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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秋素光同-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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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晋铭同样望着她,语声微哑,“我已见过督军。”



子谦神色震动,“什么时候?”



“三天前。”薛晋铭答得坦然,“与佟帅一起。”



“你是佟岑勋的人?”子谦惊疑不定, “这不可能,佟岑勋还在南下途中,不可能与父亲……”



他语声蓦然顿住,转头看念卿。



局外局,谜中谜,即便亲耳所闻、亲眼所见,也难分真假虚实。



子谦目光缓缓扫过薛晋铭英俊面容,耳边响起她方才唤他的名字。



那段捕风捉影的风流往事,传得人尽皆知,连他也依稀记得一个名字——薛四公子。



“子谦,不要无礼。”沉默良久的念卿终于开口,“四少是我的朋友。”



念卿神色疲惫到极点,往日夺人心魄的神采荡然无踪,在一身民妇的打扮下,像失去光泽的珍珠。纵是如此,她低弱语声仍有不可抗拒之力,令子谦缓缓放开了薛晋铭,一言不发退开。



念卿看着四少,唇间轻轻吐出一句,“多谢。”



这样的疏离,连蕙殊听了也觉黯然。



原本劫后重逢,蕙殊满心的欣喜却被霍子谦的敌意冻结,连霍夫人的神色也似拒人千里之外。却见四少整了整衣领,若无其事笑道,“我的差事就是接出二位,将你们平安送到霍帅手上。至于这份人情,往后佟帅自会找他讨还。”



他笑得轻松,将涉险救人说成一份轻描淡写的差事,将这情份与她的谢意一并推得远远的。



念卿侧过脸不看他,望了车窗外飞掠景物,“仲亨和佟岑勋当真会面了?”



薛晋铭笑意敛去,转回郑重神色,“是的,出兵南下只是障眼法,佟帅一早秘密启程,赶来与霍帅会面。我本不知道你们困在晏城,是梦蝶传来消息,通知我北平已派人前来。她一手伪造专使印信,将专使动身时间拖延了半日,才让我有机可乘。”



“专使是徐季麟?”念卿蓦地开口。



“是他。”薛晋铭垂下目光,唇角有一丝笑,却笑得寂寥。



这答案虽不意外,从他口中亲自得到证实,仍令念卿神色一黯。



众叛亲离滋味他已早早地尝过,如今仅剩二三好友,原以为徐季麟是可信之人,又有表姻之亲,可再一次背弃他的仍是身边亲友。



上一次是李孟元,这一次是徐季麟。



念卿一时无言,望了他,目光莹然。



薛晋铭却满不在乎笑笑,“政见不同罢了,男人么,割席断义也不算坏事。”



割席断义是光明正大的绝交,可徐季麟骗取他信任,设下耳目监视,怎能不算坏事。



他明知道是宵小之行,仍不愿对故友恶言相向。



有嫌隙处,方见君子。



念卿垂下目光,只恐在他面前流露半分不忍。



然而他早已看见,看见她眼里的恻隐,以及深敛的忧切,竟是为他而生。



“季麟他……也有不得已,他也同样受着监视。”薛晋铭沉默一刹,低声说,“真正想杀我的,是佟孝锡。”



念卿一惊,从不知他与佟孝锡也有往来。



薛晋铭却似不想多说此事,淡淡转了话锋,“眼下兵分两头,我来晏城接出你们,督军与佟帅已在秘密调遣兵力,一面牵制佟孝锡,一面合围北平。”



他说得简洁,可这一起一落,一分一合,牵动的何止万千!



一山难容二虎,何况是霍仲亨与佟岑勋这两个同样以强硬闻名的军阀。



这二人早年结下宿怨,曾经为地盘争斗不休,最后一南一北各不相见,所持政见更截然相反。



佟岑勋向来主张武力统一,不断吞并地盘;霍仲亨则反对内战,一直敦促南北和谈。佟岑勋公开讥笑霍仲亨英雄气短,当年在报纸上攻讦他迎娶名伶,最响亮便是佟岑勋的声音;霍仲亨则回斥其穷兵黩武,匪性难改,截断佟岑勋从南方贩运烟土的路子,令他蚀了一笔巨财。



这两人迟早有一场恶斗,几乎是所有人认定的事。



连佟岑勋也亲口说过,“霍仲亨的伪和平容不下我的真统一。”



曾有报人调侃说,纵使有朝一日南北统一,佟霍二人也难化干戈为玉帛。



谁料到跋扈一时的佟帅,会栽在自己儿子手里。



这关口上,最不可能发生的事,也偏偏发生了。



“这是仲亨的主意罢。”念卿轻吁一口气,露出淡淡笑容。



她笑得沉静,疲惫容颜重又有了光彩。



无需他回答印证,这等胸襟,只会是霍仲亨——是她所选择的那个男人,她心中独一无二的英雄。这等璀璨眸光,只有在提及他的时候,方闪动在她眼里。



或许永远不会属于旁人。



薛晋铭看着她,平静地答,“是。”



当日兵变来得仓促,佟岑勋觉察异状已来不及布署。



仓促之下,薛晋铭随佟部撤离北平,又受傅系与佟孝锡两头夹击,援兵被阻截在路上。



被儿子从背后刺伤一刀,令佟岑勋气得旧病复发,半生跋扈,终究也已是英雄近暮。



佟帅只当大势已去,万万没想这时候接到霍仲亨密电。



以当时腹背受敌之境,假如霍仲亨伺机发难,他是绝无生机的。



念卿淡淡笑,“就算仲亨要乘人之危,也不会平白便宜了佟孝锡与日本人。”



薛晋铭也笑,“有共同的敌人便是朋友。”



这句话,何其熟悉。



刹那间惊觉时光流转,世事重叠,却早已物是人非。



两人四目相对,都沉默下去,忘了要说什么,也早忘了如何说。



良久,子谦的声音打破沉默,“佟岑勋性格多疑,他就这么容易信任父亲,立时投奔了他?”



“这我不敢说。”薛晋铭笑笑,“看起来,霍帅倒是信任他的。”



子谦抬眉示疑。



薛晋铭笑得意味深长,“你们此刻不就在我手上吗?”



蕙殊一惊,立刻转头看念卿,却见念卿笑容不改。



“父亲不会拿我们做人质。”子谦冷冷道,“恐怕有人要枉做小人了。”



薛晋铭挑了挑眉,蓦地低声笑起来,直笑得蕙殊莫名其妙,七上八下。



“真是将门虎子,连说话神气都一样。”薛晋铭笑了半晌,终于正色道,“令尊说,他放心交托二位与我,让佟帅不必枉做小人。”



十六记:烟花杀·烽火起



这一路竟出乎意料的顺利,列车很快进入相对安全的地界,离码头已经不远。



蕙殊望着车窗外渐渐擦黑的天色,回眸见霍夫人仍在熟睡中,虽然车轮颠簸,她却睡得深沉,浓密睫毛投下如扇阴影,遮去眼底憔悴痕迹。这几日也不知她是怎样撑过来的,若非疲累到极处,也不会一坐下来便睡着。



蕙殊将大衣脱下盖在她身上,她在睡梦中蹙了蹙眉,并未醒转,只将大衣紧紧拥住。不知是否错觉,蕙殊彷佛觉得,她唇角紧绷的一丝浅纹舒展开来,脸颊贴了大衣呢绒,似有浅浅笑意。



这大衣上还有着四少的气息,她也闻到了么?是这气息令她安心,还是梦中有了谁的慰藉?蕙殊凝视她良久,心中怅然,竟在这一刻涌起艳羡。



此前纵有千百般好,她也不觉得有何可羡慕,不过是各有各的命运。可此刻,她却羡慕她有挚情如此。她爱她的良人,爱到连四少这般男子也不能动摇她的心,爱到身经百劫也要一往无前。



这样的孤勇,又有多少人爱得起。



颜世则,遥远得彷佛已褪色的名字,蕙殊努力回想他的脸,却只记得一点轮廓。



四少,更遥远得如同星空,知道他越多,也离他越远。



然而另一个人的坚毅眉目隐隐浮现,她不是没觉察,当他频频用灼热目光追逐她,又在她回眸时掩饰回避,她便明白他的心思了……许铮,这个呆头呆脑的人,起初曾觉得那样讨厌,如今却知他的忠义担当……蕙殊坐在窗下,不觉唇角带上浅浅笑意,任由心思纷纷扬扬。



不知列车什么时候已停了下来。



车厢门外脚步声近,霍夫人蓦然睁眼,不待蕙殊反应过来,她已一惊而起。



来的却是四少,一身戎装齐整,抬手轻敲门框。



“到站了?”念卿站起身来,大衣不觉滑落地上。



“从这里下车已不远,我们改走小路到码头,列车继续走。”薛晋铭微微一笑,“这样安全,只是要辛苦你们。”念卿会过意来,空车入站实在是一出高明的障眼法,却又担心道,“夜里走小路安全么?”



薛晋铭笑道,“许铮提早赶来探过路,备好了马匹,我们骑马过去。”



“许副官?”蕙殊惊喜脱口道,“他不是赶去见霍帅了吗?”



薛晋铭笑得促狭,“给你的惊喜。”



蕙殊一怔,旋即面红耳赤,“惊喜什么,才不关我事!”



念卿与薛晋铭相视,他的良苦用心,她自是明白的。



许铮只身冒着危险,提早过来探定虚实,预备接应,却与薛晋铭一起骗她,假称是去见霍仲亨,只是不想她一早担忧罢了。



念卿心中感动,不动声色捡起滑落的大衣,交还给蕙殊,“那就动身吧,事不宜迟。”



蕙殊忙道,“夫人你穿着,我不怕冷!”



但霍夫人只是摇头一笑,转身已走了出去。



四少望着她背影,想着她倔强地不肯欠他分毫情义,连他的大衣也不肯穿……一丝苦笑泛起,唇边尽是涩意。



下得车来,才知这趟短短路途的艰难。



寒冬入夜,风似霜刃,路面已经积雪盈寸。



蕙殊生长于南方,最是怕冷,被风迎面一吹只觉周身都被小刀子扎着,手足瞬时僵冷,恨不能缩成一团。在这样的夜里骑马穿行小路,霜雪湿滑,最是危险。



不远处亮起灯光暗号,果然是许铮,连同少许士兵和马匹,早已等待在此。



念卿踏着积雪迎上前去,不料脚下微微一滑,身侧立即有人伸臂来扶。她只道是薛晋铭,忙抽回手,抬眸却见是子谦。



“你和我一道。”子谦不由分说握住她手臂,接过士兵递来的马缰,示意她先上马。



“我会骑马。”念卿一笑,论骑术精湛,她实不逊于一般男子。但子谦握着她手臂丝毫没有放松的意思,冷着脸又重复一遍,“和我一道。”



念卿蹙眉。



身后传来薛晋铭的语声,“许副官,劳烦你照顾祁小姐,我到前面领路。” 他大步上前,越过蕙殊和念卿,经过她身旁时驻足,低声道,“下雪路滑,让霍公子照应一下为好。”



他说完也不停步,长靴踏着积雪,径直走到最前,翻身上马。



蕙殊也被许铮拉上马背,靠上身后坚实胸膛,寒意顿减。



念卿不再多言,利落地上马,娴熟身姿令子谦一看便放下心来。方才只担心她受不了路滑颠簸,夜里骑行不比得跑马场上踏青冶游,但看她标准的军人骑姿,不必说也知是谁的调教。



马蹄踏雪,雪溅有声,一下下好似指尖拂过紧绷的弓弦。



昏暗月色映了遍地雪光,透出幽蓝。



一行马队悄无声息穿过崎岖小径,偶尔马蹄过处,震落道旁枯枝积雪。



子谦迫使自己将精神力集中,不去注意萦绕鼻端的那一丝肤发暖香。但那隐约香气像在故意作弄他,总在松懈的瞬间袭来,令他烦不胜烦,下意识催马急行,嗒嗒嗒赶上前面,与薛晋铭并辔而行。



“这一路会不会太过于顺遂?”子谦沉声开口,恰问出念卿与四少此时的忐忑。



过了前面岔道口就进入城中,再往前不远就是码头,就看能否平安通过这最后一关了。按理说,四少冒充北平专使带走人质,不会这么快被识破,徐季麟到达晏城最快也是明早。



薛晋铭放缓缰绳,对子谦低声道,“到了码头无论有什么事,你只需护送夫人离开,其余交给我和许副官。”



念卿转头望了四少,话到唇边,却不知能说什么。



转过路口,前方出现影影绰绰灯火,已能清楚望见码头。



虽是深夜仍有力夫在忙碌搬运,大箱大箱的货物等着装卸落船,马队络绎不绝,趁夜将到埠的货物运进运出。工头不住吆喝警告,让搬运工小心箱中货物。数艘船上装运的都是烟花炮仗之类,时近年关,杂货商已开始为新年售卖的炮仗囤货。这东西最小气,既沾不得水又见不得火,一落水便报废,若溅上半点火星更是大祸。



一行人混在驮货的马队里,悄然接近码头。



子谦与薛晋铭交换眼色,暗自错开队列,悄无声息随着马队接近岸边。



前来接应的船只不便靠近这码头,以防遭到盘查,唯有搭乘货船出去,到远处江面再换船。一早买通的货船正是左首第二艘,船上货已载满,船主远远见到许铮提灯打出暗号,忙放下搭板接人。



看着霍夫人与霍公子先后登船,蕙殊稳一稳心神,扶着四少的手踩上那摇摇晃晃搭板。许铮从船头俯身来接引,伸手可及的距离,似乎一跃即过……蕙殊将手递向许铮,抬头瞬间,身后陡然枪声响起,连串子弹从后头飞来,火辣辣擦着耳畔,击在船头船身!



许铮只差一线便可抓住蕙殊的手。



然而船身摇晃,搭板错开,蕙殊一脚踏空,直跌入水中。



寒冬腊月的河水刺骨扎髓,转瞬没顶,来不及呼救,冰水已从口鼻灌入,似万千小刀一起扎进来。耳边哗然水声、惊呼声、叫喊声,混杂在惊天动地的枪声里,好似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子弹嗖嗖横飞,射入水里激起串串旋流。



蕙殊竭力蹬水,身上大衣湿透却像沉重的石枷,拖着她身子直往下坠。压迫的窒痛与刺骨的寒冷,令头脑瞬时空白,水中一片黑暗……蕙殊口中涌出气泡,肺里最后的氧气即将耗尽。



一双手紧紧托上她腰间,托起她下沉的身体,往前方游去。



蕙殊神智模糊,再无力气,长发飘散水中,一口气就要缓不过来。



那人回过身,觉察她濒临窒息,猛然将她拽向怀中,冷冷嘴唇压上她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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