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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雀未见春又深+入云深处亦沾衣-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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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早起写字已有两个时辰,案前都是厚厚一叠。高惟谦见到我来,便站起身来,把老师的位子让出来,我也不同他客套,坐下阅卷。
    世兼与世惠差了两岁,虽然也是骑射历练得多,不曾认真的读书,但毕竟个性沉稳,这几日学下来,有些笔法写得颇像拓跋锋了,我放下他的功课,颔首不语。一边世惠却是斜眼看我,白纸上的墨迹越发张牙舞爪,写得不成体统了。
    “啧,你真是造孽啊。”我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拓跋世惠,“白纸产之亦不易,却被你糟蹋得如此。”
    拓跋世兼原本沉默得很,此刻却望着我道:“弟弟还小写不好,姨娘今天不要罚他了罢。”
    我蹙眉,板子尚未开张,他就这般为弟弟求情了?
    “高惟谦,一会儿跟世兼讲讲‘郑伯克段于鄢’的故事。”我不搭理世兼,转脸向世惠道:“昨日罚过,今日也写不好,朽木不可雕,就算是打你,只怕也是白费我的力气吧?”
    世惠狠狠剜了我一眼,道:“我已经写得很好了,今后我要象爹一样征战杀敌,用不着写得多好。”
    “小孩子,一窍不通。你爹征战是征战,杀敌就未必了。一军统帅,若是到了要拔剑的地步,这场仗也就差不多要输了。”我敲了敲桌面,两个小孩子都楞在哪里,闻所未闻的样子。
    “海其腾君战神之望,来自于运筹帷幄,指挥若定,可不是逞匹夫之勇,就连勤郡王攻下幽州之后,也不再披坚执锐争当先锋了。”我瞥了眼高惟谦,道:“你,光教写字,不教道理的么?”
    高惟谦皱眉道:“这才两天功夫,《千字文》还没通呢,哪里就讲到《史记》 了?”
    我“哦”了一声,亦笑道:“所以呀,你们两个认字太晚,功课差得太多,很多书不能自己去看,还不抓紧学么。”
    世兼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向我道:“那么阿爹小时候是谁教他读书的呢?”
    哎呀,这倒是个问题,但我亦不能说不知道,便含糊道:“你爹人聪明,认字之后,就喜欢自己看书。就是如今,晚上他还手不离卷呢。”
    拓跋锋可是真喜欢唐人诗,品位和我爹一样。
    但小孩子们已经满足了,世兼低下头去继续写字,世惠却怔怔地看着乌七八糟的卷子发愣。
    我叹了口气,拿起高惟谦的朱笔,走到世惠的桌案前,把他的破纸堆一扫,便在课桌上,写下“红颜祸水”四个大字。
    元好儿只怕用这四字骂了我不少遍,世惠显然认得这句成语,他吃惊地抬头望我,眼睛瞪得更圆了。
    “今天你就照着样,把这四个字练一练吧。”我望他笑道。
    拓跋世惠皱着小脸,犹豫不决:“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若是到了晚上,你能把这四个字写得和我一样好,”我停了一下,道:“我就饮剑自杀。”
    “小孩子面前,你胡说什么!”高惟谦大惊,竟忍不住训斥我道。
    “哈哈,你写好了,便知道我有没有胡说了。”我一撸拓跋世惠的脑袋,把笔一丢,时间差不多,拓跋锋该回来陪我用膳了。
    见我往营帐中走,高惟谦抛下学生,挡在我面前,他身材颇高,把阳光都挡着了。
    “夫人,何时能令我一见宗姬。”他道。
    “你知道卢婉英是什么人?”我不耐烦地蹙眉,盯住他的眼睛:“不提范阳卢氏的门第,也不说她是先太傅的嫡孙女,更不管你在何处何时邂逅得她,但显然你对她一无所知。”
    “不管她是何等样人,我心已许之。”高惟谦面色沉静,亦不闪避我的目光。
    “她有夫有子。”
    “纵使有,也已是明日黄花。”高惟谦淡然一笑,我心头无名之火,不由顿时有三丈之高。
    “她是我平原王氏的冢妇,王骠骑的遗孀,换言之,卢婉英生是我王家的人,死是我王家的鬼。高夷简你还敢在我面前再说一遍,你想见她么?”
    
    第66章 朱紫之雠(上)
    
    十二月将尽,宇文雍那边遣使来申和亲之意,愿将幼妹临川长公主陪出来结两国之好。说起这位长公主,倒是先帝同母之妹,宇文家的嫡系公主,非宗室之女可比。只不过自幼多病,为先太后舍于永福寺中,带发修行已有十数年之久,如今宇文雍把她献出来,别的不说,其诚意倒果真是“证之佛前”了。
    魏帝于后宫,素爱鲜秾明艳之色,飞扬佻达之行,皇后之流尚不得其心,何况是一出自禅寺的病秧子,因此,于这门亲魏帝兴致缺缺,倒有意借花献佛笼络一下海其腾君。谁知执政王爷忌惮平原王氏,面上不置可否,实在却也不曾有准信。使臣礼部侍郎张子仲走投无路,日日周旋于魏室权贵之门,却迟迟难以回国复命。
    他临行之前,枢密使刘存周也曾提点,魏人凶狡难缠,惟勤郡王容甯为人尚宽慈,若软言相求,或能有所助益。这两日,正遇容甯为在千佛洞修行的母夫人遥祝寿辰,皇后亦归宁下降,一时间冠盖盈门。张子仲这日自早至暮贴身紧跟容甯左右,终于在当日散经布施之后,获得了单独与勤郡王接谈的机会。
    容甯忙完这段年节,亦要回幽州理事,因此,自也要给汉使几分面子。他即于帐外坐了,一边看仆从往来布置晚间宴席,一边笑着对张子仲道:“张大人,你这一日紧跟着本王,不知的,还当你是来追债的呢。”
    张子仲在这冬月寒天,却热得满头大汗,赔笑:“下官也是事出无奈。眼见得来辽海已有十余日,和亲事尚未定,天子悬望,臣节何安,是以……”
    容甯瞅着这拘谨的张子仲,又是一笑道:“和亲的事,自当与我主或执政去说,本王管不了这等事。”
    张子仲推开一步,重又施礼道:“勤郡王宽厚仁德,天下闻名,今日张子仲也已是走投无路,若是数日内,和亲的事再不能定,张某无颜归国,只得望辽海湖内一跳了之而已。”
    容甯袖手踞坐,毫无同情心地笑着:“辽海湖乃我国圣域,可使不得。”
    张子仲长叹一声:“下官也不明白了,且不论临川长公主才德兼备殊丽无双,就算不过是寻常女子,魏叔父陛下偌大后宫,宋子齐姜卫姬楚女,何所不容?执政王爷,亦不算老,便在幽州亦纳过平原王氏,为何偏偏是堂堂帝姬,反遭这等峻拒?”
    容甯见他说得直白激愤,不由更是乐不可支,道:“既然如此,何不直接将公主送来?既来之则安之,到了那时,自然有人要的了。”
    张子仲脸色一变,道:“岂有此理!”
    容甯语笑如常:“行与不行,你也不妨归国把话带到,连佛寺里妹子也能废物利用,我只怕汉陛下,尚在无可无不可之间。”
    张子仲被他将得无奈,低头苦笑:“这样悖逆之言,勤郡王另遣使者去说吧。张某无能,一死而已,不可能带这样有辱国体的话回去。”
    容甯瞧他神色决裂,倒是个有气血之人,不由便生了几分好意,他又笑嘻嘻地道:“张大人这样刚强,其实不适合做斡旋之使。”
    张子仲拱手道:“张某亦自知如此,只是国内无人,不得不勉强……”
    “张大人,昔日在幽州为官,抑或是潜邸旧臣?”
    张子仲不明所以,对道:“先帝陛下时,下官是翰林编修直史馆。”
    容甯点头,却笑道:“张大人原是史官,可知本朝国史最是难写。”
    张子仲默然良久,方道:“秉笔直书,也不过如此了。”
    “若是秉笔直书,临川长公主当真嫁与海其腾君,她与平原王氏在昔为姑嫂,在今同事一夫,这是佳话还是笑话?”容甯看了看暮色四起的天色,点破谜底:“执政王爷不置可否,自是舍不得夫人尴尬。所以,你还是忘了这条路,多多美言,力持将公主嫁于主上,届时只怕执政王爷,为你说话也不见得呢。”
    张子仲闻言如醍醐灌顶,不由对着容甯一揖到底,道:“多谢勤郡王提点,果然是张某见识不到。毕竟不曾料到,那……掌书大人在汉在魏,都这般受重视。”
    闻言容甯倒是大感兴味,他瞅着张子仲道:“我听说天授十年之后,朝中诏命悉由这王氏所出,当时人言籍籍,千夫所指。张大人目见所闻,她可有把持朝政,结党营私之事?”
    张子仲一怔,却是老实回道:“当时物议沸腾,一来是因为王掌书内廷草诏,架空翰林院;二来她全承上意,不事劝谏。但说到底,劝谏亦非后宫本职。掌书大人熟谙典谟,凡有诏命,援笔立成,其实也有值得佩服处。”
    “这么说来,张大人倒是同情她得很?”容甯不由笑了。
    “呵,谈不上。先帝陛下细心栽培她多年,转眼便侍他人……执政王爷有这样的贤内助,别的不说,公文往来那是不用愁的了。”张子仲冷冷一笑。
    容甯闻言微笑而已,又问了些宇文雍朝内别的事,张子仲心事一定,闲谈之后,也便很快告退了。
    张子仲刚走,“曹操”却从皇后的行帐中退了出来。今日这狐狸为了夜间盛会,衣饰甚是都丽,只是此刻去了外套,小脸又尖又白,竟有几分愠怒。她分明看见容甯,却视而不见。她立在行帐之外,借着夕阳余辉,在侍女捧着的花盘里,一朵一朵将风干的雪莲花连缀成串。片刻功夫,帐内又出来一个皇后的侍女,不知对她说了些什么,只见她将花线往盘内一掷,又跟着她进帐而去。
    容甯皱了皱眉,心知姐姐近来心境不好,但如此琐碎折腾狐狸,却也算不上什么明智之举。他往皇后行帐走了一步,却又终于觉得无法插手,踟蹰了一回,还是去看他晚宴布局去了。
    
    第67章  朱紫之雠(中)
    
    晚霞如火,暮色沉沉。宴会场上,士女杂处。柏氏放偷会之后,勤郡王的家宴再现奇典——皇后娘娘与执政王爷在篝火圈内中公然对舞,而在场之人却安之若素,照常饮啖,无人面露惊诧之色。倒是我少见多怪了?
    “姨娘,让我们看看小皇子好吗?”正在我举目远眺之际,世兼带着一伙亲贵的小孩子,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是了,魏人原本爱歌舞,今天皇后与执政的头又带得好,眼见得都阿鲁赤“爷爷”都拉着侍女起舞了,难怪小孩子都没人管了。
    披发左衽之徒,夫复何言?
    “不行,被你们看坏了呢。”我回头瞥了眼乳娘璎珞怀中的四皇子,皇后丢下他很久了,依然不哭不闹,只是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四处张望,偶尔也望我笑。
    世兼不敢违我的话,却又举着一串金制九连环给我看,道:“姨娘,你最聪明了,可会解这个?”
    我眯着眼睛,兴致缺缺地看了他一眼,尚未答话,一旁世惠激将道:“这种东西本来就是南人发明的,你要是能闭着眼睛解,我才服你。”
    我此刻神倦懒言,于是便身陷一群小孩子之中,闭着眼睛为他们解九连环。这种游戏,其实无聊得很,无论金银铜铁,一窍通百窍通。
    我刚解开一个,世兼就欢呼一声接了过去,接着无数枚九连环向我袭来。
    “王妃姨娘,还有我的,还有我的!”
    无论解了多少个,小孩子们还是乐此不疲地欢呼。耳边马头琴同样拉得急促,一曲还没有跳完么?
    “好了,我累了,最后一个了。”我闭着眼再一伸手,落入掌中的却是一串巧琢的玉环,谁来使的小聪明?张开眼睛,却是容甯袖着手嘻笑着看我。
    “看了这么久,你应该也学会了吧?”我转手就把玉连环交给我的小冤家,小孩子们登时一窝蜂把拓跋世惠围在中心。我从位子上站起来,顺势离开这群小鬼。
    这时候小皇子早失去了他们的眷顾,乳娘抱着他紧紧跟在我身后——忍心把儿子交于我照看,看来皇后不仅是长得象谢家的人而已。
    “意山,来,让舅舅抱。”容甯看到外甥不由满面堆笑,他掖了掖袍袖,从乳娘怀里接过自己的外甥,却扭头向我道:“一会分外婆寿面的时候,按规矩,还是要你抱着他的。”
    “贵国风俗甚异,我已是应接不暇了。”自从徒单月相归家照顾母病,我连手指头都累细了。
    “既然这么聪明,三伯娘为什么不学学跳舞呢?”容甯拉着小皇子的手对我摆出走马舞的姿势,小婴孩咯咯笑着,还很配合着在襁褓里蹬腿,真是乱来,也不怕呛到风。
    我示意璎珞接过皇子,她早捏了一把汗,巴不得一声,赶紧抱回婴儿。
    “天黑了,带皇子帐内玩罢。一会分寿面时,我着人来叫你。”
    璎珞还有些犹疑,丹朱却一盆火似地簇拥着她去了,只余赤罗面无表情地跟着我。
    说实话,我现在越来越喜欢赤罗了,她的脸可以代表我的心情。
    “原来你也没有瞎。”我远远看了一眼舞场中央,两人都不见了,很好。
    “皇后为母夫人起舞,海其腾君必须给面子。”容甯在火光下看不清我的脸色,还是笑嘻嘻道。
    “这是一种说法。”我举扇颔首。
    “你不要多心错怪了人。”容甯皱眉骇笑,“你吃醋的名声在这草原上已经很可怕了。”
    “哦?已经盖过主上了么?”虽然我们离跳舞的人群和嬉闹的孩子们都有段距离,我依然压低了声音,聚精会神给他授一课。
    “我的看法是:要么,令姐是个聪明人,她代你选择了海其腾君,至少免了你烦心;要么,她就是个不懂掩饰的傻子,但你还是只能站在海其腾君这边,因为主上在事成之后,绝不会容忍这样一个皇后,因此,会先讨厌有实权的小舅子。”
    听了我这话,容甯先是一怔,接着笑得前仰后合。
    我板着脸,直到他平静下来。
    容甯强忍着剩余的笑意道:“切中要害,多谢提点。但你可记得自己前几天才和我说什么内言不出外言不入的话?”
    “经一事长一智,我也是才知道外强中干是会死人的。”
    “我姐姐不过是和海其腾君跳了个舞,你还有什么意见要发表?”容甯揉了揉太阳穴,抱着胳膊望我道。
    “还以为他是不同的,没想到原来也一样。虽然也一样,但还是要感激,这不一样的幻象。”我摇了摇扇子,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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