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寡人有疾-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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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昀是为我才离开帝都……
刘绫话又在我脑海中响起,对于苏昀,我是不是误会了什么,错怪了什么,裴铮知道,却不告诉我,只怕我一旦知道了,会心软。
“陛下,陛下?”易道临连声呼唤让我猛地回过神来,抬起头看向他,问道:“怎么了?”
易道临微皱了下眉头,却没有说什么,仍是继续方才话题道:“如今裴相和苏昀均已回京,势必有所行动。如今形势,裴强苏弱,与陛下所希望不同,是否将裴党罪证交予苏党?”
“你都准备好了?”我有些诧异于他办事效率。
易道临呈上一份名单,上面只有寥寥数人名字,贺敬名字便在第一个。易道临道:“贺敬手中掌握漕银亏空案证据,也是亏空案重要从犯之一。但当初贺敬之所以听到是裴相前去接应就面露喜色,只因他并非苏党人,而是……裴相埋在苏党内部线人。微臣顺藤摸瓜,查出另外几人与贺敬过从甚密,名为苏党要员,实为裴党卧底。只要将这几个名字透露到师府,他们自然知道怎么利用这些资源。”
活着,可以利用他们反卧底。
死了,可以利用他们做裴党污点。
漕银亏空案,涉案可不止苏党人,裴党中人也有份,裴铮又如何自清?
说贺敬是卧底,有证据吗?谁知道呢……
我把名单往案上一扔,闭上酸涩双眼,疲倦道:“这些天,师府可有异动?”
易道临迟疑了片刻,回道:“并无异动,只是师府又传了一次太医,似乎师病情又恶化了。”
我垂下眼睑,沉默着不知该说什么。
这两日见苏昀,他怕是已快心力交瘁了。
我捏着眉心说:“寡人累了,你先退下吧……”
易道临躬身欲走,我又拦下他,道:“继续留意南怀王府举动,派人盯着相府。”
易道临犹豫道:“微臣僭越一言,还望陛下恕罪。”
我睁开眼睛望向他。“你说吧。”
“我大陈自有祖训,后宫不得干政,无论男女,非只为防外戚干政,更为防止因利益冲突而影响帝后和睦。是以历朝历代,凡有女帝,后宫虽有官家子弟,然凤君多立无官无名之布衣,陛下祖母,更是立地位低下乐师为凤君,琴瑟和鸣……”易道临铺垫了许久,终于说出了那句话,“陛下立裴相为凤君,裴相有雄才大略,非池中之物,怕不安于室,压得住一时,压不住一世,终会导致帝后失和。”
我听他这么说,心中虽是苦涩,却强笑道:“易卿家,果然关心寡人得很。”
易道临神情肃然,稽首不言。
我抚着断了袖子,轻声说:“既不曾真心相和,又怎么会失和?一个如此,两个如此,以后怕也是不会有更好人了,既然注定了无论如何都是一样结局,那不如就这样吧,寡人也累了,不要十分真心了,能有三分,便也足够了。”我苦笑了一下,自我安慰道:“其实这样也好,我也不会因此觉得欠了他什么,伤了也不会觉得太疼,无情不似多情苦,一生漫长,能相敬如宾,也是一种福气了。”
挑挑拣拣,到最后仍是孤家寡人一个。
不如就这个将就了吧。
虽然有点扎手,但慢慢来,总是能把他刺拔光。
四一
大婚前几日,依旧由母亲代理朝政,我深居内宫,足不出户,直到南怀王入宫求见。
我与南怀王算不上近亲,一表三千里,因为同为刘姓,仔细说来,我可能要唤他一声表叔,但他自然诚惶诚恐地说担待不起,我也就顺势下了台阶,说赐座。
南怀王已四十岁余,看上去却仿佛仍在而立之年,气质甚是儒雅,丝毫不闻铜臭。这些年来他来帝都次数屈指可数,我对他不算熟悉,也甚少听过他大名,只知道他在民间名声素来不错,仗义疏财,门客三千,兼具贤名与侠名。
“有劳南怀王长途奔波了。”我微笑着说,“寡人在帝都,亦常闻王爷义举。”
南怀王谦恭道:“小王不敢自矜,但求不堕王室威名。”
我呵呵一笑:“如今谁不知,放眼四海,唯有南怀王治下三郡为天下富,王爷治理有方,寡人还须向王爷多多学习。”
南怀王不动声色笑道:“陛下过奖了,小王愧不敢当。三郡连年丰收,皆因皇天庇佑,陛下仁厚,小王不敢居功。”
南怀王每三句话必有一句奉承我,若是平时,我必然听得喜上眉梢,悠然忘我,但如今心里却一片寒意,只怕再笑下去也是冷笑,便岔开了话题,如往年一般互相客套几句,就赏了他些珍宝,让人送他出宫。
当天夜里,南怀王一天行踪就送到了我手中。
这几天,因为裴苏两党相互攻讦,证据确凿,已有部分高官落马,朝局变幻莫测,人人自危,这种时候,百官皆求明哲保身,南怀王却公然邀宴诸公卿,又拜访了师府和丞相府,朝中大臣,无一遗漏。
仿佛他是个真正置身世外人,朝局如何,与他无关。
无政治倾向吗……老狐狸……
我将纸条扔入灯盏之中,看火舌舔上了墨色字。
“陛下……”小路子在门外细声细语地说,“莲姑姑让人送来喜服,请陛下试穿。”
我回过神来,道了声:“进来吧。”
喜服有三色,皇家正红为底色,着以墨黑腰带,灿金丝线滚边绣图,龙凤呈祥,凤翎为裙摆,衣摆曳地,一地生辉。
这喜服自是极好看,只是太沉了,压得人喘不过气。
小路子自案上取过凤冠,问道:“陛下,可要连同凤冠一道试试?”
我扫了一眼,点头道:“也好。”
发髻被拆开,梳顺之后重新挽起,凤冠以纯金为体,镂空雕翎羽,红宝石为凤眸,展翅为流苏,垂于眼前,半遮着脸。
小路子赞叹道:“陛下雍容尊贵,色天香,也只有裴相才配得上陛下。”
我勾了勾唇角,不置可否一笑。
小路子偷偷打量我两眼,低声问道:“陛下是不是有什么不满意?小路子让她们再改过。”
我垂下眼睑,抖了抖衣袖,看着上面精致金丝纹路,笑着说:“我很满意,无需再改了。”
“可是……”小路子皱着眉,一脸纠结地说,“陛下好像不是很开心?”
我斜了他一眼。“那要怎样才算开心?”
小路子被我问得怔了一下,仔细地想了想,烦恼地说:“小路子也不知道,但听说姑娘们嫁人,和陛下不太一样。”
“你又不是姑娘,怎么知道是什么样?”我笑着摇了摇头,坐下来让人撤去我凤冠。想到大婚之日要穿着这十几斤服饰巡游大半个帝都,我顿时觉得头有些疼。
“小路子。”我招来他,“让她们把衣服改得轻薄一点,凤冠也做得轻一点吧。”
小路子瞪大了眼睛道:“这怎么行!这上面宝石已是太少了,再轻一点,也就是还要做小,那怎么能体现出皇家体面!”
体面,体面……
什么都是面子,名声,皇家尊严……
就像这一顶凤冠,缀满了无用而沉重宝石,除了压断脊椎,换来别人艳羡,还有什么意义!
我抓紧了凤冠,只觉得那宝石反射着烛光竟是如此刺眼而锥心,纯金棱角刺入掌心,殷红鲜血顺着金边滑落。
小路子大惊失色,呼道:“陛下,您手流血了!快传太医!”
我甩手将凤冠砸了出去,怒喝道:“闭嘴!”
小路子吓得脸色惨白,宫人哆哆嗦嗦跪了一室。
我咬唇不语,看着角落里凤冠,许久之后,才轻叹一声:“都起来吧……”
我又何苦为难他们。我自以为不幸,但这世上更多是比我活得更加艰难人。
“你们下去吧,寡人想一个人静静。”我疲倦地闭上眼,挥手让她们退下。
小路子拾起凤冠,小心翼翼问道:“陛下,还要改吗?”
我点了点头,说:“改。”
至少在可以任性地方,让我任性一回。
掌心被割出寸长血痕,我随便扯了块白布擦了擦血迹,在手掌上绕了一圈,强迫自己忽略掌心传来刺痛感。
我看着自己手心想,人真是会自欺,好像手心痛了,其他地方就不痛了。
方要就寝,门外忽又传来小路子喊声。
“陛下,不好了,师府传来消息,师快不行了!”
我猛地从床上坐起,瞪大了眼睛盯着床角,半晌之后才回过神来,沉声道:“摆架!”
我到达师府之时,门口已挂起了白灯笼,内里哭声一片,见我入内,都压低了哭声,哽咽着三呼万岁。
我不曾停留,直入内堂,正迎上苏昀自屋内出来,低垂着双眸,缓缓合上房门。每一个动作都细微而缓慢,仿佛周遭空气也渐渐凝滞。
苏昀抬眼看向我,徐徐拜倒,声音沉重却又空洞。
“苏昀代祖父,谢陛下相送。”
我上前一步,托着他手臂扶起他,缓缓道:“师仙去,丧栋梁,举朝哀悼。”
当天夜里,师死讯便传遍了帝都。
师寿终六十八,为尽忠四十几年,历经四朝,殚精竭力,门生遍布朝野,恩泽惠及南北万姓,师离世,普天同哀。
第二日,帝都白布卖断了货。
各家各户自发张起白布,以示同悲。
师在太学府任教十余年,门生几千人,均上府吊唁。更有无数受其恩惠百姓在野遥拜,痛哭失声。
小路子抹着眼泪说:“我死之时,若能有三两个人为我流泪,那也就值了。”
一个人一辈子价值体现,就在他死后,有多少人为他离去悲伤。
可是有时候,真相与我们所见,并不完全相同,甚至可能是截然相反。
就在师过世那一夜,苏昀带我进了密室。
“在陛下心中,祖父已非清白廉明之臣了,是吗?”苏昀一一点燃了烛火,照亮并不宽敞密室,回头看我时候,漆黑双眼之中,难掩悲恸。
对他话,我只有沉默可以回应。
“陛下没有错怪祖父。”苏昀苦笑着,转头看向摆满了卷宗书架,“若非亲眼所见,我亦不敢相信,百官之楷模,百姓之所寄望祖父,竟也和所有贪官污吏一样,干着假公济私、以权谋利勾当!”
“苏昀,到了这个时候,再说这些又有何用?”我扫了一眼满室卷宗资料,知道这些东西,足以将苏家连根拔起,不只苏家,所有和苏家有牵连,盘根错节整个苏党。
苏昀转过身面对我,直直跪下,双膝磕在地板上,一声闷响在密室里回荡。他弯下腰,朝我三拜,我握紧了拳头承受他三拜,犹豫着不知该不该扶起他,但犹豫间,三响已过。
“苏昀有一事,求陛下成全。”
我沉默地望着他,片刻后才哑着声音说:“你说。”
“所有罪名,苏昀愿代祖父承担,但求陛下保全祖父声名,让他走好。”苏昀垂下眼睑,望着我足尖。纤长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我看不见他眼底神情,却从他声音里听出了绝望。
我缓缓弯下腰,双手握住他手臂,他睫毛一颤,抬眼迎向我目光。
“你知道我会答应,是不是?”我柔声问他,“无论是为公,还是为私。”
苏昀脸色极是苍白,往日灿若星河沉如夜色双眸,在这时只剩下一片白茫茫迷雾,让人看不清前方,看不清未来。
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呢……
我苦笑了一下,心头一片酸涩,仿佛有人紧紧攥着心脏,一阵悸动。我强忍着心疼,和拥抱他冲动,扶起他,然后收回了手。
“焕卿,你这一生,都在为别人而活。”我问他,“可曾后悔?”
他答我:“无从选择。”
如果人生能再来一次,他也只能做这样选择,又谈何后悔?
“师民望太高,苏家已然是一种丰碑,是一种精神,无论师做了什么,寡人都不会讲他问罪,因为那只会寒了天下人心。”
如果有一天,所有人坚守了几辈子真理忽然被推翻,为之努力了几十年信仰被证明虚无,后果会如何?
我需要一种正面信仰,哪怕是假,只要别人都信他是真,那就足够了。
我收下了苏昀提供所有罪证,并提出了我要求:“我要削藩。”
苏昀稽首,缓缓道:“微臣,定当竭尽所能。”
按礼,人去后应停棺七日,然后出葬。
我拟了旨,追师谥号“文忠”,名芳百世,为群臣楷模。
师头七,正是我和裴铮大婚之期,说起来,巧合得委实讽刺。
一夜之间,帝都从白色变成了火红。因红白冲撞,师府只能低调出殡,与皇家婚事相绕而过。
苏昀向我请旨,让我允他缺席婚典,我自然是准了。
“豆豆,为何闷闷不乐?”上方忽地传来一阵爽朗笑声,我猛地抬头看去,惊喜地站起来,笑道:“三爹!”
三爹自树上跳了下来,依旧是一身红如烈焰劲装,剑眉星目,英姿不减当年。
四爹随后落在我身后,轻轻拍了拍我肩膀,我回头看向他,他素来沉默寡言,但不吝眼中温柔。“豆豆瘦了。”他说。
三爹捏了一把我脸颊,不满地说:“好像真瘦了,他们是怎么照顾你?”
我偎依在他胸口撒娇,“三爹,你和四爹怎么现在才来?”
“唐门喜酒一吃完就马不停蹄赶来了。你说嫁就嫁,让我们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幸亏赶上了。”三爹竟还有几分埋怨。
他们一身风尘仆仆,应该是刚刚才回来,这皇宫本就他们两人合力而建,对他们来说,爬墙比走宫门更快,因此也没有人通报一声,他们就直接从枝头跳到我庭院里。
“我算好了日期,二爹说你们不会错过。”
“错过话,你就再结一次。”三爹拍了下我脑袋,哈哈大笑。
四爹把我从他魔掌之下解救出来,“豆豆,裴铮不好吗?你为什么叹气?”
我别开眼,闪烁其词:“没有,他很好……”
三爹眯起眼:“说谎了。”
四爹点点头:“是说谎了。”
“竟然对爹说谎了。”三爹瞪着我,“果然翅膀硬了。我去问她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忙拉住他袖子,说:“三爹,真没事!我只是……婚前恐惧症!”我搬出小路子给借口。
三爹狐疑地回头打量我,“婚前恐惧症,那是什么?”
“就是……”我想了想,说,“就是婚前恐惧。”
“恐惧什么?”他还是疑惑。
“就是因为不知道该恐惧什么所以恐惧。”我绕着说,灵机一动,“就是对未知恐惧。”
三爹若有所悟地点点头:“就跟我们江湖中说‘逢林莫进’一样,因为林子中可能会有埋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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