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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秋素光同-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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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尖触上门柄,宿醉昏沉的脑中蓦然有一线清明,刹那念动如电。



“晋铭!”念卿一震,转身奔下楼梯,匆匆穿过两栋小楼间的连廊,朝四少所住的病房奔去。这西侧的小木楼是临时隔出来,只住了她与蕙殊,以保障安全。四少独自住在东楼病房,他虽未明说,她却知道是出于避嫌之心,他为人考虑向来周全……木楼梯被踏得咚咚作响,念卿一口气奔过迂回走廊,直奔到病房门前,将门猛地推开——



藏蓝窗帘被风微微吹动,空荡荡的房间里,洁白床单一尘不染。



枕上抚得平整,正中一只猩红丝绒小盒,玲珑醒目。



剧跳的心在这一刻陡然沉了下去,念卿缓缓走近,将丝绒小盒拿起,打开。



比猩红丝绒更深艳的,是静静躺在盒中的一对鸽血宝石。



那艳绝光采,世无其二,是真正会夺去人心的魔魅。



似曾相识,却又前所未见。



病房的门被推开,护士郁文进来,见念卿神色不对,便笑道,“别担心,他们下去散步了。早晨空气好,多走走也是好的。”



“走了多久?”念卿颤声问。



郁文怔住,“有一会儿,今天薛先生起得格外早……”



她话音未落,只见念卿发足奔出门去,头也不回奔下楼梯,薄呢裙角扬起在楼梯转角。走廊上的守卫慌忙追上去,急声唤着“夫人”、“夫人”。



郁文自惊愕里回过神来,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忙追到窗口张望。



积了一夜雪的院中,落梅飘洒,清晨阳光淡薄。门里门外依然守卫森严,梅林中却没有人,整个院里都不见薛先生与祁小姐的身影。郁文退后一步,心下震动,升起不妙之感。



念卿追出医院,不顾侍从呼喊,一口气追到数百米外,追出巷口,追上行人渐多的街上,直至再也跑不动……地上积雪渗入单靴,浸湿了裙摆。茫然驻足四顾,念卿急促喘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寒风刮进喉咙,似刀子剜割。



几个侍从一路惶恐跟着,不敢劝阻,不敢问——这二位都是夫人的朋友,行动自由不受限制,守卫只道他们是在巷口散步,谁也未想过阻拦盘问。



“有谁看见他们走的?”念卿抚胸急喘,“往哪边去了?”



侍从们面面相觑,有人惴惴道,“大约是往右边走的,码头也是这个方向。”



念卿立刻吩咐备车,任凭侍从阻拦,只二话不说,上车便催司机往码头赶去。



车轮压得一路冰屑四溅,阳光渐渐透过层云,被雪地一映,更是白茫茫的刺眼。



那一方小小盒子仍紧扣在掌心,念卿一言不发,直觉眼睛干涩刺痛,也不知是不是被阳光晃的。车子风驰电掣赶到码头,远远的,已见着大小船只进进出出,入目尽是繁忙景象。



船来船往,离别送行的人群拥挤岸上。



眼前种种似曾相识,仿如昨日重现。



侍从跳下车,拉开车门,却见夫人静静坐着,身姿端正,眼望着前方的码头,似乎并无下车的意思。侍从试探问,“夫人,要不要下令封闭码头?”



这里已是霍仲亨所辖地界,莫说封闭一个码头,就是拦截江面,将所有已开出的船只追回也不是难事。夫人若想追回那两人,只需一声令下,实在不必亲自追来。



可是夫人缄默,一动不动望向前方江面,目光恍惚,唇角抿紧。



他口口声声仍唤着云漪;



他送回这遗落已久的宝石;



自始至终他是最清醒的人,从不曾遗忘各自身份,亦不曾期望逾越,甚至不愿令她两难。



有彼一人,她又能再做甚么?



无非是,放手后退笑对。



便让往昔种种皆随他去,有情无情终需断绝。



念卿低头,将丝绒盒子握在掌心,一点点攥紧。



侍从唤道,“夫人?”



她闭了闭眼,缓缓摇头。



“您的意思是,放他们走?”侍从迟疑问。



夫人侧脸向内,彷佛带了一丝笑,轻声道,“回去吧。”



侍从愕然,看着她漠然神色,与方才失魂一般追出医院的样子,彷佛竟是两个人。



车子缓缓掉头,原路返回医院。



路上夫人再未开口,微阖双眼似睡着一般。



直至侍从轻声唤道,“夫人,接您的车已到了。”



念卿睁开眼,见已到了医院,门前已有四部黑色车子静静停着。



从大门到门廊都肃立着全副武装的卫兵,远远望去,满目肃然。车子长驱直入,所经过处,卫兵依次敬礼……似是无声提醒,提醒她记起自己的身份,记起冠在名字之前的姓氏。



檐前枝头积雪已融化,滴下的水令到处泥泞狼狈,如同她扫上泥污的裙摆与湿漉漉的鞋袜。



车停稳,念卿踏上门前台阶,迎着身侧目光,一步步朝楼上走去。



侍从跟在身后想说什么,念卿抬手止住他,满面疲惫,“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她推开虚掩的房门,转身将门带上,低头以额抵门,良久一动不动。



这一路离散惊魂,等了这许久,总算是要走了,就要去到良人的身边,做回众人瞩目的霍沈念卿……可心中空茫茫,究竟是遗失了什么,为什么觉察不到欣喜。



不是薛晋铭——念卿清楚地知道,不是因为他,不是因为负疚。



那是遗失了什么,是睡在心底的另一个自己么?不是云漪也不是霍夫人,仅仅是她自己,再也做不回的自己。从前只能以云漪的名字求生,往后只能以霍夫人的身份存在,唯独不是念卿。



不能有自己的悲喜,不能有自己的离合,哪怕仅仅是想对一个朋友的挽留,对一个知己的酬偿,也不能了……太多事于她都是不能做,甚至不能想。



从前、如今、往后,都不能了。



念卿缓缓挺直后背,转过身,一如既往地抬起头,迫令自己坚定。



便在抬眸的刹那,空气凝结,时间停止。



她看见他,静静负手立在窗前,一袭黑色大衣,轩昂身形,如渊停如岳峙,不知在身后站了多久,一直这样看着她,彷佛已看了许久。



【卷三】兵以弭兵 战以止战



十九记:笑缱绻·语铿锵



长窗在他身后敞开,阳光斜照进来,檐下雪已化了,滴水溅湿窗台。



风携暗香,拂起她鬓发纷扬。



霍仲亨一言不发望着她,看她衣衫单薄,低绾的发髻散开,裙摆也扫上污迹,一身的狼狈憔悴;看她两肩越显瘦削,脸庞也苍白;看她眼底氤氲,雾茫茫似笼上烟霭。



这是他珍之惜之,原该捧在掌心的女子。



这是他立下誓言,愿为之遮风蔽雨,使之再不受累的娇妻。



此刻她却狼狈站在他眼前,受尽波折,心力交瘁。



念卿眨一下眼,眨去睫上凝结的霜气,想看清楚眼前的人……可眼前愈发模糊,愈发看不清,只一片水雾弥漫,朦胧里见他走近,挺拔身躯将身后光也遮住,大衣里露出深青色军服,胸前满满的勋章灿亮。



这勋章与他宽阔胸膛,便是她所能见的一切。



咫尺相望,目光深浅,缠绕心头的那些忧、那些虑,连同漂浮的心绪,都在这一刻沉下去,悲欢喜怒各自落回原位。只因这一人,有他的地方,一切便不同了。



相对无言,不同于静默的宁定,窗外吹进的风里也似有了暖意。



外头融雪正寒,她却连大衣也不穿,就这么瑟瑟站在他面前。



霍仲亨脱下大衣,严严实实将她裹住。



厚呢大衣格外软和,犹带他的体温。



“冷不冷?”他问。



念卿摇头,喉咙里哽住,说不出话。



他用手背贴了贴她冰凉脸颊,低头看见她湿漉漉的鞋子,浓眉皱起,二话不说抱起她放到沙发上。然后俯下身,握住她足踝,将鞋子脱了抛到一旁,再脱下雪水浸湿的袜子,用温暖大手拢住她冰冷双脚。



“冻成这样还说不冷?” 霍仲亨抬眉,目光里有一丝责备之色。



念卿说不出话,只定定望着他为她暖足的双手。



“冻傻了么?” 霍仲亨好笑地瞪她,起身想去倒杯热水来,衣袖却被陡地拽住。



“你要走?”她终于开口,声音低涩,目光紧紧望住他。



霍仲亨点头,来不及说话,就见她似一只被惊吓的猫儿,起身扑进他怀里。



“不许走!”她手臂环着他脖子,赤脚着地,仰头直视他的眼,“不许你走,再走我就恨你,一辈子恨你!”她咬着唇,将下唇咬得发白,手臂环得他几乎窒息。



霍仲亨本想抽身透口气,却已不由自主将她紧紧拥住。



她那么瘦,在他怀中微微颤抖。



“不单我要走,你也要跟我一起走。”他叹口气,将她抱得更紧,低头在她耳际轻轻一吻,“不然,霖霖怎么办,我怎么办?”



念卿闭上眼睛,不管不顾地环紧他,任凭泪水滑落。



“这么大的人还哭?”他低声笑,而她一脸的泪,顺势就要蹭在他襟前。



“你看你,怎么跟霖霖一个德性……”霍仲亨哭笑不得,伸手掠起她鬓旁发丝,“别哭了,如果你不想蓬头垢面见人,还有半个钟的时间梳妆打扮,再迟就赶不及了。”



“什么来不及?”念卿茫然问。



“今晚代总理就任晚宴,我来接了你,晚上可得赶回去。”他笑得轻松,眼底却有红丝,显然是连夜赶来,倦色难掩。



“你重伤初愈,怎能这样辛苦奔波……”念卿心酸,抬手抚上他胸膛,感觉指尖下传来有力心跳,再舍不得将手移开。他捉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唇上,沉沉唤一声,“念卿。”



她柔声应了,抬起眼来深深看他。



此刻却换他说不出一个字来,惟有环紧双臂,将此生至宝屏息守护。



“守护么,起初是源赖朝讨伐源义经时设立的官职,至镰仓末期便成了独裁一方的守护大名,同如今的军阀异曲同工……”



“打住打住,这都扯到哪里去了,谁问你这个守护。”蕙殊听得昏头转向,挥手打断四少滔滔不绝的话语,“我问的是守护这个词在拉丁文里的来源!”



“你没说不能回答别的来源,我没答错便算赢。”四少笑得狡黠。



蕙殊跳起来,“哪有这样耍赖的,怎样都能扯赢,不算不算!”



甲板上风吹得急,冷不丁将她围在颈上的丝巾吹走,飘飘落向甲板另一端。蕙殊哎呀一声,顾不得和他争辩,忙追了上去。丝巾落在地上,蕙殊弯身,却见一双黑色高跟鞋映入眼里。穿高跟鞋的黑衣女子将丝巾拾起,递了过来。



“谢谢。”蕙殊微怔,见眼前女子容色姣好,风姿绰约,一身装束从头到脚都是黑色。



“这海风最是烦人。”她朝蕙殊笑笑,身边并无同伴,似很乐于攀谈。



蕙殊同她寒暄了两句,心中挂着四少,忍不住回头看了看。



“那是您先生?”黑衣女子随她望过去,问得有些唐突。



蕙殊摇头笑笑,一路上早已习惯被人这样问,也懒于解释,趁此说了声抱歉,匆匆转身回去四少身边。原本在玩一个互相考较的游戏,此时海上风急,眼看云层阴沉,将有雨至。



蕙殊提议回舱里再玩,四少点头而笑,缓缓从椅中起身。



蕙殊伸手去扶,他挡开她的手,拿起椅旁手杖,准确地绕开脚下障碍。



看他行走在前,姿态依然潇洒,只是步履慢些,若非十分留意,谁也看不出是个半盲的人。



那场烟火将他眼睛灼伤,医院里治疗仓促,未能令他完全复明,两眼只可模糊见物,往后也不知能恢复几成目力。蕙殊默然跟在他身侧,竭力不去想这问题,权当他一切如常……只是心中苦涩,自那夜得知他并未复明,更配合他演上一出戏来瞒过霍夫人,这苦涩滋味便如深刺扎入心底。甚至对霍夫人也生出一丝不可理喻的怨怼,明知道他所遭厄运并不能怪在她身上,她若知晓真相,怕是最痛心之人……可如今说什么也无用了。



抑或那些都不要紧,蕙殊只希望,此去香港能让四少远离乱世纷纭,寻得好医生,将眼伤养好。到那里有贝儿,有他的红颜知己,但愿能令他忘却烦恼。



蕙殊叹了口气,不经意间,似觉身后有所异样。



她回头,见那黑衣女子立在甲板栏杆边,正一瞬不瞬望着自己和四少。



强烈的光线晃动在脸上,念卿迷迷糊糊醒来,周身软绵绵没有力气,伏在他怀中舍不得睁眼,喃喃问,“到哪里了?”



“已经到了。”霍仲亨语声温醇。



念卿一惊坐起,茫然看向车窗外,果真已是暮色四合,灯色树影不断朝后掠去,前方明晃晃已可见灯火辉煌的所在。车子已足足开了大半日,分明才一合眼的工夫,竟然已经到了。她 “我以为刚睡着,竟睡了这么久?”念卿抬手拢起鬓发,眼底犹有初醒懵懂。



“你太累了。”霍仲亨这才动了动肩膀,将僵麻的手臂收回,看向她的眼里满是怜惜。



一路上她枕着他胳膊睡得安稳,他揽着她一动不动,唯恐将她惊醒。



念卿望住他,原本他才是一天一夜不曾合眼,此刻却依然身姿笔挺,任何时刻都保持军人的威仪,从无丝毫懈怠。



彷佛真是个铁铸的人,永远不知疲倦。



但她知道他不是。



“最累的是你,什么时候你才能承认自己是个会累的凡人?”念卿叹口气,倚回他怀抱,鬓发摩挲着他颈项。霍仲亨低声笑,“不是凡人,难道现在我是鬼?”



念卿啼笑皆非,“胡说!”



话音未落,车子猛地急转,念卿身子一倾,被霍仲亨紧紧按倒座位,旋即被他覆身护住。根本来不及看清,只觉前方不远处一个白影落下,尖锐的刹车声里,司机反应迅疾地将车打向道旁,险险刹住。



急雨般枪声响起,震得耳中嗡嗡,彷佛就在身边方寸之地。



旋即光亮大盛,四下强光灯依次打开,随行警卫车辆呼啸赶到,皮靴踏地,枪械上膛,各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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