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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伴君眠-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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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椅。少卿按了按腰间宝剑,冰冷的剑柄坚硬的抵着手心,他是唯一一个允许佩剑上殿的臣子。哪怕再小心翼翼,跪坐下来时候仍不可避免的撞到地上,一声清脆的声响,如薄冰破碎,悠然回荡。
少卿看到周遭的臣子肩膀颤动一下,些许意味不明的目光从低垂的眼下流泻出来,一如当初他受封为大将军时,满殿的心不由衷的恭贺。抿了唇,忍住腰间隐隐的疼痛。明黄的流苏从高高的梁上垂落下来,被殿外吹进的寒风卷得一荡一荡的,重重幔帐背后似乎藏着什么鬼影,极目所见,一片尊贵的明黄。少卿还记得五年前,皇帝大婚的那晚,广明殿是一片灼痛人眼的红。
边关五年,果然一切都变了。边关五年,淡忘了京城繁华纠葛,习惯了面对风雪佩剑站立。此时少卿跪在殿上,腰间像被人用千万根银针扎着,不留痕迹,却疼到心里。但他只是动了动身子,又将那柔韧却坚强的背脊弯得更低,愈加恭顺。
内侍忽然高声宣唱,尖利的声音压过了殿外风声。耳边听得衣衫悉簌,群臣朝拜。少卿眸光低垂,随了众人入席。萧戟坐在他身边,背脊绷得直直的。少卿有些疑惑,忽然想到入殿前萧戟说的那句话“我们来得晚了”,他想,或许萧戟担心皇帝降罪。但随即又觉得自己可笑。他曾问萧戟怕不怕死,萧戟的回答一如他的人,狂傲嚣张,“我从不会打败仗,哪怕就是败了,能死在战场上,我也心甘情愿。更何况,有大将军陪着我呢!”最后一句,似足了痞子。他不甘,存心要寻出萧戟的短处,“你不怕死,你怕不怕皇上?”这一次,萧戟没有回答,只是冷冷一笑,反问,“那你怕不怕皇上?”他不知该如何回答,口中苦涩,半晌才道:“我们都是皇上的臣子。”萧戟哼了一哼,背转了身,猩红色的披风将他一身盔甲严严裹住。他也没有再问,但五年之后,当他再次跪在这广明殿上时,他猛然悟到其实他对皇帝的敬畏已深植骨髓。
那么,萧戟到底在害怕什么?
当内侍倒酒时,少卿终于明白了。萧戟将他杯中的酒倒在自己杯里,淡淡的道:“你身上有伤,还是不要多饮的好。”
少卿心中感动,眼睛不觉看向上座的君主,却见皇帝正和皇后说话,神情温柔。
一时丝竹声起,奏的是《桑中》,曲声和婉,缓了方才的庄严肃穆,连殿外的严冬也温暖了几分。
萧戟轻轻在膝上打着节拍,口中轻轻吟道:“爰采唐矣?沬之乡矣。云谁之思?美孟姜矣。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宫,送我乎淇之上矣。”转头,看着少卿,眸光深沉,“云谁之思,云谁之思……”
第五十六章
一曲方罢,又换了新曲,此曲却不同方才,钟吕丝竹起起伏伏,将那残存的温柔和婉,靡靡香粉冲散得荡然无存。
萧戟见少卿听得专注,想来定是没有将自己方才的言语放在心上,不禁有些黯然。但也只是一瞬,轻笑遥指,“那是李乐官,据说他弹奏的曲子是瑶池仙乐,深得皇上欢心。”
少卿眯着眸子,穿着烛台青烟,目光落在乐师纤纤指尖上,畅想着千军万马从琴中出来,冲入那西北山壑。惊呼马嘶,刀戈剑戟,酣畅淋漓。
一曲终了,裂帛之声仍绕梁不绝,将满殿金粉麝香冲得荡然无存。少卿看向皇帝,皇帝不知什么时候已敛了温柔之色,与他一般听得专心致志。他看得分明,皇帝那看似迷醉的眸子于一瞬间变得清明澄澈,如同初冬结了薄冰的河,让人分辨不清哪里是冰哪里是水。这个高居庙堂的君主想到了什么,莫非也与他一般想到了金戈铁马的战场?但那微微勾起的唇边,却是骇人的嗜血。
仿若觉察了什么,皇帝看了过来,少卿连忙垂下眼。目光交错的刹那,都见到了彼此的若有所思。
李福海战战兢兢,竭力让自己斟酒的手不颤抖得那么厉害。
“这是什么曲子?”
“韶风。”
“果然好曲,赏黄金百两。”皇帝颌首轻笑,“李乐官还能奏什么曲子?”
“只要皇上下命,臣必尽心。”
“好,好。”皇帝笑着,目光扫过少卿,“韶风气势雄浑,若有一人和乐起舞,便更好了,不知何人愿往?”
群臣谁不知道皇帝指的是少卿,谁又敢不知死活的应话?故纷纷停了杯盏,只是沉默不语。
少卿抚了抚腰间宝剑,正要站起。旁边一人却比他更快,“皇上,臣献丑。”
皇帝怔了一怔,懒懒向后一靠,“好,朕拭目以待。”
“一番风雨兮爱清新,浊路漫漫兮早回来……”
“纤尘难着体兮斗室即蓬莱,还家有知己兮百年通欣戚……”
“祛除杂念兮心怡旷,纵不飞升兮也作神……”
黑色的身影夹着银色的剑光,如龙游走。李福海心中感叹,这才是真正的剑术,连剑风也能将布帛撕开。至刚至柔,点点烛光随风而走,如血如虹。想不出什么形容,只能连连叹息,连手上捧着的酒壶也忘了,直到手上坠坠欲落,才猛然回神。
皇帝却是一派慵懒,似乎那萧戟剑舞得再好也与他没有半点干系,李福海看到皇帝注视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在席间正襟危坐的大将军。只是那贯穿一切的目光是如此难测,仿佛带着愤恨,又仿佛灼热无比。而大将军全无所觉,目光紧紧盯着萧戟舞动的剑,如同他也拔剑起舞。
李福海不由想到,若舞剑的是大将军,那会是什么模样?大将军的剑必定不会如此凌厉迫人,大将军的剑,应当是荣而不骄,辱而不惊,与世无争的淡然。而皇帝的目光……李福海偷偷掀起眼角,或许比现在注视大将军的目光更要灼热眷恋十倍。
再次为皇帝斟了酒,酒水满杯时,一舞已罢。
“好,好。”皇帝扣杯大笑,“朕想不到萧将军剑术竟如此超凡,兴许,比大将军还略高一筹。”眼风扫去,意有所指。“少卿以为呢?”
少卿面不改色,“萧将军剑术超群,臣甘拜下风。”
皇帝摆手,俯身向前,“大将军过谦了,不如……趁着酒兴,比试一场,也好让那些没有上过沙场的人瞧瞧何为刀光剑影。”
少卿起身,“皇上,此是朝堂,议事欢宴之所,不宜展露兵器。更何况今日又是皇后娘娘大喜之日,兵器主凶,万一见了血,岂不是对皇后对皇上大大的不敬。皇上若要见识臣等武艺,可移驾校场。”
皇帝盯着少卿,慢慢的道:“五年不见,大将军的口才越发好了。好,你既说择日,朕便择日……”声音轻柔,如飞絮拂面,“你的剑术,朕总能见到。”
萧戟眼光在少卿和皇帝之间游移,冷哼一声,拉了少卿回席。
皇帝目光一寒,但见到少卿匆匆垂下的眸子,心情莫名的大好起来,示意李福海倒酒。“李乐官,再奏一曲。”
李乐官察言观色,见皇帝目视皇后,如水温柔。心中了然,正要弹奏《秭归》,却听一声金戈裂风,怔然住手。殿上众人也听到了那一声剑鸣,循声望去,只见殿门处一人卓然而立。雪后初阳缓缓勾出盈盈金边,而他手上的剑,却比那道金光更夺目。
李乐官目光一转,不看那少年却去看皇帝。高居庙堂的君主面含浅笑,甚至是有些纵容的看着那少年。李乐官心中盘算,手指已落在弦上,铮的一声,一曲《朔风》悠然而出。那少年踏着节拍,剑光笼罩全身。李乐官发丝颤动,当少年掠过他身前时,他看到了少年的脸,精致姣好,一如皇帝后宫中的美婢艳娥。他也明白皇帝惯常掩饰的眼今次为何毫不掩盖的流露出近乎纵容的温柔来了,换作是他,见到这等美貌绝伦的少年,也会捧在掌中疼爱。口中虽如此赞叹,心思却已不在琴上。
一声声琴声仍可裂帛,却少了肃杀峥嵘。他笃定,这殿中没有谁能听得出来,因此嘴边带着浅浅的蔑笑,欣赏着少年刻意展现出凌厉杀气的剑。他觉得这殿中,没有人值得他用心弹奏。少年走到皇帝跟前,飞转的脚步渐渐缓了,眼中波光流转。李乐官暗笑,如此献媚,真是委屈他手上的剑。但这济济庙堂,又有多少人懂剑呢,正如他这没有心的琴,哪怕走了音,一曲终了时,照例有人感叹曲调之美,皇恩之隆,一片风马牛不相及的赞叹。
少年着了一身红衣,或许因身子纤细,不觉迫人,反觉艳丽。大红衣袖被剑风撩起,将他目光引开,正落在一身黑衣的萧戟身上。他有些惊讶,那青年将军竟然也没有看少年舞剑,多么大不敬啊!暗笑,自己何尝不是大不敬?将近曲终,他轻轻舒一口气,终于能从这脂粉阵般的大殿退下了。他见到萧戟也舒了一口气,而显然他不会有自己这样的烦恼的。有些好奇,不苟言笑的萧戟会在这大殿之上皇帝眼下和谁说话,目光随他转开,却正撞在大将军身上。大将军穿着皂白的朝服,静静坐着,他没有注视皇帝,也没有理会萧戟,只是手指随着乐声微动,若有所思。
心中凛然,莫非他听得懂这乐曲。不由收敛全部心思,真正用心弹起琴来,却也只来得及收上最后一个音。叮的一声,如蕊溅珠泪,散入溪间,悠然隐没。
果然自皇帝以下,一派赞扬,为他没有用心的琴,为那少年华丽的剑术。李乐官起身受赏,睫下目光流转,刻意停留在大将军脸上,果然大将军眉头轻蹙,似乎带着一点不解的疑惑。李乐官自然知道他在疑惑什么,暗恨,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后悔。他发誓,他日定要为大将军弹奏一曲,为真正懂得琴的人,用全部神魂弹奏一曲。
第五十七章
古琴余音,如涟漪般圈圈荡开,撩至飞龙藻顶,那金须龙爪便于一瞬间鲜活起来,丝丝颤颤,宛若从空中飞扑而下。那红衣少年,便立在飞龙藻顶之下,红色的衣袂翩翩飞扬起来,凤目流眄,一脸傲气。
“没有上过战场,未必不能舞出凌利的剑。大将军,你说是不是?”皇帝盯着少卿,慢慢的道。
少卿淡淡笑道:“皇上说得极是。”
一句话,淡如浮云,如同说话的人,淡然温和,连多余的话语也不肯说。皇帝莫名恼怒起来,盯着少卿,竭力要从那双温玉一般的眸子里找到什么,他甚至希翼少卿如萧戟那般拂袖而起,亦或表露出些许不恭的神态,但审视良久,直至满殿臣子惶惶不安,他却只见到那双眸子的淡然温和。
握紧手中金杯,“只怕大将军年少之时,也舞不出这么好的剑吧!”他盯着少卿,那人却连眉头也不皱一下,到底是天性如此还是惺惺作态,无论那种,都令人不快之至。
李福海胆战心惊,皇帝手指用力得发白,酒水颤颤的溅上他的手背,他却浑然不觉。李福海听着皇帝带着笑意的声音,背脊发寒。
“臣年少之时,尚不知剑为何物。”
皇帝不知想到什么,眸中流过一抹温柔,话语也不似方才那么尖利刻薄,“大将军太谦了,齐侍中虽然天资聪明,但限于阅历,很多事尚须大将军指点。”
一番对答,看似波澜不惊,其实暗潮汹涌,仅是其中暧昧不明的旁敲侧击便足够让人心惊的了。在座都是久居官场的人,深谙君臣之道,又有谁敢在如此混乱的局势下贸然插话,因此满殿臣子,或故作迷茫,或正襟危坐,其实眼角余光皆暗暗打量皇帝与大将军,一腔心思皆暗暗琢磨个中情形。莫非真如传闻,皇上开始冷落大将军了?
忽然一人哼了一声,大步跨到皇帝跟前。众人大惊,抬眼看去。谁敢如此大胆。
竟是那红衣少年,他按着剑柄,一双眼眸直直看向皇帝,哪里有一分为人臣子应尽的礼仪。萧戟挑了挑眉,这个少年,倒有点意思。
“皇上,你说过,只要我的剑舞得好,不管我要什么赏赐,你都给。”
“大胆!”礼官大怒,霍然起身,就要命人将他叉出去。
少年看也不看他,只是定定看着皇帝,“君主一言九鼎,皇上说过的话可不能不算。”
皇帝一点也不恼怒,摆摆手让礼官坐下,纵容的看着少年,“你只管说,还没有什么是朕给不起的。”
萧戟冷哼一声,拉拉少卿衣袖,低声道:“若那少年要的是虎符,难道皇帝也能给么?”
少卿轻轻摇头,“那孩子,断不是如此不知进退的人。”
萧戟一口气险些被堵住,瞪了少卿一眼,“你处世淡然,也当全天下的人都如你这般。那少年眉眼间带着媚气,一看就知道是佞幸之流,你不信,只管等着,过不了几日,必有谏臣上奏,非诛了这少年不可。”
少卿垂眸不语,唇边却隐隐勾起笑来,他仍是不信,这般灵秀傲气的少年会是佞臣。
这边两人悄声对答,那边少年眼珠一转,已脆声道:“皇上,我要那柄流光。”
少卿心头一震,目光落在皇帝腰间。天子剑,不能轻易赏人,一旦将它赐予了人,那人便立时处在锋芒之内,漩涡之中,欲要抽身而不可得。少卿还记得,皇帝说这句话时,片片枫叶从窗外飘落,皇帝手中的流光,也真如它的名,光如鲜血,缓缓流动。
此时皇帝却连眉头也不皱一下,立时解了腰间佩剑,命李福海递给了少年,眼里满是浓得化不开的宠溺,似乎那少年哪怕将广明殿掀了,在他眼中也不过是无伤大雅的玩笑。“既然你心心念念都想要它,朕就将它给你了。你只记住一句话,不可拿它胡作非为。”
少年得了流光,爱不释手,翻来覆去的把玩。“皇上,我想用流光再舞一次剑。”
皇帝摇头,“孩子话,皇后的寿辰,难道都让你舞剑了?过来,坐在朕身边。”一边说一边斟了满爵的酒,“朕将流光赏给了你,你就得意成这样。来,替朕把它喝了,一滴也不许剩。”
少年坐在皇帝身边,一仰脖将满爵的酒喝得涓滴不剩。偏了头看皇帝,“皇上方才不是也夸了我的剑术好么,我就不信,还有谁比我的剑术更好。”
皇帝以手支颐,目光越过了他,看向少卿,“大言不惭,眼下就有一人,你比他不过。”
此时歌舞已起,柳腰广袖,裙拖六幅湘江水,端的柔媚万千,但却鲜少有人专心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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