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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鲤迢迢一纸书-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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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段,声音轻不可闻,便是鱼微,都没有听清。

鱼微心里疑惑,今儿个不止是姑娘脸色看起来很差,少爷也有点怪呀。

可怜小家伙还想再问点什么,却见胡荼忽然起身,头也不回地朝刘盈住的客房而去。

“嗳,少爷,少爷,您去哪里?姑娘刚才要了一桶热水,想是还在净身,您不能进去呀……”鱼微的声音,停止在一颗青莲子射来,打上他的哑穴。

原木色的木桶,盛满了温热的水流,热腾腾缭绕着满屋都弥漫着乳白色的雾气。刘盈舒服地浸在水中,只觉一天的疲劳,在不知不觉中褪去。

可越是舒服,越觉得心痛。

当水声、衣角窸窣声纷纷淀下,房内,静得有些吓人。

她把头蒙在水中,只觉扑天匝地的水流齐齐涌上,湮了她的鼻、湮了她的耳,水腥味儿浓烈得几乎要呛死她时,一双修长有力的大手忽然将她整个人都提了上来。

胡荼冷锐的声音破空而响,“你要把自己湮死吗?”

水花四溅。

刘盈就这么愣愣看着眼前这张干净漂亮的脸蛋,只见对方狭长犀利的凤眸犹如阳光下山涧【奇】飞流而下的寒潭,浓密的睫毛宛如【书】茂密的林荫,遮住寒潭中的【网】沉静幽冷,绽出凛冽的雪色,那么清美,又那么疏远。

很多时候,连她都不知他到底在想什么。

胡荼,胡荼!

这么亲近的人,他是她唯一的徒弟,可她却永远不知他到底图谋着什么。

还记得那时的芙蓉宴。

他对淑宁公主的评价,无比精准——盛宠,无权。

他从未入世,却对当今皇族、甚至前朝了若指掌。

刘盈忽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自己从没了解过这个阴戾的少年。

三年不见,不,应该从更早开始,从她认识他开始,她自以为了解的,眼睛看见的,难道就是胡荼最真实的模样吗?此时,刘盈只觉得说不出的茫然。这个阴戾的少年可以说什么都没有瞒过自己,可她直到现在才发现,自己也从没有看透过他。

“夫子想到什么了,怎么这么看我?”胡荼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澈好听。

刘盈愣了愣,狼狈地抹去脸颊上的水珠。

她一手捧着胡荼的脸,锐光浓浓的眼眸,忽然间就染上了淡淡氤氲,口中唤的,竟然是“娘亲”二字。

装疯卖傻,这招倒是使得恰到好处。

也亏了她平时没卖乖,胡荼居然被糊了过去。

小狮子皱眉,显然被这句“娘亲”刺了刺,他道:“夫子,是我。”声音有些重,硬生生地掷了过去。

这姑娘似乎还没醒,唇齿上下一合,含着齿间,细细嚼了这个名字,好半天才仿佛如梦初醒,一掌推开他,失落道:“胡荼,原来是你……怎么是你……”

一连三个断句。

重复人名,想起了此人,最后失落反问“怎么是你”。不想见你的意思明明白白。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胡荼一瞬被转移了注意力,他脸色阴沉起来,一把握紧她的手,厉声道:“怎么不能是我了?你瞧瞧你现在成什么样了,浑身的酒气!你居然喝得烂醉,你答应过我不再这么喝的,都忘了吗?”

刘盈嗅嗅自己的胳膊,清秀的小脸扯出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伸出指头在胡荼眼前摇了一摇,她道:“好厉害……居然连我喝酒了,都能闻见……莫不是,莫不是……”说到这,居然半天不出后文。

胡荼等她半天,终是忍不住问:“如何?”

她打了好几个酒嗝,赫然吐出三字,“……狗鼻子。”

声音那么轻,依然让胡荼听得清清楚楚,气得小狮子眼中赫然一片寒意。

这姑娘不给胡荼发飙的机会,一把挥开少年男子的手,声音像哭坏了一样,显得有些沙哑,更多的却是小女儿的娇态,“走开,没看着我在净身吗,出去。”

“夫子!”

胡荼的目光,瞬间火花四溅。

什么守礼不守礼,狗屁的礼义廉耻!

他真想敲开她的脑瓜,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

就在他气得转身欲离的时候,沉在水中,仿佛睡着的年轻姑娘却忽然从水中站起,从后面一把抱住了胡荼,声音透着一股诚恳,淡淡传出:“胡荼,谢谢你。”

她从没主动亲近过自己。

小狮子浑身赫然一僵,他听见自己的声音略微有些凌乱,绷着嗓音,问:“谢我作甚?”

“谢你三年奔波,为我寻到天封……

“谢你暗中相助,救我离宁王府……

“谢你……”

声音越来越轻。

话音消于唇齿,没了后文。小狮子回头去看,刘盈居然醉倒在木桶里,安然睡去。他静静看着她,忽然觉着挫败,心里泛起的是几丝说不出的苦涩。

夫子,怎么样,才能让你心里只有我一个?

萦绕他心头的疑虑,赫然浮现心间,虎狮若是生出的翅膀,会怎样?会离开他吗?

只是想到这一丝可能,都让小狮子心中狠狠一瑟,眼中迸出一星儿寒光。

第八章

很久很久以前,曾有人问刘盈——

“夫子,倘若有人伤你亲人,你会如何?”

“我没有亲人。”沉默许久,声音轻描淡写,仿佛不过小事,她已经忘记。

那清稚的嗓音继续问道:“没有亲人,还会有值得珍惜的人。如果,有人伤了他、害了他,夫子又会怎样呢?”

她回道:“除了自己,谁都不值得守护。”冷心冷情,这是她自小就有的性子。

那锦衣男童负手而立,皱起好看的眉毛,煞有介事地道:“人活在这世上,不可想如何逍遥都行,即便不是谁没了谁就活不下去。可也不是谁依靠就能快快活活地活下去。夫子,你以为你可以离了这人道循环吗?”

她但笑不语。

那清稚嗓音再次响起,“便是这样,离不了。自有人为你好,若那时候真心为你的人,受了莫大冤屈不白。你难道就一点儿都不动容吗?”

她笑着摇头。

男童眼中终于露出一星冷秀寒芒,缓缓道:“有人因你而身陷囹圄,因你而身受苦楚,因你而命丧黄泉,你会如何?”

她再回道:“那是这人太笨,奸良不分,才丢了性命,真个是活该。”

这些话,混账得很。

她说来气定神闲,连男童都被她蒙了过去。

只是没人看见,在她敛袖底下,那纤白的手掌缓缓攥成了拳头,一分分攥紧,尖尖指甲掐入掌心,她都恍然无觉。

曾经的话,应做一个劫。

真的有人为她身陷囹圄,受尽苦楚,几乎要命送黄泉。

还记得那日,天光正好,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噪杂的声音。

不等人反应,大门忽然被狠狠踹开,大批的官兵忽然围住了小小的草堂。

只听一个阴冷的声音忽地响起,带着凉飕飕的冷风,冷冷斥道:“谁是申嚜?”

这是官差办事,村人们对官差有着骨子里的惧怕,听到喝问,大伙纷纷退后,让出了对局的老头儿和刘盈。领头的官兵居高临下扫视了一眼这一老一小,果决地指向老人,大声命令,“押起来,带走!”

随着他不由分说大手一挥,立有潮水般的官兵涌上。

“官爷,老夫犯了什么法?凭什么抓老夫?”

“凭你私下研习西丘文!”

铁链拷下,宛如一拨冰水狠狠浇湿刘盈一身,她心中狠狠一慌,匆忙冲出,高声道:“说先生研习西丘文,有证据吗?”

没有证据,就连官兵也不能随意拿人。

西丘的识字签早就通通丢入火盆,这些官兵生了狗鼻子吗,怎么会这么快就闻着味道来了?

“官兵拿人要什么证据,滚开,否则连你一起拿下!”

那天,申嚜一把推开刘盈,天光从云层漏下,透出血似的霞彩。

刘盈记不清自己是怎么看着官兵捉走老人的,她浑身仿佛在极寒之地浸着,行尸走肉似任由官兵们将申家翻了个底朝天,最后将一张封条贴到草庐的门上。

申嚜被官兵们带走了。在临走前,那些凶残的官兵们还恶狠狠地瞪着她,若非是申嚜逼迫她离开,恐怕她纵有天大神通,也要会被狼虎似的官兵们一并带走。

只是研习西丘文,就会被捉拿吗?

刘盈忽然明白为什么娘亲不让自己去沾西丘文。

就算不看娘亲留下的遗折,她也隐约猜到了父母是为何断送的性命。

西丘,西丘!

这就像一只吞人不吐骨头魇魔。

当夜,她在客栈里,颤巍巍地摊开一直握紧的掌心,里面是一块指长的木牌,她翻来覆去,上面什么也没有,是申嚜最后留给她的一块牌子。

胡荼正看着书,房门被大力撞开。

门外,站着一身零落的刘盈。

她低着头,垂下的刘海遮住了她沉寂乌黑的双眸,只听清冷的声音淡淡传出,“二少,我需要你的帮助。”

胡老夫人乃当朝幼皇的亲姑姑,胡荼身上流着皇族的血。

这些,刘盈都知道。

岐州的野史算不得假,胡荼即便是没落皇族,对着如狼似虎的官兵,好歹也有一丝威慑的作用。

当今,天封的城主,叫顾琅。

顾城主的女儿二八年华,正是如花的岁数。

女儿大了,总要嫁人。

嫁给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顾城主摆出了顾门宴,邀了青年才俊好儿郎参加此宴,暗中为女儿挑选东床快婿。什么宴不重要,重要的是胡荼沾了皇亲的身份,可以混入此宴,结识城主大人。

“你让我去顾府求亲?”

当刘盈的请求说出时,桌上的茶水被胡荼大幅度的拍桌震得一个晃荡。

胡荼按住茶沿飞溅出的茶水,眼角挑出的光,雪亮如冰霜,凛冽地直视着眼前双拳紧握的女子,“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刘盈神色冷峻,淡淡陈述事实,“顾小姐生得绝色……”

“那又怎样?”她怎么能这么平静说出这样的要求?她当他是什么?胡荼面色一分分沉了下来,偏偏刘盈又是这么副冷静淡漠的模样。着实刺伤了胡二少爷的自尊与骨子的戾气,“我凭什么帮你?刘盈,你到底当我是什么?”

任谁都看出小狮子动怒了。

胡荼很少生气,每一次生气,几乎都与刘盈有关。

他面色越是平静冷漠,胸腔中积攒的怒火就越是熊熊喷薄。

刘盈沉声道,“二少是什么?不需要问我,在我眼里,您是东家的儿子,我的弟子,也是……东夏王朝流落在外的小皇子。”

“刘盈!”一字字从胡荼齿间迸出,宛如冰封百里,处处寒针。

夜色深浓得见不到底,是谁在泼洒着淋漓墨汁?

房门外,所有仆侍纷纷避退,连带着整个客栈的掌柜小二。

一时间,屋里的气氛凝滞如死。

胡荼的眼神太过可怕,所有的暴戾与阴霾浮动眸底,可最深处,却只是少年的脆弱。仿佛只要刘盈再说出一字,那样的脆弱就会蔓延到他的全身。

胡荼有痼疾,经不得那样的脆弱。

这样的人只能绝情,否则,情动越深,越是浮躁。那些情绪就会如吞人的魇兽,吞噬了支撑他生命的柱子,若没了生的欲望,便是他胡荼,也只有和阎罗为伴。

这样的少年,不该有情有欲。

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良久,刘盈才又缓声道:“皇子与庶民,从来云泥之别。我从来都没了解过您,你也不曾真正了解我。那些过去的事,我忘了,二少也忘了它吧。”

“你怎么能说得这么容易?”胡荼的呓语,刘盈不答,只是垂首,态度恭谦,轻声道:“请二少助我,救出申嚜先生。”

胡荼不说话,这屋中便死一样的寂静。

灯烛摇曳,淌下一滴滴烛泪,殷红似血。

风吹动着帘帐,层层叠叠,雪白中透出说不出的苍白孤弱。

许久以后,小狮子终于败了,他涩然笑道:“夫子,你会悔的。”

“如果没来请二少助我,我才会后悔。”

“你……走吧。”

胡荼似乎一瞬间退入逼人的黑暗中,最后那一句,是妥协,也是逐客令。

黑暗笼着他一身,只见得那挺秀的身影在一片骇人的浓墨色中,显得越发的孤独与清冷。刘盈看不清他此时的神色,却能感觉到他身上那种一碰即碎的脆弱,让她的心不知怎地,一下就痛了起来。

关了房门,她缓步在院中,月光清浅,照耀在她身上,她一摊手,才发现掌心上布满了暗色的月牙形指甲痕迹。

她矮身,坐在草木丛中,双手抱膝把自己蜷缩成小小的一团。月光流泻在她一身,那张平淡的面容埋在暗夜中,看不出颜色。

从岐州开始,她一焦虑,就喜欢把自己藏在草木丛中。

云胡府的静苑里,生长着大片密密麻麻,繁荣茂盛的野草。

塞北以北的天封,寻一处草木旺盛之处,却不那么容易。

不远处,传来女子轻缓的脚步声,窸窸窣窣,渐渐近了……

她缓缓抬头,几乎没有焦距的眸光,在几下朦胧中,终于清晰出一张焦虑的秀容。耳边那个温柔的声音也渐渐清晰连贯,她听见有人对自己说:“姑娘,喝点鸡汤,暖暖胃吧,您一天都没进吃食了。”

这丫鬟……是玲珑。

刘盈在汝阴遇上玲珑,玲珑正值丧亲之痛。

乱世中,卖身葬亲,这样的事情一点儿也不奇怪。她刘盈从不是同情泛滥的人,却看着那双绝望悲恸的烟眸,再也无法置身事外。

玲珑让她想起了自己的十三岁——丧亲之痛,原是剜骨之痛。

想不得,念不得,思不得。

一直到如今,每每梦醒,她都能嗅到浓烈的血腥气,手心、眼皮粘着殷红的鲜血,扑鼻而来,粘腻一身。连呼吸都在疼痛,带动了肺叶,引起一阵迅猛的窒息。

呵,原来她还记得那么多的事。

刘盈涩然一笑,伸手接过那碗鸡汤,握着被鸡汤烫暖的瓷沿,冰凉的手心也热乎起来。

一点一点,小口小口咽下鸡汤,一直到瓷碗的汤汁见底了,她这才抬头。旁边的小丫鬟神色踌躇,欲言又止,刘盈放下瓷碗,轻声道,“你有事要问我?”

小丫鬟犹豫了一下,终于忍不住问:“姑娘,您真的让二少去向城主求亲?”

“嗯。”

“奴婢听说……听说……”

“嗯?”

这丫鬟踌躇半天,终于低头,快速阴郁地把话说完,“奴婢听说这位顾小姐生得绝色,且性子温良……”

“哦。”

见刘盈始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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