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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阳情事-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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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茉莉花种

  
  景帝中元六年,岁末。
  豆蔻堂外,雪花在无精打采地飘着,大雪已经断断续续地下了三天了,把人们初见下雪时的惊喜延宕成了出行不便的烦恼。
  然而就是这样的大雪天里,汝阴侯夏侯颇依旧照常过府,如今他完全以平阳公主府的家臣自居,甚至府中仆役也习惯了凡事向他奏报请示。卫娘隐隐地有些担心,她受曹时的恩惠良多,总觉得此事不妥,向阿茉提起几次,阿茉都不置可否,她也就不敢再说。
  其实阿茉在府中接待夏侯的原因,却不是因为少个管理庶务的人选,而是因为夏侯颇是目前唯一一个肯在她面前提起曹时,且时不时地透露一些他的近况的人。
  夏侯颇熟门熟路地上了台阶,他的侍从上前为他脱下斗篷和毡靴,他将身上的余雪抖了抖,带着一身的寒气走入殿中。正在殿中玩耍的襄儿一见夏侯,便欢叫着扑到他的怀里,夏侯便从怀中掏出一个陶制的陀螺,逗弄襄儿开心。
  侍女早已进去禀报,一会儿的工夫,就见卫娘膝行而出,恭恭敬敬地说道:“公主请左将军进内殿说话。”夏侯颇心中一喜,连忙随卫娘进了内殿。内殿中暖香缭绕,阿茉端坐在熏笼上,披着罕见的白色貂皮罩衣,正用手中的金火钳,拨弄着手炉中的炭灰出神。
  一见夏侯颇进来,还未等他施礼,阿茉便急急问道:“他的病可痊愈了?”夏侯心中一紧,虽然明知道她近来对自己假以辞色,全是为着自己甘愿为她打探曹时的讯息,他心中还是感到些微的失落。
  这样的念头只如火星闪了闪,就硬生生地被他掐灭了。他恭顺着回禀道:“平阳侯自从入冬以来,便犯了旧疾,在下派人打听为他诊治的医官说,病势虽缓,却因长期郁结,难以根治,近日又卧床不起了。但是暂时来说,性命是无忧的。”
  阿茉听了便愣愣地出神,夏侯颇又与她谈了些食邑的贡税以及府中的日常杂务,阿茉都心不在焉地随口答应。夏侯颇难得与她有同室晤谈的机会,便贪婪地将她的容貌衣饰、神情语态,一点一滴地摄入心底,留待来日慢慢回味。
  时间竟像是长了翅膀一样过得飞快,他绞尽脑汁地想要再找出点儿什么事来与阿茉谈谈,全然不顾卫娘已经进出了几次,早已对他不满了。最后,卫娘不得不委婉提醒阿茉:“公主,雪下得更大了,车轮都陷在雪堆里,左将军若再不走,便只得留宿在府里了。”阿茉如梦初醒,挥手令夏侯颇退下。
  夏侯恨恨地瞪了卫娘一眼,却又转身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对阿茉笑道:“今秋在下奉太子谕令出京,经过平阳时,曾拜会过平阳侯,他如今住在湖畔的精舍中,旁边有一片紫茉莉树林,臣见那茉莉树结子累累,便向平阳侯讨来一些。昨日恰好听太子妃言说,这紫茉莉的花种,捻碎了制成香粉,品质上佳,轻白红香,四样俱美,便想红粉赠佳人,也不算暴殄天物。”
  阿茉早已听得心动神摇,对于他后面的轻薄言语竟未留意,只接过锦囊,细细拨弄检视里面的花种,一时千思万绪,不知身在何处了。
  夏侯颇自为得计,便退出殿外,惬意中带着些遗憾地等着侍从为他披上斗篷,却看到一个半大的少年站在雪地里,直直地盯视着他,目光灼人。夏侯颇阅人无数,一眼扫过,便觉得这少年不俗,虽是仆役的打扮,却刚劲硬朗,气势迫人,待到长成,不知如何的英武。
  见夏侯颇回视他,那少年便转身回了后苑,夏侯颇若无其事地裹紧斗篷,出府门上车,踏上脚凳时,他叫过与萱萱相好的那个侍从,耳语道:“你去打听打听刚才那个少年的名姓。”侍从领命去了,待他回到汝阴侯府时,侍从也紧跟着回来了,那少年不难打听:他是公主的骑奴,名叫卫青。
  阿茉一夜未眠,次日起得也迟,一整日默默的,也不出门,也不梳妆,却与襄儿在室内玩各种游戏。她很少有这样的耐心逗哄小孩子,侍女们都觉得稀奇。傍晚时,阿茉终于想定了主意,她唤来了府中的长史和侍卫长官,命他二人带人将襄儿送去平阳,只说襄儿想念父亲,时常啼哭,让他在平阳住一段时间。
  卫娘隐约猜出了她的心意,只觉得可怜,却哪里敢点破,只与萱萱、碧叶等侍女忙乱着为襄儿整理行装,并乳母等人的吃穿用度,一齐准备妥当。第三天清晨,阿茉早早起来,送襄儿出城,看那天真烂漫的孩子嬉笑地朝她摇着小手,完全不知将要与母亲分离,阿茉心如刀绞,几次想将车驾唤回,终是狠心忍住了。
  不论对于阿茉,还是对于朝廷,中元六年都是艰难的一年。先是六月里,梁王的病情急剧恶化,太医还未赶到梁国,梁王便薨逝了。消息传到京师,窦太后哀痛莫名,终日涕泣,不肯饮食,馆陶长公主去劝慰她时,她甚至对着女儿哭喊:“皇帝果然杀了我的儿子!”此语令殿外侍疾的景帝又哀痛又恐惧,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阿茉知道消息后,急速进宫,与太子计议之后,便径直去太后宫中见姑母,刘嫖对她的主意很是赞同。随后两人一起去明光殿见景帝,长公主对景帝说:“太后失子哀痛,乃是人之常情。目今之计,在于让太后的爱子之情转为怜孙之意。太后的情感有所托付,自然身体情绪都会渐渐好来。”她建议将梁国一分为五,梁王共有五个儿子,全部封王,这是自汉立国以来未曾有过的殊恩。果然太后听说景帝有这样的旨意,心中大悦,终于肯进些景帝呈上的食物。
  另一方面,做为最大的诸侯国,梁国一直是景帝,尤其是太子的一块心病,太子多次私下里对阿茉说,担心父皇百年之后,七国之乱的惨剧将会重演。这样将梁国一分为五,便再也没有力量与朝廷分庭抗礼了。
  皇家的人伦惨剧幸而避免,天灾人祸却接踵而至。先是入秋后的一场冰雹,将关中地区的庄稼牲畜打伤了成千上万;接着十月里发生了日食,民心不安;随后京城一天里地震了三次,北边的城墙都被震毁了。景帝忧惧惶恐,十一月,他亲自到郊外祭祀太一神庙,大赦天下,将丞相刘舍免职,以敬谢上天,任命御史大夫卫绾为丞相,封为建陵侯。然而太一之神似乎并没有宽宥世人的罪恶,十二月,匈奴的军臣单于悍然入侵上郡地区。
  一时间朝廷上下人心惶惶。阿茉频繁进出皇宫,宽慰圣心。景帝再次派人与匈奴议和,对于此事,太子极为反对,他主张倾国之力,湮灭此獠,永绝后患。阿茉虽然不肯对军国大事妄加议论,心中其实也赞同太子的主张,她的亲妹南宫公主嫁入匈奴尚不足两年,军臣单于便撕毁了盟约,可见和亲只是示弱,对待匈奴这样的强悍民族,唯有实力才最有说服力。
  但是景帝年事已高,在内忧外患之下,信心全失,只求苟安。太子多方劝说,都不见成效,便想借助长公主的说辞,因为景帝对于这位长姊,一向是言听计从的。可惜的是,自从年初堂邑侯陈午亡故,长公主刘嫖新寡,除了入宫给太后请安,就是守在自己的府中,被那个名叫董偃的美貌少年迷得神魂颠倒,不问外事。
  太子的属官们本来暗示太子可以通过太子妃陈阿娇向长公主进言,无奈太子闻听此言,勃然变色,执意不从。夏侯颇等人只得转而恳托阿茉去游说长公主。阿茉素知太子与阿娇琴瑟不谐,夫妻间的官司最难理论,便也慨然应允了。
  阿茉计议定后,出宫命车驾冒雪直趋长公主的府邸,却发现长公主府中正在举行宴会,她这才想起,昨日曾接到过姑母的邀请,只因近来千头万绪,便没有放在心上。此时也算是应邀而来,倒不是不速之客。
  长公主刘嫖已经微醺,她一向喜欢阿茉,见阿茉来了,很是高兴,便命阿茉坐到自己的席上。席间的取乐与宫中不同,歌舞盈耳,锦绣满目,有长公主在上与那董偃搂抱亲昵的榜样,宾客们饮到欢处,便也放浪形骸,丑态毕露。
  阿茉颇能入乡随俗,虽然不去同流合污,但也对这样的场面司空见惯,只端坐饮酒,欣赏歌舞而已。姑母问她时,便称赞董偃貌美艺精,不可多得,引得长公主心花怒放,待阿茉伺机提出向景帝游说一事时,她便爽快应承了。
  阿茉松一口气,目的达到,便无心久留,又见席上群丑,实在难以入目,便托辞告退了。长公主为表亲近拉拢之意,特命自己宠爱的董偃代替自己去送阿茉上车。阿茉一则顾全姑母的体面,二则对进退有据的董偃并无恶感,便入乡随俗地扶了董偃,前呼后拥地出来。为她护驾的卫青一直混在仆役之中,在正厅外向内窥探,此时见阿茉半偎半依着董偃,摇摇晃晃地出来,不由得愣住了。
  董偃极尽温顺体贴,一直将阿茉搀扶进车中,目送车驾远去,方才缓缓回到酒宴上去。回府之后,卫青偷偷问自己的母亲卫娘:“公主为什么会喜欢董君那样的人呢?他可有什么过人的好处?”
  卫娘笑道:“董君如此貌美,且又年轻,公主如何不喜?自古嫦娥爱少年,即使府中服贱役的小奴儿,公主都喜欢选那长相清秀的呢。你见识的少,宫中的贵人都喜欢这些个事情,不足为奇。”卫青沉吟了半晌,又问:“那汝阴侯也是因为相貌俊美,公主才对他另眼相看的吗?”
  卫娘一愣,随即叱道:“主人的事情哪轮到你来评头论足?你只做好自己的本分也就是了。”这样说着,卫娘忽又念起曹时的好来:“若是我家君侯在京,此时许就给你安排一个前程了,如今可能指望谁去?或许找机会求求太子……”卫青的嘴角抿紧,不耐地说道:“娘,我告诉你多少次了,我只愿意做公主的骑奴,你莫要多事。”卫娘还要劝诫她,碧叶却匆匆出来:“卫娘,找了半天,你却在这里。公主唤你去呢。”卫娘便不及多说,连忙随碧叶进去了。
  在长公主的劝导之下,景帝终于下定作战的决心,然而多年没有打过仗了,兵员严重不足,缺兵少将,景帝不得已下旨招兵,明谕壮士从军立功的,庶民可得官爵,奴仆可脱奴籍。一时间男儿从军成为时尚,阿茉府中有不少男仆都请求从军,阿茉一律准许,且赏赐优厚。不少少年小厮也跃跃欲试,阿茉虽嘉许其志,却因他们年龄尚小,而好言安抚住了。令她奇怪的是,武功最为出色,又习学过兵法的卫青却似乎毫不动心的样子,丝毫不见动静。
作者有话要说:  

☆、落花有意

  
  景帝后元元年。
  后元元年春,朝廷厉兵秣马,准备三个月的一场与匈奴的大战,因为一次沙尘暴而潦草结束。匈奴损失了一半的人马,军臣单于狼狈撤回了漠北。而汉朝则损失了全部的战马,但是依然可算是战胜。因为匈奴的实力大减,连年征战的上郡等地,可以休养生息了,朝廷则又恢复了歌舞升平。
  景帝的身体再也没有彻底恢复,对于梁王的意外薨逝,他虽不说出自己怀疑什么,却自此疏远了王皇后,总是避免与她见面。王皇后气苦不已,但因景帝并未明言,她也就没有为自己辩白的机会,只得吩咐太子和阿茉朝夕在景帝身边,侍疾奉药。
  太子已经十四岁,因为景帝卧病,他主持祭祀、决断朝议的机会便越来越多,隐隐的帝王之气显露,杀伐决断,与景帝的怀柔仁和之风很不相同。尤其令大臣们担心的是,从高祖到景帝,皇家都推崇黄老之学,无为而治,政治清明,可是太子虽然年轻,却喜欢崇儒,以大儒董仲舒为师,太子的东宫中的属官门客也多有以儒学立身的。以丞相卫绾为首,朝廷中一大批有影响力的老臣,对于太子的不循旧章表现出了或明或暗的忧虑。
  为了减少潜在的危险,王皇后将自己最小的女儿隆虑公主下嫁给了卫绾的儿子,将丞相一族纳入太子的势力范围。太子对这样的安排虽不以为然,但是也明显感觉到,自从隆虑公主下嫁之后,自己在处理朝政时少了很多掣肘,他这才明白朝中的守旧势力还很强大,于是也将革新的论调放低了些。
  朝臣们眼见景帝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而曾经能够左右朝政的窦太后衰老目盲,兼晚年痛失爱子,意气消沉,不再过问政事,便纷纷投到太子的门下。太子威权日盛,长公主赫赫扬扬,平阳公主府也是门庭若市。
  只是阿茉却不似姑母那般好弄权谋,府中虽也养了若干宾客,或诙谐有趣,或博古通今,养来只为谈笑解颐破闷,不像别的豪门那样容纳奸猾野心之辈,怀揣屠龙之术,游走于王侯之间。但是也时有破落士人,妄想获得公主的举荐,越过龙门,而投靠在府中做了宾客,阿茉无暇理会。
  这一日,阿茉赴宴归来,经过前庭时,听到有人弹剑做歌:“携长铗兮,遨游四海……时未遇兮,无所依凭……长铗归兮,志不获逞……”声调慷慨。
  阿茉笑道:“听来我府里有一位冯谖,只是孤却不是孟尝君,不是屈了这位先生的大才吗?”府中长史连忙回道:“这个做歌的门客名叫东方朔,惯会自吹自擂,未见有什么真才实学,这一定是穷极无聊,想要走公主的门路,将他引荐做官的。”
  阿茉笑道:“既出大言,不妨请来谈谈。”侍女连忙去传命,不多时,阿茉在豆蔻堂坐定,那东方朔也就来到了堂下。阿茉隔帘打量那人,却见生得相貌倒也端正,只是衣衫邋遢,神情落拓,阿茉心中不喜,只客气道:“先生弹剑做歌,想来心中自是不平,是孤减慢了先生。只是不知先生有何能为,孤也好向朝廷引荐。”
  那东方朔全然不通世故,他从未与贵人对语,加之天性憨直,便将阿茉的话当了真,当下也不赔罪,反而摇头晃脑地自夸起来:“我东方朔少年时就失去了父母,依靠兄嫂的扶养长大成人。我十三岁才读书,勤学刻苦,三个冬天读的文史书籍已够用了。十五岁学击剑,十六岁学诗书,读了二十二万字。十九岁学孙吴兵法和战阵的摆布,懂得各种兵器的用法,以及作战时士兵进退的钲鼓。这方面的书也读了二十二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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