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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的结局早已写在开头-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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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真的崇拜我!”她想起第一次演讲之后,田福福回到家,一边吃饭一边拍着桌子说。
    “嘴里的饭咽下去再说话。”她像个母亲一样温和地斥道,内心真为他高兴。
    “可惜你没去。”田福福说,然而神色却不见得有多遗憾。
    丁吉花不敢去,不敢听他讲他自己的故事,不敢听他提到她——甚至有可能指着坐在台下的她,不敢接受他人目光的洗礼。
    他的精神和原来完全不一样了,过去总是苍白的,现在微笑的面颊上露出以前从未有过的粉红,浑身散发出剃须水和发胶的香味。
    “你原来话少成那样,我说十句你只说一句,现在倒成了一个演讲家。”
    “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儿。”他喝了一口酒,伸开双臂陶醉地闭着眼睛,复原演讲时的样子,露出厚实的肌肉和胸膛来。
    富含酒精的唾沫喷在她的脸上,凉丝丝的。
    田福福把筷子头嘬在嘴里,说:“王帅说,以后的演讲你还是得去,增加可信度,观众也更有带入感。”
    “你什么时候开始听王帅的了?”丁吉花有些惊讶。
    “你就是见不得我好。”田福福的脸色不再是愉悦的粉红,而是变成了青白色。
    丁吉花心里一阵寒意,不是因为受到了侮辱,而是有种被说中心思的恐怖。他好像是自己孵养出来的小鸟,羽毛丰满后就飞走了。她那样苦地过日子,掏心掏肺地牺牲,原来全是为了自己,她是那样自私的人吗?
    丁吉花无法接受这个对自己之前的人生全盘颠覆的结论,不停摇着头,虚弱地说:“不是这样的。”
    田福福没说话,自己下了凳子,去卧室练习演讲。
    这以后,丁吉花就总想着要补偿田福福,她想自己过去对于他的事业,这一份他非常在意而且为之兴奋的事业,是太不支持了。甚至仅仅作为一个妻子,她也是很失职的。她习惯了被田福福当作女儿一样照顾,下班回到家里,总是吃他放在锅里热着的饭菜。
    丁吉花辞了美甲店的工作,打算专职做一个好妻子,她每天去跑菜市场,回来变着法子做饭。另外,她也爱上了用做菜去消磨时间,炖肉或者煲汤往往需要好几个小时。她就这样搬了凳子坐在锅前,看着蒸汽一点点升上来,气味一寸寸漫过屋子,大半个白天就过去了。时间不是一分一秒地过去,而是一不在意就漏了一大截。
    田福福总是不回来,饭就白做了,倒掉。第二天再愈加认真地重来一遍。
    王帅给田福福安排了为期两个月的全国巡回讲座,中间不回家。“这回我要跟着你。”丁吉花快乐地宣布。没想到田福福竟拒绝了。
    “那这一路谁照顾你?”丁吉花笑道,想他还在赌气。
    “王帅给我找了个助理。”他说。
    田福福没说谎,出发那天,一个圆脸的女孩儿进了他们家的门,帮田福福拎着行李。临出门前,回头对她笑道:“吉花姐,福福哥借我用一下哦。”说罢,自己先笑了,笑声在楼道里回荡着。
    丁吉花趴在窗台上往下看,春风一起,柳絮便漫天漫地,像飘雪一样。女孩儿和丈夫一高一矮,走在那条简陋而抽象的小道上。
    4
    一个人的日子里,丁吉花养了只猫。
    她想,日子真是好过了,原来要从猫嘴里抢吃的,现在连猫都养得起。
    那是一只漂亮的暹罗,只对她忠诚,只许她来抱和抚摩,其他人若是想碰它,它要么瞬间跑远,要么露出尖利的牙齿。丁吉花也对它报以同样程度的溺爱,自己舍不得吃好的,却给那只猫买最高级的鱼罐头,还买了一个人造假山的装置让它喝水。
    有了这只猫,丁吉花就总是忘了自己在等田福福。猫毛掉得满地都是,地上堆着猫的玩具,家里一股猫粮的味道,甚至连田福福居住过的痕迹都被抹去了。
    她极偶尔地想起田福福,也只会想起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笑,或是在火车站睡觉时用大手盖着她的耳朵。这些回忆,让她有时觉得他只是很久以前出现过的一个恋人。这想法让她觉得安慰和幸福,或许这是大多数妻子让自己生存于世的方式。
    田福福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夏天了。他晒得黑了一点儿,更加显得健壮,他也更爱笑,总是露出两排白牙来。
    他一进家门,暹罗就窜进了电视柜的后面,不见踪影。丁吉花并没告诉他家中这个大变化,想让他自己发现。
    田福福说了好一会儿话,才觉出家里环境的不对劲来。他走到丁吉花买的放着软垫的藤篮前,用鞋子把它掀翻在地上,说:“这是什么鬼玩意儿?”那是她为猫买的榻。
    她气得转身,从电视柜后面把猫抱出来,去挠它的下巴颏儿。
    “我辛辛苦苦挣了钱,你就拿来喂这个畜生?”田福福从裤兜里掏出一沓厚厚的人民币放在沙发上,慢慢地说。然后解开衬衣的扣子,转过身往厕所走,脱了脚上的鞋子,赤着脚走进厕所。“过来帮我洗澡。”他扬声说。
    丁吉花感情受到了伤害,然而看着那沓钱,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辩解,只好把猫放在地上,它一溜烟地又不见了。
    厕所里,她用莲蓬头冲着他的头发、他的脸、他的胸膛、肚皮、小腹、阳具和一小截腿,就像她之前千百次去冲洗他的顺序。他的每一块皮肤与骨头,她都熟悉。
    “巡讲成功吗?”她问。
    他脸上露出有些吊诡的笑,答非所问:“现在的女学生啊,真是和你那时候不一样了。你那时候羞得……”
    她想象着他出现在讲坛上,人们先是诧异,继而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他在台上吐出美丽的字眼,台下的人露出仿佛迷醉的表情。宗教化的场景。
    田福福说:“有个电视台看了一场我的讲座,说特别好,特别励志正能量,邀请我们……”
    丁吉花纠正道:“邀请你。”
    他说:“不是,就是咱俩,要一起上台,说我们俩的故事,还要补办一个现场婚礼。”
    丁吉花有点儿反应不过来:“咱们不是有婚礼吗?”
    田福福没什么反应,哧哧地笑道:“我问那个主持人真人是不是也像电视里那么好看,腰细得只有一点点。王帅说真人丑,像个棒棒糖,脸黄不拉几的。”
    丁吉花继续努力地问:“咱们为啥还要上电视办个婚礼呢?”
    田福福说:“我是没问题,上电视之前要给你培训一下,要一炮打响。”
    丁吉花在他话语的间隙问:“福福,我没听懂,为啥……”
    他不耐烦地大声说:“再现场演一个,演,演,演你还不会吗?”他转过身,去拿墙角的一瓶洗头膏。
    丁吉花看着他的脊背,如同刀脊一样,厨房砧板上的一把菜刀……她摇摇头,让自己不要再想下去。
    田福福一边用大浴巾擦干自己,一边往厕所外走。当他踩到自己的鞋里,忽然大骂了一声:“操!”那只暹罗在他的鞋子里拉了一泡温热的屎。
    他伸长手臂,一把抓过那只想跑的猫,逼它与自己对视,仅仅一瞬间,他们就立刻察觉了彼此的敌对和仇恨。他在它的蓝色眼睛里看出了仇视与鄙夷,一张狡诈的反人类的脸。
    猫如水一样从他的手里滑走,躲在自己的软垫下面。它察觉出这个家庭的怪异,男人一心想把自己除掉,女人对自己的过度溺爱不仅没有起到保护的作用,反而增加了危险。它不知道人们为什么要说这么多的话彼此伤害,为什么不能去摸摸对方的肚子,或者去舔舔对方的手?
    它不知道,到了晚上他们还躺在同一张床上睡觉,假装一切分歧都没有发生,假装要共同面对某种命运。它想,人是很有悖常理的动物。
    它不断提醒自己要保持警觉,不要睡着,要睁着眼睛小心可能发生的危险。可温暖的环境带来一阵阵的困意,它还是舒服地睡着了。
    猫在一片黑暗中醒来,它立刻发现自己不是躺在惯常的软垫上,而是一块污秽的塑料皮上。它嫌恶地舔了舔自己的爪子。
    黑暗中猛然裂开一道缝,灰蒙蒙的阳光射了进来,白烟一样。猫便顺着这道缝跳入阳光之中,敏捷而轻巧地落在碎石地面上,头也不回地跑远了。
    把男主人的怨懑与女主人的缠绵,还有温暖的软垫和罐头,都远远地抛在了脑后。它的记忆短暂,因此从不留恋什么。
    看到猫跑远了,田福福撒了泡尿,把后备厢关上,回到车里,继续往前开。车窗外是一些破败的汽车维修店和五金店,还有呆滞的孩子们站在路边死死地盯着移动的汽车,仿佛那是他们人生唯一的娱乐。
    他心情非常轻松,打开了收音机,路有些颠,他感觉到自己的肌肉在“哆哆哆哆”地颤抖着,还能感到自己的肉和盆骨,他觉得很幸福。“你说,我们现在是不是最好的时候?”他忽然说。
    副驾驶上坐的是丁吉花,她低垂着眼睛,眼泡和脸都肿肿的,极困倦的样子,没有回应。
    “没睡好啊?”田福福问道,语气罕见地温柔。她模棱两可地摇摇头。他忽然想起,深夜两三点醒来,模模糊糊地看到丁吉花似乎坐在床边看着他,他原本以为是个梦。
    “你自己说说,你现在高兴不高兴?”话一问出口,田福福才发现自己从来没有问过丁吉花这个问题。原来流浪的日子里,他总是问她:“饿不饿”“冷不冷”,现在,他问的是:“钱够了吗”“我讲得好不好”。
    丁吉花垂着眼睛,说:“我高兴。”
    田福福发出动物一样古怪的笑声,说:“你撒谎。你知道我为什么知道吗?因为我也不高兴。”
    丁吉花很惊讶,她原以为牺牲了自己是为了成全他,没想到他也没有得到幸福。她原想着自己如沉船一样沉到海底就了结了,没想到他也在这沉船上。
    “那么我们分开吧。”她说道。
    没想到他大笑了起来,头往后仰着,笑声向上飞起,触着车顶,又重重地弹回他的脸上:“你怎么这么天真?离婚了,我不就完了。”
    一个贩卖“爱情战胜一切”的故事的人,怎么能够以爱情的破灭作为故事的结束。
    车往越来越荒凉的地方开着,路没有尽头,就像生活一样,可怕的不是死,而是能无止境地延伸下去,无止境地坏下去。
    田福福继续说:“不过,我今天倒是很开心。”
    丁吉花说:“为什么?”
    田福福说:“因为我刚刚把那只浑蛋杂种给扔了。”
    丁吉花震惊而愤怒,第一反应是去抢他的方向盘,要把车开回去找那只猫。
    “你疯了吗?”田福福一只手握着方向盘,伸长另一只手臂扣在她的喉咙上,要把她推回座位上。手上的力道重了些,丁吉花眼前渐渐模糊了,鼻腔和眼眶变得热和湿。
    当感到丁吉花的挣扎变得有些软弱的时候,田福福才惊恐地停下来,看着她满脸泪痕。
    他紧张地看着她,只能吐出“你”一个字来:你没事吧?
    你生我气了吗?
    你配合我的工作好不好?
    你原谅我好吗?
    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你怎么越来越像你妈了?”他脱口而出。
    他立刻意识到说出去的话已经无法收回,正如他的成功无法收回,他们现在的生活无法收回,他的自私和加注在她身上的冷淡无法收回。
    丁吉花在他身上付出的半生时间无法收回。她伸出手,想要摸他的头发。他的头发一向是她剪的,这回他回家,她却发现他的发型变了,额头前的头发翘了起来,显得更时髦。
    田福福微小的一个躲避的动作,点着了丁吉花心中的导火线。她的手在身旁的车门上摸索着,在车把下的置物篓里摸到了一把冰凉的螺丝刀,往前一划。
    她的大脑与视觉都出现了十几秒钟的空白,待到恢复的时候,她眼前的田福福已经彻底安静下来,像一棵盆栽植物。她把他的头放在自己的胸前,他不再能够抗拒和躲避她的抚摩和亲吻。
    5
    火车经过一片湖,夕阳把那片湖染得像血一样。
    田福福最后的眼神是很怪的,他看着她,目光又穿透了她,看着她身后无穷的过去,还有远方。她也看进他的目光深处,仿佛是要在他与她今生今世的联系彻底消失之前,看清他对自己所有的爱与仇恨。
    直到田福福彻底死去,这目光也一直伴随着丁吉花,她觉得他还陪伴着自己,枕在她的胸前,依附在她的心跳上,要等到两人的相互亏欠和加注在彼此身上的伤害一点点消失,他才会随之消失。
    丁吉花看着窗外不断倒退的风景,心里有种古怪的感觉:仿佛人生也在不断地倒退,她奔赴在一条通往过去的道路上。她要去武威,去她爱的人生命的起点。
    她爱的人已经死了。
    维也纳 衣柜
    自己会在另一个真空里活着,孤独,但活得比任何人都长久。
    
    第一章
    
    假如拯民没有和科夫分手的话,此时他应该已经到了泰国,穿着沙滩裤和夹脚拖和科夫坐在街边喝冷饮,或是租一辆摩托车,带着科夫无所事事地满城转悠,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小区门口焦虑地等着他母亲到来。
    可这也不是他能够左右的,因为分手是科夫提的——他预备和别人开始一段关系。科夫把两人同居的房子留给了拯民,已经付了首付,只需拯民每个月还房贷。
    科夫在拯民外出的日子把自己的东西全部搬走了。拯民回家的时候,房间已经被小时工打扫得干干净净。
    小时工是个五十多岁的安徽阿姨,白净肉感,干活儿很细致。她每周来打扫两次,从垃圾桶里用过的避孕套猜出他们之间的关系之后变得异常沉默,脸上不再洋溢热心的笑容,每次都恶狠狠地像是清除瘟疫一样清理房间,嘴里喃喃念着佛经。科夫和拯民在卧室故意大声胡闹,有种报复的快乐。
    科夫是拯民在感情这条路上的启蒙老师,拯民十八岁和他在一起,两人的关系快乐而稳定,幸福得不时感到无常。三年——这是科夫最长的一段感情了,知道他们分开的人都觉得可惜。
    圈子里分分合合本属正常,拯民已经练得听到任何恋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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