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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诊断-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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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对她来说,尸体解剖还是新的、可怕的经历。
  甬道里又有脚步声。塞登斯碰了她胳臂一下,小声说:“找机会咱们再谈谈。”这时,门打开,护校学生们尊敬地让开一条路,皮尔逊大夫走了进来。他匆匆地对她们说了一声:“早,”没等听见她们小声回答,就径直走向更衣间,脱了白大衣,从架子上拿下一件外套,把胳臂伸进袖子,冲塞登斯招招手。塞登斯从后边把外套的带子系好。然后,这两个人,象排练好了似的,一前一后走到洗手盆前,洗完手后,塞登斯拿起一筒滑石粉洒到皮尔逊手上,又撑起一副胶手套,老大夫把手指伸了进去,这些都不用说一句话。
  现在,皮尔逊把嘴上的雪茄稍微移动了一下,咕哝了一声:“谢谢。”皮尔逊走到解剖台前,从麦克尼尔手里接过纸板,集中思想看着。到现在皮尔逊一眼都没看台子上的尸体。塞登斯也走了过来,他暗自观察着这位老大夫的动作,突然感觉这场面很象是一个交响乐团的名指挥上台时的情景,只是缺少了观众的鼓掌。
  现在,皮尔逊已经把病历完全记住了。他又把尸体状况对照塞登斯的笔记查看一下。然后把纸板放下,拿下嘴里衔着的雪茄,隔着解剖台对那些小护士们说:“这是你们第一次看尸体解剖,对吧?”姑娘们纷纷小声回答:“是的,大夫。”
  “是的,老师。”皮尔逊点点头。“那么,我先介绍一下。我是皮尔逊大夫,这个医院的病理医师。这两位是:病理科住院医师麦克尼尔大夫,外科住院医师塞登斯大夫,这是他第三年……”他转向塞登斯问:“对吧?”塞登斯笑着答:“对的,皮尔逊大夫。”皮尔逊继续说道:“现在是他当住院医师的第三年,临时到病理科帮忙。”他看了看塞登斯。“塞登斯大夫不久就可以作为正式的合格外科医生给病人做手术了。病人是不会对他的外科手术有任何怀疑的。”有两个姑娘咯咯笑出了声,其他姑娘也都笑了。塞登斯咧了一下嘴,他听了觉得受用。皮尔逊一有机会就要挖苦一下外科大夫和外科手术,可能有他的道理。因为凭老头儿皮尔逊四十年的病理医师工作经验,大概他发现过不少手术上的过失。塞登斯看了看麦克尼尔,那位病理科住院医师皱了皱眉。
  塞登斯心想:麦克尼尔不喜欢挤兑别人,他心里不大同意这样讲。现在,皮尔逊又在说了:“病理医师时常被认为是病人很少看到的医生,但是很少有其他部门,象病理科对病人的影响这么重大。”塞登斯想:这回该给病理科做广告了。果然,皮尔逊下面说的话证明了他的想法。
  “病理科给病人验血,验大小便,寻找病源,判断病人的肿瘤是良性还是恶性。病理科向病人的医生提出治疗意见。当一切治疗无效时,”——皮尔逊停了一下,意味深长地把目光移向乔治·安德鲁·邓吞的尸体,护士们的目光也跟着落在尸体上——“是病理医生给他作最后的诊断。”皮尔逊说到这里又停住了。塞登斯暗想:这老头子真是个好演员,一个天生的会装腔作势的戏子啊!
  皮尔逊用手里的雪茄往墙上一指,对小护士们说:“我请你们注意解剖室里常挂的几个字,”姑娘们的目光随着他的手落到墙上用镜框框着的一句格言上。那是一家科技用品商店细心地为各医院解剖室准备的标语——Mortui VivosDo…cent。皮尔逊大声朗读了这句拉丁文,然后翻译成英语说:“死者教育生者。”他又把目光收回落到尸体上。“这就是目前这种情况。这个人显然……”他强调了“显然”这两个字——“死于冠状动脉栓塞症。我们将从尸体解剖上分析这个诊断是否正确。”说完这句话,皮尔逊深吸了一口雪茄。塞登斯知道下边该怎么着了,连忙靠近了一步。他本人在这出戏里可能演的只是一个配角,但他也不愿让主角递过来的这个暗示落空。皮尔逊从嘴里喷出一口青烟后,就把雪茄递给了塞登斯,他把那没吸完的雪茄接过来,放在离开解剖台的一个地方。现在,皮尔逊检查了一下摆在他面前的一套解剖器械,选了一把解剖刀。他用眼睛扫了一下下刀的部位,然后,干净利落地把锋利的刀子深深地扎进了尸体。
  麦克尼尔暗自观察那些护校学生。他知道心太软的人是看不了尸体解剖的。即使是有点经验的人也不大愿意看这切开的第一刀。到此时为止,台子上的尸体模样还有点象活人。但是开了第一刀,就不容你再有任何幻想了。
  你已不可能再管它叫男人、女人、小孩子,这不过是一堆骨头和肉。这些骨头和肉与生命相似,但已失去了生命。这是最后的真理,一切一切的归宿。
  正是《旧约》上这么一句话的体现:“你本是尘土,仍要归于尘土。”①皮尔逊以长期经验锻炼出来的熟练的刀法,从容而敏捷地开始了解剖。
①见《旧约·创世记》第三章第十九节。
  他从尸体的双肩向下,用刀划了两刀,刀口会合于胸腔的底部,然后从这里一刀割至生殖器,打开腹腔。三刀端端正正地形成一个“Y”字。在下刀的时候,只听到“扑哧”的一声,皮开肉绽,露出一层黄澄澄的脂肪。
  麦克尼尔还在看着女学生们的表情。有两个面色已经刷白,另外一个呕了一下,转过身去;其余三个在坚持着,没有动。这个年青的住院医师用眼睛盯着看那面色苍白的两个;第一次看尸体解剖过不了关的护士是有的。可是这六个还不象是过不了关的样子;他注意的那两个面色逐渐恢复正常了,另外一个也转过身来,但是用一条手帕捂着嘴。麦克尼尔小声地告诉她们:“如果谁想出去几分钟是可以的。第一次看总会觉得不好受的。”她们以感谢的目光看了他一眼,不过没有人动弹。麦克尼尔知道有些病理医生在打开胸腔之前不让护士进来看。但是皮尔逊却没有什么顾忌,他认为应该让她们从头看起。麦克尼尔是同意这一点的。干护士这一行免不了要看什么疮呀、血肉模糊的肢体呀、腐烂的皮肉呀、外科手术呀;这些场面、这些味道,她们愈早适应,对大家、对她们自己愈好。
  现在麦克尼尔戴上自己的手套和皮尔逊一道工作了。这时候那位老大夫用大一点的解剖刀把皮肤剔离肋骨,迅速剥开。然后再用一把锋利的肋骨剪剪断肋骨,露出心包和肺叶。手套、解剖刀和台子上满是血。塞登斯也戴上了手套,在台子另一边把下面的一扇肌肉割开,敞开腹腔,走到屋子那头提过一个桶,摘除胃和肠,检查一下然后放在桶里。这时臭味开始散布出来了。
  现在塞登斯和皮尔逊一起把动脉管结扎起来,切断,这是为了将来殡葬时不露血迹。塞登斯从解剖台上面的器械架上拿起吸引器管子,踩开阀门,开始吸出流入腹腔的血液,然后在皮尔逊点头暗示之下,又吸出胸腔的血液。
  这时候麦克尼尔开始解剖头部。他先从两耳耳梢后沿发线之上贯穿颅顶切开头皮。这是为了在尸体缝合以后,使死者家属看不到刀痕。然后,用很大力气把整块头皮撕下来,使全部头皮都堆在脸上盖住眼睛。于是全部颅骨都暴露出来了。这时,麦克尼尔提起已经按好插销的手提式电锯,看了那些女学生们一眼。她们也正在以又惊又怕的眼光看着他呢。他心说,你们别着急,几分钟之内就都看清楚了。
  皮尔逊小心地把心脏和肺取出来的时候,麦克尼尔打开了电锯。转动的锯齿喀哧一声咬进颅骨,响声振动了全室。一抬眼,他看见那个拿手帕的姑娘抖了一下,心想,如果要吐,可不要吐在屋子里。他接着往下锯,一直到锯开头盖骨才把锯放下来。锯上沾的血污要等乔治·林恩清理器械时再擦掉。
  这时,麦克尼尔小心地把头盖撬开,露出包着脑子的脑膜,他又看了小护士们一眼。行!她们挺得住。受得了这个,以后就不怕了。
  麦克尼尔把头盖骨打开以后,用一把快剪剪开脑膜中央从前到后的一条大静脉——矢状窦。血液立即涌出,流到剪刀和手指上。他注意到血液是流动的,没有栓塞迹象。又仔细观察了脑膜,然后把它挑开,露出脑子。他用一把解剖刀小心地把脑子和脊髓分开,轻轻把脑子取出来。这时,塞登斯拿过来一个盛着半缸福尔马林的玻璃缸,麦克尼尔慢慢把脑子放了进去。
  塞登斯看着麦克尼尔沉着、熟练的动作,心里又在琢磨着这位病理科住院医师脑子里在想什么。他和麦克尼尔已经相识两年了,原先同是住院医师,在医院里麦克尼尔的年资略高些;这阵子在病理科和他一道工作,接触更多了。塞登斯对病理也有兴趣,但却庆幸自己没有选择这一专业。他在选择外科作为自己的专业这一点上从来没有什么犹豫。现在他很高兴再过几个星期就可以回到外科去了。同这个专门和死尸打交道的部门比起来,外科要好些,手术室总算是活人的领域。在外科,他能感觉得到:人的活动的节奏和成功的愉快;而这里,他却完全感觉不到这些。他心想,这真是什么人玩什么鸟,他干不了这一行。
  病理科还有一个别扭的地方。一个人在这里会失去现实感,失去医学归根结蒂是为人而存在、为人所用的明确的感觉。塞登斯发现自己十分尖锐地意识到,这个人脑在几个小时以前还是一个活人的思想中枢呢。它曾是协调触觉、嗅觉、视觉、味觉一切感官的器官。它曾囊括着人的思想,懂得爱情、恐惧以及胜利的喜悦。昨天、甚至今天,它还能支配眼睛流泪、嘴巴说话呢。
  他看到病历上写着死者是一个土木工程师。那么,这颗脑子曾经用来教学、懂得应力、做过设计,可能还盖过房子,修过公路、水利、教堂,留下了可供人民居住和享用的建筑。但现在这颗脑子到哪里去了呢?——成了一堆细胞组织,浸泡了,还将被切割、检查,最后烧掉。
  塞登斯不信上帝。他认为受过教育的人信神是难以理解的。知识、科学、思想愈进步,宗教愈不可能存在。但是,他却相信另外一个道理。他管它叫做“人类的火花、个人的信条”(想不出更好的词了)。作为一个外科医生,当然他并不总能记住个别人;他也并不和所有的病人都认识。即使他认识这个病人,当他集中在技术问题的时候,也会把个别人忘掉的。但他在很久以前就下决心永远不要忘记,归根到底是要想到病人——作为个别人的病人。
  在他学医的时候,他曾经看到别的医生在自己和病人之间筑了一道墙,避免和个别病人有亲密的接触。有时这是一种防御措施,好使个人的感情不牵扯到病例里边去。但是,他却不然。他觉得自己是坚强的,用不着这样做。为了不使自己沾染上这个习惯,他甚至常常迫使自己象现在这样反省一下。有些朋友们认为迈克·塞登斯是个活泼、外向的小伙子。如果这些朋友发现他现在的这些想法会感到意外吧?也许不会的。本来嘛,人的思想,人的脑子(或者不管叫它作什么),原本就是一个神秘莫测的器官嘛!
  麦克尼尔怎样呢?他也有什么想法吗?这位病理科住院医师也用什么壳壳包括住自己吗?塞登斯不知道,但他猜想是这样的。那么,皮尔逊呢?对于这个人他却没有什么疑问。皮尔逊一直是冷静的、医学式的。尽管他能在观众面前做一些表演,但从事病理工作这么多年已经使他变得冷漠了。想到这里,塞登斯看了这位老大夫一眼。他正在从尸体里取出心脏,在那里仔细观察着。现在他把目光转向护校的女学生们,说道:“这个人的病历上说三年前发现了冠心病,本周前几天犯了第二次病。
  所以我们先检查他的冠状动脉。“护士们聚精会神地注视着皮尔逊轻巧地打开心脏动脉血管。
  “我们应该在这里找到栓塞点……对,在这儿。”他用金属探针的尖部指着。在左首冠状动脉的主枝上,离顶端一英寸的部位,露出一个浅色、半英寸的血栓。他拿着给姑娘们看。
  “现在我们检查心脏本身。”皮尔逊把心脏放在解剖板上,用解剖刀从中间切开,把两瓣心脏转动着查看一下,然后向护士们招手,让她们过来。
  她们迟迟疑疑地围拢过来。
  “你们注意到这部分肌肉创疤吗?”皮尔逊指着心脏上几道白纤维细胞组织说。护士们都伸过头来在打开了的心脏上面看着。“这是三年前犯冠心病的痕迹——已经长好了的一个栓塞旧痕。”皮尔逊停了一下,又继续说道:“我们在左心室上看到这次创伤的痕迹。注意在充血区中间的那块淡色部位。”他指着一个小紫红块中央的浅色核,和周围心肌细胞组织的红褐色显然有别。
  皮尔逊转向外科住院医师说:“塞登斯大夫,我认为病人死因是冠状动脉栓塞的诊断是有确实根据的。你同意吗?”
  “是的,我同意,”塞登斯礼貌地回答。他想这是没有问题的。一小块血栓,还没有一条通心粉那么粗;这就够送命的了。他看见病理老医生把心脏放到了一边。
  费雯现在已经镇定了一些。她觉得她能对付过去了。在解剖刚开始不久,当她看见电锯锯进死人的头骨时,她觉得自己脑袋里的血液猛往下边走,头直晕。当时她觉得就快要晕过去了。但她下了个决心,坚持不倒下去。好象无缘无故地,她忽然想起了小时的一件事。在一次假期里,她爸爸在密林中从一棵树上掉了下来,正好落在一把猎刀上,腿部重伤。令人奇怪的是,她父亲这么强壮的一个人看见自己流了许多血竟吓昏了。而她母亲,一个平常整日呆在自己家客厅里不大上林中去的妇女,却忽然坚强起来。她马上给父亲进行包扎,止住了血,而且叫费雯去叫人。当人们把父亲放在临时用树枝作的担架上抬出林区时,母亲每过半小时给父亲松一下包扎,维持血液循环,过些时候,再包扎起来止血。后来大夫们说,多亏了母亲采取了这些措施,不然这条腿就需锯掉了。费雯早就把这件事给忘掉了,但是现在忽然又想了起来。这给了她很大的力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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