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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色霜青-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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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赵管家也不愿在这话题上纠缠,只是将手伸进衣袖,将那些刚从泥土里抠刨出来东西放在一边的桌案上:“要便就拿去,反正,这些东西于我也的确没什么用了。”
当花无言看清那桌案上的物什时,顿时了然一笑。“这不是清风观八年前失踪的镇观至宝菩提子持珠么?”他眼力甚好,远远地看着那些零零散散的物什,竟然也能一眼认出其物的来龙去脉。抬起头,他瞥了瞥赵管家,用早已洞悉真相的语气道:“果然不出我所料,你就是那监守自盗的小道士尘空。”
那放置在桌案上的正是麒麟眼菩提子的持珠,共十八颗,圆润光滑,在那并不分明的月色之下泛着淡淡的棕黄光泽。这物什来得稀罕,据说是整个仙家里唯一佛道双修的慈航真人在西方梵境听罢燃灯上古佛祖讲经之后,路过清风观留下的。虽是佛门之物,可对于修道修仙者而言,无疑也是增福慧,助开悟,护修行之上品。
只可惜,这宝物八年前无故失踪,连带的,守护宝物的小道士尘空也一并无影无踪了。因着那法器威力甚强,不可能是被什么妖物给偷了去,所以,唯一的答案,便也就是那守护宝物的尘空小道士监守自盗,偷了那宝物,不知去了何方。
对于花无言的笃定,尘空并不说话,只是转身便要走,却不料,一旁竟然又多了一个声音。
“所谓暗地收买,不是该见者有份的么?”那声音带着点戏谑,应该是正处于变声期,脆生生的童音和磁性低回的男声完美融合,甚为悦耳,可是言语之间却处处藏刺含针:“不好意思得很,我碰巧也听见了不该听见的,却不知是不是也能分一杯羹?”
尘空扭头一看,竟然是那背着剑的少年,心下里突然有一种很不祥的语感,却是站在原地,静静地观察事态,一面思索自己如今的退路。
明明是天籁一般悦耳的声音,可是入了花无言的耳,却是令他恨得咬牙切齿。“又是你这小鬼!”他怒瞪着斜倚在墙角看戏的青玄,在心里懊恼自己怎么会一时失察,没发现这小鬼的存在?“你师父呢?”本能地,他开始四处张望,知道这小鬼所在的地方,定然少不了千色这个护犊子的师父。
“你还在惦念我师父?”青玄嗤笑了一声,唇边勾起一抹满是讽刺的浅笑,偏拣不好听的话说,毫不客气地企图戳破他美好的寄望:“她老人家不是说得清清楚楚了么,她不会同你这臭狐狸双行双修的,你死了这份心吧!”
无端挨了奚落,花无言更是恨得牙痒痒。“倒真是难得,她竟肯放你这命根子四处乱跑!”狐妖到底是狐妖,不过眼珠一转,他便就已经计上心来,瞅着那神色漠然的赵管家,可劲地煽风点火,不怀好意:“尘空,这小鬼自恃要来分一杯羹,你就看着办吧,反正,如今,你杀了一个是杀,杀了两个,也还是杀。”
尘空不是个傻瓜,又怎么会不知道花无言是利用他借刀杀人。所以,他并不上当,只是兀自冷笑一声,只是,当第三个声音传出来的时候,他脸上的冷笑便就全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赵,赵管家!”
那带着一点胆怯与颤抖的声音,虽然不若平日的坚强,却如此熟悉,他每一次听见,都会暗暗觉得甜蜜,可是面上却又不得不做出一副严肃的表情。是的,他喜欢这声音的主人,喜欢到了可以为她做任何事的地步。所以,他盗走了佛宝,到这小镇上隐姓埋名,为的,只是能够离她更近一些。
可惜,她喜欢的却不是他,而是她的亲哥哥。
他与她之间的鸿沟,即便是近在咫尺,也仍旧永远无法跨越。
那声音的主人,是付秋娘!
见到尘空的表情在瞬间骤变,千色这才露面。“付秋娘,你与尘空可谓渊源颇深,他为了你监守自盗,隐姓埋名。”她摇了摇头,澄澈的瞳眸深邃黝黑,像是一把剑,毫不留情地直入人心:“可你如今与他日日低头不见抬头见,竟然没有认出他。”
“尘空?!”付秋娘看着眼前的赵管家,怎么也无法把这个一听便不该是名讳的东西和他联系在一起,愣愣地发了好半晌的呆,她才带着几分不确定:“你,你是若泉山上那个小道长!?”
那一年,哥哥说去京都谋生,年底便托人带了不少钱回来,可是却不见人。虽然那一年的年夜饭,她与老爹吃得甚为丰盛,可是她心里却隐隐不安。大年初一,她便收拾细软踏上了去京都的路。
京都在天子脚下,自然是十里繁华,她一路走一路看,只觉眼花缭乱。只是,她从没有想到,她的哥哥,竟然为了她,自愿卖身入了男娼馆,以色侍奉那些达官贵人,受尽了侮辱。
匆匆见了一面,她便逃也似的离开了京都,一路浑浑噩噩,胡思乱想。路过若泉山时,她也随着那些信道的教徒一同上了若泉山。她跪在佛宝洞前三天三夜,一直在喃喃自语,不求别的,只求天山的神明保佑她的哥哥,她的心上人。
甚至于,她立下了重誓,此生不嫁任何人,定要与哥哥相守到老。
那时,在佛宝洞中守护麒麟眼菩提子的,正是尘空。
他眼见着这个女子跪在地上,絮絮叨叨,泪流满面,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多年修道的心,突然狠狠地被拧疼了!
那一刻,是不是命中注定的劫数?
眼见着千色到了,青玄立刻便扬高声音,带着一点点邀功的自得:“师父,你猜得一点都不错,那赵富贵今晚据说在赵府悬梁自尽,官府的仵作已经在验尸了。”本来,师父是不怎么愿意让他一个人去打探消息的,可是,他自认这几天下来,也算是累积了不少见识,再说,他身上带着戮仙剑,必要的时候,也能自保,千色,这才勉强同意与他兵分两路。
千色略略点头,凤目半合,浓密簇黑的睫毛微微下敛。“尘空,这事,恐怕也和你脱不了干系吧。”抬眼瞥了瞥满脸阴沉的尘空,她眸底邃光幽幽,掠过一丝意味深长。
一听见赵富贵已死的消息,尘空眼中的冷凝便就更多了一分。“赵富贵作恶多端,他该死。”咬了咬牙,他闷出一句话,可是神色却异常平静,无异于是承认,赵富贵的死是他一手安排的。
没错,赵富贵根本就不是悬梁自尽,而是被他勒死的!
“那古蕙娘呢?”见他对自己满手血腥的举动毫不在意,青玄立刻不失时机地反问:“她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你不仅害了她,还要将她的魂魄用法器镇在染缸下头,害得她化身罗刹,死后也不得安生?”
见到了古蕙娘在九重狱之中的悲惨遭遇,青玄是愤愤不平的,遇到个见钱眼开的负心汉,已是命中的大不幸,可偏偏,还要无辜地被人戕害,究竟,天理何在?
“这事,我无话可说。”尘空沉默了一会儿,这才沉声开口,拳头在手中轻轻握起,瞬间却又松开了,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既然已经落在你们手里,那么,是要送官府法办,还是要送我回清风观听候发落,我悉随尊便。”
“赵管家,那古家的小姐,真是你杀的?”尽管在心里,付秋娘不愿意相信这已经摆在眼前的事实,可是,她仍旧不得不颤抖地开口,想要再一次确定。
她与这赵管家相识也已经六七年了,每一次,她与他说话时,都能感觉到他目光的温暖与柔和,她想,这是一个温柔而有安全感的男人,他的情意她不是不懂,只是,她只能装作视而不见。
对于自己心心念念了数年之人,尘空无法漠视,只能把头瞥向一旁,不让任何人看清他眼中的情绪,暗哑的声音里带着微微的苦涩,只应了一个字:“对。”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才会——”一听这话,付秋娘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之前,她听赵管家说起赵富贵奸污了古蕙娘,心里也有过担忧,一旦赵富贵真的娶了古蕙娘,那么,她的儿子定然就没有了倚靠,说不定,就连她们兄妹乱伦之事,也会随之暴露。她并不是担心自己的,只是忧心自己怀胎十月诞下的痴儿,如今,付云川已是病重难愈,她过得甚为清苦,倘若赵家真的不管那痴儿,她该要如何养活这个家?
所以,赵管家便就因着这事而杀了古蕙娘么?
“人是我杀的,我必然一力承担。”尘空开口撇清一切关系,不想将她也卷进这件事当中:“这事与你无关,你不必自责。”
眼见着他将一切都揽到自己身上,花无言眼巴巴地瞅着那桌案上的十八颗麒麟眼菩提子,知道自己已是得不到了,顿时觉得气短胸闷!
“尘空,你为她做了这么多事,如今,何必还要躲躲藏藏这么不爽快?说来,你也算是道门中的一颗痴情种了。”他不无讽刺地接过话去,不满意事态在千色师徒出现之后,便就天翻地覆,就连他,也成了个不关紧要的闲角儿。好吧,他承认,他也曾经想要做一颗感天动地的痴情种,可惜,老天下了一场雨,将他心里那颗痴情种给活活淹死了!
看着面前的千色师徒,不自觉地在脑子里参照流言,假想着这师徒二人是如何缠绵悱恻双行双修的,他便更觉怒意难扼制,心里那颗被淹死的种子发了涨,非得要找点办法发泄才可,便索性将自己知道的一并倒了个底朝天:“你杀了古蕙娘,将她的魂魄用麒麟眼菩提子镇在染缸下头,借天时地利人和之变,让她化身为罗刹姬,搅得赵家鸡犬不宁,尔后,你就趁机从中作祟,想要搞垮赵富贵,为你的心上人出气。不过,赵富贵到底老奸巨猾,觉察了你的意图,处处提防,你无从下手,干脆就一不做二不休,结果了他。这样,不管你最后是顺利逃脱也好,又或者是被官府给法办了也好,反正,赵富贵在名义上也只有一个儿子,你的心上人自然也可以母凭子贵,承继赵家的家产,过得衣食无忧。”
最后,见着尘空脸色发白,付秋娘满脸惊愕,他觉得自己也算是回本了,发泄了,把自己的愤然转嫁到别人身上了,这才呵呵一笑,露出满口白牙,竟然还要欠揍地反问:“我可有说错?!”
菩提子
听到“痴情种”这三个说不清是褒还是贬的字眼时,青玄无意识地看了千色一眼,突然捕捉到千色眼中划过的一道光亮,尔后,她虽然气势依旧,冷傲不减,可是,那眼眸却是微微敛了。
青玄心下觉得怪异,当即便细细地对千色一番察言观色,竟发现她眼眸中隐隐流露出难以言喻的低落。
低落么?
这神情,他还从未在师父的脸上见过。按着白蔹小师叔的说法,师父素来好强,冷面少语,若非触景伤了心底深藏的情弦,又怎么会有这般模样?他猜想,莫不是师父触景伤情,又回忆起了什么往昔鸡毛蒜皮的倒灶事?
这么想着,青玄略略转头,看着眼前的尘空,突然也觉得像是受了震撼,仿佛是在三生石上看十世之前的自己。虽然,如今的他已经不可能再追忆当时的心境,也体会不到自己当时对那芍药花妖究竟有多么怜惜,才会为了她不顾一切,可是,他却也懵懵懂懂开始明白情事的个中奥妙。
师父,会不会是想起了那负心无情的风锦?
难道,师父心里还念着他?
是了,肯定是了!
否则,小师叔也不会恨铁不成钢地斥责师父不知觉悟!
那风锦到底是什么模样,竟能惹得师父如此念念不忘?!
不知为什么,青玄这么想着,突然从心底涌上来一阵怪异的味道,极快地在他的四肢百骸并着脏器当中轮回肆虐了一遍,末了,还在喉间留下了个涩溜溜的酸尾子。此时此刻,他已经没兴趣再去奚落那狐妖花无言了。明知在这种气氛怪异的沉默时刻清嗓子会引起大家的注意,实乃是不智之举,可他还是这么做了,为的只是引起师父的注意。
不为别的,就是心里有点堵得慌,不乐意师父再去心心念念那负心的风锦!
青玄这一清嗓子,千色自是抬起头瞥了他一眼,而尘空也从呆滞之中回过了神来。
花无言所说的句句都是事实,样样都打在点子上,似乎已经由不得他再隐瞒了。身在道门之中,虽有双行双修之法,但情字,却是一个众所周知的禁忌。莫说是陷入红鸾劫的修道者成不了仙,奇Qīsūu。сom书就连成了仙的,若是陷入情事之中,也是过不了天劫的。他自小走投无路,入了道门,日日被迫跟着源清道长坐忘修行,可是却心有旁骛,只一心向往着人世间的种种凡俗情事。
这些年来,他所做的一切也的确全都是为了付秋娘,别说他在赵家做管家的积蓄几乎都拿去救济她,就连她的儿子在赵家,也全赖着他处处照管时时留心,才能吃饱穿暖直至今日。说实在一些,他没想过要与她有什么暧昧,甚至没想过要得到她,即便是知道她被人奸污,未婚产子,早已被众人戳着背脊骨,讨论得极为不堪了,可在他的心里,她仍旧是那个流着眼泪跪在佛宝洞前的少女,那般虔诚,那般澄澈,惟愿以一世相守报答她的心上人,从未改变。
他知道,天意时时弄人,所以,他不敢奢求,只愿能在她的附近,有机会看到她,便就觉得满足了。
“今日被你们拿住,我无话可说。”沉默了许久,尘空终是从唇缝中挤出这么一句话来。许是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不可能有人会理解,双眼便就染上了一种莫名其妙的矜傲,大有任人宰割的意味,似乎并没有将在场身份各异的人们看在眼里。
“自古以来,杀人偿命,乃是天经地义,既是世事之变,还是将你交由官府法办吧。”千色说得轻描淡写,垂下眼帘,眼睫轻轻地抖动,似乎是不打算干涉世事的轮回变迁,便选了个足够折中的办法。这么说着,她上前一步,将那桌案上的十八颗麒麟眼菩提子尽握掌中,杜绝了花无言的觊觎:“这麒麟眼菩提子持珠,我会送上若泉山清风观,亲手交给你师父源清道长。”
眼看那闪烁着棕黄□人光泽的麒麟眼菩提子落入了千色手里,花无言却只来得及发出“哎——”的一声叹息,用懊恼结尾。他做这么多事,布了不少烟雾幕布,表面上看似乎是为着累积功德,可实际上却是为了得到这麒麟眼的菩提子,希望能助自己尽快修成仙道。如今,一切都平白落了空,他心里自然很有些不痛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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