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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秋素光同-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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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从当先笼住马缰,不动声色盯住四莲,防她突然生事。



念卿与子谦迅速交换眼色,示意侍从们见机行事,不可轻举妄动。



手无寸铁的平民纵然怨愤冲天也不敢与军警硬碰,围堵在前方的人丛渐渐退后,稍有反抗即被驱赶殴打。眼看城门轧轧合上,强行闯关只能是自投罗网……念卿咬了咬唇,与子谦目光交错,想说退走却又难以甘心,分明城门就在眼前,相距不过十余步。



出了这门,一路南去,便是仲亨所在的地方。



此时,他正心忧着她的处境,如同她心忧他的进退。



“夫人,请以安危为重。”子谦蓦然开口,深深凝望她,年轻柔和的脸庞透出与他年纪并不相符的镇定,依稀有几分仲亨的影子。



这低低一语听在耳中,令人心头回暖。



不错,总要留得后路,以安危为重。



念卿当机立断,示意侍从挟四莲调转马车,混在人潮里趁乱退走。



马车刚刚转上回城方向,却听后边一声吆喝,“哎,站住——”



一个军官装束的男人拨开人丛,大步朝这马车而来。



车内念卿变了脸色,甫一动身,已被子谦挡住,他动作比她更快,毫不迟疑将她护在身侧。



“别怕!”他臂膀用力,将她护得严严实实,苍白脸庞因紧张而升起血色。



外头柔顺语声适时响起,却是四莲。



但听她甜甜怯怯唤一声,“田长官。”



“跑什么跑,见着你田大哥也不打声招呼!大老早的跑这儿来干什么?这谁呀,打哪来的?”那军官语声粗豪,透着轻薄劲儿,盘问起四莲身边的侍从却是一派凶煞。



侍从戴了旧棉帽,做乡下人打扮,只是耸肩低头,做出卑微样子。



四莲缄默,身后一道车帘之隔的念卿已屏住气息,子谦与侍从皆做好动手准备。只要四莲泄漏口风,这人稍有异动,免不得要硬杀出一条血路。



“我替爹送趟豆腐,这是我家新雇的伙计,跟着去搬货的。”



四莲话声落地,念卿悬紧的心也落回原处。只听那军官又问,“你爹呢,怎么自己偷懒,尽差遣你个丫头片子。”



“下雪天,爹腿脚不利索。”



“我就说嘛,家里没个男丁不行,哪儿能让姑娘家干这些事。”



四莲缄口不答。



那军官嘿嘿一笑,侧身挤上车板,与她贴肩坐在一处,“走,捎上我一道回城。”



“我,我得先送这趟出去,要不爹会骂的!田大哥,您给行个方便好么?”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送豆腐!甭管你爹的,听大哥一句,赶紧回家待着!”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回头打起仗来有你们哭爹喊娘的!”



“打仗?”



非但四莲一惊,念卿与子谦屏息藏身车后,也闻言失色。



那军官哎呀一声,作势要扇自己嘴巴,“瞧我这心软的,遇上你就什么话都说了!四莲,这机密大事我都跟你说了,咱这份心,天日可表吧?”四莲慌乱避开他欲摸上腰间的手,急急问,“真要打仗吗,这怎么说打就打,还不让人出城,真打起来要咱们往哪儿逃?”



那军官重重呸了声,“你以为老子爱打仗么,谁他妈乐意送死,谁不爱好吃好喝混着?这鬼世道是你我说打就打,说不打就不打?不怕告诉你,霍仲亨霍帅、佟岑勋佟帅,听过么?响当当的大人物!就在今早,霍帅遇刺,人还在医院不知生死,佟帅的三个混成旅南下,先头一个营已经奔咱们来了!”



耳朵里蒙蒙的似被人塞住了棉花团,听什么都不真切……彷佛提到了仲亨,不对,一定不是仲亨,必是她听错了。



念卿缓缓转过脸,望了近在咫尺的子谦,却似乎看不清他的脸。



眼前惊人相似的眉眼,恍惚是仲亨的样子,忽远忽近浮动。



遇刺。



念卿一颤,耳边听着各种声音重又清晰起来,清晰得可怕,一字字都似针刺进身子,在心口溅开血花,锐痛冲出唇间——



嘴却被掩住,被那瘦削颤抖的手紧紧掩住。



子谦发狠地收紧胳膊,将念卿圈在臂弯不能动弹,冰冷手掌掩住她的嘴。



一帘之隔就是那军官与四莲,里头稍有异动便会被发现。



逼仄的马车,随车轮颠簸起伏。



那军官岔开话头不再提起打仗的事,一路只顾言语戏耍四莲,颇有垂涎之意。四莲默不作声赶车,将那军官送到南街路口,离夏家已不远,斜前方即是教会医院所在。却听四莲“哎”的一声,“出了什么乱子,怎么医院被封了?”



“昨夜里有要紧的犯人从医院跑了。”



“难怪不让出城,这要等到几时才开门呀?”



“真要打起仗来可不好说,要依我看,这仗八成也打不起来。”



“真的么?”



“你想啊,霍帅这一受伤,万一有个好歹,多少人盯着他地盘呢,谁还有心思抢咱们这破地方,你说是这理不是?”



“您都说不打仗,那准没错,可要谢天谢地了!”



被四莲这一捧,那军官得意洋洋,跳下马车还不忘趁势在四莲腰间捏上一把,“回去吧,等得空了找你听戏去。”待他转身走远,四莲牵强笑容消弭无踪,侧身望一眼车帘,默默掉转马车往夏家方向而去。



总算一路无事,马车径直进了夏家后院,混在路人里随行保护的侍从都松了一口气。夏家铺子今日闭门,挂起了歇业的牌子。车帘掀起,念卿当先迈下马车,却不料一步踩虚,踉跄跌跪在雪地上。



“夫人!”



子谦与侧旁侍从都抢前来扶。



她却攀了车辕,自己站起来,膝盖微颤也不让任何人搀挽。



地上积雪盈寸,四下俱是白茫茫的,碎雪沾在她身上,容颜映了雪光,望之不忍,只恐人如薄雪,触之则化。



十四记:蚌鹬争·父子隙



夜里派出探查消息的一人也在夏家,与留守侍从会合,正担虑着夫人出城是否安全。



不多时却见马车折返,夫人与公子默然下车,随行侍从个个脸色凝重。



那三名侍从也不知发生了何事,只见夫人挡开旁人的搀扶,独自走向屋里。



公子立在雪地里,低了头,修长身影孑然而立。



打探到消息的侍从惴惴上前,朝念卿报告,刚得到的消息,正是佟孝锡占了北平,以武力遣散议会,逮捕若干官员,率部进驻总理府;更有传言称霍督军遇刺,背后亦是日本人与佟孝锡的操纵。



听见佟孝锡这三个字,子谦愕然抬眉,念卿亦顿住脚步,本已惨淡的脸色更罩严霜。



“竟然是他!”



万万想不到,将佟大帅赶出的北平的人,竟是他亲生儿子佟孝锡。



佟帅膝下长子与次子早夭,三公子佟孝锡却年少有为,自东瀛留学归来,跟随佟帅戎马征战,屡建功勋。早有传言称,日本人为佟帅提供的军事援助,便是三公子从中牵线。这位少帅在佟系声望日隆,外受日本人赞赏,内受少壮将领拥戴,一度传出他将接掌佟帅半壁江山的风声。直至近年佟岑勋与日本人渐生嫌隙,少壮亲日的佟孝锡也接连遭到弹压。



外间早有佟氏父子不和的传言,一时谣传四起,甚而有说佟帅新纳的姨太太生下幼子,夺去佟帅欢心……豪门里真真假假,总有是非不断。可谁想到,一夜间父子反目,佟三公子竟当真动手夺权。



一夜之间,北平兵变,佟孝锡逼得其父佟岑勋仓促兵败南下。



此时的佟岑勋被人釜底抽薪,失去立足之地,只有从旁人手里抢夺地盘,才能东山再起。然而佟孝锡是早有准备,连晏城这弹丸之地也被他收编麾下,佟岑勋若不想父子相残,一路朝南败走,迟早要与霍仲亨正面交锋。



这两人若是恶斗起来,半个中国都将不得安宁。



可这两人若是联手,便是日本人和佟孝锡无论如何也不愿看到的。



这步步惊心一路,原是魑魅魍魉四伏,早已挖好的陷阱就等着她跳下去。



念卿扶了门框,一时间倦极无力,心直往下坠——仲亨,此时此刻你在面临何等境地,你是否平安?子谦顾不得思索佟家父子恩怨,满心只剩一个念头——父亲遇刺的消息是真是假,万一父亲当真出事——这念头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剑,一线动摇,便足以将他劈得魂飞魄散!



那个不可一世,以为自己只手遮天,总想主宰他人命运的人,怎么能这样就倒下?



“不可能!”子谦冲口而出,“那一定是假消息,他没这么容易被人算计,没人能是他的对手!”他大步来到念卿面前,脸颊因愤怒而涨红,肋下伤处牵动,也忘了痛楚。



第一次听他以如此坚定语气提及他父亲,念卿抬眸,在他眼里看到全无掩饰的狂热崇拜。



纵有疏离,也改变不了血浓于水,他心中的父亲仍是顶天立地的英雄。



念卿倚门看他,泪光迷茫了眼前,看不清他年轻鲜朗的眉眼,但那坚毅目光定是与仲亨一样。她笑里带泪,“没错,那是骗人的,那样拙劣的谎话只有心藏鬼祟之人才会相信。”



刺杀了霍仲亨,让佟岑勋抢去地盘一家独大,这不是日本人所乐见的结果,他们绝没有行刺的理由。北平兵变,佟帅南下,仲亨岂能不知这背后险恶陷阱。被逼到这关口上,佟帅就如一条燃烧的火舌,仲亨身后却是弹药库的所在。



一旦点燃,炸毁的不只是两个军阀,那后果将不堪想象。



可突然间横生枝节,霍仲亨遇刺受伤,一步乱子打破日本人步下的瞒天杀局。



如此一来,谁也猜不到他究竟要做什么,就算谁都不信,明知遇刺只是一幕烟雾弹……那么,这烟雾弹是给谁看?他又是否确信妻儿果真落在佟孝锡手里?



只有猎物,才会朝着陷阱一步步走进去。而霍仲亨不是,他一向是最好的猎人。他们将他当作一只被瞄准的野兽,只待扣动扳机。他却突然消失在视野里,不声不响,无形无迹。



“佟孝锡现在定是慌了,因而不顾一切封锁铁路抓捕我们。”子谦一面笑一面咬牙忍着。



四莲帮着念卿,正给他伤口换药,将绷带拆下重新包扎。



还没长好的伤口火辣辣的疼,他硬是一声不哼,仰着脖子故作谈笑生风。



这倔强德行和某人一模一样,念卿啼笑皆非瞧着他,想着仲亨年轻时候的样子,只怕如出一辙。心中不觉温软,颊上浮起嫣然。子谦忘了下半句要说什么,呆看她,忽觉伤处一紧。



“喂,你!”



四莲猝不及防被他抓住手腕,只听他嚷,“绑这么紧,这丫头想勒死我!”



“不是,我……”四莲傻了眼,霎时间脸红耳赤,不知如何辩解。念卿也被子谦突转恼怒的样子吓了一跳,却听他哼声一笑,“轻点好么,我又不是粽子!”



念卿忍俊不禁,四莲僵了一刻也扑哧笑出声来,趁机从他掌心挣脱。



藏匿在夏家已是第五天了,有四莲里外照应,比预想中安全了许多。



马车上那军官一番话已令四莲猜出几分内情,当时本有机会呼救的四莲,却以沉默保护了车中的念卿和子谦。既已同舟共济,念卿索性向她表明了身份。



夏家是安分守己的小老百姓,平日里受惯兵痞恶吏的欺压,第一次见到这等大人物,却丝毫没有凌人之势。霍夫人雍容沉静,待人温和,早令四莲心生好感;伤病在身的霍公子,更激起少女悯柔之心。



一连五日的戒严,令城中人心惶惶,要打仗的消息传遍街头巷尾,不能出城避祸的老百姓只好屯粮抢米,藏起家中细软财物,终日提心吊胆,不知哪一天就大祸临头……谁也没有闲心管他人闲事,夏家豆腐铺子突然歇业,终日门窗紧闭,看在街坊眼中也只当是避祸去了。



念卿与子谦从医院逃走,引来一番搜捕,所幸只被当作霍夫人的随从,并未引起重视,军警找了两日不见踪迹也就不了了之。蕙殊和许铮被当作替身捕去,真正的霍夫人和霍公子就藏匿在他们眼皮底下,却没人注意到这毫不起眼的民宅。



只有那姓田的军官偶尔上门滋扰四莲,引得一番虚惊。



四莲颇为机灵,假称家中来了远房表哥和表嫂,表哥正在病中,不便有客打扰……起初那军官执意要进去查看,侍从藏在门后随时准备动手。念卿隔着门帘,和他打了半个照面,佯装咳嗽得厉害,拿帕子掩着嘴说,“我男人怕是得了痨病。”



这句话令那人跨进门槛的一条腿,顿时收了回去。



念卿在门帘后头装咳,咳得撕心裂肺。



那人再也没有迟疑,避走犹恐不及。



子谦在炕上蒙着头笑得直抖,见念卿一额冷汗地进来,故意学肺痨咳嗽,气得念卿扬手便要打他。虽是落难狼狈,担惊受怕的日子,倒生出患难与共的情分,令念卿与子谦平添默契。隔绝在两人间的尴尬往事,像是暂时淡去。



外间战事一触即发,城中军警日夜戒严,逃出城去的希望一日比一日渺茫。



除了等待转机与救援,再也无计可施。



大雪初霁,天色放晴,屋檐下冰凌融化,雪水溅落窗台。



寒冬天气呵气成霜,不觉已是第六天了。



仍然没有转机,只有坏消息一个接一个传来。



佟孝锡在北平宣布自己就任陆军总司令,同时以总理府的名义任命其父佟岑勋为西北路巡阅使,调遣佟帅旧部驻防西北。这算是彻底截断了佟帅的后路,将他留在老巢的兵马也抽走。



仲亨传出遇刺消息后,再无动静,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



城中戒备森严,念卿再不敢派侍从外出打探消息,唯一的消息来源便是四莲。借着每日巡逻的机会,四莲设法找姓田的军官套取口风。



姓田的虽是个下级军官,消息却灵通,北平专使昨夜抵达的消息第一时间由他传出。



这是最坏的变故,不用说,定要来押送“霍夫人”去北平的。



日本人和佟孝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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