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狱中笔记-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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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希望您放心,无论天父或己心把我带往何处,您教给我的倔强将伴随我到最后。
不要回信,我的地址随时会变。
海因茨
1945年4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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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朗茨,
罐头收到了,不会透露我有多开心的。
海因茨
1946年3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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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朗茨,
您会为我在瑞士银行的存款骄傲的,它们如此之少,仅仅是我的俸禄节余。祝贺您的儿子没有多拿国社主义一针一线。
能请您用它支付海茵的学费吗?教育问题一直是我们家的火药桶,您宣称对儿子的教育取得全面失败,可他还跑来和您就孙子的教育问题进行磋商。送他去私立寄宿中学吧,我不会放弃监护权的,除非您宣布不接受这位纳粹战犯的钱财,以使他的险恶用心得逞。
不是因为我对警卫旗这种集体的狂热。寄宿中学的经历会让人终身受益。它更为平等,在这里结识的伙伴无论家庭门第,共同成长的经历足以铸造一生的友谊。您一贯开明,希望在教育问题上不要成为暴君。
兰斯贝格的一切都好,请相信我,对于无力改变的现状只能祈祷不是吗?至少我还有一支笔,几张纸,有足够的时间写信。有个考古学家曾告诉我,人类其实是食腐动物,这解释了在这么多的荣耀和风光过后,身负污名而失去自由的人为何能生存下去。
我旧日的朋友是否还会造访您?收到一些对您顺致问候的信,但不知道外面世道如何。把它们转交给您了,如果您认为不至尴尬,就告诉他们地址(让囚犯来说友谊长存这几个字,或许太厚颜无耻)。
收到舒尔茨叔叔的笔记本了,已经用它来写东西。即使磕磕巴巴的文字也能让人心平气和,虽然驱不散腹中空空——字面义和引申义。发现舒尔茨很像我的一位朋友,不是外形,一种隐然的气质。您在六年前的魏玛见过他,惊讶并高兴于你们相谈甚欢,如果他前来探访,请待之如旧。
想必您已获悉我的庭审结果,但想必在更早之前,您已经在纽伦堡的实况上明白美国的真正意旨和手段。不是聆听安魂曲的时候,我会再见到您。
海因茨
1946年7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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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朗茨,
当然知道海茵只有6岁,可是读完小学不就该念中学了吗。我还记得他的生日快到了,您看该给他买点什么?
海因茨
1946年8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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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朗茨,
要变成儿童教育学论战吗,也许海茵问题的分歧乃根源于我们父子俩本身的异见。而您从未有过与伴侣争论的机会,我则从未组建过家庭。父子俩都太自我了。
还是要重申我才是海茵的爸爸。好奇您在31岁时是否也对父亲角色自命不凡,实则毫无经验?凡事总有第一回,无论是生而为人或生为人父,相信生物的本能吧,这两者都不太需要指导。
真想取回被您剽夺了的命名权,我本来想给这个婴儿取名弗朗茨。
海因茨
1946年9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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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朗茨,
您会得意忘形还是:我有点想您了。
在兰斯贝格的每天都斗志高昂。美国人自以为在出演《战争与和平》,我则领衔《傲慢与偏见》。唯一遗憾的是,也许他们会让我的名剧歇演,我则永无叫停他们那出闹剧的权利。
您在《太阳报》上看到的消息是真的,半年以来这里每周都要执行绞刑。有时街头小报才是历史的见证人。但我总有一种直觉,这种事轮不到我。非洲草原上的鬣狗害怕比自己更高的动物,人类也会害怕杀死比自己更有雄心的人的。
但是乐观的舒尔茨叔叔送给我的笔记本太薄了,也许日后我会向他索要更多的本子。
很高兴仍有旧军人探访您,但我不认识什么戴单片眼镜的瘦猴。也许他乔装了?那样的话您不必再见他。最危险的人绝不是佐尔格,而是这些冒冒失失的菜鸟间谍。细想之下,时至今日为何还有人关注我,乃至要顺藤摸瓜地找到您?也许我在外面的世界还有一段路要走。
预祝您一周后的生日,与您同在。
海因茨
1947年1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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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朗茨,
您是否还留着我的一个深蓝色的文件盒子?如果它还在,请寄给我。那是舒尔茨叔叔给我的几份哥廷根物理所的论文。如果找不到了,能否请舒尔茨叔叔再寄一份?最新的更好,我还没有忘记当时所学。
海因茨
1947年4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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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朗茨,
收到法兰克福的照片,看到家了。
它让人软弱还是涌起斗志?在无可更改的事实面前,两者都是不必要的情感。您浪漫主义的顽疾是不治之症。
把您和海茵的合影摆在床头,仿佛同时看见自己的过去和将来。我在他这个年纪是否更嚣张(你是不是想把海茵当女孩养)?等我和您一样岁数,是否也看上去年轻。艾丽大街那张照片让我想起门前的路灯,夜晚走过时光影更迭,您和我讲许多植物的名字,虽然它们在路灯下全都看不清。
十四岁以来我有多久没叫过您父亲?
也想看莱茵河的照片了,记得您在那里放的纸飞机。说真的,那时您已经四十岁了,但在这个举动更像是青年所为。大事不好,随着年月变化,您在我脑中的形象会更加年轻,总有一天我会想摸着您的脑袋,叫您弗朗吉。
海因茨
1947年10月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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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朗茨,
如实相告,这里没有什么好吃的。
其他的事情您也希望知道吗?只要把报纸当成骗子,就能猜出大概。细节就略去吧,已经收到您的关心了。最近我过得比原先好些,因为关在兰斯贝格里的人越来越少,探望我的人越来越多(真奇怪,人类总是无法和睦相处,宁愿去默念死者带来的好处)。也想听听您的近况,您的腰椎间盘突出好些了吗?
见到了埃尔文,隔着玻璃,一如既往地斗嘴。他正在找您,请把您的地址寄到这里:65 Marceau;75008; Paris;?ledeFrance; FRA。
时间不会改变一切,虽然它已在很多方面得逞。
海因茨
1948年6月12日
、附录·狱中信札·致罗森斯坦因
克里斯托弗,
收到牧师的书,会读的。您在海牙玩得开心吗?差点忘了,您在哪里都能找到快乐。
弗里德里希
1947年12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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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索逻各斯,
你个菜鸟。去问问那位作家什么的人,再检查一下自己忘了什么。
逻各迷索斯
1948年6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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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
1、鼬鼠;白兔;长臂猿。
2、告诉我狐狸的近况。
3、已让F把他的地址寄给你,一切如旧。
4、这里十分无聊,但法语教材还是免了,我可付不起寄费。
G
1948年6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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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
收到一盆大丽花,但看不出它的种属。替我查查它的拉丁名,如有可能,介绍一下与它类似的品种。
G
1948年8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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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
1、当然不会告诉你那盆大丽花的俗称,也没有它的照片。您猜不到吗?那么我大概知道它的学名了。
2、搞不懂鼬鼠的习性。墙角已经有很多小坑了,没有一个变成隧道。可能需要一本鼬鼠行为学介绍。不过,对于能否有机会读完它,深表怀疑。
3、也许我们还是赶不上时间的脚步。不要泄气,凡人皆如此。
G
1948年9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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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尔文,
只用这个名字称呼你。
我在保外就医的间隙里给你写信,准备伺机跑向邮筒,或者找到一个感情充沛的家伙,给他讲个动人故事,他准会成为信使。——以上皆是玩笑,知道你会派人来接头。
这真是个疯狂的决定。我被三个美国人“保护”,你却让我把东西交给一位法国牧师。牧师全都是仁慈的软蛋,能相信他们吗?但总算能光明正大地谈点什么,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了。看,我致命的感情用事一点不比你逊色。
鼬鼠仍然在和我联系,但那群想杀光党卫军的犹太人仍然把我的名字写在宣传语上,扬言要在11月看见我的尸体。肯定有内鬼,鼬鼠肯定知道,背后肯定是苏联人,鼬鼠肯定一时无法摆平,我可能会成为弃子。
没有更多事要拜托你了,只看我们和斯拉夫人谁跑得快。
关于伊利亚斯。当然不能和鼬鼠谈!那会把他卷进来。别告诉我你搞不到他的赦免,他可没在名单上。
如果可能,我将在瑞士给你寄出下一封信,请兑现我们的那场酒。如果它无缘寄出,请到伊萨尔河边,随您怎么挖苦,反正我听不见了。
仍然觉得不是道别的时候。但倘有万一,代我去见弗朗茨。绝不会把海茵让给你饲养,但可以考虑由你来赡养弗朗茨。
加兰
1948年11月1日
p。s。看见你的牧师了,真担心他会卡在天堂的窄门上。
、篇末
四年后我离开兰斯贝格,挂着铁丝网的高墙从此在身后变成记忆,我得到自由,然而我们生命中最好的时光被留在第三帝国。
1952年1月7日
、编后记
1965年秋冬,我将这本潦草但篇章大致完整的笔记抄录、修改,并最终付梓。它距离海因茨?加兰的死亡已有9年,距离那个使他身陷牢狱的纳粹时代的结束则刚好20年。这段岁月亦记载着我的童蒙和成人,现在我25岁,刚刚结束博士学业,正待社会把我冲向不知名的地方。
也是在这个年纪里,我的父亲度过了他最好的年华,“得到过懵懂的爱情,有了可以落脚的地方、相互支持的朋友”。如今这些默片般的往事已经一去不返,记忆则在遗忘和坚守之间日渐鲜明。这就是调整照片对比度的暗房技术,所有别有用心的政客、胆大妄为的煽动家或忧心于此的知识分子,都熟悉这项技艺。
我的父亲也是其中一位,他对这段经历的叙述有多少个人色彩,就会有多少偏见。然而如果认为读者只会鹦鹉学舌,这只是书报审查的惯用逻辑罢了。
1957年新年时,我就有了把这本笔记编校出版的想法。那时我在慕尼黑的寓所等待父亲回家,等来的却是几位BND调查人员。他们很有干劲地撬开书桌,却失望地只找到这本笔记,旋即弃之不顾。那便是父亲留给我的新年礼物了,我荒芜的人生里仅有几人曾经朝夕相处,其中并不包括他。
这本陈旧但保存良好的笔记就像一方精神的棺椁。它和父亲的其他东西一样整洁,其内容则凌乱恣肆,当中记载着一段我未曾到场的过往,他远比表面看来更激烈而决然的内心世界,他的人生。
当我试图追踪父亲的过往,就一次次地来到他旧日友人的跟前。伊利亚斯?阿本德罗特悠缓但不时停顿地讲过一些琐事,伊萨?罗森斯坦因则给了一些离奇古怪的背景知识。我在祖父弗朗茨?加兰的沉默当中揣测到这对父子默契的隔阂,而他珍藏的照片弥补了作者刻意隐瞒的青涩。后来我向更多的人旧事重提,不慎走入一段本该被埋葬,却死灰复燃的历史。
1960年初的冬天,我在维也纳旅行,这个城市因为奥地利的永久中立而成为东西阵营的情报战场。我在一家旧书店里遇到一位美国公司的经理,他讲一口地道的德语,自称在战后才来到欧洲,巧的是50年代时他和我父亲一起在北非卖过轮胎。
姑且把这位名字不便透露的先生叫做汉斯。他告诉我一些“你爹跟我说过的他在战争时期的经历”。可是他用不着装,他缺乏了美国占领者的趾高气昂,反而更像个在老欧洲经历过大战,失去过挚爱的人。
“您是在战争时期就在德国的,或许就在帝国安全局工作?”我轻易就能把一个心碎的人辨认出来,这类人在德国有许多,他回敬以“令尊在世时想必不希望你涉及他的过往”的微笑。
这种对话很危险,接近一些被禁止的信息时,会感到仿佛有刀锋在鼻尖前划过。但世界也没那么无情,或者说生于大战之中的我比老一辈人更虚无,从而造就了汉斯先生的相对仁慈。总而言之,和这位江湖老手的相遇并没有使我尸骨无存,反而得知了一段有关我父亲从纽伦堡到普拉赫的故事。
海因茨?加兰在1948年接受了盖伦的邀请,几经周折后于1952年出狱并成为盖伦组织成员,1956年联邦德国情报局(BND)建立时他是对苏反谍处的负责人。这是他散见于《狱中笔记》的讳莫如深的内容,我根据汉斯先生藏头露尾地透露的信息把它们编辑成《逃亡之路》。至于汉斯的目的,或许是希望我这个沉不住气的小鬼去做些什么。
我想起1957年初闯入家中的BND调查人员。“您可否给我普及一下波匈事件?”我问道。汉斯说,我和我的父亲一样有着近乎直觉的逻辑。
那年我和汉斯先生那位性格尖锐的儿子一起在中欧四处探查。我想知道有关父亲的事,了解一个人不能只听他说了什么,了解一段历史也不能仅仅去看那些过去有意留下的资料,未来是更为铮亮的一把钥匙。汉斯先生默许自己的儿子亚历山大?舒尔维克跟我一起行动,可能只是为了保证事态不至于因为我的万一失踪而变大。
但这是六十年代,我们这一辈人远比父辈设想的更胆大。1961年底,BND与东方阵营暗中媾合的丑闻被《明镜》周刊踢爆,这一年我21岁,只是科隆大学政治学系的一个普通学生,亚历山大则刚满17岁。当西德媒体把普拉赫的大门堵得水泄不通时,我们只是像恶作剧的孩子那样,互相扮个鬼脸,然后飞快地逃往任意一个街角。
我最初的目的是弄清海因茨?加兰从1948年到1956年的经历,他是死因,现在我却知道了东德与西德的一段至今未曾透露的当代史。与之相关档案还需尘封30年,但有一本小说记叙这些只能作为可能性来讨论的事件,它名为《槲寄生之箭》,前几年已经在英国出版。
它和这本《狱中笔记》一样,是为我那位陌生而秉性无比相似的父亲而编写的,我已经独自长大成人,愿他在后辈的追索和理解之中得到安宁。
海因茨?加兰(Jr。)
1965年12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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