝迁庙堂之中,便保定帝对待他们,称呼上也常带‘兄

弟’两字,何况段正淳尚未登基为帝,而阿紫又不过是他一个名份不正的么生女儿?

段正淳既伤褚万里之死,又觉有女如此,愧对诸人,一挺长剑,飘身而出,指着段延庆

道:“你要杀我,尽管来取我性命便是。我段氏以‘仁义’治国,多杀无辜,纵然得国,时

候也不久长。”

萧峰心底暗暗冷笑:“你嘴上倒说得好听,在这当口,还装伪君子。”

段延庆铁杖一点,已到了段正淳身前,说道:“你要和我单打独斗,不涉旁人,是也不

是?”段正淳道:“不错!你不过想杀我一人,再到大理去杀我皇兄,是否能够如愿,要看

你的运气。我的部属家人,均与你我之间的事无关。”他知段延庆武功实在太强,自己今日

多半要毕命于斯,却盼他不要再向阮星竹、阿紫、以及范骅诸人为难。段延庆道:“杀你家

人,赦你部属。当年父皇一念之仁,没杀你兄弟二人,至有今日篡位叛逆之祸。”

段正淳心想:“我段正淳当堂而死,不落他人话柄。”向褚万里的尸体一拱手,说道:

“褚兄弟,段正淳今日和你并肩抗敌。”回头向范骅道:“范司马,我死之后,和褚兄弟的

坟墓并列,更无主臣之分。”

段延庆道:“嘿嘿,假仁假义,还在收罗人心,想要旁人给你出死力么?”

段正淳更不言语,左手捏个剑诀,右手长剑递了出去,这一招‘其得断金’,乃是‘段

家剑’的起手招数。段延庆自是深知其中变化,当下平平正正的还了一杖。两人一搭上手,

使的都是段家祖传武功。段延庆以杖当剑,丰心要以‘段家剑’剑法杀死段正淳。他和段正

淳为敌,并非有何私怨,乃为争夺大理的皇位,眼前大理三公俱在此间,要是他以邪派武功

杀了段正淳,大理群臣必定不服。但如用本门正宗‘段家剑’克敌制胜,那便名正言顺,谁

也不能有何异言。段氏兄弟争位,和群臣无涉,日后登基为君,那就方便得多了。

段正淳见他铁杖上所使的也是本门功夫,心下稍定,屏息凝神,剑招力求稳妥,脚步沉

着,剑走轻灵,每一招攻守皆不失法度。段延庆以铁杖使‘段家剑’,剑法大开大合,端凝

自重,纵在极轻灵飘逸的剑招之中,也不失王者气象。

萧峰心想:“今日这良机当真难得,我常担心段氏一阳指和‘六脉神剑’了得,恰好段

正淳这贼子有强敌找上门来,而对手恰又是他本家,段家这两门绝技的威力到底如何,转眼

便可见分晓了。”

看到二十余招后,段延庆手中的铁杖似乎显得渐渐沉重,使动时略比先前滞涩,段正淳

的长剑每次和之相碰,震回去的幅度却也越来越大。萧峰暗暗点头,心道:“真功夫使出来

了,将这根轻飘飘的细铁杖,使得犹如一根六七十斤的镔铁禅杖一般,造诣大是非凡。”武

功高强之人往往能‘举重若轻’,使重兵刃犹似无物,但‘举轻若重’却又是更进一步的功

夫。虽然‘若重’,却非‘真重’,须得有重兵器之威猛,却具轻兵器之灵巧。眼见段延庆

使细铁杖如运钢杖,而且越来越重,似无止境,萧峰也暗赞他内力了得。

段正淳奋力接招,渐觉敌人铁杖加重,压得他内息运行不顺。段家武功于内劲一道极是

讲究,内息不畅,便是输招落败的先兆。段正淳心下倒也并不惊慌,本没盼望这场比拚能侥

幸获胜,自忖一生享福已多,今日便将性命送在小镜湖畔,却也不枉了,何况有阮星竹在旁

含情脉脉的瞧着,便死也做个风流鬼。

他生平到处留情,对阮星竹的眷恋,其实也不是胜过对元配刀白风和其余女子,只是他

不论处那一个情人在一起,都是全心全意的相待,就为对方送了性命,也是在所不惜,至于

分手后另有新欢,却又另作别论了。

段延庆铁校友会上内力不断加重,拆到六十余招后,一路段家剑法堪堪拆完,见段正淳

鼻上渗出几粒汗珠,呼吸之声却仍曼长调匀,心想:“听说此人好色,颇多内宠,居然内力

如此悠长,倒也不可小视于他了。”这时他棒上内力已发挥到了极致,铁棒击出时随附着嗤

嗤声响。段正淳招架一剑,身子便是一幌,招架第二剑,又是一幌。

他二人所使的招数,都是在十三四岁时便已学得滚瓜烂熟,便范骅、巴天石等人,也是

数十年来看得惯了,因此这场比剑,决非比试招数,纯系内力的比拚。范骅等乍到这里,已

知段正淳支持不住,各人使个眼色,手按兵器,便要一齐出手相助。

忽然一个少女的声音格格笑道:“可笑啊可笑!大理段家号称英雄豪杰,现今大伙儿却

想一拥而上、倚多为胜了,那不是变成了无耻小人么?”

众人都是一愕,见这几句话明明出于阿紫之品,均感大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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