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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十一郎]蔽日-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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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语气一直很淡,此刻覆了一丝倦怠。
萧十一郎转眸静静瞧着他的容颜,比之他清醒之时愈发安静温和的睡颜,渐渐便有些痴了。
室外山雨飘摇,朦胧悚然。
室内一盆炭火,满世安宁。
人生处处充满了意外,于是他认识无瑕公子,也是一个意外。
意外啊……
倒是格外有意思的两个字。
他咀嚼着这两字,便微微一笑。他的长相很是平常,然概因他的笑,陡增三分出色。
连城璧。
他念着的这三个字,不是无瑕公子。
无瑕公子是高高在上,是不可亵渎。而今静静躺在他身边入睡的,只是连城璧。
萧十一郎笑了片刻,嘴角笑意又快速消失。
——连城璧,坐拥姑苏无垢山庄,更有天下第一美人为妻。
他只需随意招招手,天下有识之士追趋。
又该怎么办呢?
萧十一郎往火盆中添了快炭火。这是他早先备好的,想着应该会在此地停留几日。果然是要停留几日了。
火盆又热了些许,对面贵公子眉目之间疲惫愈甚。
……没有头绪。
萧十一郎看了良久,又回到方才的想法。他什么都想不到,却是莫名想到了四字:相忘天涯。
那么……天涯远不远呢?
雨终于停的时候,天亮了。
云层层散开,露出久违的阳光。福建的冬日其实阳光充足,像昨夜一样的暴雨,鲜少瞧见。
寒风从门缝中呼啸而过,冻得萧十一郎一个激灵,豁然睁开眼。
他已有许久未曾睡得那般沉了。
来不及追究沉睡的原由,不远处那俊秀的身影便映入眼中。
连城璧已站起了身。
他迎着阳光,背对萧十一郎,负手静立。冬日阳光为他整个人铎上一层恍若天神一般的色彩,出乎意料的暖。却又因寒风萧瑟,热度几乎荡然无存。
萧十一郎愣愣瞧着,说不出一句话。
面前的人还穿着昨夜他给的衣裳,却是截然不同的感觉。
纵然只是随意的衣服,无论面料抑或做工都无法与他原先的媲美,连城璧却一样能穿出惯穿的一袭青衫那般,无与伦比的优雅从容感。
萧十一郎忽然笑了起来。
他的黑眸很亮。可此时,就像蒙了层灰一样黯淡无光,笑容更是说不出的失落悲怆。
因为他已知道。
昨夜与他谈笑的那个人……不在了。
天涯远不远?
不远!
人已在天涯,天涯又怎么会远?【取自《天涯。明月。刀》】
雨过天晴,无瑕公子自然也应该恢复无瑕之姿。
他轻笑一声,可有可无说了一句:“多谢。”
他昨日没有道谢,是因为他心情不好,难得不想道谢。 可今日他恢复了,便必须道谢。
无瑕公子,必然是有礼貌的。
萧十一郎点头。
不语。
连城璧也无所谓,又道了一句:“萧兄可知江湖上谁又能解‘寸断’?”
这是连城璧第一次唤萧十一郎,用的还是“兄”这一称呼。
萧十一郎此刻心境,却是平静无波。
他思索半晌,只道:“‘寸断’之毒虽然杀不了人,却能废人武功。我所知道能解毒之人,却不超过三个。”
连城璧点点头:“我也知晓三人。”
萧十一郎说:“恰好我正要去找其中一人的麻烦。”
连城璧顿了顿,漫不经心道:“麻烦萧兄了,这多不好意思。”
他虽然这么说,眸中却是志在必得的桀骜。
萧十一郎敛眸,低低笑了起来:“反正整个无垢山庄的酒都是我的了,陪你多走几步路,也不亏。”
连城璧转头去看他,目光温和,却是半晌不语。
夜色凄迷。
萧十一郎与连城璧走了近一日,终于在日落西山后到了目的地。
墓地。
这石墓看来更有些鬼气森森的,诡秘可怖,其实也不过如此。只是这世上总有太多人怕鬼,殊不知其实人心,比鬼更要可怕。
至少,鬼不会背地里捅自己伙伴一刀。
墓室里虽然有灯,却没有点起。他推开墓室之门,微弱光线可见,面前只横着孤零零的一副棺材。
别无他人。
萧十一郎一脚踏入黑暗,连城璧皱皱眉,也跟着走入。但下一瞬,萧十一郎便如法炮制当日点火之姿,点亮墓室之中唯一的那盏煤油灯。
不知为何,甚至连灯的颜色都是绿色,宛若鬼火一般诡谲秘然。时不时还有风从细缝里漏进来,发出呜咽一般的惨叫。
萧十一郎看了看连城璧。
他面色坦然,没有丝毫的厌恶抑或骇然,萧十一郎便想,连城璧大抵也是狂妄之人。
棺材陡然大开。连城璧瞧过去时,便见一名大布青袍的枯瘦老者定定坐在棺材里。他目光如炬,闪电般向连城璧射去。
但也许不是。他盯着的,只是连城璧身边的萧十一郎。
因为下一刻,连城璧便听得他喃喃说了四字:“萧十一郎。”
黑暗里,甚至看不清身边人的表情。连城璧听得萧十一郎低沉的嗓音响起,带着异常散漫的错觉:“是我。”
飞大夫眉头皱了起来:“你来这里做什么,我这里不欢迎你。”
萧十一郎恍若未闻。
他只是摸了摸刀柄,目光柔和:“公孙大夫,我们打个赌。”
飞大夫,复姓公孙。只是这姓,如今鲜少有人知道了。他飞快摇头:“我又不是傻子,不赌。”
萧十一郎道:“可我收了人家的钱,必须要和你赌。”
飞大夫嗤嗤笑起来:“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虽然错了,但最大的错,却不在我。”
萧十一郎奇道:“你居然知道他是谁?”
飞大夫摇首淡道:“老夫一生纵横天下,杀人无数。别人要来杀我,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我又何苦去问他们的来历。”
萧十一郎思索半晌,点头附和道:“有那么一点意思。”
黑暗里,连城璧清楚听得飞大夫张狂的笑,震得石墓顶上灰尘都要簌簌落下,叫他皱拢了眉:“这年头谁都想找人报仇。可混江湖的,谁死得不冤?”
萧十一郎摸着他的刀,微笑起来:“可他死之前,用一文钱与我做了笔买卖。”
飞大夫面色一变:“一文钱?”
萧十一郎郑重其事点头:“没错。”
“他想要什么?”
“你的两条腿。”
飞大夫面色悚然大变!
他虽然医术高明,但为江湖人称道的却不是医术,而是他的轻功。传闻中他的轻功乃是天下高绝。但凡“燕子三抄水”施展开来,当真可以手擒飞鸟,快如同闪电。
连城璧拼命忽略头顶灰尘,逼迫自己将全部心神都放到对话上来。
从对话声音判断,此刻那飞大夫心情应该不好。
他的心情也很不好。
——他又想洗澡了。
不过还好,在他即将忍无可忍之际,他们的对话内容还算有趣。
这样霸道无理的讨价还价,与他的世界相比,便几乎是两个极端。他的世界看似温和高雅,实则皆是强盗横行;这个世界看似强盗横行,其实还算温和高雅。
他觉得很有趣。
连带头顶灰尘,也没有那般讨厌了。
飞大夫急促的呼吸已平静下来了。他忽然道:“可你今日来,却并非只是要我的腿。”
萧十一郎笑意愈发深:“没错。”
从一开始,萧十一郎便一直在笑。
飞大夫终于将目光转到连城璧身上,这才笑了起来:“我倒是不知,天下人人称颂的大侠,何时也需要声名狼藉的大盗来帮忙了?”
夜色凄迷。
石墓里一片黑暗,唯有萧十一郎点亮的那盏煤油灯,散着刺鼻的味道。光线却依然很暗。
可长年浸淫黑暗之人,在黑暗里反而能看得更清楚。
飞大夫便是如此。他瞧见青衣公子负手而立,静静站在萧十一郎身边,面上没有丝毫的愤恨怨怼。
漠然。
唯有漠然。
飞大夫嘴角一抽,不可置信般指着连城璧反问萧十一郎:“这家伙耳朵不会是聋的?”
正文 天涯两端(三)
()飞大夫嘴角一抽,不可置信般指着连城璧反问萧十一郎:“这家伙耳朵不会是聋的?”
连城璧恍若未闻。
萧十一郎也不理他,只是道:“你赌不赌?”
“怎么赌?”
“赌你能不能解我这位朋友的毒。若你解了,这一次我便放过你;若你解不了,我便要你的两条腿。”他说这一次,而不是从今往后。
飞大夫的面色原先便是久不见阳光的苍白,如今听闻萧十一郎的话,更是愈发惨白。他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萧十一郎,你太狂妄!”
萧十一郎微微一笑。他下意识用余光看了连城璧一眼,见他依然是如青竹一般静立于自己身边,潇洒写意犹如谪仙,便缓缓接下去道:“概因萧某还有狂妄的资本。”
飞大夫说不出话了。他只能叹一句:“你和风四娘虽然是好友,可这作风也差太多了。”
萧十一郎淡“哦”了一声。
飞大夫道:“如果是风四娘,决计会先同我兜上几圈子。天下人都知道她找别人肯定是有事,她却偏偏要装出若无其事。”
萧十一郎呵呵笑:“概括得挺精辟。”
飞大夫说:“所以她是小狐狸,老朽是老狐狸。”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你却是狼。”
两只狐狸斗勇斗发,都没有直面狼来得压力之大。如今与狼交好的那只小狐狸不在,老狐狸又如何挡得出狼的袭击?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连城璧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的声音与他的笑一般,温和雅致。让空气里原先剑拔弩张之气,蓦然消失得一干二净。可他笑了一声,便不再笑了。
——因为他意识到,张嘴后,灰尘便会跑入他的嘴里。
人多的时候,连城璧常笑。可方才那般笑声,萧十一郎还是第一次听到……仿佛是说不出来的,真心实意的开心?
萧十一郎便问道:“你很高兴?”
连城璧淡淡“嗯”了一声,声音却有些沉闷。
“唔……”萧十一郎顿了顿。 他像是明白了什么,眼眸微亮。他轻吐了一口气,笑道:“我也很高兴。”
飞大夫浑身一抖。原先稳稳捏在手里的飞刀,也啪哒一声掉进棺材里。
连城璧又笑了。
这一次他没有笑出声,死死抿着嘴。
他的目光温和宁静,淡漠雅极,却仿佛在看葬礼上的某具尸体。
飞大夫豁然倒抽一口冷气。
大抵眼前之人……比之那饿惨了的狼,愈加危险!
油灯似乎即将燃尽。
暗到甚至看不清身边人的表情。
其实无人在乎。
萧十一郎面色愈发温和。他说:“飞大夫,考虑得如何?”
飞大夫不语。
概因他已无话可说。
这本是无需招式的一战。但显然,萧十一郎技高一筹。
气氛沉默冷凝。
飞大夫却突然哈哈一笑。
萧十一郎意识到不对之时,他已扭转了木棺上开关。不知何处的石板咔嚓一声瞬间开启,连城璧直觉面前有寒风掠过,而后便是一声石壁相触的闷响。
大抵是触发了久未触动的机关缘故,头顶灰尘簌簌落下。连城璧咳嗽了一声,终于忍无可忍,飞快退出石墓。
此时天色已晚。
前些日下过了雨,夜色便极其晴朗。西天寒月已升,银辉洒满天下。
连城璧甩袖拂去浑身尘埃,回眸凝视月色,微微眯了眼。
片刻之后,萧十一郎才出石墓。
——飞大夫已经不见了。
这原是一座年代久远的石墓。它曾是前朝某位达官贵人的长眠之所,后来为盗墓者发现,便想将所有珍宝全部刨走。可惜当时盗墓者太过大意,不仅未曾得手,甚至连命都留在了这座满室诡异机关的石墓里。
后来飞大夫算是鸠占鹊巢,不仅将全部机关挨个拆了一边,更是重新组合,弄出了一套只有他自己知晓的防御机关。
如今这一座石墓之下机关重重,想要毫发无伤已是难事。想要毫发无伤之后寻得轻功一流的飞大夫,更不若白日做梦来的切合实际。
狡兔尚有三窟,老狐狸又岂能没有其余的窝。
萧十一郎打量眼前修长的青丝背影,长舒一口气,挑眉不无所谓道:“大意了。”
连城璧回眸,不置可否。
连城璧的瞳仁并不似萧十一郎的黑,而是带着些微的褐色。月光下看,更似宝玉通透清澈。他的目光总是很专注,让人错生温柔之旖念。
萧十一郎曾为这般目光怦然心动,几日相处下来却知连城璧并非刻意蛊惑他人,而是深入骨髓的习惯。他闭了闭眼,再睁开已是一片平静:“倒是辛苦连公子,陪我走了这么久的路。”
一曰“萧兄”,一曰“连公子”。
明明是最得体的称呼,此刻距离亦是触手可及,却恍若隔了天涯。
人在天涯,远在天涯。
连城璧敛眸。他像是漫不经心翻看手掌,而后问了个萧十一郎措手不及的问题:“倘若萧兄身怀某样珍贵物品,萧兄又会将之匿于何处?”
萧十一郎愣了愣。
他豁然睁大眼,像是想到了什么,脚尖骤然一点。在连城璧看清之前,握住了那一盏犹如鬼火一般的灯,飘入木棺材内。
而后,他听得萧十一郎叹了一声:“果真如此!”
月光之下,贵公子专注凝视自己的手,闻言一指指缓缓收拢,唇边笑意愈发清浅温柔。
萧十一郎准备扛走飞大夫那一口木棺。
这听起来匪夷所思,做起来亦是匪夷所思。然而挂上萧十一郎的名字,一切的匪夷所思便将成为名正言顺。
因为他从来不按常理出牌。
可是摊上一个无瑕公子连城璧,此事便变得一如撞鬼一般的惊悚!
然而连城璧不在乎。
无人在乎!
木棺被拔起时,灰尘再一次漫天。连城璧不动声色退了一步,抬头遥望天边上弦月:“今夜月色真好。”
萧十一郎扛着木棺,也随之抬首,不置可否般轻“嗯”了一声。
此时西天月色渐浓。
那袭青衣暗淡了些许,然无论负手姿态抑或步履,皆是从容不迫。
而他身旁,黑衣青年肩上扛了口棺材,面色泰然,仿佛饭后散步。
月光洒在连城璧脸庞上,温柔且静谧。
而他的目光,兴味盎然。
——有意思,多有意思!
他们两人来时两袖清风,归去时居然扛了口棺材!
连城璧甚至觉得他活了这么久,皆没这几天有趣。
只是有趣在哪呢?
是从未曾想过的事,是从未曾遭遇的苦,抑或……从未曾遇过的人?
他敛眸,掩下目光中的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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