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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涅天下-第1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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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外传来轻微而熟悉的足音。

名可秀徐步向外走出。

希汶纤美身影行入,月色下华美眸子浮动着不安和抑郁。侍女云馨随在她身后,远远的看见名可秀身影,便微微欠身,候在当地。

“汶儿,大半夜的怎么不睡?”名可秀关心道。

“嫂嫂!”希汶华美高贵的容色似是苍白,“我梦见姐姐了!”她蹙眉抚住胸口,如玉柔和的纤手在风中颤栗,“姐姐胸口流了好多血……嫂嫂,我好害怕……”

名可秀心口猛然一悸,微吸口气,笑道:“汶儿莫怕!你姐姐可是打败萧翊的天下第一宗师,有谁能伤得了她!”说话间容姿优雅谈笑自如,淡定不乱的气度让希汶心神稍安。

安慰了一阵,名可秀送走希汶,眸子望向西南夜空,身子久久伫立不动。

希颜!

*********
地底深处,一室冰山,寒气似有形,冻结眉心。

一袭白衣的绝美女子静卧于冰棺中,双目轻阖,唇边尚有一抹淡淡的悲伤笑容,眉目栩栩如生,似乎正在做梦,随时都会醒来。

冰棺后,一张冰床。素袍散发的女子正沉睡不醒,清容秀美,面貌与棺中女子有五六分相似,浑身上下却了无生气,仿佛在睡去后再也无法醒来。

雷枫倚在冰床边,眸子失去灵动,一片黯淡,秀气的双眉紧蹙,喃喃道:“希颜,你快醒来吧!”

“姑姑,希颜会醒吗?还是一点呼吸都没有……”雷枫在冰室已守了十天十夜。

冰棺前静坐冥息的唐烈眸子睁开,静幽如海,目光在雷枫娇俏的身影上打了个转,复又阖上眼不语。

雷枫习惯了唐烈的不搭理,撑着脸自说自话,“姑姑,你说希颜闭去呼吸,以龟息之法疗伤,为什么脸色还是这么白?还是一点生气都没有?”

她伸出手指轻戳卫希颜脸颊,苍白薄透的肤色在纤指戳弄下终于泛出粉色,雷枫欢喜不胜,“姑姑,有颜色了!”

唐烈唇角微撇,这枫丫头每天重复做这事也不嫌累。

雷枫一停手,卫希颜脸颊上的那点粉色很快消去,重归苍白,她黯然耷下眉。

“希颜……”

冰床上的人,仍然无知无觉。
……



作者有话要说:
唔,某西将下半章完成了。




幻境再生

又过了十天。

地下冰室里,卫希颜依然沉睡无息。

“希颜,换新衣裳了哦!”

雷枫将她扶直坐起,脱去身上的素色长袍。那袍子是唐烈的旧衣,当日用来草草更换卫希颜被血浸染的外袍。

雷枫左臂撑住她身子不倒,右手抖开一件翔凤织锦的簇新右衽领长袍,小心为她穿上,一边系带子一边道:“希颜,这是栖云姐姐为你做的新衣,极品的蜀锦哦。栖云姐姐说这翔凤织纹华雅不俗,很适合你……”

“希颜,你穿上真的很好看哦……”

雷枫扶着她,将她身子轻轻放平。

华美的织锦鲜袍铺陈开来,鲜亮的色彩似乎给那紧阖双目毫无声息的女子平添了一缕生气。雷枫禁不住欢喜,“这样,就有颜色了啊。”

唐烈瞥了眼她,又瞥了眼那件她“忍痛割爱”贡献出来、现下却被雷枫嫌弃在地的素色旧袍,唇角勾了勾。这丫头对希颜倒是一门心思的好,估计青衣那小子也没享受过心爱妻子的亲侍更衣——这样的雷枫,希颜竟也能忍心利用!

唐烈凝视冰棺里的爱人,眸子静幽如海。青珂,她可比你狠多了!希颜,流着唐家人的血液。

“姑姑,希颜为什么还不醒?”

雷枫呆看了阵,又忍不住道出每日例行的必问一句,但她不期待唐烈答话,双手支颌撑在冰床边,开始自说自话。

唐烈这次却回应了她。倏然起身,火红衫子拂动,走近冰床,伸手抓起卫希颜冰冷右手,食中二指搭上她的腕脉。

“姑姑,怎么样、怎么样?”雷枫被唐烈突如其来的“热情”表现弄懵了一下,旋即一脸殷切期待,喳喳道,“姑姑,希颜是不是好点了?她的真气……”

“别吵!”唐烈嫌她鸹噪,瞪她一眼。

雷枫立即双手掩唇,被喝斥也不着恼,眨巴眨巴眼,忽然倾过身子,抓起卫希颜搁在冰床里侧的左手,装模作样地摸来摸去,试图摸出些门道。

唐烈几欲气结。枉费她辛辛苦苦传了这丫头云家的惊天一剑,免得她嫁入唐门被某些“不安分”的老家伙欺负,谁知这丫头武功大进,那高手风范却未养出半分……她实在不忍卒睹某人的幼稚动作,啪一声打落那两只兀自乱摸的白嫩小手,眼一斜,瞪道,“靠边去,别碍我事。”

“哦哦!”雷枫吐了吐舌头,微微侧开两步,一双眸子眨也不眨地盯着唐烈,随着她脸色的变化,不由得紧张握拳。

唐烈真气探入卫希颜体内。蓦地,她美艳脸庞惊现诧色,静幽如海的眸子突然泛起波澜,深沉热烈,继尔又悲痛绝望……

唐烈跌入幻境。

粉白交叠的梅花一望无际,风拂过,瓣瓣飘摇,暗香袭人。那人一袭白衣,独立于梅林雪地,凝望漫天花雨,背影孤寂而挺拔。

“青珂!”唐烈欢喜奔过去。云青珂笑意温柔,向她伸出手去……

热烈的唇瓣终于寻到它追索的渴望,柔软辗转、缠绵热烈……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忽被分开,云青珂唇角笑容化成淡淡的悲伤无奈,黄沙漫天,霎眼间寒梅白衣尽数化为光影,消散在黄沙中。

“青珂!”

唐烈跌坐在地,似回到梅岭那一夜,绝望击穿心房,她凄美绝烈一笑,“青珂,我会陪你!”手中忽然幻化出一柄匕首,狠狠朝心脏插下……

“姑姑!”

突然一声惊叫,将唐烈从幻境中激醒。

雷枫骇然瞪着泪水满面的姑姑,心脏急跳欲出,颤声道:“姑姑……希颜……不好了么……”

唐烈神情痴忡,突然一个转身,疾步走到冰棺前。她缓缓跪下,泪水沾湿的美艳脸庞紧紧贴伏在冰冷的棺壁上,“青珂!”

原来,经历了这么多年,那份爱,依然刻骨入髓;那份痛,也依然撕心痛肺!

“青珂!”唐烈笑得凄美。

若没有雷枫那声惊叫,或许那一刀插下去,她便永远消失在希颜的幻境里……若是如此便能见着青珂,她宁可去了!但她害怕啊,害怕没有那么好的运道,能在黄泉里见着青珂……

青珂,虽然痛,虽然伤,虽然岁月沧桑流逝、寂寥入骨,但还是愿意啊,愿意这么年年日日守着你、看着你——如是相伴,一生不离!

青珂!唐烈无声痛泣,深埋在心底的思恋悲楚伤郁突然被情海幻境激出,火烈烈的衣衫随着双肩颤动簌簌作响。

雷枫惊呆惊住。唐烈姑姑在她心中深不可测,静渊如海,深沉的难以捉摸,这般的她,竟在此刻柔弱得像个孩子!

姑姑她怎么了?希颜又怎么了?雷枫呆呆的,心底忽然涌出难以言喻的悲伤,浑身软弱的没有力气,她不由抓紧卫希颜右手,喃喃道:“希颜,我好害怕……害怕你再像上次一样,青衣说你不在了……希颜,那样,好痛……”

希颜,求求你快醒过来吧!

“叭嗒!”

一大滴泪掉下去。

跌落在卫希颜苍白的手背上,慢慢的,渗透进去。

*********
“叭嗒!”

幽静的书阁里,这突兀的一声格外响脆。

宋之意眉毛微皱,儒雅面容浮现一抹忧虑。

名可秀目光一凝,雪涛纸上滴落的那团墨晕映入眼中,似乎颤颤的惊心。她将手中狼毫在墨砚上方轻轻一抖,掩饰一笑道:“墨多了。”

她伸手抽了张空白雪涛,换下那张已污了的信笺,悬腕提笔,徐缓的动作将那道突如其来的心悸沉淀下去。

“之意,你继续说。”她边写边道,微垂的颌骨线条柔和中透出冷静,似乎适才的分心走神只是他人一时的眼花误看。

“是。”宋之意双眉舒开,将那抹忧虑暗暗放入心底,禀道,“梓州城的报坊已建好,除了主要的几人由总堂指派外,其他人手均在当地招募。开报仪式拟定于三天后,是个吉日……”

他说的是报坊扩展计划。半个多月前从东京被调回总堂后,便受命总署名花流正蓬勃兴起的各州报业。虽然从前未接触过报纸这行当,但几经摸索后很快上手,并拟出计划呈报。

名可秀听了一阵,忽然打断他,问起另一件事,“季陵被贬太常寺少卿后,有什么动静?”

宋之意调回总堂后接掌了名花流的隐卫(专司朝臣监视),对季陵的一举一动自是十分清楚,闻言目光一闪,立即回道:“据季府隐卫回报,他被弹劾贬职后仍不甘心,时时在府中邀聚文人同僚,以祖制、纲常此类陈腔滥调不断攻讦卫相的任职。”

他顿了顿,又道:“昨日下午,季陵派了一名心腹家人叫季五的,送一信给隐居镛州的杨学士。信中说今上圣听遭小人蒙蔽,致使女子执国之军机、朝廷纲常不举,敬龟山先生为儒学之宗、士林之首,涕泪泣盼先生挺身举义,清君侧护纲常……”

名可秀扑嗤笑出打断,“涕泪泣盼?蔡京六贼祸国害民那阵儿,怎不见这位季大人涕泪泣盼清君侧护纲常?”

她搁笔,摇头冷笑,“信后面的内容也不必说了,总归是那些,没个新鲜的。这人白读一堆诗书,不过酸儒清谈之辈,不当一提。先时任礼部侍郎,不过凭资历一时踞位罢了。他既这般喜抱祖制不放,就由他在太常寺和祖宗祭祀们打交道罢。”

“是。”宋之意忍住笑,又道,“宗主,杨龟山那边,不得不防。”

他口中的杨龟山是指龙图阁直学士杨时,号龟山先生——程颢、程颐的亲传弟子,在儒林中声誉卓著,有“儒林仪表,风云翰墨”之名,堪称当世最负盛名的儒学大家。

南宋建立后,赵构仰慕杨时之名,以工部侍郎相待,杨时以年逾八十辞诏不受,赵构遂授以龙图阁直学士的虚衔,褒奖其著书立说。

宋之意关注杨时,缘于杨时对儒林的影响力远远超过季陵,若将季陵喻为小虾,杨时就是江中大鳄。此人如在卫希颜之事上说三道四,便有些麻烦。

“赵桓在位时,杨时因抗金罢相之言触怒唐恪,被贬归福建路。要抓住抗金这条线做文章。”名可秀话中意有深指,扬眉扫了宋之意一眼,忽然道,“听说你与罗豫章交往甚密?”

罗豫章即罗从彦,杨时最得意的弟子,号豫章先生。宋之意的另一身份——悠林居士宋藻,与豫章先生交情甚好。名可秀的意思自是让他从杨时最器重的弟子身上着手。

宋之意意会点头,“是。”

名可秀又笑道:“听说,之意与户部侍郎叶梦得也有交谊?”

宋之意笑容风雅,“是。”

悠林居士宋藻,以词风洒脱闻名江南,与多位文家儒士交谊非浅。

鲜少有人知道,这位江南名士便是名花流八大高手中排名第四的“落花有意的意”!

名可秀自不会放过宋之意这重有利身份,她心中早有谋算,笑道:“南廷新立,现下两府和六部均缺人手,赵构诏命朝中重臣皆可荐举贤能。”

“之意可有心去礼部?”

宋之意站起,身形颀长儒雅,风度翩翩,拱手欣然道:“之意愿往。”

他近日需得多多拜会那位叶侍郎了。他由叶梦得举荐,自是比丁起、赵鼎举荐来得好。

宋藻入朝,将与名花流无任何关系。

*********

“姑姑!”

冰室内,雷枫突然跳起来。

唐烈对她的一惊一乍翻了翻眼皮子,懒得理会。五天前她以真气探入卫希颜体内却险些陷入幻境自残,清醒后待得情绪平稳时,她曾细细思量其中缘由,虽然无法确知卫希颜疗伤景况,却揣测她应无生命危险——能在昏迷中犹以幻境杀人的家伙,会有事么?唐烈有些恨恨的想。

雷枫没有唐烈这般复杂的心情,自从她知道卫希颜没有生命危险后,心情便飞扬跃动,每天盯着她的动静,叨念不停。唐烈若非为了防备雷动,早一脚将她踹出青隐院,好落得个安宁。

雷枫语声持续骚扰,“姑姑,你快来看啊!”

“希颜笑了!她笑了!”

“真的!姑姑!希颜笑了!”雷枫兴奋的语无伦次,“希颜要醒了……她笑了,姑姑……”

唐烈眉毛一扬,起身走近冰床。

卫希颜清冷如冰的颜容似乎有了生气,唇角笑容隐隐,似眉月一弯,柔如春风。

唐烈惊“咦”一声。想起那日幻境中的情形,不由眸色深沉,心忖希颜难道是在历情?

雷枫灵动眸子大放光采,“姑姑,你有没有觉得……希颜笑起来,很动人……”她情不自禁伸手摸向笑如春风的一弯唇角,却倏地“啊哟”一声,雪葱手指被一股大力震开,连带着娇躯被那股力道震飞出去,跌落到一丈外。

雷枫柔臀被摔得生痛,呆愣愣坐在地上,“姑姑?”

“活该!”唐烈挑眉瞪她一眼,笑道,“希颜行功正在紧要,一遇外侵真气便会自发保护。你可要小心了,再敢动手动脚摔得更痛。”

雷枫扁扁嘴,一转眼,心情却又飞扬起来。这是否意味着希颜快醒了?!
……

又过了两日,卫希颜唇角的笑意愈发鲜明,温柔绮丽。

雷枫看痴,往往一看就是大半天,被唐烈拍醒后便一脸哀怨。

过了一会,她又突发奇想:“要是将希颜画下来,该多好!”

唐烈白眼冷嗤,“画下来也没用,不定哪时被你家青衣撕烂沉入墨湖,连渣也不存。”

雷枫疑惑眨眼,“姑姑,青衣为什么要撕希颜画像?”

“……”

*********

“希颜——”

“已经三十天了哦!”

“你快醒来吧、醒来吧、醒来吧……”

雷枫絮絮叨念一阵,俏脸与卫希颜相对,双眸明亮澄澈,又开始重复她不厌其烦的赞叹,“好漂亮!”

雷枫忽然认真思索一个问题,为什么希颜会越来越好看呢?

“好看么?”

“好看!”

雷枫下意识回答,眸子猝然陷入一片星光、浩瀚无穷;又似落入天边流霞、绚丽锦绣;忽而又临入昆山灵台,清奇玄妙……

卫希颜睁开眸子,刹那间,奇彩变幻——雷枫跌陷其中,迷离失己。

“小枫!”卫希颜扬唇一笑,伸出手拍了拍雷枫迷糊的俏脸。

“啊——”

雷枫陡然尖叫。

卫希颜摸了摸耳朵,微笑轻推开她,施施然坐起。

“希颜——”

“你醒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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