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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香府第-第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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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老爷子深深看了跪在地上的养子,几十年的相处,他是真把谢宴当成了亲儿子,他年纪大了,本也没几日的活头了,只要谢宴老老实实再等上几年,接他的班做个富贵侯爷不好么?非要掺和这夺嫡之争,把他辛苦经营几十年的谢家一下子全赔上了!

谢老爷子深吸一口气,冷冷说道,“你闯下的祸实在太大了,别说你了,整个谢家都风雨飘摇,危在旦夕,就是尚翊都未必能保下。为今之计,唯有将你逐出侯府,除名去籍,望圣上仁慈,能留下尚翊一脉。”不是他不愿保下这个儿子,实在是夺嫡大案,泄露军机,哪一条都能让谢家抄家灭族,断子绝孙!

谢湛的话犹如利鞭,一鞭一鞭抽在谢宴心头,他茫然的抬起头问父亲,“父亲……您胡说什么呢,我可是您唯一的儿子啊,我是未来的平鎏侯爷啊,您怎么能逐我出府呢?”

谢老爷子用力拍着桌子,恨铁不成钢的骂道,“这谢家,这平鎏侯府都让你给赔光了,哪儿还有侯爷让你当,没了,一切都没了!这事儿抖出来,我们一家都得拉出去杀头抄家,现在我只能给保下尚翊,给谢家留条根!”

谢宴不敢相信,他还犟嘴道,“大皇子未必就会输了,父亲您何必如此悲观!”

谢老爷子平生第一次后悔,后悔竟养了这么个乐观的蠢货,他几乎吼道,“就大皇子那块料,你看他是当皇帝的样子么?!圣上要真选中了他,又怎么会把他扔去江南?圣上就是让他安安分分做个富贵闲人啊!”

老爷子努力的平了气,最后扔下一句,“此事一定,你不必再做无力挣扎,明日我便通知族里亲眷,开堂除名,你,好自为之吧。”

谢宴听得两耳发鸣,眼睛都模糊了,只见老父毅然决然的往屋外走去,他双手瘫软在地上,忽然摸到了手旁的一抹坚硬,谢宴下意识抓到手中,竟是谢湛扔出来的砚台。

谢宴看了看砚台,脑里回响着谢湛的话,“去名除籍”,“逐出侯府”,“废世子位”,这个当了近三十年侯府世子的男人忽然间觉得眼前山崩地裂,一切毁于一旦。

“呀啊啊啊————”谢宴一下子从地上站了起来,爆出一阵猛力,紧紧抓着砚台朝老侯爷的脑后砸去,杀了他,那自己还是世子,不!他就是平鎏侯了!

一个黑衣人从天而降,一掌劈向谢宴的后脑勺,谢宴瞬时软倒在地,手上的砚台“啪”地一声掉落在地,碎成几瓣。

“属下来迟,望主子责罚。”黑衣人单膝跪地,向谢老爷子说道。

谢湛转过身,看着躺倒在地的养子,还有那破碎不堪的端砚,他那颗苍老的心,再次迸出了鲜艳的血滴。

78夫与妻

开国功臣平鎏侯谢湛,阔别朝堂数十年,再次上朝却为弹劾养子贪污受贿、不忠不义,奏请圣上革除谢宴世子之位,并愿交还平鎏侯官爵府邸,全家迁回陈郡祖籍赎罪。)……老侯爷短短几句引起朝中轩然大波,老皇帝不置可否,奏折留中不发,退朝后独留谢湛一人详谈。

谢湛深知,当今圣上年迈却不昏庸,能在皇帝这个高风险职位上稳稳盘踞二三十年的人,想糊弄他咱得掂量下自己有没有这本事。因此,对着眯着眼装高深莫测状的老皇帝,谢湛弓着身子全盘托出,一五一十丝毫没有隐瞒,涕泪横流表示对儿子走上错路的痛心疾首,深刻反思自己教子无方终成大错,最后双膝跪地行三跪九叩之大礼,恳请皇帝饶谢宴一命,给谢家一条生路,他愿以一己之身担下一切责罚。

谢湛年近七旬,一大清早赶着来请罪,饭也没吃上一口,水也没喝上一滴,在宫里站了小半天,这会儿又行了大礼,人着实吃不消了,抖着身子跪在地上,强忍着才没当场趴下,豆大的汗珠一滴一滴从他额上划下,贴身里衣更是早被打湿。

老皇帝静静的看着跪在下方的谢湛,不禁想起三十年前他刚登基之时的境况。那时父皇早逝,朝臣纷乱,底下一帮跟着打天下的将领倚老卖老,手握兵权,日日打着挟天子以令诸侯的算盘,当时还是征西大将军的谢湛第一个将兵符交到自己手中,褪下盔甲,俯首称臣。叱咤风云的大将匐于自己脚下,极大的满足了青年皇帝的自尊与骄傲,谢湛这才以一等侯的爵位荣养退休,此后谢湛低调本分度日,成了开国列将中活得最为滋润的一位。可如今,这最后一名老将怕是也得倒在宗室倾轧的车轮之下。

回忆完毕,老皇帝这才回过神来打量昔日的老英雄,可怜英雄迟暮,谢湛身上早没了当年横扫千军的气势,跪在地下的不过是个垂垂老矣的可怜父亲,为了儿子闯下的祸事苦苦哀求。老皇帝心中一叹,唤人扶起谢湛赐座,“常言道,养不教父之过,然谢宴十五才继侯府,品性德义已有定数,爱卿虽有错,但仍情有可原。”

谢湛听闻此言,复又颤巍巍的跪了下来,说道,“微臣确有罪也,若非微臣教导不周,督促不力,谢宴也不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微臣大罪啊……”说罢,谢湛朝皇帝沉沉磕了一个响头,闷重的声响回荡在大殿里,是无奈也是心酸。

老皇帝看着谢湛,又联想到自己的三个儿子,儿女都是债,管你是天皇老子还是平民百姓,对着孩子都只剩下操不完的心,老皇帝不禁又叹了一声,吩咐宦官将谢湛送回府去,容后再处置。

谢湛来时步行入的宫门,回去时却让人抬着走,这小半天像是耗尽了这位老人的心力,他再也没有力气维持与生俱来的骨气与傲气,只得任由四个宦官用一顶小轿将他抬出了宫门。……%)

谢家的马车早在宫门外候着,家丁眼尖的认出了自家老爷,麻溜的上前迎去,却惊异的发现谢老爷双股打颤,竟连上车的力气都没了!一个家丁立刻腾出宽厚的背脊,用背的把自家老爷送进车中,再不敢耽搁,飞也似的往平鎏侯赶去。谢湛躺在马车上,眼前似有金星,一时竟有些头晕目眩,他咬紧牙根,唯恐自己撑不住昏了过去,如今已成功了一半,只要做完这最后一出戏,谢家便能保下了!

谢湛回府时虽依然手脚无力,却强硬的拒绝了家丁想要来背的举动,一手扶着管家,一步一步自个儿走进府里。谢宴昨个儿便被老爷子拘了起来,这会儿正堵了嘴关在密室里,翁氏找遍府里上下却仍不见丈夫踪影,急得派人往府外寻去,这会儿听人说老爷子一身朝服回府,不由一震,急急披上外套往屋外跑去。

翁氏出了内院刚到正屋,却被管家茂叔拦了下来,翁氏敛了心神,朝茂叔笑道,“我说谁这么大胆子敢拦着我,原来是茂叔您啊,茂叔,我可有急事见公公。”

茂叔恭敬的向翁氏弯腰回道,“少夫人得罪了,老爷吩咐了,请夫人一个时辰后去往正堂相见,在此之前,请恕奴才不能放行。”

翁氏简直要气炸了,这几年来她一直在平鎏侯府里说一不二,俨然是侯府里的女主子,如今一个奴才秧子然敢拦着自己,若是放在旁人身上,翁氏怕是早喊人拖出去打一顿了,可惜茂叔是府里的老人,又是谢湛一手提拔起来的亲信,文治武功都有那么两下子,翁氏深深吸了一口气,忍了!

翁氏平了愤怒,智商有所恢复,忽然想起茂叔说让自己一个时辰后去正堂,这正堂往常里只有逢年过节才会聚齐一家子人祭祀,今个儿怎么突然召了人过去?难道……自己在外头仗着侯府的名头放高利贷的事让公公知道了?!翁氏不禁打了个寒战,疑窦丛生的问道,“茂叔,公公是单让我一人去正堂,还是唤了旁的人一道?”

茂叔笑容不改,恭敬回答,“奴才不知,老爷只吩咐奴才,若有人想进房见老爷,便让他一个时辰后前往正堂。”

“那茂叔可知,公公招人去正堂,所谓何事?”翁氏又问道,此刻她的心里简直如翻江倒海般担忧不止。

可任凭翁氏如何打听,茂叔就像是只锯了嘴的葫芦,翁氏委实那他没了办法,只得闷闷不已的回了房,待一个时辰后再来过。

翁氏虽回了屋,心却没放下,耳朵更是竖的尖尖的,派了好几拨人时刻关注着老爷子一处,而婆子们传来的消息越来越让她惊心,不断有大小轿子、马车停在平鎏侯府大门前,下来的都是谢家资深大佬,宗族老人,更有大理寺卿裴大人亲自到访,俨然是幅要有大事发生的样子。……%)翁氏心跳得飞快,咚咚咚,声如擂鼓,难不成……公爹竟亲自请了族人要逼迫相公休了自己?!

翁氏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越想越觉得是,唬得她气都快喘不过来了,她一把从床下翻出个鸡翅木八宝盒,套上鞋就往婆婆院里冲去。翁氏不等两旁丫头通报,直直闯进正屋,却赫然见到身着全套一品诰命夫人朝服、大妆大敛的谢老夫人,如此威严,如此庄重,竟让翁氏双腿一软,跪了下来,婆婆如此郑重的打扮,更坐实了翁氏心中的想法。

翁氏跪爬向谢老夫人,一张嘴就哭了出来,“婆婆,我知错了,我真的知错了,求您原谅我这一次,银票,银票都在这里,我都交出来,求您原谅我这一次,我再也不敢了……”

谢老夫人一脸狐疑,接过八宝盒翻开一看,里面竟满满都是大额银票,谢老夫人粗粗一数,竟有好几万两!一品官一年的俸禄不过一千二百两,谢家身为侯府勋贵,一年所用开销也不过五六千两,而小家出生的翁氏当家短短几年竟敛了数万两!若说这不是民脂民膏,谢老夫人打死也不信!

“这些……这些不义之财,你是从哪儿来的?!”谢老夫人瞪着翁氏问道。

翁氏抖了一下,被老夫人的威势吓住了,一股脑的都说了出来,“是……大多是媳妇买卖商铺所得,还有一些……还有些是媳妇借了租户得的租钱……”

谢老夫人哪有不明之理,这商铺怕是强买强卖的,那些租钱怕也是剥削了百姓来的,不然哪来的好生意几年里就赚了一般人几辈子都花不完的银钱!谢家几十年来低调守法,从不欺压百姓,可如今平鎏侯这块招牌,怕是要彻底倒了……老夫人原先对翁氏无辜受累还有些不忍,可这会儿却连仅剩的一丝同情都没了。

“罢了,罢了,你跟我到前厅去吧。”老夫人再不看翁氏,穿着一身华服,领了众仆妇,浩浩荡荡往正堂走去。

接下来发生的事让翁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她整个人飘飘忽忽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仿佛是在看一出精彩绝伦的大戏,与她本人毫不相干。

她见那满堂的老爷官人一脸冷漠,她见地上跪着的丈夫缩着脑袋一言不发,她见尚翊和同璧哭着搂住自己声泪俱下,她见正襟危坐的公爹和婆母翻开那再眼熟不过的家谱,用毛笔轻轻划了两道痕,便将他们半辈子的荣华富贵彻底葬送。

她的丈夫谢宴忽然间失了世子之位,去名除籍,再不得姓谢,她也再不是平鎏侯府的少夫人,可偏偏她的儿子谢尚翊仍算是谢家人,甚至顶了谢宴的位子当了新任世子!翁氏擦了擦眼泪,她的丈夫一无所有,她的儿子却拥有了一切,这算什么?!

公爹一长串的话里她只听懂了指责她丈夫收受贿赂,欺压民脂民膏之言,翁氏深深看了跪在地上一言不发的谢宴一眼,她嫁给这个男人二十年,有怨,有恨,可更多的是牵挂,如今他一无所有,只剩下她这个结发糟糠之妻……

“老爷所言差异,贪污之事,并非相公一人之错,实乃贱妇从中挑拨,贪心不足误了相公,才铸成此等打错,望老爷明鉴,若要除名,请将贱妇一并除去,贱妇感激不尽。”翁氏嘶哑的嗓音回荡在宽阔的堂中,众人的眼光聚焦在她身上,翁氏期盼了多年的众人瞩目之时却是如斯境界,翁氏仍挺直了脊梁,仿佛女王般环视四周,最后定格在一旁张大了嘴却不知说什么的谢宴身上。

“相公,成婚之日,你我相约白首同心,敏儿不敢相忘。”翁氏对谢宴笑了笑,笑容里毫无苦涩,反倒是一片真诚。

谢老爷子再次问了翁氏,翁氏义无反顾,并将交给婆婆的罪证一并呈现,物证俱在,再无转圜余地,谢宴与翁氏夫妻双双除名谢氏宗谱,谢尚翊兄妹两人泣不成声。

谢湛强忍至众人离去,眼见最后一人离开侯府,终撑不住,咕咚一声栽倒在地,记得谢老夫人连连唤人传太医。

及至午夜,谢湛才看看醒来,一睁眼他便看见床边苦守着的老妻。

谢湛裂开嘴想笑,干裂的嘴唇顿时爆出几点血珠,吓得老夫人忙取了湿毛巾为他擦拭。

“苦了你了……这么大把年纪还要配老头子我瞎折腾。”谢湛朝老妻叹道。

谢老夫人替老头子擦拭完毕,笑着回答,“当年战场都陪着去了,雨里来火里去,这点小事算什么,我又不是那些子娇娇小姐一点儿都碰不得。”

谢老爷子嘿嘿笑了两声,双手撑在脑后,回忆道,“是啊,当年就属你最悍,提了杆枪就敢上战场寻我,哪个千金小姐能做的出这样的举动?!”

谢老夫人锤了老头子一胳膊,也不由笑道,“那不是怕你被人扎成刺猬,死了都没人给你收尸么?”

老爷子忍不住握了夫人的手,半开玩笑的问道,“那让你再跟我上次战场,你肯是不肯?”

老夫人轻轻给丈夫掖了掖被角,柔声说道,“你夜里爱踢被子,老也改不过来,我不跟着你,你还没上战场遇上敌人,就先给冻死了,那多亏?!”

老爷子“嘿嘿”笑了两声,欣慰的说道,“老婆孩子热炕头,好啊!好啊!”

京城里风云诡异,边关更是危机四射,蒙古人忽然成了雨后春笋,一夜里冒出十万大军,愣是把边城重地围了个水泄不通,符纪霖带着众将死守边关,多次打退敌军,并向朝里发去求救函,可这信却像打了水漂般,一点儿回音都不见,符纪霖断定,定有人途中拦截,敌众我寡,守了整整一月,这仗越发难打。

城中物资逐渐匮乏,连军人们的伙食也日渐稀少,吃不饱饭的士兵如何能打仗?这场仗似乎早已注定了必败的结局。宜琼将两个儿子紧紧拢在身边,她不怕死,可两个孩子这么小,人生尚未开始,若这城守不住……符家的孩子只有一死!

“快,快去把六爷叫来!”宜琼终于下了决心,吩咐士兵将弟弟闻诤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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