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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唳华亭-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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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许昌平自宗正寺一别,已三四月未曾面君,此刻礼毕起身,偷眼打量,只觉他神气甚佳,却不知何处稍异于常。略一思索,才查觉太子此日身上紫袍,当是新衣。那蜀地贡锦,寸缕寸金,华丽与清雅兼俱,举手投足间,一抹帛光,已觉富贵咄咄逼人。

定权静观他片刻,也不忙让座,笑问道:“许主簿一向少见。圣节前本宫王事缠身,无暇问顾,还请见谅。前些日子了结了逆案,倒是有了些少闲暇,想寻卿一叙,事有不巧,却闻卿日前返乡了,今日得见,不免要从俗问一声,家下一切可安好?”许昌平微微一揖,以示恭谨,亦笑答:“劳殿下下顾,臣确实返乡欲安排祭祖之事,只是不敢瞒殿下,此行却不曾见到家内人等。”定权微笑道:“过门不入,这又是何道理?”许昌平道:“内中有些贱事,不足上辱尊听。”顾见太子面上神情,心中所思更加坐实,便又笑道:“只是虽未见其人,但知其平安,亦不虚此一行。”定权点头道:“是如卿言,再好不过。”携了他手腕,笑道:“久不见卿,如失明镜,心内积存了几件事,今日还要细细请教。”一面引他入了内室,又亲自闭门,这才教他坐定,闲问了他几句岳州的人情风仪,许昌平也一一答复了。

片刻后东宫的内侍总管周午亲自奉茶入内,定权命他放下茶盏,亲手捧了一盏茶置于许昌平面前,见他欲起身答谢,伸手压在他肩上相阻,笑道:“不必如此多礼,岂不闻事君数则辱,朋友数则疏。于公于私,焉得好处?主簿安座,孤适才话还未说完。”许昌平见他作态,便称了句谢恩,不再坚持。又闻定权问道:“主簿家下和京师相隔并不甚远,一往一回约需多少功夫?”他仍不过在继续方才的闲谈,许昌平略想了想,答道:“乘车约四日可往复,策马约三日即可。”定权点头笑道:“如此说来,若是快马加鞭,半昼一夜足矣。日固近,长安亦不远,两下往来,不致起秋风之叹,当真便利得紧。”许昌平本欲去端茶,听闻此语,手腕忽然微微一抖,连忙收回,究竟难查他无心有心,半日方颔首答道:“诚如殿下所言。”

定权啜了口茶,又闲闲笑问:“主簿方才说此番是预备家祀,本宫也依稀记得主簿曾经提过令尊已驾鹤西游。却未曾细问享祀何年,仙山何地?主簿为官清直,置备牛酒若有难处,不妨与孤直言。主簿与孤有半兄之份,孤敢不倾情相助?”他终于肯切近正题,许昌平初时心内虽有疑惑,也只以为他挟匿自家亲眷,不过为求不贰之心。此刻听了这话,方如雷贯顶,身后冷汗涔涔而落,亦不知他所知多寡,左右权衡半晌,方凝神谢道:“殿下厚意,臣感动莫名,只是此事与礼大乖,臣当以死辞。”定权望他良久,忽然莞尔,道:“主簿勿怪,孤说出这话,不过为一室之内,不传三耳。”站起慢慢踱至他身边,又以手指天地,道:“虽君臣父子之亲,五伦之间,不宣三口。”见许昌平良久仍是沉默不语,又冷笑道:“主簿可知,陛下日前有旨,将军不过一月便要离京了?主簿若能为孤破惑,孤心想,也不必再为些许陈年旧事去乱将军之心。不知主簿高见如何?”

许昌平半晌方哑然一笑,道:“臣当日来寻殿下,便知终有此一日。只是臣原本打算,待殿下践祚之后,再详禀明,请天子降罚。不想殿下之天纵英明,远甚于臣之愚见。”抬头再望他时,眉宇间怯意已荡然无存,笑道:“臣惭愧。”

他不认便罢,待此事认真坐实,定权也只觉凉风过耳,手心汗湿复干,如是者数次,终是咬牙开口道:“你说。”

许昌平神情已如常,道:“先君不禄,当皇初四年之仲夏。抔土之地,便在长安。”

定权点头道:“好。主簿少年登科,又有如此胆识,前程远大,无可限量。”缓缓转目瞥了他一眼,许昌平察他脸色,撩袍跪倒,叩首道:“臣请殿下降旨,赐臣自裁。”定权望他狞笑道:“你道孤便没有这个打算?”许昌平摇头道:“于今为殿下计,唯此一途,可保殿下高枕无忧。”定权笑道:“主簿心中既然清明,如此也好,主簿求仁得仁,孤可顺你之请。汝之家人,孤与你一概保全。”许昌平亦笑道:“覆巢无完卵,臣焉能不识此理?人生各有命,臣身既填沟壑,亦无暇顾他人。”定权见他并无惧意,心下也自疑惑,半晌方开口道:“你当日来寻我,究竟何所求?”

许昌平沉默良久,道:“臣所求之事,方才殿下已说出口。”定权狐疑道:“你想借孤之力,重谋先朝旧案?”许昌平叩首道:“翻案之语牵涉甚众,臣万不敢做此想。不过史笔人书,可曲可直,臣实不忍先君辱身生前,复遗臭身后,不得郊祀。”定权摇头道:“这话实难服人,你连先大人面都未曾见过,你亦身入许门,便是先大人令名得复,你于国家宗祀亦无半分丝连。你如此身世,便是将来谋求朱紫之服,本宫也绝不会与你。你便何至于抛家舍命,一心做此从井救人之事?”许昌平闻语,倒是一愣有时,终是微微叹气道:“殿下所言皆是人情,臣所为也皆是人情,臣这般举止,不过奉先母遗命而已。”

定权猛可里想起顾思林说过的话,亦知道其母与先皇后的瓜葛,心念一动,忙问道:“你母亲生前可与你说过些什么?”

许昌平并不回答这话,只垂首道:“先母虽非先君正室,却得蒙先君青眼,鹣鲽情深。自臣忆事伊始,先母枕畔袖间便从无一刻干时,思虑伤人,至于郁郁而终。先母临终之时,臣方年幼,然臣母饮泣之态,携臣手殷殷嘱咐之情,纵使时隔经年,今日思及,仍不可不黯然神伤。”

定权所思并不在此,听他絮絮地只管说这些风月往事,心中微感焦躁,正思及究竟当如何处置这个棘手之极的人物,忽闻许昌平道:“臣母身前与臣所言究竟有限,只是养母殁时,却与臣说了几桩内廷秘辛。臣初次见殿下时,确有知情不语之事,臣罪当诛。”

定权只觉后脑一阵阵发木,从新坐回椅上,闭目低声问道:“你果真知道公主之事?”

许昌平低声答道:“臣有罪。”定权重重吸了口气,又问道:“那先皇后的……先皇后是如何……”

许昌平迟疑半晌,终是照实答道:“此事臣当真不知,孝敬皇后崩时,臣姨母已不在宫中。”

定权亦不知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但觉得浑身都有些脱力,望着地上的许昌平,思想片刻,已明白了他的心思,忽而没由来一笑,道:“孤若今日赐死了主簿,当真便永不得知内中隐情了?”许昌平点头答道:“臣罪丘山,臣本预计待殿下得乘大宝之后,再禀告殿下。”稍隔片刻,方又道:“今时亦不改初衷。”

定权轻哼一声,道:“如果我便永不想知道呢?主簿今日可还有脱身之径?”许昌平道:“再无一途。”定权冷笑道:“口舌反覆,我如今如何信你?”许昌平道:“殿下信臣不过,臣自百口莫辩。只是殿下可稍忆八月之事,臣若有半分私心负殿下,只需一纸字书道明个中曲直,以付齐王即可。”见定权面上神情难辨,又正色道:“臣当日来觅殿下之时,便已将性命身家皆盘托于殿下面前。臣之信殿下,犹殿下之信臣,并非容易。臣不过常人之质,亦有趋生怖死之情,亦有长夜思,辗转侧,过宫门而心惊,见尊者而股战之态。从来种种,还请殿□恤详察。”

定权忖度他言语中的意思,确也知道自己与他的许多利害相通之处,虽知留下此人,或有养虎之危,再四权衡,毕竟笑道:“主簿请起。孤先前言语,主簿不必放在心上。孤思量有日,岂不知即今之计,唯有吴越同舟方为上策。先大人之事并公主之事,现下不语也极好,毕竟往者已逝,来日尚可待。”

许昌平见他松口,亦暗暗舒了口气,这才从袖中抽出一纸文书,交与定权。定权翻看之时,却是中秋节前自己交与他的那份名表,其上加圈加点,已经注疏俱全。遂点头收起,想起一事,又问道:“还有一事,主簿务必据实以告我。”

许昌平道:“殿下请问。”定权回头望向窗外,背手而立,良久方道:“端七夜里出我府去寻主簿的那个宫人,主簿当真不识?”

许昌平不知他为何忽而问起此事,回想那宫人模样,已觉记忆模糊,遂答道:“是,臣与她仅有一面之缘。”

定权亦不置可否,只道:“如此便好。”见许昌平举手欲有告退之意,行至他面前,卸下腰间玉带,交至他手中,笑道:“嘉节在即,无以为赠,借此物聊表寸心。”许昌平惊异望了他一眼,尚未待推辞,便又听他说:“望卿宝纳珍藏,切勿轻易示人。”一愣有时,便仔细收入袖中,拱手谢道:“臣谨遵令旨。”

定权见他黯淡绿袍的身影离去,将那名单重新草草一观,仔细收起。一时思想起长州之约,'奇‘书‘网‘整。理'提。供'宗府之对,前后许多事情,思绪如蔓草一般,愈理愈乱。况且今次与他会晤,总觉还有一桩不安小事缠绕心头,去而复转,无奈却又无从追思。

周午再寻他之时,见他一身锦绣,宽衣缓袍侧卧榻上,大袖蔽面,不知是睡是醒,静立片刻,方想离开,忽闻定权闷声问道:“既然来了,有什么事就说罢。”

周午答了声“是”,问他道:“十月初六日,殿下可曾临幸过一个名叫吴琼佩的宫人?”

定权稍作回想,懒懒“嗯”了一声道:“似有此事,叫什么已经记不得了,你想说什么?”

周午望他片刻,方开口道:“臣为殿下贺喜,今日查明,吴内人已怀娠近二月。”

定权翻身而起,大惊问道:“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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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还…请…殿…下…体…恤…详…察………………有本事你把汉字灭了。。。。

急景凋年

太子的宫人怀娠,在太子元子夭折后的数年,还是头遭。因此周午报与王慎,王慎复又上报给皇帝。次日一早,便有诏令下达,命宗正寺为此宫人玉牒登籍,册封为孺人,复又加恩禄一级,食从五品昭训俸禄。如此深恩厚爱,足见皇帝于此事甚为欢喜。

延祚宫内却是另一番景象,按道太子年逾二十,素来又不甚见爱于皇帝,于时局稍定时,若能得子,虽其生母卑贱,亦当觉为大幸才是。是以周午前后忙碌,安排殿阁给新孺人居住,又按照皇帝的叮嘱亲自遴选了老成宫人,日夜服侍在侧,不离须臾。太子却终日一副事不挂己的疲懒模样,连新孺人的阁中都从未踏入半步。只是一反常态,接连数日招良娣相伴。良娣谢氏性情温良,与元妃一般,家门皆为清贵文学之臣。自寿昌六年太子妃殁后,东宫无主母,良娣便成妃妾之尊长,太子虽于她无情,自册封伊始不过相召数次,却也始终以礼相待,并不至于轻慢。按常理说太子正妃之位虚悬数年,朝中贵近之臣又无适龄女,良娣本应顺位而上,只是不论皇帝抑或太子似乎暂时皆无此意。

是夜谢氏奉宣严妆入阁时,太子仍在阁内写字,便吩咐宫人请良娣稍待。那谢氏的相貌虽不若当时蔻珠讥诮得那般不堪,尚在孟仲之间,只是肌肤微黄,年纪到底也长了几岁,却也并不至于用明丽来形容。此刻身着一件绯红背子,便衬托得脸色愈发暗淡。定权走出时看到她灯下面容,也不由微微皱眉,瞬间便又和缓了面色,悄步上前,从侧伸出双手护住她手问道:“我听到铁马之声大作不绝,外头可是寒冷得很?”谢氏微吃一惊,但觉他双手似乎比自家的倒还更冷些,到底不惯他这般温存,遂借行礼之际不动声色将手抽了出来,微微一笑,颊畔翠钿明灭,倒不失端庄温婉,柔声答道:“妾进来半晌,早已经不冷了。”定权点头道:“你这般行来走去,甚是不便,不如明日便叫人将这边的配殿收拾出来,给你居住可好?离我近些,也省得路上着了风凉。”这确是莫大的恩典,何况出自太子之口,更是破空之事。谢氏受宠若惊,忙施礼称谢,欢喜抬首时却见太子目光恍惚,不知神思所寄何处,久而才回过态来,笑称:“孤今日误了晚膳,谢娘子此时便陪孤用些吧。”

一时膳食齐备,谢良娣命人送至寝宫之内,又陪定权一同坐了,一面看他抬箸,随意拣几片清淡的菜蔬,和粥同吃。一面闲话道:“妾今日里去了吴孺人的居处,教她安心保养……”定权正怀据着心事,一语并未听真,忽然“啪”一声将手中镶金牙箸扣在桌上,作色问道:“未报与孤,你无端到她那里做什么去?”谢氏虽与他夫妻数载,对他的性子却并不熟悉,万不想他变脸如此之快,呆了半晌,忙起身谢罪道:“妾只是想过去看看她阁内诸色用度可曾齐备,并嘱咐了些清静安胎的话,并不曾……并不敢多搅扰了她……”定权这才方知她说的是皇帝新封的吴孺人,缓和了神色,温声道:“是孤听差了,娘子勿怪,快请起来。原来是去她那里,如此有劳娘子费心。”

谢氏心下自生疑窦,却又不敢多问,察言观色了半日,见他似乎当真并无愠意,遂又徐徐进言道:“妾想,新孺人虽位份不高,却是陛下亲点,若日后诞下麟儿,便是殿下的元子。殿下若理万机而有微暇,也不妨拨冗过她阁内示恩一坐。”定权只是专心吃粥,并不应声,直至将一碗薄粥吃尽,方望着牙箸笑道:“你这主中馈日间可还想出了什么打算?”

谢良娣窥不见他面上神情,也难辨他言语中是否挟带讥讽之意,一时间如坐针毡,周身只觉不自在,半日里才勉强笑道:“妾是想,殿下政务冗繁,若不得空闲时,妾与几个姊妹便为她设个小小的家宴,也算是我等的一片……”等不来他回复,心中忐忑,这句话便硬是再不敢全然说出口来。

定权将碗箸放回桌上,以袖掩面,抽巾帕拭了拭嘴角,又就近宫人捧过的金盏金盆,漱口浣手,这才朝谢氏一笑道:“你既然有这般打算,照你的意思办就好了。只是顾娘子现下怀疾,便不必教她走动了。”

谢氏知他向来偏宠此人,忙答应了一声“是”,陪笑应道:“既是顾娘子欠安,妾明日便遣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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