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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秋素光同-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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恕!



本已是一团乱麻,雪上更添严霜。



许铮与蕙殊身陷囹圄、难测吉凶,外头天翻地覆也不知是什么光景,子谦却仍病得迷迷糊糊,念卿低头抚上额角,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心下一片茫然,晃悠悠似踩在虚空,无处可着力。



看她脸色青白,侍从忧切道,“您一夜未眠,先歇歇吧。我这就去打探消息,先设法出城再说!”念卿撑了额头,茫然自语,“是,先出城去,得让他知道那不是我和子谦,要不然……”她蓦地抬头,万千头绪里跃出最紧要的牵念。



他们以为抓着她便可胁迫仲亨,他却不知道妻儿还好好的,若因此受制于人岂不危殆。



北平内乱、佟帅退走、晋铭被监视、幕后黑手行刺子谦,甚至在她一踏入北平便遇上刺杀……佟帅与傅系相争,想从中坐收渔利之人委实太多,究竟是谁处心积虑要嫁祸三方,一心将所有人卷入这乱局?



幕幕迷影闪过脑中,念卿定定望着前方,一双眸子在昏暗里异常幽亮。



往日闲聊时,曾听蕙殊说她从未做过秘书,四少的秘书原本另有其人。只因那位聪明练达的女士遭遇不幸,丈夫出海失踪,才临时换了蕙殊来顶替。她失踪的丈夫也是四少的生意伙伴,正是亲自交接一船运往北方的货物时出了事。



运往北方的货物,若是给佟帅的军火,不迟不早偏在这个时候出事,是天灾抑或人祸?



若是人为,傅家只有陆军,没有能耐在海上动手,南方政府也不会为此大动干戈。如果劫走这批军火是针对佟帅,那便是早有预谋,一心要借佟傅相争之机除去姓佟的。单凭傅系势力,不足以制住佟帅,引霍仲亨出马才是借刀杀人的真正目的。



这么说来,子谦落入傅家手中,只怕也不是偶然。



早有人在背后策动这巨大的陷阱,首当其冲便是除去雄踞北方的佟帅。



一窍洞穿,全局皆清。



念卿抬手掠过鬓发,挺直了身子,目光在暗处闪动猫一般冷冷的光。



三年前的旧事,历历犹在眼前。



东京帝国大学博士长谷川一郎携重金厚诺而至,以手指沾茶水,在案几画下东南版图的廓形,暗示将来华夏疆土分割为四,将“东南王”傀儡政权许以霍仲亨。



霍仲亨拂袖送客,长谷川心犹不甘,终究挑开天窗,一句“敢问督军志在何方”,俨然抛出任君开价的姿态。



他却仅以四个字回敬——志在家国。



那是她永不能忘怀的一刻。



半世戎马的将军,于书斋之中,红袖之侧,俯仰豪情,尽付朗朗一笑。



霍仲亨拒绝了东南王的诱饵,佟岑勋却未能抵挡华北王的诱惑。



大批毕业自日本士官学校的新派军官纷纷投效佟岑勋,以日式作风治军,连同军需配备一律向日本看齐,不惜筹措巨款购买日本军火。日本人对佟岑勋也十分亲善友好,不仅有军火直供,更派出军事顾问团,为佟系训练新军。



在日本人的扶持下,佟岑勋迅速壮大,接连并吞周边几股小军阀,两三年间崛起于北方。远可与霍仲亨南北对峙,近可与内阁一争短长。然而佟岑勋也非草莽武夫,胸中自有一盘局。他与日本人交相利用,羽翼渐丰,暗中蓄养实力,几番抗拒日本染指北方煤铁矿业。



回想在徐宅与四少的那一番话,前因昭昭,竟是她早已知道却未曾深想的。



他说,“我想做的事,牵涉极大,首当其冲便是煤铁命脉”;



他说,“佟公眼界不同常人”;



他说,“若一个国家没有自己的工业军械,何以立足世界,何以抵御强敌”。



顷刻念动,心中已转过千百念头。



晋铭,他是早知道佟岑勋要与日本人翻脸的。



——没了日本人的军火援助,无异于拔去老虎嘴里的牙。因此他压低价格从德国采购军火,不远千里运送北上,又费尽心力筹建军工厂……那一批军火在海上出事,想必他与佟帅都已觉察到,日本人耐不住性子,动手只在迟早。



兵逼内阁,提早向傅系发难,抢夺北平控制权,只怕也是佟岑勋被迫不得已之举。



薛晋铭在徐宅已被监视,且不论是否徐季麟所为,佟系之中显然已有内鬼,且是位高权重的人物。否则以晋铭素来的警惕,断不会被寻常人觑得空子。



此时北平局势不堪设想,佟岑勋被自己人背后捅了刀子,仓促退走东北,晋铭又该如何自保。如此俊彦人物,竟是时运不济,处处碰壁,一腔壮志难酬。



侍从看夫人蹙眉沉吟,也不敢出声惊扰,这时却听有人怯怯说了声,“粥好了。”



灶房门口,长辫垂肩的四莲捧一碗热腾腾的粳米粥,清香扑鼻。



十三记:思惘然·惊变乱



温热薄粥喂到唇边,谷物的香气令黑暗中生出笃实温暖。



侧坐垂首的少女舀一勺粥,轻轻撮唇吹凉,蓬松的鬓发也随之扬起几丝。



霍子谦睁开眼,看见的便是这光景。



“你是谁?”他沙哑开口,惊得少女惊惶抬眼,却望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



他想起梦里那温暖的手,和母亲般恬柔语声,脱口便问,“方才也是你么?”



少女垂下睫毛,被他灼灼目光迫得低下头去。



霍子谦微微趋身想看清楚她面目,是否真是梦中之人。这举动却令她羞红了脸,深深垂下目光,手上不留神倾覆了粥碗,陶碗落地跌破,发出脆响。



屋外正与侍从商议的念卿听见动静,掀帘而入,子谦瞧见她,神情一滞。



四莲站起身,慌乱道,“他,他醒了!”



见子谦气色好转,念卿心里一宽,不禁露出笑容,忙吩咐四莲再盛一碗来,说着自己俯身去收拾地上摔破的碗。她虽穿了粗布棉袍,弯身时仍显出清瘦身形,腰肢盈盈欲折。窗纸透进些许微光,子谦低了头,只愿周遭再昏暗些才好,才遮得住心上眉间神慌。



环顾四下,像是北方人家常见的土炕,环境十分陌生,子谦诧异问,“这是什么地方?”



念卿拢一拢鬓发,“医院里人多眼杂,今晚且在这户人家避一避,天亮我们便出城。”



 她不愿让他无谓担心,他却听出她言下有所隐瞒。



忧切之下,子谦执拗追问来龙去脉。



眼下险恶境况却是一言难尽,念卿叹口气,将前情后果择要道来,告知许铮与蕙殊被捕的原委,仍隐瞒了她心中对局势的猜测,没有说出最坏的可能。奇*|*书^|^网子谦听得专注,脸色变幻,良久却将头低了,再不说一句话。



“子谦?”念卿觉出他神色有异,他默然侧过脸,在她关切注视下更觉难堪。



往日里,自命顶天立地好男儿,却糊里糊涂成了他人棋子,闯下祸事连累父亲,连继母也一并牵累。如何能不懊恨?堂堂七尺之躯,却要她以弱质之身庇护!



愧疚如蚁啮心,自惭到极处,只恨世间多出自己一个累赘。



子谦咬着牙,无地自容。



面前一盏微温茶水却递来。



她将茶杯放进他手心,他不得不接过,低头啜了一口,未及咽下,她已伸手覆上他额头。



“别胡思乱想了,你身子快些好起来,才是眼下最要紧的。”念卿试了试他额头热度,似有好转。子谦的脸却红得厉害,直待她掌心移开,才缓缓将含在口中的茶水咽下。



四莲重又盛了粥来,念卿亲手接过,拿勺子舀了喂到子谦唇边。



子谦接也不是避也不是,耳后窘迫发烫。



念卿一怔,旋即失笑,“喂惯了霖霖,竟也将你当作小孩子……来,你可以自己吃的。”



这一笑令子谦更是尴尬,忙接过粥碗,埋头一勺勺往嘴里吞。



看他吃个不停口的模样,念卿笑问好吃么。



可这窘况下哪里吃得出味道,子谦只胡乱点头。



“要多谢四莲姑娘,她忙了半夜呢。” 念卿朝四莲一笑,却只字不提这粥是自己亲手煮的。



四莲越发羞怯,却听到炕上的男子低声说“多谢”。



他语声沙哑,低低的,格外好听。



四莲悄然抬眼看去,此时过了五更,透白天光从窗纸照进来,照见半倚炕上的苍白少年和侧坐在旁的女子,原来世上竟有这样好看的人,彷佛戏文里走出来的才子佳人。



那美貌女子转眸看过来,“家里可有马车?”



四莲点头,“有。”



“有蓬吗?”



“有乌毡蓬,就是有点儿破。”



“你会赶车么?”



“会。”



念卿点点头,示意她到跟前来,“天一亮你就驾车送我们出城,只当送一趟豆腐,等我们到了城外,留下的人自会放了你父母,再出城与我们会合,到时你便可安心回家。”四莲手上一冷,被她冰凉的手捉起,掌心被放入更凉更硬的物什。



迎上光亮一看,竟是宝光流转的一枚莲辬白玉耳坠子,任是谁也瞧得出价值不费。



“我身上没带别的财物,这个就作车资和茶水钱了。”念卿朝她微微一笑,目光里有着不容回绝的强硬。四莲仿佛被掌心这小小一枚玉石烫到,手上微颤,良久才哑声到,“只要你们别为难我娘,我做什么都成。”



“我保证你爹娘平安无恙。” 念卿庄重颔首。



门边有侍从身影一动,低低叫了声“夫人”,似有事相告。



念卿在她手背轻拍了拍,起身出去,单留下四莲和子谦二人。



默然片刻,四莲咬唇,鼓起勇气问子谦,“你们是什么人?”



子谦略怔,却没有开口。



四莲两手不安地绞着,低头颤声问,“您和太太出了城还会放我回来么?”



这一句话却令子谦脸色骤变,阵阵青白。



“她是我父亲的妻子。”



子谦冷漠语声惊得四莲错愕抬头。



天光渐亮,照得他脸色越发苍白,清俊眉目犹显憔悴,唇上一抹笑意微弱。



“她是我父亲的妻子。”他重复,加重语声在父亲二字上,也不知是不是说给她听。



乌毡车篷放下来,前后层层摞上豆腐格子,剩下狭小空间只容得两个人。



旧辕辙套一匹瘦马,四莲亲自坐在前头赶车。



除留下看守的两人,其余侍从纷纷更易服色,或扮商贩,或扮力伕,前后混杂在清早出城的人丛里,随着夏家马车向晏城南门而去。



晏城虽是小地方,南北行商私贩却常在此处歇脚,尤以贩运私盐私烟的马队为多。城门的缉查军警收了盐商行会好处,也不过做做样子,向来盘查松散。平头小民搜刮不出油水,更不会多费唇舌。念卿与子谦藏身在马车,赶车的四莲又是本城人,理当不会引来军警注意。



出来时天色还昏黑,到城门口已天光大亮。



市井人声渐渐喧杂起来,南北各路口音夹杂着军警的高声吆喝,与路边小贩的叫卖声,在车毡外此起彼伏。念卿蜷起膝盖,靠在车壁上凝神辨听这些声音,留意路人交谈间提到的城中变故。



良久,什么也没听到,只有高低起伏市井声。



听在耳中,竟生出久违的恍惚之感。



从前与念乔寄居的里巷,也是这般烟火喧杂,那曾是她们相依为命的时光。子谦的怨恨似已不再,可是念乔呢,何时才能彼此原谅。



心绪茫然间,念卿抬眸,却对上子谦郁郁眼神。



子谦以一种复杂的目光看着她,四目相对之下,他并没有回避。



“我曾做错一件事。”他语声很低。



念卿无声地挑了挑眉。



他垂下目光,“逼你向我母亲下跪,是我当初太过气盛。”



马车摇晃前行,木轱辘吱呀有声,毡蓬隔开外间喧杂,二人之间静默无声。



无声,胜似万千怨憎。



他宁愿她斥骂,将昔年委屈伤心尽数报复。



“你没做错。”她却淡淡开口,神色平静出乎他意料。



“我跪她,不是为你,也不是为你父亲。”她看着他眼睛,缓缓道,“我尊重她的遗愿,尊重她至死维护的骄傲。身为人子,你遵从她的心意,并没做错。”



他呆看她。



刹那间迷惘,不愿相信她的话,不愿正视她眼底的坦然。



昔年恩怨如此平淡道来,彷佛她早已不再介怀,那无足轻重的往事,只是他一个人的耿耿于怀……离家这三年,原只是孩子同大人的怄气,自己同自己角力。



笑可笑,错已错,悔何悔。



竟然到此刻,才真真幡然省悟,真真悔不当初。



马车在等候出城盘查的人丛中缓慢前行,外边瓮瓮人声里偶尔夹杂老马甩响鼻的声音。



“仲亨恐怕已得到假消息,我们得快些离开此地,好让他安心。”念卿只装没看到子谦震动神情,不着痕迹带过了话头。蓦然马车一晃,外边惊叫叱喝声随之起伏。



车壁传来嗒嗒轻响,是侍从约定示警的暗号。



念卿起身从车毡缝隙望出去,混在人群中的侍从已朝马车靠拢,各自神色警戒,将手移向腰间,随时准备拔出臃肿棉衣底下暗藏的枪。



斜前方一列荷枪实弹的士兵正吆喝驱赶路人,从城墙根下小跑步而来。拥挤在城门口的人众见惯兵乱,也不散开,麻木地推搡成一团,只有被惊扰的骡马长嘶短咴,扬蹄带起阵阵沙土。



“关闭城门!关闭城门!”士兵高声呼喝,在城门口端枪排成人墙,强行将等候在前面的人丛挡开,荷枪驱赶强行推搡的人。



只听四下哗然,急于出城的人众纷纷叫骂,非但不退避更朝门口一窝蜂挤去。有人高嚷“凭什么不让出城”、“大白天关什么城门”……话音未落,即被士兵用枪托砸倒在地。周遭惊叫四起,城门口顿时乱成一窝粥。



守门军警手忙脚乱挡住潮水般涌来的人群,轧轧推动老旧的城门,



侍从当先笼住马缰,不动声色盯住四莲,防她突然生事。



念卿与子谦迅速交换眼色,示意侍从们见机行事,不可轻举妄动。



手无寸铁的平民纵然怨愤冲天也不敢与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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