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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嫡妻-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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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她在看我!”



年轻郎中瞪大了眼,面色死白,已经分不清是激动,还是恐惧了。



那闭眼一躺就是五天四夜的女娃,果真睁着盈盈大眼,两眼发直,年长郎中疾步走去,望入那双眼去,只是眼底孩童的清澈全然不见,只剩下一片肃杀墨黑的颜色。



看得久了,更觉内心发毛,心中不太舒服。



“许是回光返照,不过既然她开了眼,我们就再等等。”郎中猝然移开了视线,背转过身去,讪讪说了句,心中却揣摩为何一个年幼的孩子居然有这般可怕的眼神?料想她虽然醒来,但心智不曾恢复,但为何她的眼里像是涌动着刻骨的凄冷,铭心的仇恨?



郎中没料到,当日轻描淡写说的这一等,就是一年。



他们师徒两个依旧拿着看诊银两,每日都到院子照料这个女娃,最初一个月最是艰难,天寒地冻的隆冬,她常常需要侧卧着,只因心口那道伤由背后贯穿前身,这样一躺就是一两个时辰,即便年轻郎中不定时给她翻动身子,按揉穴道,依旧惊觉她手脚肌理变得僵硬麻木了。



当然,她能活下来已经是一个奇迹。



但幼童的身体娇嫩而脆弱,胸前的伤好的极慢,一不小心就感染风寒咳嗽,她高温不退,烧得整日呢喃低语。



“再这样下去,活下来也没意思,这儿怕是好不了了——”年长郎中指了指她的脑袋,摇了摇头,语气寥寥。



无数个紧张的不眠夜晚熬过去之后,无数次以为要给她收尸她却还是能睁眼之后,他终于不得不承认,这个孩子的性情,实在坚韧。但高烧不退对于孩童而言,比身上硬伤更致命,即便最终退了温度,很有可能变成一个心智不全的痴傻儿。



长得这么标致,性子这般坚强,但若成了傻女,岂不是比死更令人扼腕痛惜?



年轻郎中仿佛没听到一般,依旧小心翼翼给她换了心口的药,伤疤被师父缝合了,虽然师父的手艺很精巧,但每次触碰到她的胸前,都还是会觉得那儿冷的惊人。



就像是——有谁残忍地撕裂了她的身体,将体内的火热心脏挖了出来,以一团坚固的冰雪填补其中,丧失了人该有的温度。



女童依旧怔怔睁着大眼,那双漆黑眸子里泛着幽幽辰光,身上脸上的冻伤有了好转的迹象,褪去一块块丑陋的红斑,终日不见阳光的她,在烛光下,更是白的近乎透明。



他们终日谈论的主角是她,言辞之间总是消极无望,但她安静的仿佛是不存在这个世界上的虚无。



“师父,她要能熬过多少个日子才是真的好了?”年轻郎中为她盖上锦被,站在床边,突地问了一句。



他突然染上一抹痛彻心扉的无力和悲凉。



就连照顾她的旁人,都觉得度日如年,这个不会哭泣不会喊痛的孩子,跟活死人一样无异毫无生机。他们迟早会失去耐心,也会失去希冀。但他不跟师父一样想,哪怕变成傻女,也要活着。



“若能熬到百日后的暖春,说不定真能转好。”



郎中面色漠然,意兴阑珊,别说熬过一百天,他看多活一日都难。



年轻的男子满目哀悯,久久凝望着那宛若泥塑的女童,突地见到她眼中一抹莫名的流离婉转,让那死水般的大大眼睛,生出些许涟漪波澜,仿佛像是一把星光深埋水底。只是等他再细看,她的双目又归于往日木讷平静。



她气若游丝,总是令人担心,何时一不留神,就只有出的气,没了进的气儿。



三月清晨,天气转暖,冬日的萧索冷寂早已不复存在,一股清风从打开的木窗中吹来,吹动了她额头的碎发,拂动了那眼底的死寂。



一片泛白的桃花,被春风捎来,在屋内半空舞动许久,最终摇摇欲坠。



那一抹光彩,晃晃悠悠地靠近了她,明明桃花没有任何香气,她却微微皱了皱鼻,像是在嗅闻花瓣芬芳。



原来是春天来了呵……



一只纤细手臂缓慢至极地从朱红色锦被下探了出来,就在那片桃花要贴上床沿的瞬间,她接住了它。



柔嫩的花儿,躺在她纤柔的手心,她的尾指轻轻一颤,干涩的眼底突地泛出潋滟水光,灵动风华汹涌而来。



她终于熬出头了。



轻轻侧过苍白小脸,她对着床沿内侧的灰白墙壁,干涩的唇暗暗上扬,轻抬右臂,支起疲软无力的手肘,用尽全力,拇指指甲在墙面上重重划了一道。



横竖不一,长短不一,深浅不一的痕迹,皆是指甲刻下。



每一道,都是她侥幸活着熬过的一天。



每天清点一遍,居然成了她活着的乐趣之一。



一,二,三,四……五十五,五十六……九十九,一百……一百一十,一百一十一,一百一十二……



眸光煽动,唇畔的笑意愈发明显,到最后,宛若春花般明艳绚烂,仿佛如今才有了少女的天真无邪。



她早已熬过一百天!最难的日子已然一去不返!她要在这面墙上刻下她活着的印记,一百日,一千日,一万日!她当然会活下去,比那些人活的更长久!



三个多月不曾开口说话的唇边,却溢出一阵低不可闻的笑声。多少回她痛得全身痉挛,多少回冻伤处奇痒难忍,多少回她像是被丢入火堆中炙烤高热不退,多少回她跌入醒不过来的噩梦以为就要这么不明不白冤枉死去!



“能活着就这么欢喜?”一道淡漠的调侃,从门口传来,有人倚在门边,看了半天好戏。



暗自收紧手掌中的那片桃花,仿佛视若珍宝,转过清瘦的脸庞,她望向大门的方向,那一抹紫色,像是天际霞彩无声息映入她的眼底。



少年似乎偏爱紫色,垂泄曳地的华服将他衬托的神秘而高贵,玉冠束发,面目深刻俊美,深沉的眸子里隐约闪过一道嘲讽,他明明还未弱冠,却早已生成一股沉敛的威慑气度。



她在历山脚下捡回一条命,实则是煎熬痛苦的开始,几度高烧,九死一生,又从未开口说话,终日死寂消沉,活脱脱一个木头人,若换做一般人,看她居然还笑得出来,自会认定她脑袋烧糊涂了——非疯即傻。



而他,却看清她笑,是因为骄傲欢喜!她再多心思,在他面前,根本无处可匿!



少女脸上的笑容还不曾彻底消散殆尽,下一瞬彻底望入少年淡薄的眼底,突地想起自己的身体被一剑刺穿的那个瞬间,她呼吸一滞,几乎是被人勒住了脖子,竟有一种窒息之感。



看着她面色骤变,少年幽深的眸子中浮上几丝玩味,他眉心倾动,薄唇藏笑,衣袂翻涌,一瞬风华绝世倾城。



他见过太多年华正好纯真娇媚的女子,但她却还是吸引了他。



哪怕她久病卧床,在生死之间徘徊夺取了她原本的生气,但那对眼睛却依旧亮的惊人,犹如风中刀剑,火中赤焰,不自觉就忽略了她的容貌。



“十两二十钱,你的卖身价。”笑意泯灭在嘴角,他淡淡睇着她,嗓音透着暗暗的魅惑,却是掷地有声。



少年身边的老仆人马伯曾经来看望过她一回,对着神志不清的自己提起过,七爷派人在第二日搜了整座历山,果真发现了另一具中年男人尸体,买了棺木寿衣,将他葬在历山脚下。



她却是暗记于心。



她亏欠这个七爷的,不只是十两二十钱,这些日子她这副病骨头吃的喝的看诊的银两,定是不可小觑。



他的身世来历她浑然不知,只是……她已经来不及反悔。



唯独希望……她好不容易从地狱爬了出来,不会再踏入另一个人间炼狱。



这般想着,她缓慢至极地勾起毫无血色的唇,眼眸微弯,笑靥明朗如万里无云的清空,一望到底的单纯无害。



她才九岁。



眼前还有大把,大把的时光。



……。



嫡女初养成003红衣男孩



历山脚下。



棺木合上,安放下地,一拨一拨的黄土飞扬,泛出潮湿发霉的土味,就像是在她的眼前,下了一场浑浊脏污的大雨。



她给父亲找了一个向阳的温暖之地,原本的背阴处,一年四季实在寒凉森冷。雇人挖出棺木,她苦苦一笑,腐朽的……不只是父亲的血肉之躯,更是她绚烂明媚的过往。



她正襟跪在那座新坟前,一脸深思幽光。这两年思量许久,最终不曾为父亲做一块墓碑。她揣测父亲的死,其中有蹊跷。



除了她自己,这世上没有人需要得知父亲的葬身之所,这个坟墓,更是葬在她的心里。



尤其是……他们的敌人。



往后的路,只有她一个人。



偌大世间,却再无人可信。



天色渐晚,黄昏跟夜色交织,整个世界都混沌不明,秋风包覆着身姿纤细的少女,她着一袭月牙色素净罗裙,身姿纤长清瘦,黑云般的长发在时光中疯长,早已过了腰际,全身没有任何累赘饰件,唯有胸口缀着一尾红色流苏,那一抹鲜明的红,胜过远方的如血残阳。



她熬了整整一年,才离开了那张几乎跟她身体融为一体的木床。



久卧在床,四肢麻木,新生婴孩般学着重新走路的每一步,都像是赤足踩在刀尖上……在无人的黑夜,她瞅着自己发红的双膝和脚心,心中却激涌而来阵阵狂喜。



她一度喜欢上走路,不分白昼黑夜地走路,跟废人一样躺了三百多天,她怕极骨头都散了。



许多人在夜里撞见她在庭院奔走,大汗淋漓,脸上的表情活脱脱是在三更半夜遇见鬼一样!看他们急色匆匆离开,她更是捧腹大笑,他们回头看她,又像是见着了痴人疯子!



微微蜷缩的五指,在宽大袖中暗暗收拢,少女脸上一片沉敛冷静。



数年来,她跟命抗争,无人看得懂她笑的真正含义——她跟上苍在赌。



她赢了,不是吗?



她成为那儿最闲来无事的人,在任何一个角落晃荡嬉耍,这传闻似乎传去了七爷的耳边,七爷为她请来了几位传授技艺的师傅,一夕间,她成为最忙碌的人。



他不只救了她的命,更栽培她习得淑女教养。



他对她,实在是好,好极了……



秋风起,崩落她唇畔最后的寒意,她弯腰,纤纤素手轻轻拂去坟头上一根杂草,就像是拂去一片尘埃。



“我走了,爹。”



但她总有一天还会回来。



既然老天不让她死,就有它的道理。



上苍给她的折磨,更是有预示的淬炼。



她是宫家嫡女,虽然父母双亡,但宫家并非因此分崩瓦解——宫家的后代,不只是她一人,她如今寄人篱下,要找到那个人,自然万分艰难。



只要残存一线希望,她就不会放弃,就像是不放弃她的性命一样,绝不会放弃那个人。



她唇畔含笑,双目在黑暗中灼灼发光,转身朝着那个光秃秃的坟头挥了挥手,就像是……小时候常常在府门口送别爹去宫里上早朝的那些个数不清的早晨,但她却又不得不被迫明白,这一回,她挥了手,目送着爹在迷茫的夜色之中越走越远,而他,却再也不回头看她。



亲人的离去,明明已经过了三年,却犹如昨日,依旧让她的胸口闷痛,在她的心里种下了不可逾越的荆棘。



很多人看她,眼底都藏着淡淡的惋惜,他们无一例外,都将她看成是无邪孩童——好了伤疤忘了疼。



唯有夜半无人的时候,她才切身体会,经历这一切到底有多痛。



真正的痛,是用任何言语来描绘陈述,都显得苍白而浅薄。措不及防的痛,将美好的城墙彻底击垮崩碎,火山骤停,世间一片苍茫灰暗。



月牙色裙摆摇曳生风,她走得极快,从历山脚下的山林中自如穿行,远处溪水潺潺而动,一轮明月高高挂在苍穹。



她环顾四周,提起裙裾,沿着溪流盈盈而走,清明月辉洒落周身,像是飘舞的细碎荧光。



水中呈现出少女的倒影,她刚满十三,体态纤细轻盈,眉目清明,生来就白皙的肌肤,芍药花般明艳的唇,虽非倾国倾城的绝色美貌,但即便不施脂粉,也令她总有种无法忽略的明媚魅力。



低头望向那曾要置人于死地的清冷溪水,明晃晃的水中月光,一刻间晃花了她的眼,跟杀人的冰冷剑光如出一辙。她定神去看,几乎被溪水卷入无尽漩涡,像是有人再度将她按入水中溺毙,口鼻灌入彻骨阴寒的冰水,手脚抽动,却也不过是垂死挣扎!



心口突地泛出一道细微的尖锐疼痛,腹内翻江倒海,恶心至极,她撑大双眼,直勾勾望向那水中月,咬牙忍痛,肩膀轻颤,指甲深陷到手心骨肉。



她的伤病早已痊愈,但郎中说过,年幼重伤,大伤元气,恐有后遗之症。她偏偏不信,人的骨子里总是暗藏怯懦,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若她连内心的恐惧都无法抵抗,往后余生也不过苟延残喘,一事无成。



绣鞋踩入溪水,她一步步走向中央的明月,溪水漫过她的脚踝,她面目森冷,漫过她的腰际,她如临大敌,直至那无情溪水扼住她的脖颈,月色罗裙在水中铺展绽放,她却眉头舒展,眼中有笑,唯独紧抿着的唇,可见她依旧还在忍耐。



身子树立,她不知在水中站了多久,清冷溪水,却再也无法令她觉得寒冷惧怕,心中巨墙砰然倒塌,淋漓畅快。



悠然俯身,垂首掬水,将那一轮火般月亮捧在手中,远远望去,她的身影宛若水中而生的白莲般清丽脱俗。



唯独那一双通红的眼,宛若被激怒的野兽,从中透露出无法磨灭的绝望,愤怒,仇恨,怨怼……



水中圈圈涟漪荡开,她微微失神,她从未见过自己有这样一双眼睛。



父亲常常说她像极了已逝的娘亲,特别是这双眉眼,生的极为动人。



她决绝转身,顺水而上,罗裙上的水珠雨水般滑落,每走一步,笑意就流逝一分。



她抬起没有任何表情的面孔,望向那一座被夜色覆盖的琼楼玉宇。



这个地方,坐落在历山后,虽然远离京城,但胜过她见过的任何一个大户人家的府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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