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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涅天下-第1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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驿递到时,潭州自知州以下,通判、通司、掌书记、按察支使等大小官员均不在公衙处事,正陪同国师卫轲巡视潭州地方驻军。

接收廷寄的是府衙留守主簿,虽说早两天前潭州官民已从报上得知完颜宗望的殁讯,但朝廷下达的廷寄其意义自是不同。他不敢怠慢,赶紧从府衙后院马槽牵了匹驽马,揣上廷寄驰出衙门,打马奔向潭州城河西的武安军营地。

武安军并不是潭州驻军的番号,而是地方军的统称。建炎元年十月,卫希颜推行军队改制,将京师和江北的驻防禁军和部分厢军整编为“帝国国防军”,将长江南线的几万禁军和地方厢军乡兵遴选后整编成立“帝国武装治安军”,简称“武安军”,和国防军同为两大军事力量。

但武安军并非常规作战部队,仅在战时作为国防军的后备力量,平时则专事地方州县的保境安民,在待遇升迁上与国防军等同。

枢府作为执掌军机的最高机构,武安军总部自然设在枢府,由枢相卫希颜亲任武安军总都指挥使。在总部之下,又设总队、支队、中队三级编制,分驻路、州、县三级行政辖境。南廷疆域十三路,共设十三总队,长官为都统制;路下各州建支队,长官为统制;州境内各县建中队,长官为都头。

武安军各军的驻军编员按望郡大小和地势关要各有不同。兵改完成后,大江南北十三路共计十五万武安军。卫希颜因江北线的防务曾数次巡视北线国防军,对武安军却未有亲巡。为显示对地方驻军的重视,她借武学开学之机,将潭州作为武安军巡军第一站。

潭州是荆湖南路的治所,武安军荆湖南路总队的驻地建在府城河西,与河东的国防军军官学校正好隔着湘江东西相望。

州衙主簿驰入营地时,众文官武将正陪同国师巡到南营。

“报,朝廷廷寄!”

小校领着州衙主簿飞骑驰近。

通判杨先停步转身,向前行了两步,主簿翻身下马,从怀中取出公文递上前去,“杨知判,朝廷廷寄!”

杨先回身递给知州大人,刘一止看过后呈给卫希颜,禀道:“国师,完颜宗望的殁讯!”

卫希颜仅扫了一眼,随手递给右侧的方脸膛高个武将。

这武将正是荆湖南路武安军总队的都统制陈克礼,他是卫希颜昔年亲手提拔的东京旧将,说话随口无忌,只看了两行便笑嘻嘻道:“卫帅,廷寄公文这玩意最是无趣,还不如看《湖湘时报》来得有劲。”说着将公函递回给刘一止。

卫希颜笑睨他一眼,告诫了几句,“报纸上的言论不可全信。看报如读书,尽信书不如不看,要动脑子自个想!”

“是!”陈克礼应了声,又笑嘻嘻道,“不管怎么着,这回完颜狗那一家子可有得闹腾了。咱们正好坐山观虎斗,,不对,是坐观狗咬狗!哈哈哈!”

刘一止回手将廷寄递给通判等官员次第传看,转过头道:“完颜宗望正当不惑之年突然病殁,这事情确实蹊跷,报纸上的各类剖白虽然虚妄无据,倒也不乏一些合情入理之论。”

“管他娘的蹊跷不蹊跷……”陈克礼一挥胳膊,大咧咧道,“斡离不那厮是完颜宗干杀的也好,是完颜宗磐害死的也罢,总之,金狗咬得越乱,咱们大宋就越好!”

“哈哈哈……陈都统说的对!”荆南路的七州支队统制哄笑应和。

众潭州文官不由微微皱眉,心想这位陈将军说话太过粗俗。刘一止和陈克礼打过几次交道,知道这位都统制为人悍勇仗义,只是言谈颇为放肆无忌,平素倒也罢了,只是此际国师在前,当着女子之面口吐粗秽之语实是不雅至极!刘一止心念下暗自摇头。

卫希颜微笑不以为忤,陈克礼的话虽然粗鲁,却一语道中关矢。

那完颜宗望究竟是死于谁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一位秉持中立的金国实权派人物一死,金国内的宗干派和宗磐派渐趋缓和的争嗣之势必然再成水火。

年前腊月中时,千机阁潜伏在金国上京的青鸟曾飞传回密报,道是“完颜宗望欲以合剌为皇嗣”……

卫希颜听着这名极陌生,奇道:“这合剌又是从哪冒出的一棵葱?”

名可秀噗哧一笑,提笔在宣纸上书下几个人名。

“合剌是完颜宗干的五弟宗峻之子,但这宗峻是阿骨打的嫡出,完颜宗干虽是长子,却为庶出。若按汉制来讲,父终子及,应传嫡子;但完颜宗峻已逝,所以那宗干才能以阿骨打的长子身份与金主吴乞买的嫡子完颜宗磐争嗣位。”

“前任皇储完颜杲死了后,宗干与宗磐为争嗣位相持不下,完颜宗望于这时候提出立金祖的嫡孙合剌为嗣,不失为一个解决之道。”

卫希颜扬眉,“宗干和宗磐争了这么久,突然冒出一个嫡皇孙来,这两人愿意拱手相让?”

名可秀分析道:“立合剌是退一步的两全之策。若是宗干或宗磐其中一人即位,他日必定会容不下另一方,所以这两派之争既是为了金主之位相争,又是为了保全身家性命不得不争!”

她提笔圈住“合剌”,道:“完颜宗峻早逝,其子合剌由完颜宗干代养,这合剌与完颜宗磐的关系也颇为亲厚,金主亡后他若即位,其谋臣定会建议权衡势力,同时重用宗干和宗磐,不让任何一方独大欺主自立,是以宗干、宗磐两派均得保全,此为两全!”

“再则,合剌年幼易于掌控,若为嗣,金主必以完颜宗干、宗望、宗翰、宗磐四人同为勃极烈辅政,以平稳兼顾各方利益,如此皆大欢喜!完颜宗望此策中庸老成,极可能出自宗翰或完颜希尹的参谋授意,这两人在女真贵族中最熟汉家典制。只不过……”

她幽冷一笑,“这计谋虽好,却保不住横生枝节!”

“莫非你想伸手搅局?”

名可秀螓首轻摇,悠笑道:“不用我出手,咱们等着看好戏就是了!”

卫希颜心想:你不出手,那就是雷动出手了!

果然不出一月,完颜合剌的立嗣之议尚未定,力主合剌的完颜宗望就因“暴病”而身亡,这就恰如在金国争嗣未熄的火油上又点了一把火,一燃就烈!

惊雷堂细作毒杀完颜宗望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栽赃嫁祸,这线头嘛自然是部分指向完颜宗干,又部分疑为完颜宗磐指使……总之,似是似非,疑中生真!

宗干宗磐那两厮本就因皇储完颜杲之死而早生嫌隙,这会儿又暴出完颜宗望的罹祸,能憋得住气不大打出手才怪!

这两人的身后几乎站了金国的大半权贵,这一打起来利益纠葛万千,保不住有趁机揭老底的、纠老帐的、抢地盘的……女真贵族脱离游牧民族不过十来年,豪性粗蛮,争斗起来可不是如宋人文官般唇舌交战使阴谋,那冲动起来绝对是上演挥拳头动刀子的全武行!

在乱成一锅粥中,即使有几个脑袋清醒的,如完颜宗翰之类的,或许会生出怀疑,但以雷动的手段,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是谋算周到、环环相扣,设计完颜宗望案牵扯出的家奴、辽臣、汉臣等一干嫌疑人必是与宗干、宗磐关联,这两人就是跳到黑龙河里也洗不清主谋嫌疑……完颜宗翰又何以在这团乱局去理清线头?

更要命的是,他攻宋的西路军失了掳宋战利品备受攻击,前番虽因宗望相保未罢职,但他的话语权已受到影响,就算这家伙再精明多智,要想理清这局势也不是易事!更何况雷动又怎会袖手旁观不去趁乱再插一脚?

这时节,可不正是浑水摸鱼的大好时候?

卫希颜估摸名花流的细作也不会安分,八成会瞅着时机插两杠子,让上京那趟混水更加不清不楚!

这次第,金国不乱也得乱呐!

卫希颜想到这不由唇角扬笑,目光扫过的砖瓦白泥墙的营房,一排排布局规整,简洁明亮,透出军营的干练利索,她微微点头。

“卫帅,各州支队均分为捕盗缉匪、护堤防火两营,总队按您的吩咐又设有特勤大队,选拔精壮高手入营……”

陈克礼神情振奋,国师首巡武安军便选她他的荆南总队,这可是天大的面子!虽说是借了武学开学的便利,那也占了首巡的名头,让其他路的家伙眼红跳脚去,嘿嘿……

话说前行间,一队腿裹沙袋的军士跑步经过,见得斜前方来了十余文武大官,为首的却是一名极美女子,箭袖紫衫、玉带悬剑,风姿绝伦。众军士脚步不由微微一滞,脑筋灵活的隐隐猜出这紫袍女官是何人,不由得又惊又喜。

打头的军校抑住激动,高喝道:“立——定,向左转!敬礼!”

众军士哗然止步,挺胸立正,左臂垂直腰侧,右臂斜抬握拳击上左胸,侧目大吼:“长官好!”

喝声宏亮震空,精气儿十足,顿步立正、转身和抬臂敬礼的动作整齐划一,如同一人毫无杂乱,显见训练有素。

卫希颜等人按军制回礼,陈克礼观卫帅颜色并叫停之意,喝道:“继续操练!”

“是!”

“向右转!起——步,跑!”

精神抖擞的跑步声渐行渐远,刘一止捋须道赞:“陈统军治军有方啊!”

陈克礼摸了摸下巴,哈哈笑道:“刘大人,不是陈某有多大本事,实是卫帅颁行的《武安军作训条例》写的好,咱们只要按例操练就成!你们别看这帮兵蛋子龙精虎猛吼得大声,等跑完一百圈后都他娘的蔫巴了!”

“一百圈是多长?”文官中有人问道。

“绕营地一圈两里。”

一百圈就是两百里?众文官齐吸口气!

陈克礼却浑不在意,嘿嘿道:“这帮混球就是要狠狠地练,省得精力旺盛蹶蹄子闹事!卫帅说得好,平时不流汗,战时就流血!凡是平时出操不使力的家伙,到了真刀真枪干架时就是短命的!卫帅说……”

“得了!”卫希颜失笑止住他,“你甭拿我的话来讨好!作训条例是死的,人是活的,兵带得如何还要看你们这些将!嘴皮子上的功夫不作数,我要看你实打实的战绩。”

“是!”陈克礼右拳击胸立了个正,目光闪动似有话要讲,嘴唇嚅动了下却又吞落回肚。

前方正是营地西校场,卫希颜抬手一指校场上的大字标语,“保境安民,维持法纪!”

“这八个字是武安军的立军宗旨,切不可忘!”

“是!”

卫希颜回头扫视众将一眼,道:“武安军与国防军同为帝国两大军种,作训武备绝不可松怠。作为地方的治安军,要以保境安民、扶持州县繁荣发展为己任。你等驻防地方,维系一方百姓安危,责任重大,万不可轻忽!”

“是!”

她道出的这番话陈克礼等人并非首次聆听,兵制改革时枢府派来的监军日日宣讲夜夜教谕,众人早听得耳熟能详,出口成诵;但此刻经国师亲口训诫,那感觉又不一样。

都统制陈克礼、郴州统制李道雅曾为禁军统将,改制后调入武安军,虽说与国防军的待遇升迁相比并无低下,但心理上总有从中央下到地方的失落——如今国师显出的重视无疑让两人生出感慰,至于非禁军出身的统制官面上更显振奋。

卫希颜见激励将心的目的达到,又问陈克礼:“前阵子你上的军报,说是有股北方败兵流窜到荆湖为匪?”

“禀卫帅,那帮逃兵的头目叫孔彦舟,听说是个杀人越狱的无赖,靖康初年那阵投到刘光世麾下,捞了个统军副将,迎战金军时率了几百兵丁不战而逃,一路窜到淮南,在楚州被赵统制狠狠拾掇了,沿江逃到荆湖北……”

卫希颜领会一笑,那位楚州武安军统制赵立原是淮南帮会出身,后来投入楚州军中,靖康元年任楚州城将,是个势如猛虎的狠角色,孔彦舟没被那只赵老虎吃干抹净也算有几分本事。

陈克礼道:“年前,兵部的谢郎中与老何分别率军剿匪,孔彦舟那厮在洪州被老何打了个落花流水,又率余部窜到荆南的罗霄山一带。”

他口中的老何是东京时的守城统兵官何庆言,他说到这时脸上愧色涌现,“卫帅,麾下剿匪失利,请您惩治!”他方才欲言又止的就是这档子事。

年前腊月初,荆湖路的武安军改制完成,他率本路衡、邵、永、郴四州武安军支队前往罗霄山围剿,却在山中遇伏被袭,损了百余兄弟,导致无功而返。此战被他引以为耻,此时道出来脸面涨红,只恨不得一头钻进地缝去。

卫希颜看过他的请罪疏,对战况早已清楚,对罗霄山那股兵匪的了解又比陈克礼知道得更多,其中内情更为复杂,已不是简单的一股兵匪。

她温言安抚道:“这笔帐先给你记着。年前剿匪招安,漏网余匪多窜到荆南与孔彦舟一伙沆瀣一气,啸聚数千人,更有江湖黑道高手隐匿其中,居心叵测,你等初剿失利也事有可原!”

陈克礼扼腕咬牙,“麾下小看了那帮贼乌,原以为只是一帮逃兵,没带特勤大队出动,才会吃了败仗!卫帅,下次围剿麾下定要将那帮匪徒一锅端了!”

卫希颜瞥他一眼,“先别将话说得太满!山地战不同于平原,易守难攻,耗时长难速胜;罗霄山的山势连绵极广,横跨荆南、广南和江西三路,山匪流窜山中极难剿清。你上次便吃了轻敌的亏,敌情未探得分明便大军出动,你若不警醒难保不再摔一次!”

“是!”陈克礼闻声愧然,“麾下一定谨慎从事!”

卫希颜从袖中掏出一纸委命递给他,“枢府命你为三路剿匪指挥使,集荆南、广南、江南西路的武安军围剿罗霄山,清尽孔匪!”

“是!”陈克礼肃然领命。

“克礼,孔匪中有几位黑道成名人物,非一般江湖人物可敌。我离京前曾和名花流的名宗主有约定,荆湖分堂的李堂主将率众助你剿匪。”

陈克礼大喜抱拳,“谢卫帅!”

他身后如邓装等几位统制都禁不住面现喜色,他们上回就是吃亏在密林中难列箭阵,被江湖高手分击袭杀!下次剿匪若有南方第一宗派的名花流相助,还怕那帮贼匪中的黑道凶人?

刘一止却突然皱了皱眉。

他心忖:名花流的谢有摧官居兵部郎中,并很可能晋升兵部侍郎,年前又借名花流的江湖威望招得不少绿林入军,眼见得这势力雄厚的江南第一宗派已染上了几分官色,如今国师又邀名花流协助剿匪——照此下去,他不得不担忧名花流极有可能成为第二个惊雷堂,由江湖入朝纲。

卫希颜将他不安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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