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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镜台-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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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钩心箭。」哑巴开口,声音年轻而沉稳。
伊重人闭着眼睛,却道:「你现在是哑巴。」
哑巴闭上嘴,眼里是懊恼。耳朵轻动,他压低声音:「附近没人。」
「小心使得万年船。」
「……」哑巴不出声了。
「管他什麽箭,弄出来就是。弄乾净了。我宁愿留疤也不要流脓。」伊重人厌恶地看了眼染血的箭头。哑巴瞥了他一眼,似乎是说既然不喜欢流脓为何不躲开。
伊重人叹息一声,没有回答,却是说:「事情算是走到了这一步……怀秋,我累了,很累。我想脱身了。」
「随你。」哑巴又开口了,声音很低。他拿过腿边的酒壶喝了口酒,匕首在点燃的火堆上烤了烤,又低低地说了一句:「忍着。」
然後,烤红的匕首割开了伊重人手臂上的伤口。伊重人咬牙忍住,擦着粉的脸更是惨白如纸。钩心箭,一旦射入身体就会牢牢地钩住骨肉。伊重人计算着箭刺入身体的部位,钩心箭只钩住了他的肉,没有钩住骨。
哑巴的嘴紧抿,额头也是大颗大颗的汗,几乎剜下伊重人胳膊的上的一块肉,他才把箭头弄了出来。伊重人吐了口浊气,咳嗽了几声。哑巴给他擦了擦汗,低声问:「还忍得住吗?」
「忍得住。」伊重人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讽,「更疼的伤我都忍过去了,这点算什麽。继续。」
哑巴把酒壶拿给伊重人,伊重人喝了两口酒,对他点点头。接着来。
小心地划开伊重人的衣服,露出他受伤的肩膀,哑巴的两条眉毛更是拧成了一条线,眼里满是懊恼。伊重人不解:「怎麽了?」
「是我,连累了你。」
「怎麽说?」
哑巴观察伊重人的伤势,想尽可能地减轻他的痛苦,嘴里道:「射箭的人,是我以前的剑侍。他一定是为了给章家报仇才这麽做的。」
伊重人勾勾唇角:「与你无关。要杀我的人多的是,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也不少。再说,这箭是我故意挨的,他还算帮了我一个忙。」
「为何?」哑巴生气了。
伊重人看向庙外的天空:「我说了,我累了,我想脱身。身上有伤,回到京城我才有说辞,才能把一切都推到刘裕那个替死鬼身上。怀秋,我忍了十五年了,机会越来越近了。这次回京,我一定要搅他个天翻地覆,然後彻底远离这一切。这天下的事,再与我无关。」
「你想好了?」
「想好了。」
哑巴把匕首又放到火上烤,说:「想好了就成,你知道,我一直都是站在你这边的。」
「你不去帮越王?」伊重人挑眉。
哑巴瘪嘴摇头:「我也烦了。我爹若想去,随他。」
伊重人不说话了,因为哑巴手里的匕首移过来了。
接下来两人谁都没有再说话,伊重人不时发出几声闷哼,哑巴的脸色比伊重人的还要难看。好不容易,穿透肩胛的箭头被弄了出来,伊重人再也不支地晕了过去。把伊重人放倒在自己的衣服上,哑巴为伊重人包扎。看着被血染红的白布,看着伊重人终年藏在白妆下的脸,想到这麽多年他站在伊重人身边看到他经历的种种,哑巴觉得自己之前所以为的报恩根本微不足道,他必须为伊重人做些什麽。伊重人,不是妖人、不是恶党。
当晚,伊重人发起了高热,哑巴一夜未合眼在身边照顾他。天亮时,伊重人的烧总算是退了下去,但他没有找地方养伤,而是让哑巴和他一起回京城。出了一夜的虚汗,脸上的妆都有点花了,哑巴找来水,伊重人擦了脸重新上妆。化好妆,把一切情绪都掩藏在妆容之下,伊重人带着伤和哑巴一起返京。一个向夷东,一个向京城,伊重人和霍峰在玉城关交手、在玉城关分道。
※
越王霍峰被恶党残害,两位王妃自尽,世子下落不明,刚出生的小少爷也落入了恶党之手。逃出生天的霍峰以清君侧的名义号召天下群雄揭竿而起,铲除恶党,还天下安宁。霍峰这一号召,那些被恶党欺压得生不如死的百姓和一些地方势力纷纷响应。这些对恶党深恶痛绝的人们不是不想推翻恶党,而是缺少一个领头的人。霍峰是王爷,又手握重兵,在朝野和百姓中也有一定的声望,连他都被恶党害得家破人亡险些丧命,南楚国的百姓们对恶党更是恨得咬牙。霍峰这一起兵,百姓们自然拍手欢迎。
八百里加急传回了京城。张忠和孙季禹是又气又急,更是慌了。他们手里只有沪安卫和御亲卫的兵马,就算也有几位武将,但这些人的兵马实力和霍峰的兵马绝对不在一个水平之上。刘裕已经被抓回来了,根本不听对方的一声声「冤枉」,张忠直接让人把刘裕拖到了刑房,坚持了不到一个时辰,刘裕就被活活折磨死了。不仅如此,被气疯的张忠把刘裕的家人也一个不留的全杀了。张忠一面命人速速传伊重人回京,一面和孙季禹商量怎麽解决眼前的燃眉之急。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不能再瞒着皇上了,只有拿出皇上手里的兵符,他们才能调动京城守卫和南楚国剩下的兵马,但加起来也不过四十万。张忠和孙季禹第一次感到了害怕。原本稳操胜券的事情竟然出了这麽大的纰漏,要不是出了内奸,怎麽会惹出这麽大的麻烦!张忠擦擦额头的冷汗,想到那个不管遇到什麽事都格外冷静而且点子甚多的伊重人,张忠就希望他能赶快回来解这燃眉之急。
第八章
正在宫里和爱妃欢闹的嘉政帝,怎么也没想到会突然落下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向来对张忠和孙季禹宠爱有加的他,劈头盖脸地把两人臭骂了一顿。两人头一回被皇上骂得狗血淋头,大气也不敢出。
他们平日里虽然作威作福、坏事做尽,那都是因为皇上不问政事,就算有人弹劾他们,奏折也送不到皇上那里去。但若皇上真的恼了他们,对他们心存嫌隙,那对他们来说就大大的不妙了。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再之上也还有个下,若这件事处理不好,皇上会不再信任他们,他们的荣华富贵就危险了。
「你们天天跟朕说越王要谋反谋反,尽是些捕风捉影的事!现在不仅没拿出实证,还给朕捅出这么大的娄子!七十万!越王手上有七十万大军!你们说怎么办!你们给朕说怎么办!」
张忠和孙季禹噤若寒蝉,他们还从未见过皇上如此震怒过。
嘉政帝慌了。
本来他就不是太想动自己的这个弟弟,毕竟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何况对方手上还握有重兵。但张忠和孙季禹说越王有谋反之心,越王手下的几名部将不止一次表现出对他的不满,他才下令捉拿越王,也因此要张忠拿到越王谋反的铁证以堵众口。
现在可好,不仅人跑了,还造反了!越王手里拥有南楚国最强的兵力,这一个弄不好,他这个皇帝也别想做了!
气得手指都发抖的嘉政帝指着张忠和孙季禹骂道:「朕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安抚越王!马上安抚越王!厚葬越王的两位王妃,马上派人去找越王世子。越王的小儿呢?」
张忠一阵冷汗,支吾:「在、在伊重人那里,不知被他送到哪去了。」他已经拿那个孩子做药引了,哪里敢说在自己的手上。
「马上命伊重人把孩子送到宫里来!」
「伊重人追拿越王,还未回京……」
「让他立刻回京!」
「是。」
嘉政帝虽然是个昏君,但毕竟也是皇帝,头脑还是有一点的。他命令张忠和孙季禹安抚越王,又马上召集武将进宫调兵做准备。
嘉政帝这回没留张忠和孙季禹议事,把他们赶了出去,显然被气得不轻。两人灰溜溜地返回府中召集手下商量对策,这件事处理不好,他们绝对阴沟里翻船。
嘉政帝是真被气坏了,不仅把张忠和孙季禹臭骂了一顿,还到茹贵妃的寝宫把茹贵妃训斥了一顿,连带着把太子也训斥了一顿。
训斥完了,嘉政帝一甩龙袖带着满腹的怒火离开,被骂哭的茹贵妃把寝宫砸了个稀烂,这真是无妄之灾。
被迁怒的茹贵妃马上命人去给伊重人送信,让他速速回京——这个时候,茹贵妃第一个想到的不是自己的父亲。
宫中的气氛一下子紧张了起来,不仅宫里,整个南楚国都紧张了。
越王留下五万兵马驻守夷东,以防边境失守,他带着六十五万大军兵分五路,分别由黄悍、许百才、贺甲、阮刑天和他各带一路兵马直指京城。
不过半个月,大军几乎没有遇到什么抵抗。早就失去民心的嘉政帝和恶党们到了自食恶果的时候,不过为了自己的龙座和荣华富贵,他们自然不会束手就擒。
※※※
看着手里的一封封京城急信,伊重人神色淡然地交给哑巴,哑巴拿到桌前对着油灯直接点了。
伊重人靠在床头,半躺在床上,脸上仍带着妆,不过因为他受了伤,更显苍白。出了玉城关,伊重人就直接进了城,毫不掩饰自己的踪迹,因此沪安卫和茹贵妃的人很容易就找到了他。
「明天一早往京城赶,我不想还没回京就遇到越王的人马。」
哑巴拧眉,伊重人略显虚弱地说:「越王起兵,我们回京再帮他做一件事。若这样他还拿不下这天下,那他就真是一个懦夫蠢货了。」
哑巴走到床边在伊重人耳边小声说:「你肩膀的伤很重,不宜赶路。」
伊重人沉重地呼吸了一下,低声回道:「我怕回去晚了,那个孩子就死了。」
哑巴抿了抿嘴,不说话了。
※※※
第二天一早,伊重人和哑巴带着前来接应他的三百沪安卫士兵赶回京城。
伊重人有伤在身,路上怎么都会有些耽搁,二十天后,伊重人终于回到了京城。而越王的人马此时却势如破竹,边关的几个城镇要塞几乎没做任何抵抗就归顺了越王。
嘉政帝这回亲拟圣旨,先是打出同胞兄弟的情谊,然后说自己误听小人的谗言冤枉了皇弟。
他将厚葬两位王妃,世子也已找到,和幼子一起被送到了宫里,他会确保两个孩子的安全,也会惩罚那些污蔑皇弟的奸佞之臣。
嘉政帝的这道圣旨一出,哪怕是不敏感的人也嗅出了几分异常。
小人……奸佞……明眼人都知道会是谁在皇上面前冤枉越王。皇上要惩罚污蔑越王的奸佞之臣,那不就是拿张忠和孙季禹开刀了吗?
对这两人恨之入骨的朝堂官员们立刻联手上书皇上,列举张忠和孙季禹的种种恶行,恳请皇上严惩这两人及其手下党羽。
在官员们弹劾的名单中,伊重人是仅次于张忠和孙季禹的第三人。终于抓到了一个机会,朝中的那些一直在找机会扳倒恶党的大臣们自然不会放过。
※※※
张忠府上笼罩着浓浓的沉闷之气,平日里再作威作福的人这个时候都大气不敢出,现在是他们的存亡时刻。
从玉城关赶回来的伊重人坐在张忠的下首位置上,右臂吊着白布,脸上的粉难掩他受伤的虚弱,不过他的眸中仍是令人胆寒的冷光。
这里坐着的都是张忠和孙季禹最心腹的手下。越王起兵,皇上震怒,朝臣弹劾,要不是张忠和孙季禹十几年的经营,他们现在恐怕早已被抓入刑牢,但这次的事若处理不好,他们的处境也会非常的危险。
伊重人昨晚秘密回京,皇上下令他回京之后马上带着越王的次子进宫。
张忠和孙季禹压下了伊重人回来的这个消息。张忠这边是绝对不能把孩子交出去,而孙季禹这边则是以为孩子已经死了,所以眼下这也是个大麻烦。
孙季禹对张忠有些不满。看守越王府的是沪安卫,却能让越王世子从眼皮子底下逃了,要不是刘裕那家伙,事情也不会到现在这样一发不可收拾。
而张忠对孙季禹也有不满。动越王是孙季禹的主意,越王手里有几十万的兵马,有越王在,太子日后登基就有潜在的危险,杀掉越王对孙季禹的好处最大。
但两人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再有不满,也得先把眼前这关过了。
张忠脸色阴沉地开口:「重人,你有何对策没有?刘裕那混帐到死都不肯说是谁和他接应。我真没想到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竟敢在背后暗算我,活剐了他算是便宜他了!」
伊重人垂着眸,声音不高不低地说:「现在当务之急是要重新取得皇上的信任,有皇上在,那些大臣们闹不出什么。此事还要司使大人出面。」
「我?」孙季禹拧眉,「我还能做什么?皇上根本就不见我。」
伊重人淡淡道:「皇上只是在气头上。别忘了,皇上现在最宠爱的是谁。」
孙季禹和张忠两人的眼神瞬间一亮。
张忠出声:「琴妃?」
伊重人点点头,说:「琴妃正得宠,由她出面安抚皇上见司使大人一面。」
「皇上虽然对太子迁怒,但皇上只有太子一个儿子,这天下今后只会是太子的。越王手握重兵,就算他现在不反,日后太子登基他也会反。司使大人得让皇上明白,亲弟弟再亲也不如太子,越王已经撕破了脸,就算他肯回心转意,这心里的疙瘩也不可能消除。」
「还有一点,越王世子确实不是我们动的手,难保不是越王的什么仇家做的。而两位王妃是自尽,我们的人还没到她们就死了,也不能怪在我们头上。哪怕是抓了越王,我们也没有对越王动大刑,要说是我们逼越王谋反,太过牵强。」
伊重人的话说完,孙季禹和张忠的脸上立刻浮现一抹喜色。
是啊!越王世子失踪、王妃自尽都和他们无关啊!谁知道世子是被谁带走的,也许这是越王的计谋也说不定。
接着,伊重人继续道:「至于那个孩子,抱一个进宫就是。我想,恐怕越王都不知道他这个儿子长的是什么模样吧。」
「对啊!」张忠一拍大腿,「刚出生的孩子一天一个样,咱们说是越王的儿子,哪个能说不是?我马上派人去找合适的孩子。」
伊重人道:「这个不着急,先请司使大人进宫安抚皇上才是,最好是和贵妃娘娘一起。一个是今后还可能再反的弟弟,一个是亲生的儿子,孰轻孰重,皇上该当明了才是。」
「当然,越王还是要安抚。若能把那些投奔越王的势力拉拢过来,再以皇上的名义追越王一个不忠不义,叛逆谋反的罪名可不是人人都敢担的,到那时咱们也不是没有胜算。」
「好,好,不愧是重人!」张忠的脸色一扫刚才的阴沉,大有磨刀霍霍的意思。
孙季禹想了想,道:「重人说得确实有道理。事不宜迟,我现在就进宫。」
张忠马上起身:「那就有劳司使大人了。沪安卫就先从那些乱匪的家眷开刀,我就不信他们能不管家人的死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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